秋傲霜道:“因此单宫主就托你带来这封手谕,可对?”
银狐那双美目倏地一张,道:“秋副宫主是疑惑老身……”
秋傲霜接口道:“这是那里话?宫主亲谕,岂可见疑?不过……”语气一顿,接道:“容在下冒问一声,你可知道这封手谕之内容?”
银狐摇摇头,道:“自然不知。”
秋傲霜向何蓉媚和孟采玉一挥手,二姬会意,立刻出房而去,并带上房门。
秋傲霜一摆手,道:“请坐!”
银狐谦谦有礼地敛衽一福,道:“老身告坐!”然后在一张靠背椅上坐下。
秋傲霜道:“容在下冒问一下,你和单宫主是何等关系?”
银狐暖昧地一笑,道:“何种关系,实不足为外人道。”
秋傲霜心中不禁一动,敢情面前这位生性放荡的女人和单飞宇也有暖昧之私么?如果真那样,这内中的纠葛可就太复杂了。沉吟一阵,复又问道:“金刀杜桐屯可知你与单宫主互有交往?”
银狐一笑,道:“不知,我不希望任何一个和我有交往的男人搅翻醋缸子。”
秋傲霜不禁感到一阵恶心,皱着眉头问道:“那么,单宫主也不知你与金刀杜桐屯的交往了?”
银狐道:“不错。”
秋傲霜道:“现在在下业已知道,你不怕在下据实回报单宫主。”
银狐摇摇头,道:“据老身猜想,秋副官主不会做出这种损人不利己之事。”
秋傲霜道:“何谓损人不利已?”
银狐道:“因为秋副宫主暗中和金刀杜桐屯也有来往啊!”
秋傲霜听了银狐说自己暗中也在和杜桐屯往来的话,不禁心底升起一团怒火,但他却没发作,力持镇定地说道:“你既然去过擎天宫,想必已知道令媛解玉欢的死讯了吧?”
银狐美目一张,道:“我女儿活得好好的,你怎么咒她死了呢?”
秋傲霜修眉一挑道:“饮鸩自戕,难道会是假的?”
银狐压低了声音说道:“秋副宫主可有守口如瓶之能耐?”
秋傲霜道:“如有必要,定能守口如瓶。”
银狐悄声道:“饮鸩者为一女婢,我那女儿却悄然离开了擎天宫……”
秋傲霜振声道:“想必是动过易容手术,张冠李戴,此种雕虫小技,岂能瞒过单宫主?”
银狐道:“的确瞒过了。”
秋傲霜道:“单宫主胸罗万机,岂能轻易被令媛瞒骗?”
银狐诡谲的一笑,道:“此中巧妙,秋副宫主就不必详问了!”
秋傲霜心中虽有无数疑团,此时却无法再追问下去,想想单飞宇叫他斩杀杜桐屯之密令,心中不禁作难,幸而并未规定限期,自己还可以见机而行,细作打算。
沉吟良久,方拱手一揖,道:“请回吧!传书之情,这里谢过。”
银狐大模大样地一摆手,道:“秋副宫主不必多礼,老身有良言一句,尚祈副宫主见纳。”
秋傲霜道:“有话直言无妨。”
银狐道:“为人在世须着重自己的利益,秋副宫主此后行事,本此原则,凡事就绝不会吃亏。”
秋傲霜道:“受教……”语气一顿,接道:“秋某有一事请教,解姬前往本宫应征剑姬,可是金刀杜桐屯之意?”
银狐道:“不错!”
秋傲霜道:“使用偷天换日手法潜离本宫,又是何人授意的呢?”
银狐道:“出自小女本意。”
秋傲霜道:“因何要如此作呢?”
银狐道:“想必不耐衾冷枕寒之苦吧!”
秋傲霜道:“你事先知道令嫒之行动么?”
银狐摇摇头,道:“不知,小女做事一向独断独行的。”
秋傲霜道:“事先既不知,事后想必已与令嫒会过面了。”
银狐道:“一个时辰前才见过面。”
秋傲霜道:“令嫒可曾想到后果问题?”
银狐杏眼一翻,反问道:“什么后果问题?”
秋傲霜道:“令嫒只手遮天,自以为巧妙,殊不知瞒过今日,瞒不过明朝,时日一久,难免会被单宫主觉察,到时单宫主务必要追到令媛以维本宫威信,令媛纵有通天本事,怕也难逃单宫主罗网。”
银狐一皱眉,道:“秋副宫主大可不必为此忧烦,小女精于易容,一时恐怕还不至于露出破绽。来日方长,事事变化甚大,究竟孰执武林的牛耳,还未可知哩!”
这番话听似平淡,其实却蕴藏弦外之音,秋傲霜心中暗动,星目一闪,道:“冒问一声,如果杜桐屯一旦与单宫主明争暗斗,你将帮助谁?”
银狐笑而不答,反问道:“老身想先问一声秋副宫主之动向。”
秋傲霜沉声道:“秋某身为擎天宫之副宫主,自然对单宫主之命无所不从了。”
银狐微微一笑,颔首道:“秋副宫主倒是忠心耿耿……”语气微顿,接道:“老身方才业已说过,行事当为自己之利着想,是以老身目前尚难决定助谁?”
秋傲霜淡淡一笑,道:“行了,请回吧!”
银狐敛衽一礼,转身欲去,复又回过身来问道:“那个姓朱的少年,秋副宫主可知是什么来路?”
秋傲霜摇摇头,道:“不知其来路,但知其来意不善。”
银狐喃喃道:“那倒该好好提防……”一语未尽,人已出房而去。
秋傲霜开始作全盘打算,他对单飞宇可说了解甚深,若说其轻易被解玉欢瞒过,殊不可能。那么,单飞宇可能装聋作哑,暗观变化,这样一来,自己如不遵令杀却杜桐屯,势必立即坠入岌岌可危之境。
杜桐屯能杀么?这是秋傲霜面临思考的第二个问题,目前自己和杜桐屯之间所系的利害关系,就是当年杀人无数的那个武林巨魔“飞抓怪客”之谜,杀却杜桐屯,正好灭口。
心念一定,杀机顿起,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长廊静悄,无一人立足,秋傲霜敲开三姬投宿之上房,走了进去。
三姬慌忙肃迎。秋傲霜一摆手,道:“免礼……”目光投注在夏火莲脸上,接道:“夏姬剑创如何?”
