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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匡内攘外

船队在幽州城东北五十多里的怀柔泊岸,完成了悠长的旅程,标志着“南人北徙”第一阶段的工作功行圆满,接着就是如何将人送出关外。从怀柔到山海关去,须横跨檀州、蓟州和平州,超过二十天的路程,由此可知是何等艰巨的任务,没有军方的协助,近乎不可能。幸好寒冬已过,又到春和日丽的日子,加上军方准备充足,驴车、马车齐备,大减旅途之苦。

也如方均所言,将妇孺送到平州北面、长城内渝水东岸的渝水屯田区乃军方份内事,可是之后的运送却不宜他们参与,否则如让事情泄露,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虽可推诿于女帝,却是非常不智。

龙鹰所在的斗舰首先泊岸,八个人立即跃上船来。人人头戴遮阳竹织阔边帽,压至眉头,领头者龙行虎步,神采飞扬。

龙鹰大喜迎上,握着那人递出来的双手,笑道:“临淄王风采胜昔,看得小民心怀大慰。”

赫然是李隆基。

另一人落后李隆基两步,笑脸如花,施礼娇声道:“商豫向范爷请安。”

其他人纷纷施礼问好,全为十八铁卫的高手,包括头子卫抗在内。

方均和刘南光忙趋前向李隆基请安。

李隆基含笑应对,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龙鹰,手握得更紧,双目熠熠生辉,发自肺腑的道:“辛苦鹰爷哩!”

李隆基再不是当年的李隆基,充满强大的信心,还透出某种有着强烈个人风格的气质,举手投足,魅力四射。

龙鹰松一口气道:“没想过你老哥来接船,给吓了一跳。”

又道:“为何长了一脸胡须呢?不是想扮小弟吧!哈!”

李隆基没立即答他,转向方均道:“立即卸人、卸货,须在入黑前抵达渔阳西面的清平谷。”

方均领命下船,刘南光跟在他后面。负责载人三桅船的全为江舟隆的兄弟,没有刘南光打点是不行的。

李隆基放开左手,用右手拉着龙鹰朝靠岸的一边走过去,商豫和卫抗等知两人有话说,知机的散往各方,保持警戒。

两人来到船舷处,俯瞰船只纷纷泊岸的情况,码头处虽聚集数百马车、驴车,以百计的人员在忙碌着,可是一切井井有条,不现丝毫乱象。

李隆基这才放开他的手,倚栏四览,悠然道:“为了完成鹰爷‘南人北徙’的壮举,我忙足半年,鹰爷现在看到的二十座码头是在这期间陆续落成,渝水那边的屯田区亦花了大量工夫,安全至上,否则功亏一篑,会令人格外不服气。”

龙鹰似瞧着最珍贵的东西般打量他,叹道:“万仞雨和龙鹰都没有看错人。”

李隆基迎上他灼灼的目光,道:“到了这里,方明白我大唐的领土是多么辽阔,是如何难以驾驭,才明白鹰爷的丰功伟业。然而要到得闻‘南人北徙’的大计,方真的清楚鹰爷的为人和心胸。鹰爷问我为何长出一脸须髯,原因是希望可有始有终,亲送这批逾万的老弱妇孺出关。”

龙鹰皱眉道:“我有更重要的事须你老哥亲自出马。”

李隆基微笑道:“这个隆基明白。该花不了多少时间,我已拟定计划,有信心在一个月内完成行动。”

龙鹰呆瞪他好半晌,终忍不住,问道:“你真的明白?”

李隆基哑然笑道:“鹰爷仍当隆基是那个被关在东宫内、不知人间何世的小子吗?五年哩!学懂了很多事,因而猜到鹰爷现在需要的,是能影响朝政的人。这个人就是隆基,对吧!”

稍顿续道:“事实上我在这方面一直有做工夫,触发我的正是鹰爷你,当来自‘大汗宝墓’的大批珍宝送至隆基眼前,看得目眩神迷时,心中响起‘财可通神’这句话。鹰爷的脑筋比隆基灵活多了,在那之前,我从未想过把金银珠宝用于这方面去。”

龙鹰有些儿难以置信的道:“你老哥有过人的学习能耐!”

李隆基欣然道:“只有得鹰爷赞赏,隆基才真的心中欢喜。原来贿赂也是一门学问,送礼的对象?如何送礼?在什么情况下送出?送礼的手法?须精心策划。大忌是顾此失彼,或使受礼者认为你另有居心,致弄巧反拙。”

斗舰驶离码头,让出泊位。

龙鹰注视着码头上卸人、卸货的热闹情况,兴致盎然的道:“我没想过可以这么复杂,送礼不是交易来的吗?以前二张卖官,是明码实价的。”

李隆基道:“谁也可以这么做,独隆基不行,且不明智。我变卖了一半珍宝,得到大批黄澄澄的金子,超过万两。收买东宫的下人,用了近三千两,打通所有关节,弄清楚他们主子的喜好,方才出手。”

龙鹰咋舌道:“变卖一半,竟可换回这么多金子?”

