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来石落到山沟里发出的声音,比沉雷更响,更慑人心魂。
林南奎狞笑一声,对着黑黝黝的山峦沉吟片刻,转身回去。
进了肖府,他先去客房,见门开着,他抬手敲了几敲。
南宫博睡眼惺松地开门,打着呵欠道:“林大哥,你还没睡啊?”
林南奎察颜观色,道:“我追一只野猫子去了。”
南宫博道:“晤,逮住了吗?”
“跌下山死掉了!”
南宫博道:“知道是谁吗?”
林南奎道:“没弄清楚,该是本派的仇家吧!”
南宫博叹口气,道:“是啊,韩老伯真惨,招来这么多仇家算计。他若两眼一闭,这江湖上更要天翻地覆了!”
林南奎嘿嘿一笑,道:“嘿,老弟是小辈英雄,日后咱们长自派可要靠你啦!”
南宫博道:“小弟只是一个门外汉,大哥德高望重,到时只有你才能撑持贵派局面。不过,最好还是韩老伯安然无恙,那就省却许多是非。嘿嘿,大哥,你说对不对?”
林南奎连连点头,道:“对,对,长白派是师傅一手创立的,关外的地盘离了他谁也不行,明天路过关帝庙我可要烧几支高香,求神灵保佑他老人家。”
南宫博哈哈一笑道:“小弟也随你去,我俩总想到了一处:”
说完,两人同时干笑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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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风和日丽,三骑走出盘龙镇,途经关帝庙,他们果然进庙齐烧高香了。
韩瑛见大师兄、南宫博如此虔诚,心中异常感动。
中午,他们在路边小村店胡乱吃了些东西后继续赶路。
前面的路分两条,一条是平坦的官道,一条是狭窄的小道。
大道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小道上,只有枯草铺地。
林南奎勒住了马头道:“从大道要多走上百里路,我们走小道怎样?”
韩瑛正想说路面荒芜不安全,南宫博已经爽快地表态道:“好嘛,这样今晚就可以赶到京城了!”
“那我们走小路!”
林南奎气昂昂地一夹马肚,心里暗笑南宫博涉世不深。
昨夜他杀了秦宝宝回来,见南宫博兀自在房里睡觉,并没有窃听到什么,放下心来,可惜毒药已经用完,他只得另想高招。
日斜时分,三骑行近一座高山。
林南奎让马慢走,回头朝韩瑛二人道:“有个老前辈在这里修炼,我们从他的地盘上经过,应该打个招呼才好!”
韩瑛不明就里,道:“这倒应该的。免得让人说咱们长白派不懂规矩,我们这就去吧!”
林南奎道:“不,三个人一起去,那老前辈必要款待,这样岂不误了赶路。我想,有劳南宫弟跑一趟吧,他知道山下有人相候,就不会过分挽留了。
“
南宫博微微一笑,道:“大哥想得真周到,小弟这就去,不过独自个上山寂寞得很,小弟想让瑛妹作伴!”