夏火莲摇摇头,道:“并无大碍。”
秋傲霜微微颔首,然后目光向三人一扫,道:“你们前往秦淮河畔,分乘三舟游河,本副宫主要与杜桐屯共乘一舟前往游河,到时留神本副宫主之神色动静。”
何蓉媚与孟采玉面上略呈迷惑之色,夏火莲却很快点头回道:“妾身领会。”
秋傲霜道:“如那姓朱的在后尾随,不必理会。”
夏火莲道:“妾身知道了。”
秋傲霜退出房来,不禁微微一楞,原来朱星寒正立于长廊尽头,若有所待。
秋傲霜略一犹疑,仍又放步前行。
行至对方身边时,朱星寒低声道:“秋兄请留步。”
秋傲霜停步而未转身,冷声问道:“何事?”
朱星寒道:“小弟曾警告秋兄,谓有一个名为萧月梅之女子正俟机谋刺……”
秋傲霜接口道:“不是名叫佟月梅么?”
朱星寒道:“萧月梅是另有其人,彼月梅较之此月梅更加厉害,秋兄不可不防。”
秋傲霜道:“还有别事么?”
朱星寒道:“没有了,小弟是怕秋兄误以为小弟所说之人就是目下这位佟姑娘,所以……”
秋傲霜不待对方说完,就一挥袖,道:“多谢!”大踏步向店外走去,仿佛听到朱星寒发出一声轻叹。
秋傲霜出得高升客栈直奔杜府,大步行来,不及盏茶光景也就到了。
门上的人早已识得他是贵客,肃迎不迭。
秋傲霜在大厅中小坐片刻,杜桐屯立刻赶了出来,低声问道:“贤侄何事!”
秋傲霜淡淡一笑,道:“日间之秦淮河是何等模样?”
杜桐屯道:“一无可取。”
秋傲霜道:“未必吧!小侄倒想前去一游……”语声一压,接道:“另有要事,在河上与杜爷相商。”
杜桐屯微微一愣,道:“此处不行么?”
秋傲霜道:“不便。”
杜桐屯微一犹疑,道:“贤侄在此稍候,老朽吩咐蔡锦堂前去备舟备酒……”
秋傲霜一扬手,道:“且慢……”语气微顿,压低了声音接道:“杜爷!恕小侄问得冒昧。昨夜游于秦淮河上,杜爷是否命蔡总管在河面,岸上布有重兵?”
杜桐屯闻言大大地一楞,接着硬起头皮答道:“有的。”
秋傲霜道:“其意何在?”
杜桐屯道:“恐有狂徒滋事扫兴。”
秋傲霜道:“杜爷!恕小侄放句狂言,凭你我之刀剑,即使姓单的那把‘沧浪’出现,也可以斗他一斗。对其他人何惧之有。是以今日之游不必如此费事,免得引人耳目。”
杜桐屯这才放下了一颗悬心,拈须而笑,道:“贤侄真是豪气干云,老朽自叹卯如,不过酒席是要备上一桌,待应之人也不可缺少,待老朽吩咐蔡锦堂先一步前往准备……”扬声向外喊道:“锦堂!”
蔡锦堂似是早就等在外面,闻声掀帘而进,恭声道:“杜爷有何吩咐?”
杜桐屯道:“秋世兄与老夫要前往秦淮河上浮三大白,快去准备上好酒菜,除侍应之人外,不必随带扈从。快去!老夫与秋世兄随后就到。”
秋傲霜道:“蔡总管!仍要那艘‘金翠舫’,如果徐二牛尚在,不可难为他。”
蔡锦堂口里应是,目光却望着杜桐屯。
杜桐屯低叱道:“还不快去依照秋世兄的吩咐去办!”
蔡锦堂这才行礼退下。
杜桐屯吩咐仆童重新献茶,二人说了些闲话,一盏热茶饮尽。
杜桐屯再吩咐童子取过他的紫金宝刀,准备起身前往秦淮河畔。
杜桐屯昨夜未曾带刀,此刻带刀,不禁使秋傲霜暗暗一楞,敢情对方已有所察觉而有所防范么?
秋傲霜疑在心头,却未出口,二人出得杜府,上了套车,直奔秦淮河畔而去。
两乘骏马,八蹄如飞,那消片刻,便已抵达秦淮码头。
蔡锦堂过来肃迎,道:“酒席已备妥在‘金翠舫’花厅之中。”
秋傲霜道:“徐二牛仍在么?”
蔡锦堂道:“仍在。”
秋傲霜道:“总管辛劳,在下谢过,请回府吧!”
蔡锦堂微一楞,道:“不要蔡某登舫侍候么?”
秋傲霜道:“不敢劳动大驾。”
蔡锦堂道:“那么蔡某在岸上待命召唤好了!”
秋傲霜道:“在下要与杜爷促膝长谈,也许日坠方散,也许畅谈终宵,怎好让总管鹄候过久?还是请回府去吧!”
蔡锦堂不禁一愣,目光望向杜桐屯,似乎在探主子的暗示。
杜桐屯微一皱眉,一挥袍袖,道:“锦堂!这是秋世兄一番好意,你回去吧!”
蔡锦堂行礼告退,道:“多谢秋公子!别过杜爷!”然后登上套车,扬长而去。
徐二牛虽摸不清二人的来意,却也能力持镇定,鹄立舫首,肃迎贵宾。秋傲霜让杜桐屯先行,自己随后,上得“金翠舫”后,吩咐徐二牛一次上菜,然后解缆向河心划去。
徐二牛恭声应是。
进入花厅,秋傲霜不禁一楞,原来那梅妞竟垂手立于席畔,一见二人走进,连忙敛衽为礼。
杜桐屯呵呵笑道:“锦堂真解人也,有梅妞在坐,酒菜生香不少,贤侄大可痛饮一番了。”
秋傲霜一笑置之。
席面上只摆了四色冷盘和应时果子。有了秋傲霜的吩咐,停靠于“金翠舫”旁边的那艘小艇上忙得不亦乐乎,那消片刻,美饮珍肴就摆满了一桌,这时徐二牛已然解缆催舟,缓缓向河心划去。
酒过三巡,秋傲霜向在旁侍候之四个青衣小童一挥手,道:“你们且出花厅,听候召唤……”又向梅妞道:“梅姑娘也暂退。”
四童子掀帘出了花厅。去至船首,梅妞却进了后舱,那原是歌妓更衣之处。
杜桐屯白眉一蹙,道:“贤侄究竟有何要事与老朽商谈?”