李隆基惋惜道:“如非我急于脱手,可叫更高的价。现在归道和他的兄弟到幽州来,我有足够的财力让他们家肥屋润、安居乐业,少个子儿都办不到。”

龙鹰道:“听你老哥这么说,想在新朝弄个一官半职,该非难事。”

李隆基道:“说易不易,说难不难,须瞧时机,欲速则不达。收买皇上和韦后身边的人另一好处,是可以掌握最新的情况,不致药石乱投。”

龙鹰叹道:“我和朝廷现时的情况完全脱节,幸好有你顶上。你说的时机,指的是什么时机?”

李隆基道:“隆基须先就所知的,详细禀上鹰爷,鹰爷方明白。”

龙鹰笑道:“你好像将我和你的身份掉转了。”

李隆基发自真心的道:“隆基是由衷的佩服和尊敬鹰爷,特别在今次‘南人北徙’一事上,大帅便说只有鹰爷肯这么做,又办得到。如让这批熟悉中土的突厥人变成如丧家之犬的流寇,后果不堪设想,而那正是贼子杨清仁最希望发生的事。”

大帅指的是郭元振。

龙鹰瞧着从泊岸的部分船只,鱼贯登岸的突厥妇孺,个个欢天喜地的神情,心中安慰,道:“这叫‘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这种情操是超越国界和民族的,否则人将不配被称之为人。好哩!要故事了!”

李隆基深吸一口河风,道:“皇上共有四男八女,属韦后所生的有一男四女,一男就是惨遭杀害的李重润,隆基的堂兄弟;四女是长宁、永寿、永泰和最小的安乐,包括已薨的永寿及遇害的永泰,现全从郡主封为公主。”

龙鹰讶道:“竟有四子之多,我只认识李重润和李重俊,曾听过另有一子,好像叫李重福。”

李隆基道:“李重福是次子,最不为韦后所喜,比她与李重俊的关系更差,遭到韦后的诬陷,据传被幽禁起来,我却猜已遭韦后杀害。”

龙鹰难以相信的瞪大眼睛,虽非其所出,可是韦后如此待之,已非心狠手辣足以形容,难怪李重俊厌倦宫廷的生活。

李隆基续道:“李重茂是第四子,自幼体弱多病,因不宜舟车劳顿,被留在房州。”

龙鹰叹道:“李重俊危矣!”

李隆基道:“还远未至轮到他的时候,而册封李重俊为太子亦事在必行。”

龙鹰欣然道:“幸好有你老哥,否则如此复杂的情况,谁弄得清楚。”

李隆基道:“诸公主里,最得宠的是长宁和安乐,更是恃宠生娇,亦是隆基除韦后外,笼络的主要对象,现在和我的关系空前良好,因为隆基可以在她们有需要之时,提供她们最需要的东西。”

龙鹰抓头道:“她们现在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需什么?”

李隆基道:“要明其所需,先要向鹰爷道出朝廷内外的新情况。”

龙鹰问道:“斗争是否在第一天就开始?”

李隆基道:“正确点说,该是由皇上册立韦妃为皇后,又追赠韦后亡父韦玄贞为上洛郡王,母崔氏为郡王妃而展开。在武三思怂恿下,韦后先是‘垂帘听政’,又千方百计扩大韦氏家天下的形势,竟将乃父从上洛郡王改为邦王,建庙称为‘褒德陵’。”

“陵”为天子、皇后~太上皇或太后坟墓的名称,连太子的墓仍不可称陵,韦后肯定是僭越。

李隆基苦笑道:“对此皇上唯唯诺诺,是韦后的应声虫。鹰爷确有先见之明,晓得终有这么的一天,令我李隆基没有别的选择。”

龙鹰道:“张柬之等如何应对?”

李隆基沉声道:“张柬之等并非蠢人,看穿是武三思在背后搞风搞雨,集中力量对付武氏子弟,力劝皇上诛杀诸武,皇上充耳不闻。张柬之等退而求其次,请求降诸武王爵,皇上当然不许,此事仍在僵持里,张柬之等绝不肯罢休。”

龙鹰叹道:“不罢休又如何?”

心忖张柬之现在会因漠视他的警告,悔不当初吗?