韩瑛早知南宫博对自己抱有心思。
这时,林南奎已一脸大度地答应道:“这样更好,瑛妹。有劳你也辛苦一趟,我就在这里等,你们速去速回。”
韩瑛见师兄这么吩咐,也就红着脸答应了。
两人把马缰系在路边树干上后,并肩向山上走去。
林南奎瞅两人身形消失后,发出几声狞笑。
两年前在这山峰上住着一个怪侠,由于举止怪异,江湖上人送外号“阴阳颠倒”。
他白天举止乖张暴戾,如谁上山打扰,就格杀勿论,一到夜里脾气却温顺如绵羊,无论谁去见他都盛情款待,当地人士开头尚不相信,被他杀几个莽撞小子后,就没人敢不遵这条山规了。
林南奎此举是欺南宫博不知此事,决定借怪侠之手把他二人除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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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秦宝宝,她乍跌下山崖曾惊慌地叫了几声,但随即生出主意,仗着绝顶轻功,她在空中连翻几个筋斗,眼睛居然发现光秃秃的峭壁上有一棵小树。
她急使一招“一鹤冲天”,伸手搭住了小树,生命得以保全。
不过,她抬头看了看,这悬崖是倒斜上去的,下去容易上去难。
秦宝宝暗暗咬牙,心道:“林南奎啊林南奎,本少爷只要有一口气在,一定不会放过你。”
她打定主意,先到山底,再觅路上去,当下便小心翼翼地顺着峭壁往下滑。看似危险,但在有轻功的人看来,却又简单得很,不一会就滑到山底。
但到了崖底,这才发觉绕上去不易,北边是茫茫密林,右边是蜿蜒河水,东西两边,则山峦叠叠,百里内竞无人烟。
若是回头上山,自己的轻功显然不够。秦宝宝想了半天,决定向西走碰碰运气。
从地势上看,西方全是高山,极其荒凉,有人居住的可能性极小。
秦宝宝此时并不急于上山,只求在方园几里内可以找到充饥的食物。
偏偏就这么巧,行不多久,前面竟出现了一缕炊烟。
有烟的地方,必有人家,秦宝宝陡觉精神一振,顿时加快了脚步。那炊烟起处,约在十余里外的一片乱山上,及待到了近处,她才看见山势掩蔽下,有一石屋。
石屋四周,绕着茂密的果树林,果林之间是畦畦整齐的花园,万紫千红,林花泾渭分明,显得井然有序。
时值阳春,谷中百花盛开,那些青翠欲滴的果树上,也已经果实累累。
秦宝宝站在谷外,早被那枝头丰盛、熟透的果子引得馋涎三尺了。
她忍不住深深咽了两口唾沫,举起衣袖,抹了抹嘴。要知道她忙了半天,还是滴水未进。
秦宝宝伸手摘了几个果子,盘膝坐在树下大吃起来。
这些果子似梨非梨,似桃非桃。其味香脆甜美,果肉入口即化,毫无杂质,竟然比桃梨不知美味多少。
秦宝宝一连吃了十几只,饥渴顿消,抬头看看,旁边有一峭壁,最高不过二十丈,凭一口真气,不难飞身而上。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扭头一看,五丈外一并排站着两名彩衣童子。
那两名彩衣童子只不过十二三岁,身穿五彩鲜艳的对襟短衫,肩头各自扛着一柄花锄,小脸惨白得如同两张白纸,神情冷漠,目光发呆。
如果不是刚才那阵脚步声,秦宝宝真怀疑他们是纸糊的假人。
不过,既是在这儿发现,无论相貌如何,总是主人身份,秦宝宝连忙含笑拱手道:“对不起,在下冒昧了,敢问两位小兄弟此地园主可在?”
两名彩衣童子缓缓转头,互望了一眼,突然一言不发,抡起花锄,疾扑过来,双锄挟着劲风,一砸肩头,一扫足踝,出手竟恶毒异常。
秦宝宝大吃一惊,道:“二位小兄弟请勿误会,在下并非存心偷吃,宁愿照值加倍偿付……”
两个童子充耳不闻,花锄纷飞,紧追而上。
秦宝宝踉踉跄跄退后七八步,身后已是果林无路可退,猛提一口真气,想上到树上。哪知丹田之内空荡荡的,真气竟已散去,他大吃一惊,再想变招退避,已是来不及了。
“啪”的一声,秦宝宝腿上挨了一记,登时站立不住,摔倒在地。
两名彩衣童子抛下花锄,捋袖上前按住了秦宝宝,从腰间解下一根牛筋索,四马攒蹄捆了个结实。然后一人抬头,一人架腿,扛着向石屋走去。
他们自始至终,没有开口说一句话,此时抓住了秦宝宝,脸上也无任何表情,倒像是两具捉人用的机器,一切都在按规行事,毫无喜怒之感。
进入石屋,眼前顿暗,原来石屋除了一道原门,连窗子也没有一个,整个石屋就如一个山洞,黝黑、阴暗、潮湿,更有些阴森。
两名彩衣童子一松手,将秦宝宝摔在地上,地面上全是硬石,只摔得秦宝宝眼前金星乱冒。
对面黑暗中忽传来阴恻恻的笑声,一个沙哑的声音道:“难怪今天一早就听到喜鹊聒噪,原来注定有客人上门。嘻嘻,孩子们点灯,让我看看这位贵客是什么人物?”