秋傲霜道:“杜爷可知‘银狐’已来金陵?”
杜桐屯双眉一挑,轻噢一声,道:“老朽倒还不曾听说,贤侄见过了?”
秋傲霜道:“‘银狐’下榻之处,正是小侄居停之客栈。”
杜桐屯道:“贤侄以为……”
秋傲霜接口道:“解玉欢也到了金陵,据说还要比小侄早到一日。”
杜桐屯惊道:“解玉欢姑娘不是饮鸩自戕了么?”
秋傲霜道:“饮鸩自戕者为一婢子,解玉欢却乘隙逃出宫中,她施展偷天换日的手法,将那婢子易容为她的模样,瞒过了本宫宫主单飞宇。”
杜桐屯道:“单飞宇胸罗万机,岂容瞒骗了。”
秋傲霜道:“小侄也是如此想法。”
沉吟一阵,杜桐屯扬眉问道:“贤侄见过解姑娘了么?”
秋傲霜摇摇头,道:“不曾见过。但是朱星寒曾亲眼目睹,此中原委又系解玉欢之母‘银狐’亲口所说,谅必不假。”
杜桐屯讶然道:“银狐又何以详知个中原委?”
秋傲霜道:“银狐在来金陵之前,曾在‘擎天宫’中作客。”
杜桐屯大惊失色,振声道:“竟有此事?”
秋傲霜道:“银狐昔日与单飞宇有染,杜爷听说过么?”
杜桐屯连连摇摇头道:“不曾啊!”
秋傲霜道:“据杜爷设想,银狐与您之旧情,单飞宇是否有所风闻?”
杜桐屯道:“这就难说了!”
秋傲霜道:“如单飞宇知道您与‘银狐’之旧情,也知道解玉欢入宫之企图,目下你我又往还甚密,杜爷设想一下,小侄在‘擎天宫’中之地位将受何种影响?”
杜桐屯双眉一皱,道:“有如此严重么?”
秋傲霜并未往下接口,语气一转,道:“杜爷,您可认得一个姓佟的武林中人,人旁加冬,杜爷想必还记得。”
杜桐屯沉吟了一阵,道:“莫非是佟林修?”
秋傲霜道:“此人是否健在?”
杜桐屯神色黯然,道:“死了!”
秋傲霜道:“被何人所杀?”
杜桐屯道:“也是被‘飞抓怪客’所害”
秋傲霜声音一沉,道:“记得杜爷曾说,除您之外,再无别人知道‘飞抓怪客’即是先父,此话可真?”
杜桐屯毫不犹疑地点点头,道:“老朽怎能大放厥辞?除老朽之外,绝不可能再有旁人知悉此一秘密。”
秋傲霜道:“昨晚行刺女子名为佟月梅,想必是那佟林修之后声言其父为先父所杀,指名报仇。杜爷!你怎说再无旁人知晓此一秘密?”
杜桐屯喃喃道:“莫非令尊也曾对旁人提起过他学习书法误入歧途之事么?”
秋傲霜淡淡一笑,忽又问道:“杜爷!你可曾得罪过单宫主?”
杜桐屯摇摇头道:“从未与其正面冲突过。”
秋傲霜道:“杜爷!您可知‘银狐’与单宫主之间亲密到何种程度?”
他东问一句,西问一句,问得杜桐屯错愕不已,良久方摇摇头道:“亲密到何种程度,外人焉能知晓?贤侄你……”
秋傲霜接口道:“说来令人难以置信,此番银狐前来金陵,单宫主竟然托她带来一封亲笔手谕,是交给小侄的。”
杜桐屯张口结舌,半晌无语,良久,方摇摇头,道:“委实令人难以置信。”
秋傲霜道:“杜爷!你可想看看那封手谕?”
杜桐屯心中想着,口里却不说明,摇了摇头说道:“只恐不便吧?”
秋傲霜道:“杜爷不是外人,有何不便?而且手谕内容与杜爷还大有关系呢?”
说罢,自怀内取出那封由单飞宇亲笔所书手谕,以手捏住了朱星寒的名字,高高举在杜桐屯面前。
杜桐屯入目不禁暗惊,冷声道:“想不到单飞宇竟想置老朽于死地!”说罢,目注秋傲霜脸上,观其反应。
秋傲霜面上木无表情,缓缓将那道手谕收起,语气平静地说道:“杜爷!小侄该如何办?”
杜桐屯道:“以贤侄之意呢?”
秋傲霜道:“如果小侄目前尚不公然反叛单飞宇,就只有奉命行事,事实上以小侄绵力,目前尚不足以公然与单飞宇为敌。”
杜桐屯一直在打如意算盘,想不到事情会如此直转急下,心情狂震不已。他毕竟是有内力修为之人物,面上不动声色,平静地问道:“这就是贤侄邀老朽来秦淮河上之用意么?”
秋傲霜冷冷一点头,道:“不错。一来主命难违,二来嘛……”
语气微顿,一个字一个字声冷如冰地接道:“你也该死!”
现在杜桐屯反倒不惊了,呵呵大笑道:“想不到贤侄会说出这么一句话,请问老朽因何该死?”
秋傲霜道:“你未将秋某当客,却将秋某当贼,所谓与先父曾旧识容或不假,然你之用心却可恶已极,话已说明,请出刀。”
“嗖”地一声,亮出了“四绝剑”,横胸平举,人并没有离座。
杜桐屯冷声道:“贤侄!敌友之别在此一念之间,务必多加衡量,你手中短剑未必能胜过老朽手中这把宝刀。”
秋傲霜沉声道:“习武之人,求战之先应不计后果之胜败,何必多言!”