李隆基压低声音道:“现时仍以张柬之一方占尽优势上风,武三思和党羽,又或东宫的佞臣,由于新上场,仍备受旧势力牵制阻挠,更重要的是兵权尚紧紧操控在张柬之等人手上,逼得急了,再来一次政变,非是不可能。所以我说情况未是急在一时,就是这个意思。鹰爷担心的事,在短期内不会发生,有什么人事上的安排,让大帅发声便行,张柬之等肯定卖大帅的帐。”

龙鹰如首次认识李隆基般用神打量他,大讶道:“我的娘!我们的位置似乎掉转了,你竟猜到我的心事?”

李隆基道:“因为你和我担心的,是同一件事,就是大帅的权位。至乎任何与鹰爷有密切关系的军方要员。”

龙鹰问道:“张柬之一方有可能杀诸武吗?”

李隆基斩钉截铁的道:“在现时的情况下,几不可能,除非得我爹的支持,然而那是不会发生的,时机稍纵即逝,张柬之等势坐失良机,令人扼腕。”

龙鹰不解道:“时机?”

李隆基脸现凝重神色,沉声道:“正如鹰爷着方均告诉隆基和大帅,我们真正的对手,是杨清仁、武三思背后的妖人台勒虚云,隆基当然不敢掉以轻心,‘东宫惨案’使我认识到他的手段,但仍未及今次能尽展台勒虚云雄才伟略的布局。”

龙鹰一头雾水的道:“哪方面的布局?”

李隆基一字一字的沉声道:“迁返长安!”

龙鹰沉吟片刻,道:“竟然不是张柬之等人的意思吗?”

李隆基道:“绝对不是,剩是接纳此迁都的建议,皇上已成我李家的罪人。圣神皇帝从长安迁往洛阳,虽有巩固权力的意图,但确有实际上的需要,神都更为天下贸易和米粮集散地,据天下水陆交通的枢纽。尤关键者,要使如神都般四通八达之地稳似泰山,必须驻重兵,以观顾天下;可是偏处关中的长安,利守不利攻,且因耕地开发过度,不足以支持大量驻军,一旦漕运出岔子,将发生饥荒大祸。”

龙鹰皱眉道:“将来你老哥登场,将都城迁返神都又如何?”

李隆基叹道:“岂是说迁便迁。从神都迁往西京,理直气壮,名正言顺,无人敢出言反对,因表面看来乃拨乱反正之举。隆基不相信精明如张柬之等看不到利弊,却是无可奈何。此议肯定出自武韦,他们岂有如此识见,可知乃是台勒虚云在背后弄鬼,且难以逆转。唉!终有一天,会出现外重内轻的局面。”

龙鹰点头道:“从洛阳返长安,是重新洗牌的格局,兼且长安乃高门的根据地,势令政局出现根本的变化。”

李隆基道:“我出仕的时机也到了。”

向龙鹰道:“隆基说的,对鹰爷有用吗?”

龙鹰叹道:“你费这么多唇舌,不过要说服我让你到山海关。好吧!算我在此事上说不过你。告诉我,你有何出关妙计?”

李隆基道:“鹰爷清楚山海关的情况吗?”

龙鹰道:“方均大致上说清楚了,相当棘手,难就难在如何可神不知、鬼不觉地让这么多人溜往关外去,恐怕须炮制一个特别的情况才成。”

李隆基欣然道:“英雄所见略同。”

龙鹰喜道:“你想到哩!”

李隆基轻松的道:“一场大规模的军演如何?”

龙鹰失声道:“岂非明着告诉突厥人我是谁?”

李隆基道:“鹰爷又忘了‘财可通神’这句千古名言。”

龙鹰道:“说得通吗?”

李隆基道:“本来绝说不通,幸好我在收到‘南人北徙’的消息时,早开始动脑筋,并在半年前定下军事演习的良辰吉日,只要你向突厥人提出,你有办法收买负责演习的官员,他们没理由怀疑你。”

龙鹰道:“真的这么简单?”

李隆基道:“鹰爷和我的分别,是隆基曾三次到山海关实地观察。隆基有个提议,我们先走一步,到山海关看环境,鹰爷可顺道联络到了那里的突厥人。”

龙鹰道:“就依你老哥的计划行事。真没想过,临淄王解决了很多令我头痛的问题。”

李隆基道:“你的问题,就是我的问题,没有鹰爷,就没有今天的李隆基,我们李家的天下,肯定落入杨清仁之手。”

龙鹰道:“大家兄弟,客气话不要说了,小豫如何?帮得上忙吗?”

李隆基道:“不论卫抗和他的兄弟,又或小豫,都是老天对我李隆基的恩宠,真的非常感激,也使我信心大增,敢放手做任何事。为何不见符兄弟?”

龙鹰道:“你听方均说过他了。”

李隆基点头应是。

龙鹰道:“你到长安去时,或会见到他。”

李隆基一怔道:“他竟到了长安去?”

龙鹰压低声音道:“他现在成了‘丑神医’王庭经,不过有病勿找他,我怕他医死你。”

李隆基瞠目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