秦宝宝凝目循声看去,只能隐约辨出那发话的地方,有一架石床,只是光线太暗,无法看清老人面目。
“嚓嚓”两声轻响,两名彩衣童子同时用火石点燃了两盏“孔明灯”,灯光照射在秦宝宝的脸上,却照不见发话人。
石床上怪声又起,道:“啧,啧,小娃子长得好漂亮,大概才断奶不久吧?”
秦宝宝哭笑不得,不过他眼珠一转道:“在下不过偶尔经过,一时饥渴,并非蓄意冒犯……”
老人怪笑道:“我知道,我知道,只是被捉住之人都会有一番解释,什么‘山中迷途’啊,‘并非有意’啊,‘饥寒所逼’啊……嘻嘻,我老人家都听腻了,其实说来说去,还不是捏鼻子哄眼睛,小娃子,你说我老人家这话对不对?”
秦宝宝笑道:“不,不,在下句句是实,决非遁词!”
那老人哈哈大笑道:“当然,偷东西的贼,都不会承认是蓄谋,一定说看见东西无主,顺手牵羊而已!”
秦宝宝心念电转,暗道:“老家伙非要诬陷我,一定有目的。”便道:“我曾出声招呼,若是心存不轨,又何必如此……”
其实她根本就没招呼。
那老者道:“那是你故用姿态,想试探屋中可有人……”
秦宝宝明白了,不管有意无意,老者都要诬陷她,当下便默不作声了。
老人笑道:“没话说了吧,我这山谷地势隐秘,又非通衢大道,哪有这么巧,你就刚好从这附近经过?再说,此谷四面削壁,无路可通,你连招呼也不打,居然直闯进来,还能不算蓄意?”
秦宝宝转转眼珠道:“那我赔偿你果子钱好了!”
老人又是一阵阴笑,道:“现在你承认是蓄意了吧?”
秦宝宝道:“好,就算是吧,你待怎的?”
老人道:“是真的服了?”
秦宝宝道:“服了!”
“不后悔?”
秦宝宝出人意料地回道:“后悔!”
老人怪叫道:“你既服了,怎地又后悔了?”
秦宝宝道:“我本来是服了,可是你虚言恫吓,我又后悔了!”
老人气道:“你出尔反尔,可不像个大丈夫!”
秦宝宝道:“我本来就不是大丈夫!”
老人愣了一下,恍然道:“原来是个丫头,那就不太好了!”
他喝道:“孩子们,燃大灯,把我的轮子推过来。”
大灯亮了,宛若一个巨大的水晶盆,照得通壁四亮!
与此同时,“孔明灯”随即熄灭,空中一片彩霞,令人为之目眩,恍若置身宫阙。
借着灯光,看清老人的面目,秦宝宝不禁一阵恶心。
那张脸,堪称世上丑恶恐怖之大全,满脸溃烂,血肉模糊,脓水淋漓,而且扭曲变形,乍看之下,就像一只腐烂剥皮的柿子,又被人不小心踩了一脚。
这五官中唯一尚可辨认的,只有两只阴森的眼珠,此外口鼻仅余三个血窟窿,耳朵和唇眉都无法分辨了。
丑老人掀开被褥,双掌一按石床“飕”地弹射而起,轻飘飘落在轮椅上,敢情他的身体自腰肢以下尽皆萎缩残废,两条腿如同枯枝,根本不能下地行走。
秦宝宝吓出一身冷汗,心中暗告诫自己道:“别慌,别慌,现在怕也没用!”
丑老人在轮椅中坐定,一名童子立即取来一条彩色罩单,替他掩盖下半身,然后推着轮椅,移近秦宝宝。
丑老人沙哑着声音道:“抬起来!”
两名童子俯身将秦宝宝抬起,送到轮椅前。
丑老人伸出脏手,从头顶开始,缓缓捏了捏秦宝宝的骨骼和肌肉,喃喃道:“嗯,虽是女娃子,骨架倒不错。”
秦宝宝一阵恶心,而且寒毛直竖,忍不住问道:“老前辈准备如何处置在下?”
丑老人道:“你不是已经心悦诚服,愿意赔偿那十几只果子了吗?”