杜桐屯嘿嘿一笑,道:“幸而老朽在事先洞察你之来意,早巳暗中设妥埋伏,你即侥幸胜过老朽,也未必能逃出这四面八方设置的天罗地网。”
秋傲霜突地长身而起,只听一阵断锦帛之声,花厅两边的帐幔全部落下了地面。
秋傲霜手中短剑虚空一划,沉声道:“请看!百丈之内可有你之埋伏?那三艘小艇上乘坐之女子,乃秋某手下三剑姬,正等着为您送丧,你还等待什么?”
杜桐屯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所谓天罗地网,不过是虚声恫哧,竟然被秋傲霜一语道破,愣神良久,蓦然发出一声长啸。
啸声未已,在船首听候召唤的四青衣童子,一个个如疾矢般穿帘而进,各执一把锋利匕首,联手向秋傲霜展开围攻。
秋傲霜发出一声冷笑,短剑一横,招出“风起云涌”,飞身疾旋,只听得惨呼连连,那四名小童立刻一个个肚破肠流,小小身躯,被剑尖挑出花厅之外,落入河心,染得河水一片殷红。
秋傲霜杀性一起,其势难收,正待挺剑向杜桐屯进击,蓦地身后传来一声娇叱,道:“住手!”
秋傲霜收剑贴身,转头望去,赫然是那梅妞,只见她粉面含威,腮帮子鼓得圆圆的,对他怒目而视。
秋傲霜先是一楞,接着沉声说道:“你要干什么?”
梅妞冷声说道:“公子心肠何其残忍,那四个小童,年长者不过十一、二岁,公子竟然出手无情,太令人发指了!”
秋傲霜打量梅妞,见她毫无惧色,心头不禁一震,冷声问道:“梅姑娘究竟是不是武林中人?”
梅妞语气强硬的说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秋傲霜道:“若不是武林中人就不要过问武林中事,否则就是自投死路。”
梅妞道:“若是武林中人呢?”
秋傲霜道:“若是武林中人,姑娘的真名就不叫梅妞了。”
梅妞双眉一挑,道:“本姑娘姓萧名月梅,听说过么?”
秋傲霜不禁狂骇,朱星寒曾两次提到此女名字,而且昨夜拔剑试其武功时,萧月梅躯体内毫无内力之反应,若非内功修为已达炉火纯青之境,绝对作不到临剑不惧。看来今天想杀杜桐屯是办不到了。
秋傲霜按捺住心头骇意,冷声道:“秋某早已两次听说过姑娘的芳名了。”
萧月梅道:“出自何人之口?”
秋傲霜道:“江州朱星寒……”语气一顿,接道:“听说姑娘前来金陵,就是要置我秋某人于死地……”
萧月梅接口道:“目下不谈别事,本姑娘是为那四名小童被杀,才与问罪之师。”
秋傲霜道:“你待怎么?”
萧月梅道:“四小童率先动武,公子迫而反击,情有可原。唯出手过于残忍,罪无可逭。人死不能复生,杀你之命,而你却又未到死期。命你着人捞起小童遗骸,予以厚葬,设七七四十九日水陆道场,而且在四十九日内你不得动剑。”言来咄咄逼人,大有君临天下之概。
秋傲霜听在耳中,几乎想放声大笑。然而此时此境,狂笑有失仪态,乃冷笑了一声道:“姑娘的口气太大了!”
萧月梅道:“依不依由你。”
秋傲霜道:“我若不依呢?”
萧月梅纤手一指道:“你知不依,就不配‘擎天宫’副宫主之职。”
秋傲霜大感意外,想不到对方用了这一手“杀手锏”,使得自己非依照她的话去做不可,看来这位萧月梅委实利害得很。
沉吟良久,秋傲霜将头一点,道:“秋某照办。不过萧姑娘得跟秋某一同走。”
萧月梅右目一翻,道:“为什么?”
秋傲霜道:“是秋某人花钱为姑娘赎身的。”
萧月梅道:“赎身银子是杜爷拿出的,你尚未归还这笔银子,你不配说这句话。”
秋傲霜道:“现在归还不迟。”
萧月梅道:“隔日身价不同,赎身因人而异,昨夕杜爷是为梅妞赎身,纹银不过五百两,此时本姑娘已变成萧月梅,只怕你花不起这笔庞大的代价。”
秋傲霜道:“姑娘不妨说说看,秋某当量力而为。”
萧月梅道:“你的人头,再加上单飞宇的脑袋,你能拿得出吗?”
秋傲霜不禁怒火中烧,本想挺剑进招,想到自己的承诺,只得废然还剑入鞘悻悻然道:“萧姑娘!咱们四十九日之后再见。”
萧月梅道:“你答应的事情若有一件未办到,本姑娘随时都会来找你。”
秋傲霜不再去理她,扬声叫道:“二牛!”徐二牛一直在暗中窥伺,一听秋傲霜叫他,只得硬着头皮走出,低声问道:“公子有何吩咐?”
秋傲霜道:“派人捞起河中小童尸骸,予以厚葬。再设四十九坛水陆道场,花费的银两到‘高升客店’找我支领。”
徐二牛唯唯应是。
萧月梅道:“徐二牛!这个差事不坏嘛!最少这四十九天之内,你可以在金陵城内大摇大摆地走进走出,也没有一个人敢动你一根汗毛。”
这话像暗示,也像是保证。
自始至终,杜桐屯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只冷冷地在一旁静观其变。
此刻,秋傲霜撮唇一啸,夏火莲乘坐的那艘小艇立刻如飞而至。两船交会之一刹那,秋傲霜一跃而上。小艇立刻回首,与另外两艇会齐,向秦淮河上游划去。
夏火莲在远处已看明了一切动静,此时凝声问道:“副宫主!那梅妞姑娘的武功如何?”
秋傲霜道:“深不可测。”
夏火莲道:“像是来意不善。”
秋傲霜冷声道:“此刻在金陵驻足之人,无不心怀叵测。”
夏火莲道:“副宫主!可要向宫主求援?”
秋傲霜沉吟良久,方才说道:“求援不必,倒是有事须向宫主禀明,你赶快回开封去一趟吧!”
夏火莲道:“妾身遵命。”
移时,三艇靠岸,秋傲霜等四人下得小艇,如飞般向“高升客栈”奔去。
此刻正是午未之交,“高升客栈”的店内正是高朋满座,宾客云集。秋傲霜带着三剑姬穿过店堂,匆匆来到西厢上房。闭门修书,立刻就要打发夏火莲上路。
当他们四人回店不久,一个紫脸膛的中年汉子也尾随着进了“高升客栈”。
这中年汉子站在进门处用目光一扫,就向临窗一副座头上走去。
这副座头上坐着一男一女。男的是朱星寒,女的是佟月梅,二人正在用饭。
朱星寒见那中年汉子走过来,立刻起身相迎。
佟月梅见朱星寒对这个中年汉子执礼甚恭,也推杯站了起来。
朱星寒低声道:“这位水中俊彦白龙天白大侠!这位是佟月梅!”
白龙天一摆手,道:“坐!坐!”
三人同时坐下,店家不待吩咐,已走过来重整杯盘。等那店家收拾完毕离去,白龙天低声说道:“朱少侠真是料事如神,那风尘歌妓梅妞果然就是萧月梅所乔扮的,在‘金翠舫’上她自动表明了身份。”
朱星寒道:“此事除白大侠之外,再无第二个人可以办得到了。‘金翠舫’上之人绝对想不到白大侠潜在水中窥伺动静……”
语声微顿,接道:“白大侠,那位萧姑娘可曾与秋傲霜发生正面冲突!”
三人边吃边谈,白龙天方把在秦淮河上所见所闻原原本本地述说了一遍。
佟月梅听完之后,柳眉一挑,道:“白大侠!那秋傲霜果真守诺在四十九日内不动剑么?”
白龙天道:“以秋傲霜目前的身份和他那身傲劲,他一定会守住诺言的。”
佟月梅喃喃道:“这倒是个好机会。”
朱星寒面色一沉道:“佟姑娘!在下已说得唇焦舌烂,告诉姑娘目前尚未到置姓秋的于死地之有利时刻,姑娘切莫心存侥幸,姓秋的虽守诺不动剑,他那几名剑姬也不太好惹,方才那几招之下你还没有掂出份量来么?”
佟月梅也沉声说道:“朱少侠!我看你几分像正人君子,所以才凡事听你几句。看样子你是明处与秋傲霜为敌,暗处却在呵护他。”
白龙天压低了声音道:“姑娘这话说错了!朱少侠是为大处着想,所以才婉劝姑娘暂抑私仇。此中关系甚大,姑娘日后自会明白。”
佟月梅未再答话,目光中却微有悻悻之色。
朱星寒也未去计较,又面对白龙天说道:“白大侠,以你看来,单飞宇这一道手谕用意何在?”
白龙天未加思索,便道:“测验秋傲霜之心意。”
朱星寒两道修眉一耸道:“当真的么?”
白龙天道:“目前只好如此假设,事实上单飞宇心中应该有数,凭秋傲霜还没有把握能够胜过杜‘金刀’。”
佟月梅突然低呼道:“看!夏火莲离店去了。”
二人回头望去,果然乍见夏火莲身负行囊快步向店外行去?
白龙天道:“我曾潜在水中尾随秋傲霜乘坐之小艇,听见他们商谈,夏火莲是回开封向单飞宇回报去了。由此可见,秋傲霜行事异常谨慎。”
朱星寒微一沉吟,即低声说道:“白大侠!请在金陵城中稍候数日。在下快则半日,慢则三、五天,当再赶回与白大侠聚首。”
言罢,不待对方有所表示,就匆匆出店而去。
佟月梅道:“朱少侠是追踪夏火莲去了么?”
白龙天点点头,道:“想必是的。佟姑娘!希望你能记住朱少侠的婉劝,千万不可轻举妄动。此处不便久留,白某失陪了。”说罢,也离座出去。
佟月梅也打算起身回房,突然一个娇艳如花似女子向她走了过来。
佟月梅一见那娇艳女子向她含笑颔首,像是在对她打招呼,于是又坐了下来。
那艳女子来到席间,轻启樱唇道:“这位姑娘贵姓?”
佟月梅不禁一楞,道:“小姓佟,人冬佟。”
娇艳女子笑道:“原来是佟姑娘……”美目一转,接道:“请问佟姑娘,方才那位俊美少年叫何名字?”
佟月梅见那娇艳女子面含佻色,又公然查问一陌生男子之姓名,心中怫然不悦,不禁面色一沉,道:“姑娘因何动问?”
娇艳女子依然笑道:“好像在那里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佟月梅杏目一翻,道:“姑娘芳名如何称谓?”
娇艳女子道:“小姓黄,名解语……”
佟月梅奚落地笑道:“原来是一株解语花,却解不透那位俊美少年的姓名。”
黄解语像是性情极为温驯,绝无怒容,娇媚地笑道:“佟姑娘!麻烦你告诉我一下嘛!”
佟月梅冷冷地说道:“他名叫朱星寒……”语气一顿,接道:“别妄想和他打交道,他从不与陌生女子说话的。”
黄解语妩媚地一笑,正想说什么,忽然眼前一亮。原来店堂里又出现了一个神情冷峻的美少年。
黄解语向那刚出现的俊美少年一指,压低了声音道:“佟姑娘!你识得这个公子么?”
佟月梅心起捉狭之意,连忙点头道:“认识,他名叫秋傲霜。”
黄解语道:“佟姑娘和他很熟么?”
佟月梅螓首一点,道:“很熟,黄姑娘是否想和他攀交?”
黄解语羞娇无奈地笑道:“佟姑娘!行走在外,多结识几个朋友,不是很好么?”
此刻秋傲霜正好迎面过来,似乎想觅一座位用饭。佟月梅乃起身招呼道:“秋副宫主!可否移玉到这里来一下?”
佟月梅会改变称呼,真是大大出乎秋傲霜之外,于是走过来问道:“何事?”