秦宝宝道:“不错!”
丑老人道:“你知道那些果子叫什么名字,价值几何?”
秦宝宝道:“我不知道!”
丑老人阴恻恻地道:“我这果园中栽种了三种果树,都是举世难得的珍品,尤其是三种果树,更是耗费了我毕生的心血,敢夸举世无双!”
秦宝宝道:“但总该有个价格!”
丑老人道:“树名由我自定,一叫‘小如来’,一叫‘神仙倒’,还有一种叫‘黑白果’,名称不同,功效各异。”
秦宝宝道:“它们有毒吗?”
丑老人摇头道:“都没有毒,‘小如来’食后使人昏迷,非百日不醒,‘神仙倒’则令人真力涣散,至于‘黑白果’,妙用就更大了,色分黑白,黑的吃必死,无药可解,再服一棵白的,却又能令人复生。这些异树珍果,岂能以金钱衡量价值?”
秦宝宝骇然道:”这么说,在下误食的那十几只非梨似梨,似桃非桃之果,竟是‘神仙倒’?”
丑老人道:“不错!”
秦宝宝暗道:“怪不得我内力全无,我百毒不侵,竟仍然着了道儿!”
丑老人道:“这是你的幸运,也是我的幸运。”
秦宝宝一楞:“怎是你的幸运?”
丑老人道:“不瞒你说,那三种果树虽是我亲自栽培,却唯‘神仙倒’配有解药,其中‘黑白果’自毒自解倒也罢了,假如你误食‘小如来’必须昏睡百日方醒,那岂不耽误了我的大事吗?”
秦宝宝更诧,道:“在下中毒昏迷,怎会误了你的大事?”
丑老人吃吃笑道:“因为我急于用你作个试验!”
秦宝宝不禁一怔,道:“试验?”
丑老人一指自己的烂脸和枯萎的双脚,道:“你看见了我这些伤,都是钻研药物,不慎中毒留下的伤痕。也就是为了这些伤痕,使我困居谷中,无法外出走动,前后已经快三十年了。
几十年来,我雄心未灭,一直在研制药物,想治好自己的这些毒伤,但又不知道调配的解药是否有效,所以,很需要有人充作试验……“丑老人恍若未闻,仍道:“……当初我移居此谷的时候,身边也曾携带有十几名弟子,于是,我就用他们作试验。但不幸的是,每次配制的解药都不成功,门下弟子却已经消耗殆尽了。”
秦宝宝听得毛骨悚然。
“这对我配制解药是个阻碍,对起居行动,尤其感到不便,因此,我不得不依赖外面来的朋友。这些年来,偶尔也有与你情形相同的人,鬼使神差般来到我这‘万毒谷’来,唯数量有限,以致解药迄今未试成功!”
“如今,天意垂怜,又将你送来,恰好我最近炼制的一种解药,正够火候,而你又自知理屈,愿意赔偿我所损失的十余枚‘神仙倒’。数种巧合,尽集今朝,由此可见是老天可怜我多年伤毒之苦。这一次,一定可以获得成功。当然,对于你的爽然同意自我牺牲,我总是十二分的感激!”
话音略停,又暖昧地笑了笑,道:“你尽管放心,即使万一失败了。你死之后,我也会好好安葬你的遗体,让你长伴满园奇花异树,长眠‘万毒谷’!”
他娓娓而谈,语气充满自信,丑脸不时扭曲扭动,非笑非哭,显得十分高兴,好像对秦宝宝做得情理兼顾,仁至义尽了。
秦宝宝知道现在只有镇静,才有脱身的机会,便若无其事地道:“当然好极了,我能为前辈效劳,纵然一死也算值得。”
丑老人欣然道:“对,太对了,人生自古谁无死,但看是否值得死,你为试验解药而死,虽死犹荣!重于泰山!”
秦宝宝点头道:“不错,不错,不过前辈是施毒不慎受伤,因而欲配解药,我可没中毒啊!”
丑老人哈哈大笑道:“这很好办,待会我把伤残的毒药,照样泼在你的脸上,也要你下肢枯萎,跟我现在的情形一模一样!”