佟月梅笑道:“这位黄解语姑娘想结识你这位鼎鼎大名的人物。”
秋傲霜闻名一怔,皱眉说道:“在下秋傲霜,请问姑娘芳名是哪三个字?”
黄解语笑道:“黄山之黄,君不闻有解语花么?就是那解语二字。”
秋傲霜眉头一舒,道:“姑娘芳名倒是别致得很哩!”
黄解语道:“今日幸得结识秋公子,这位佟姑娘也是新交。由我作东,小饮一番如何?”
佟月梅站起来说道:“不了!我已经用过,二位对饮吧!”说罢,就要离去。
黄解语连忙拦阻,道:“佟姑娘!你怎么可以走呢!教我一人在此,太难为情了!”
佟月梅心头暗笑,哼,像你这样勾三搭四的女人也会怕难为情,那才怪事!
心里如此想,口里却未说出,同时也勉为其难地坐了下来。
秋傲霜因对这个女子有些生疑,想追根究底一番,也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黄解语立刻吩咐店家撤去剩酒残肴,另外上菜热酒,摆满了一桌。
也许三个人都是各怀鬼胎,然而席面上却丝毫未见不愉之色。
酒过三巡,秋傲霜停杯问:“黄姑娘是何方人氏?”
黄解语答道:“黄山。”
秋傲霜神情一楞,道:“黄山么?……”语气微顿,接问道:“令尊是……?”
黄解语接口道:“先父讳号也叫黄山,也称‘黄山老人’。”
秋傲霜道:“令尊已经过世了么?”
黄解语神情微黯,螓首一点,道:“已经过世多年了。”
秋傲霜心头大动,但却不动声色地问道:“听闻黄山曾有一位书法宗师结庐而居,好像也号‘黄山老人’,不知黄姑娘有否听说过?”
黄解语道:“那就是先父啊……”说着,自袖内掏一幅罗绢,缓缓展一道:“这就是先父的遗墨。”
秋傲霜放眼看去,端的是笔走龙蛇,苍劲有力,但是当他看清楚绢上所书写的两行文字时,心头不禁大大地一震。
原来那两行字写的是:“暮沉黄山远,星冷秋日长。”
在这两句联语里,竟然他将父亲秋日长姓名嵌进去了。
秋傲霜侧目向佟月梅望去,只见她正以炯炯目光凝视自己。
秋傲霜神色一定,问道:“黄姑娘!这是令尊何时所书写?”
黄解语道:“这是先父晚期所书,也可以说是最后遗作。”
秋傲霜道:“只此—幅么?”
黄解语道:“我只偏爱此幅,黄山远对秋日长可说传神已极,将‘山中无岁月’的情景全勾划出来了,所以我就留下来。”
秋傲霜道:“其余的呢?”
黄解语道:“全部付之丙丁。”
佟月梅大叹道:“可惜!可惜!一把火烧掉了令尊的遗墨,黄姑娘也真舍得……”语气一顿,接道:“黄姑娘可知得秋公子的先翁也是一代书法宗匠哩!”
黄解语似是非常意外,楞了一楞,一双美目瞟向秋傲霜道:“真的么?”
秋傲霜道:“先父倒是喜欢写字,不过与令尊宝号……”
佟月梅抢着说道:“巧极了!秋公子先翁之名号正好在令尊写的那两句联中啊!”
黄解语眸子一转,脱口道:“是秋……”
她突然又禁口不言,似乎顾忌直呼其名太不恭敬。
秋傲霜接口道:“秋日长正是先父讳号,真是巧得很!”
他明知秋日长当年随“黄山老人”研究书法,而他却故意说是巧合。
黄解语道:“只怕不是巧合……”
佟月梅抢着问道:“莫非令尊与……”
不待她的话问完,黄解语就接口道:“想必先父对秋公仰慕已久,因此就在联语中用上了,这大概就是惺惺相惜吧!”
秋傲霜很想和黄解语畅谈一番,可是又碍于佟月梅在座,只得耐住性子,等待机会。
佟月梅心中也有诡计,见二人沉默,就开口说道:“秋公子之先翁当年有‘铁笔圣手’之号,不但书法功力甚佳,武功也是出人一等,在武林中是一个响叮当的金字号人物哩!”
秋傲霜明知佟月梅心意不善,却丝毫未曾发作,冷冷地注视着黄解语的反应。
黄解语双眉一挑,道:“这样,秋公子也是武林中人了。”
佟月梅忙不迭地接口道:“自然是啊!黄姑娘听说过‘擎天宫’吗?”
黄解语连连点头道:“听过!听过!那‘擎天宫’宫主单飞宇的御剑之术已达炉火纯青的境界。莫非秋公子是那单宫主的弟子吗?”
佟月梅冷笑道:“黄姑娘真是太小看人了!我们这位秋公子是‘擎天宫’的副宫主!”
黄解语轻啊了一声,道:“失敬!失敬!”语气微顿,神色正经地接道:“秋副宫主!闻听单宫主身边有八大剑姬随侍,可有此事?”
秋傲霜点点头,道:“不错。”
黄解语又问道:“身为副宫主者四剑姬对么?”
秋傲霜道:“黄姑娘倒是知道得很清楚。”
黄解语似是对剑姬之事感到莫大兴趣,一再问道:“单宫主之八大剑姬可已满额?”
秋傲霜道:“早已满额了。”
黄解语道:“副宫主的四剑姬呢?”
秋傲霜道:“尚缺一人。”
佟月梅笑道:“黄姑娘想必是想应征剑姬了,以你之貌,与秋副宫主倒是珠联壁合哩!”
语带嘲弄,意存讥诮,而黄解语却全不在意,皱着眉头,惋惜地说:“可惜我不会用剑。”
佟月梅道:“那么,黄姑娘用的是什么兵器呢?”
黄解语道:“七紫三关,鸡狼灰毫,一对毛笔而已!”
佟月梅冷笑道:“是用来写字,还是描花样?”
黄解语笑道:“能写字,也能描花样,更能杀人。”
语气是很强硬,却依然春风满面,妩媚已极,不带半点煞气。
秋傲霜冷眼旁观,发觉黄解语从无愠色,若非她心胸旷达,不作计较,就必然是城府极深,工于心计之人。
因黄解语用的兵器是笔,又是“黄山老人”之后,秋傲霜就很想与对方作进一步深交,以打探当年他父亲秋日长向“黄山老人”学习书法,以致误入歧途之秘。故而问道:“黄姑娘何时前来金陵的?”
黄解语道:“刚到。”
秋傲霜道:“还不曾投店。”
黄解语道:“就打算住在这儿。”
秋傲霜道:“因姑娘所用兵器与先父所用相近,使我倍觉亲切。
所不同的,先父用的是一支铁笔,我住在西厢上房,有空咱们聊聊……”语气一顿,站起来接道:“二位慢用,今日算我奉请。”
黄解语道:“那怎么行?”
秋傲霜接口道:“观姑娘言行之间豪爽洒脱,毫不忸怩作态,又何必拘此小节?”
黄解语妩媚地笑道:“秋副宫主既如此说,那么我就多谢了。”
佟月梅沉声道:“姓秋的慢走!”
秋傲霜微微一楞,道:“佟姑娘还有什么话说?”
佟月梅道:“你若预先声明由你作东,我就不会吃这席酒菜。
如今吃了就不能再吐出来,所以这桌酒就不能由你请。”
秋傲霜道:“难道由你作东么?”
佟月梅抬手向黄解语一指,道:“应由黄姑娘作东,这是她事先说好的。”
黄解语忙道:“应该我作东,秋副宫主请回,这里由我结帐。”
佟月梅道:“那还差不多!”
秋傲霜真够涵养,毫无愠色,—拱手,道:“多谢黄姑娘,改日当再回请。”言罢,掉头而去。
黄解语目送秋傲霜背影,面露依恋之色。
佟月梅冷声道:“黄姑娘,看你神色,似乎已钟情姓秋的了?”
黄解语娇羞地笑道:“丰神俊逸,气度不凡,的确……”
佟月梅冷哼道:“那只是虚有其表,姓秋的是个阴险小人。”
黄解语讶然道:“佟姑娘何出此言?”
佟月梅道:“黄姑娘!我看你是情窦初开,不识世故,所以向你告诫,也算答报你今日的酒食之赐,信不信由你了。”
黄解语道:“佟姑娘与秋副宫主相识多久?”
佟月梅道:“闻名已久,见面不及一日。”
黄解语道:“一日半日相处,是不能下断语的。佟姑娘好像是心有成见吧!”
佟月梅也知道多说无益,男女之间的情事异常奇妙,当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发生好感时,如有第三者说那男人坏得该打入十八层地狱,那个女人也是不会相信的。
于是她站起身来说道:“黄姑娘!你试着和姓秋的相处吧,保管你受害无益。”
黄解语道:“多谢佟姑娘美意,我会多加提防的。”
佟月梅冷冷地瞟了黄解语一眼,离座而去。
黄解语同样以依恋的神色目送佟月梅的背影,面上浮现着娇媚的笑容。看样子她是一个“不识愁滋味”的纯洁少女了。
秋傲霜回到上房,何蓉媚和孟采玉两个人已经在房中用过饭。
二姬循宫中规矩过去叩安。
秋傲霜吩咐道:“你们不妨到庭园中走走,移时可能有一个娇艳如花的女子住进上房,留意她住在哪一间上房,速来报我。”
秋傲霜回房闭目小憩,不过一盏热茶光景,就听到了叩门之声。
秋傲霜猜测可能是二姬前来报信,开门一看,果然是何蓉媚和孟采玉。
二姬进入房中,由孟采玉关门,何蓉媚道:“启禀副宫主,方才有两个娇艳女郎一先一后地住进店来,不知副宫主要妾身等留意的那一个?”
秋傲霜不禁微微一怔,忙问道:“二人的衣着是否相同?”
何蓉媚摇摇头,道:“不!一穿绿衣,一穿紫红罗衫。”
秋傲霜道:“就是那个穿紫红罗衫的姑娘,她住在那一间?”
何蓉媚道:“第五间上房,也就是住在姓朱的隔壁。”
秋傲霜问道:“那身穿绿衣的女子呢?”
何蓉媚道:“住在第六间上房,妾身看她有些和那梅妞姑娘相像。”
孟采玉接口道:“以妾身看,就是那梅妞姑娘。”
秋傲霜也已料到身穿绿衣女子就是萧月梅,不禁喃喃说道:“这家高升客栈可真够热闹的……”
何媚道:“请示副宫主,还有什么吩咐?”
秋傲霜微一沉吟,道:“你们回房歇息去吧。有事本副宫主会随时召唤你们。”
二姬行礼退出房去。
萧月梅住进这家客栈,而且还和秋傲霜比邻而居,其用意不难想像,秋傲霜也无意去细加推敲,唯一令他耽心的是,萧月梅住进店来是否会妨害他和黄解语的接近。目下除了设法在黄解语口中探出一点当年他父亲向“黄山老人”学习书法的秘密之外,似乎再也没有重要的事了。
秋傲霜正在闭目思索,房门忽又被人敲响。
秋傲霜起身打开,赫然是杜府的执事总管蔡锦堂。
蔡锦堂只来了一个人,照说他应该己知方才在秦淮河上,秋傲霜欲杀杜桐屯的事情,然而他却丝毫没有敌意,态度恭谦地说道:“秋公子!杜爷请你过府一行,有要事相商。”
秋傲霜不禁愣住了,一时无法回答,答应去,万一在杜桐屯心存歹念,自己在不能动剑的约束下,将很可能陷入险境甚或绝境,若不答应去,又显得自己胆小而太过份怯弱。
蔡锦堂低声道:“请秋公子尽管放心前往,杜爷对秋公子是一本初衷……”
这些话听在秋傲霜耳里很不是滋味,一挥手,道:“不要说了!走吧!”
蔡锦堂道:“秋公子,不带随侍剑姬了么?”