说到这里,他转身对彩衣童子挥挥手道:“你去看看那锅药汁蒸好了没有,时候不早,咱们该开始配药了!”
秦宝宝暗暗焦急,便问道:“这两位小兄弟年纪很轻,大约不是随老前辈的旧门下吧?”
丑老人道:“不错,他们是两年前迷途误入此地,被我收留的。”
秦宝宝道:“怎么没见他们开口说话呢?”
丑老人笑道:“老夫平生专研万毒,厌恶门下弟子饶舌,为免绝学外流,所以割去了他们的舌头。”
秦宝宝干笑两声道:“这就难怪了。”
丑老人道:“你是否觉得老夫的手段太狠了一些?”
秦宝宝笑道:“不,任何门派都有秘密,不愿被人偷学,何况一旦从师,生死尚且不渝,为了替师父守秘,丢弃舌头也是应该的。”
丑老人道:“可惜,可惜!”
秦宝宝道:“可惜什么?”
丑老人道:“你这孩子通情达理,颇合老夫脾性,可惜你一个人来,如果两人同来,老夫愿收你做门下,使我一身毒功能够传延万世,发扬光大。”
正说着,那名童子匆匆回转,向丑老人打了几下手势,似在禀报药汁已好。
丑老人道:“为师配药的时候,不愿有人打搅,你将铁锅留在这里陪着少侠,替她解开绳子,好进食物。”
那童子连连点头。
显然丑老人疑心甚重,在他炼丹之时,连两名童子也不准在旁偷看。
秦宝宝心想,眼下的机会只有挑动那两个彩衣童子一齐造反。
待丑老人走了,泰宝宝搭讪道:“二位小兄弟饿了吗?也来吃一些吧!”
两人闻言动也不动。
秦宝宝道:“可惜咱们不能交谈,也无法请教你们的身世和姓名。不过,我总觉得奇怪,像你们这么大的年纪,怎会没有人同行,竟致迷途跑到山谷来呢?”
两名哑童仍然木然,只有年纪稍大的哑童忽然泪光一闪,低下头去。
秦宝宝心中一动,随即压低声音道:“听说你们到这儿来时,已经十岁出头,应该懂得很多事了,你们还记得自己的父母和亲人吗……”
话犹未毕,较年幼的哑童眼眶一红,垂下了头,年长的更是浑身颤栗,热泪簌簌而下。
秦宝宝突然扬声对石屋里道:“老前辈,为免惊扰你老人家配药,我想在石屋附近散步,可否?”
丹室中默然无言,哑童却大惊失声。
秦宝宝侧耳略待片刻,向两童使了个眼色,喃喃自语道:“老前辈正配制药物,就烦二位小兄弟伴着我到屋外走走,二位尽管放心,我未服解药,你们就是让我逃,我也逃不掉的。”
他故意将声音提高,使屋中的丑老人可以听见,又待了片刻,不见动静,便径直起身,走出石屋。
哑童并未拦阻,看了丹室一眼,紧随而出。
秦宝宝缓步在石屋前踱来踱去,未听丑老人出口询问,便向二童招招手,疾步穿过花圃,口中却大声道:“啊,这是什么花?开得好鲜艳……小兄弟,何必瞪眼呢?我知道这些花不能采,不过是想走近一些,看得仔细罢了……”
口里说着,秦宝宝已出了花圃,来到果树林边。
这地方距石屋已在十丈开外了,秦宝宝回头望了望,仍不见动静,然后蹲下身子,轻声问道:“你们有没有念过书?”
一个哑童点点头,却又伸出小指,表示识字不多。
秦宝宝喜道:“能识字就行!现在咱们可以交谈,如果手势无法表达,你们可以写出来。
你们知不知道,丑老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二哑童同时点点头,脸上都出现畏惧之色。
秦宝宝又道:“老毒物不但手毒,心胸也毒,割去你们的舌头,足见毫无师徒情分。等到有一天他毒伤痊愈,或者找不到试药的人,必然会拿你们充数。”
两哑童戚然点头,表示知道。
秦宝宝道:“你们既知利害,该及早打算,设法脱身,回家与父母亲团聚才是正途,何必旦夕与虎为伴,等待杀身之祸呢?”
二童听后,忽然又流下泪来,一哑童拾起树枝,在泥地上缓慢地写道:“父母双亡,无家可归……”
这简短的八字,显然尚未叱尽心声,但哑童写到“归”时,已经泣不成声。
秦宝宝问道:“你们是因为父母之故,才流浪到荒山中来的吗?”
两哑童都摇摇头。
秦宝宝又问道:“那是途经荒山,父母亲不幸得病去世,才流落至此?”
二童含泪摇头,悲不自胜。
秦宝宝猛地心中一动,凝声问道:“难道。,你们是和父母一起,误入谷中,被丑老人……”
一言未毕,两名哑童已泪如泉涌,连连点头不止。
秦宝宝骇然道:“也是被用来试药而死的?”
哑童一面点头一面又写道:“尚有一兄一姐,都被师父试了药。师父的药很毒,一沾无救,连解药也有毒,不吃还好,一吃解药死得更快。”
秦宝宝恨声道:“这丑老人太可恨了,只顾试验毒药,不知害死多少无辜性命,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顿了顿,他又问道:“你们姓什么?家乡在什么地方,还有没有可以投奔的亲友?”
一哑童写道:“我们都只有小名,我叫铁锅,弟弟叫毛头,父亲原是镖师,因避仇才离开家乡。见此谷奇险,冒险入探,不想全家俱中毒被擒,先后遇害,我与弟弟虽获幸免,实不知故乡尚有何人可以投奔。”
这一次,他边写边拭,写得较快。
秦蛊宝看后,略一沉吟道:“假如你们愿意,我有一处地方投奔,生活不愁,习文练武,也可随你们的意,你们肯去吗?”
铁锅连忙点头,又写道:“但得一栖身处,自是极愿早脱虎口。唯我与弟都曾服过药,一日无解药,便会毒发而死,你又中毒未解,如何能脱虎口?”
秦宝宝道:“那两种解药在什么地方?”
铁锅写道:“都在师傅的炼丹室内。”
秦宝宝皱紧眉头,道:“唯一的办法,只有先设法将解药偷出来,可丑老人正在炼丹室配药,这倒是个难题。”
话犹未落,身后一阵吃吃笑声,有人接道:“何难之有,老夫根本不在炼丹室。”
秦宝宝骇然回头,不期机伶伶打了个冷颤,只见丑老人胁下拄着两柄木拐,从果树林中走了出来。
铁锅和小毛头吓得心胆俱裂,“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直吓得簌簌发抖,面无人色。
丑老人目光一扫三人,阴恻恻地道:“这真是百密一疏,想不到你们居然能找借口到屋外散什么步。假如你们就在屋中,全用手谈,老夫还真蒙在鼓里。”
秦宝宝见事已败露,情知只有拼死一战,反正横了心,倒镇静下来。
他耸耸肩,点头道:“咱们本就想在屋内谈谈,又怕打搅老前辈配药,何况在地上写字总不如泥土方便,老前辈你说对不对?”
笑语中,秦宝宝挺身站起,手中各抓了一把细沙,负在背后。
丑老人阴阴一笑,道:“好孩子,居然能沉着冷静,老夫本有怜才之意,看来是多余了。”
他又对两哑童招招手道:“你们应该向人家少侠学学,杀头不过碗大的疤,有什么可怕的?”
两哑童哪敢起身,颤抖得连头都不敢抬,自知必死,只有垂泪俯身,束手待毙。
丑老人心如毒蝎,却又喜欢假仁假义,他无限感慨地道:“年头好人难做,老夫怜你们年幼,宁可耽误时光,不忍用你们试药,而且收录门下,传授武功,没想到养虎为患,你们居然毫不感激,反欲恩将仇报,唉,实叫人寒心……。”
秦宝宝接口道:“本来嘛,就好像养鸡养猪一样,杀了老的,养了小的,假如逃了小的,等于蚀了老本!”
丑老人只作没听见,还想拉拢两小童,道:“不过念在你们年纪太幼,自己没有主见,容易受人迷惑,为师可以原谅你们,只要你们……”
秦宝宝接道:“只要你们忘掉父母兄妹的血仇,后悔就晚了……”
丑老人实在按捺不住,冷冷地道:“秦宝宝,你不要以为老夫必须用你试药,现在就不能先宰了你!”