秋傲霜本来想带着何蓉媚、盂采玉二人同往的,被蔡锦堂一语道破,顿感无趣,于是冷声说道:“本宫剑姬从未前往任何场所作客。”
蔡锦堂淡淡一笑,道:“那么,蔡某在前领路。”
二人出了厢房,走过长廊,向外行去。
出了西跨院那道拱门,就是大杂房,此地都是接待那些不太肯花银子,或者花不起银子的普通客商居住的。
二人正穿过那座敞院,忽然一个身穿黄衫的中年汉子从他们右侧走了过来,向秋傲霜一扬手,道:“这位公子面带晦气,可要本大仙为你论休咎,断流年?银子一两,公平无欺。”
秋傲霜向那江湖术士望去,只见他约莫四十岁出头,浑身瘦骨嶙峋,一件半新旧的黄衫穿在身上显得又宽又大,两眼炯炯有神,头发黯然无光。一搭眼就知道这人不是一个跑江湖的“混混”,问卜卖卦,必然有一点真才实学。
蔡锦堂本来有些不悦,因见秋傲霜对那相士凝神注视,也只有耐性子站在那儿等候了。
那江湖术士竖起三根指晃了一晃,道:“三个字,黄……大……
仙。”
秋傲霜道:“问休咎,流年,断得准么?”
黄大仙道:“不准不要钱?”
秋傲霜道:“所谓‘信不信当场试验,灵不灵过后方知’,尊驾断得准与不准,还要等一段日子才能应验,而银子却是当场要付,尊驾这句‘不准不要钱’是怎样讲法?”
黄大仙道:“眼前有一桩事立刻就可应验,公子要不要试上一试?”
秋傲霜道:“洗耳恭听。”
黄大仙伸出干瘪瘪的手,道:“先拿银子。”
秋傲霜摸出一锭银子放在他的手上。
黄大仙接过来看了一眼,喃喃道:“唔!有多无少,我黄大仙从不沾人便宜,等一会儿到柜上兑了碎银子再补还给公子。”说罢,将那锭银子纳入怀中。
秋傲霜道:“我这里洗耳恭听,请快说吧!”
黄大仙道:“拿了银子自然要说出公子眼前的福祸休咎。只是……”语气微顿,干笑了一声,接道,“嘿嘿!只是话有点不受听。”
秋傲霜道:“直说无妨。”
黄大仙道:“我本来该有避讳,然而为了我黄大仙这块金字招牌,只有放口直言了……”语气一顿,抬手向蔡锦堂一指道:“此人心术不正,来意不善,而公子竟然与其同行同走,此所谓运犯小人,不可不慎。”
蔡锦堂勃然大怒,右手指、中二指双骈,冷哼一声,就要向黄大仙扑过去。
秋傲霜双臂一张,拦住了蔡锦堂,然后向黄大仙冷冷地喝问道:“尊驾说完了么?”
黄大仙并未因蔡锦堂之大怒而生恐惧,语气平静地道:“凡姓氏从‘木’从‘草’者,公子最好远避,否则无福有祸。”
眼前就有两个从木从草之人,从木者显然是提杜桐屯,从草者自然是蔡锦堂了。
秋傲霜虽不信卜问吉凶之说,但却相信这位自称黄大仙的江湖术士必然是所图谋而来。说得更明白一点,他是故意在向杜桐屯捣蛋。
秋傲霜心中有数,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问道:“断准了么?”
黄大仙道:“铁口直断,不差分毫。”
秋傲霜道:“尊驾来金陵多久了?”
黄大仙道:“为时不及半月。”
秋傲霜道:“还打算在金陵混下去么?”
黄大仙道:“那是自然,金陵地广人众,是讨生活的好地方。”
秋傲霜道:“尊驾最好立刻就走,而且还要走得快,走得远。”
黄大仙骇然张目,道:“这是怎么样讲法。”
秋傲霜道:“因为尊驾已犯了江湖大忌。”
黄大仙问道:“请问公子此话是指……”
秋傲霜抬手向蔡锦堂一指,道:“尊驾可识此人?”
黄大仙摇摇头,道:“不识。”
秋傲霜道:“他姓蔡名锦堂,是金陵城武林世家杜府的总管,尊驾说他心术不正,来意不善,还算是小事,又说在下必须远离姓氏从‘木’从‘草’之人,蔡从‘草’,杜从‘木’。开罪了杜大爷,尊驾还胆敢在这金陵城中混下去么。”
黄大仙道:“我事先就声言话说出来恐怕不大好听,这……又怎能算是犯了江湖大忌呢?”
秋傲霜突然沉声道:“尊驾是不是敢说敢认,敢作敢当的人?”
黄大仙道:“不错!否则怎配称为铁口?”
秋傲霜转身向蔡锦堂说道:“蔡总管!这位黄大仙说你心术不正,来意不善,你打算怎样?”
蔡锦堂冷哼了一声,道:“看在秋公子份上,蔡某不打算和他为难了。”
秋傲霜冷声道:“如此说来,蔡总管是承认这位大仙所作的断语了。”
蔡锦堂沉声道:“他根本是信口雌黄,满嘴胡说八道。”
秋傲霜道:“既然是满嘴胡说,总该狠狠地教训他一顿。”言罢,站在一边,似乎要存心隔岸观火。
蔡锦堂向黄大仙一指,道:“你既然满嘴胡说,我就打烂你这张臭嘴。”
话音一落伸手就打过去。
黄大仙连退数步,双手连摇,道:“慢来!慢来……”转身向秋傲霜接道:“公子真够险恶,我黄大仙直言道出公子的吉凶福祸,完全是为了公子好,公子竟然挑唆别人和我打架,这是什么意思?”
秋傲霜冷笑道:“尊驾敢在金陵城中大放狂言,指东骂西,想必也不是省油的灯,从师父那儿学来的玩意儿该亮出来让人见识见识,何苦装成那样一副怕挨揍的样子,教人不笑掉大牙?”
黄大仙愣了一愣,转过身去面对蔡锦堂,站了个骑马桩,磨拳擦掌,势声汹汹地说道:“来吧!我不摔你一个‘狗吃尿’从今以后我黄大仙就改名黄小仙。”
蔡锦堂看看他摆出那种庄稼把式的模样,不禁卟之以鼻地笑道:“哼,看掌!”
他声落人进,挥手如电光石火,朝黄大仙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