秦宝宝正是要激他发怒,当下应声笑道:“我明白,咱们三个迟早一死,老前辈杀了我,仍然可以任选他们中一人试药。”
丑老人哈哈大笑。
秦宝宝冷笑道:“可惜我秦宝宝不会束手待毙!我还有手段没施出来呢!”
丑老人哈哈大笑,道:“我倒要看看你那精妙的手段!”
“打!”
秦宝宝趁他笑声未毕,突起发难,双手齐扬,两把细沙对准丑老人面门撒去,同时俯腰低头,不退反进,贴地一个翻滚,直冲向丑老人下盘。
他早已估计彼此之间的距离,也认准了丑老人的双腿萎缩,全仗两柄木拐支撑着身体。
细沙出手,固然无法伤他,但至少会迫使他挥手遮挡。
只要他一举手,势必就有一支木拐非松手不可,如能出其不意,夺下他一只木拐,或者将拐弄断,丑老人的身体必然失去平衡,那时行动不灵,他纵有天大的本领,也无从发挥了。
一个人在生死关头,往往能产生超人的勇气和力量。
秦宝宝抱定必死之决心,破釜沉舟抓准一掷,出手之准和身法之快,就是自己也没有料到。
细沙漫空飞射,“砰”的一声罩向丑老人面门,逼得他一惊一愣。
因他满脸毒伤未愈,正流着脓水,若被泥沙撤中,那可是件麻烦事。
丑老人大怒,忙举手护脸,右手袍袖挥起。
哪知这一来,正上了秦宝宝的当。
秦宝宝冒死一撞,“篷”的一声,将丑老人摔出五六尺远,两柄木杖脱手。
秦宝宝接住一柄,同时大喝道:“老毒物跑不动了,你们还不快去找解药!”
两哑童一怔,急忙挺身跃起,掉头奔向石屋。
丑老人急怒交并,双掌一按地面,身子凌空,劈空就是一掌。
秦宝宝眼看就要抢到木拐,终无法挡住丑老人的劈空掌力,一招“懒驴打滚”躲了开去。
丑老人抓住木拐,并未支撑身体,反而一抖手,向两哑童掷去。
“铁锅快躲!”秦宝宝大叫。
话声未落,铁锅竟被木拐穿身而过,钉死在屋前。
小毛头一把抱住哥哥尸体,放声大哭。
秦宝宝大叫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快去找解药!”
丑老人阴阴一笑道:“不必了,老夫的炼丹室他一步也没有进去过,根本就不知道解药放在什么地方。”
秦宝宝骂道:“你且慢得意,你多行不义,早晚总有报应。”
丑老人冷晒道:“至少你们是等不到那一天了,小毛头最多能活到明天午时,至于你,老夫擒你不过是举手之劳!”
秦宝宝心中暗急,冷哼道:“吹什么大气,就凭你两条废腿,叫你爬也爬不动!”
丑老人道:“老夫神功犹在。双掌如刀,这儿有的是树木,随意削枝代拐轻而易举。”
“那你就试试,我看你没机会!”
“好!”
丑老人双掌一按地面,伸手就抓向一根横枝。
秦宝宝不待他抓牢,挥拐便砸。
丑老人急忙收手,弹身跳起,竟向他当头砸下来。
秦宝宝一砸空,就知不妙,急忙懒驴打滚让了开去。
丑老人哈哈大笑,道:“原来你只会懒驴打滚!”
秦宝宝脸一红,道:“你不给我解药,我就让你知道厉害!”
丑老人冷笑道:“待老夫擒住你之后,自会给你解药,先叫你打几个滚!”
丑老人武功委实不俗,仅凭双掌撑地,身法毫不迟滞,勇猛无伦。
但秦宝宝也学乖了,决不跟他接近,一味闪避,绕树游走,利用果树掩护,始终保持三四丈距离,有时情势危急趋避不及,便随手抓一把泥沙,迷乱老毒物的视线。
一阵追逐下来,秦宝宝全仗身体灵活,却苦于真气焕散。
丑老人虽然功力深湛,却吃亏在双脚残废,行动委实不便,两人各有所长,半斤八两,恰好拉平。
时间一久,秦宝宝累得满身大汗,丑老人也两臂酸软,不由自主,都停下来,频频喘气调息。
这时,丑老人忽然柔声道:“老夫这大年纪,不愿落个欺压晚辈的恶名,咱们坐下来谈谈如何?”
秦宝宝一面抹汗,一面气喘吁吁道:“要谈什么?你说吧,反正我听得见,决不会上你的当!”
丑老人笑道:“你是明白人,没有解药,你决不可能逃出万毒谷。”
秦宝宝道:“不错,但我宁可在这里饿死,也决不供你试药。你解药不成功,这一辈子只好老死山谷,和我的下场有什。
么区别?“
丑老人道:“正因为如此,咱们就应同病相怜,共同合作,何必弄得两败俱伤?”
秦宝宝道:“你要拿我试药,我要从你身上取得解药,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丑老人笑道:“办法倒有,就看你愿不愿意!” 秦宝宝道:“你且说说看!”
“老夫愿给你解药,但有一个条件!”
“你说!”
“我给你‘神仙倒’的解药,但在解毒之前,你必须同意另服一种药丸,然后由你外出,去替老夫寻觅可供试药之人,直到老夫伤愈为止!”
秦宝宝道:“不行!”
“为什么?”
“毒丸入腹,我的生死全操在你的手中,假如你永远不为我解毒,岂不永远要受你摆布?”
丑老人道:“可是你要想想,如果你永不出谷,只有死路一条,以将死之身换一线生机,何乐而不为?”
秦宝宝道:“我可以发个毒誓!”
“我不信牙疼咒!”
“那就不容易谈拢了!”
丑老人见秦宝宝年纪不大,却甚有心计,无可奈何地道:“好,我们两人总要有人退一步,我就听你的誓言!”
秦宝宝发了个毒誓。
丑老人默然片刻,竟带着无限凄凉的语气道:“老夫困顿荒谷数十年,熬受毒伤之苦,都是当年作孽太多的报应。但你我总有一面之缘,相信你不会对一个残废人失信。”
说着,探手入怀,取出一个小瓷瓶,从瓶中倒出一粒绿豆般大的黑色药丸,道:“这是解药,你拿去吧!”
秦宝宝眼珠一转,道:“为免误会,我想还是请你老将解药掷过来的好!”
丑老人道:“你对老夫的疑忌之心,竟是这般重吗?”说罢,仍抖腕将解药掷给了秦宝宝。
秦宝宝接住药丸,凑在鼻上闻闻,毫无气味,便扬声问道:“这当真是解药?”
丑老人道:“你不相信,还给我好了!”
秦宝宝道:“是不是解药,本来就只有你一人知道,我不相信,也不行了!”
说罢,手掌向嘴里一送,仰脖子吞了下去。
过了片刻,丑老人含笑问道:“可有什么感觉?”
秦宝宝摇摇头,道:“没什么感觉啊!”
丑老人吃吃笑道:“当然,那药力要等一个时辰才会发作,明日此时,就是你的死期了!”
秦宝宝哼了一声,怒道:“你怎可言而无信?”
丑老人道:“老夫行事,但求目的,不择手段!”
秦宝宝道:“你如此卑鄙无耻,也不怕传言江湖,辱没名声?”
丑老人哈哈大笑,道:“放心吧,江湖中人最现实。他们只认识力量,而不会管这力量怎样来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至少,我和小毛头还没死!”
“你们最多能再活一天,在这一天里,老夫还要用你们试药!”
秦宝宝冷笑道:“你怎敢断言我们还能活一天?”
丑老人道:“老夫的毒药岂会不准?”
“如果我根本就没吃呢?”
丑老人道:“可惜你吃了!”
格格一声娇笑,秦宝宝一举手道:“你看这是什么?”
右掌指缝中赫然夹着那颗黑色药丸。
丑老人怒道:“好个狡猾的小辈!”身形疾射,凌空扑了过来。
秦宝宝早有防备,左手撒出一把泥沙,绕树急转,重又展开一场“捉迷藏”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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