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门告急。
东城门报警。
东城门险在林相成被围之后,雁阵失去指挥,经不住倭寇的冲击乱成了一团。
楚狂客救出林相成以后从东城门入城,接着溃兵也纷纷从东城门进入,其间,倭将生出一计,搜罗了一些战死者的衣服,让倭兵化装登州兵的模样混进了城。
东门险情就是他们弄出来的。
他们杀了守卫吊桥的士兵,幸好在他们放吊桥时被登州兵发现。
占领吊桥的倭兵被及时清除,重新收起吊桥,大队倭兵才没能趁虚而入。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倭兵阵中怪喝连连,有一个身影暴起,凌空飞落,那是一个魁梧的身影,那人体格壮硕,人高马大,浓眉倒撇,三角怪眼下一条高高的鼻子,那嘴巴很大,似乎要咧到耳根。他手持一张硬弓,走到阵前离吊桥不过一濠之隔的地方,弯弓搭箭,箭是扁头宽箭。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那箭已经飞向吊桥巨索。
那是一支火箭,上面涂着什么油膏。
那人射得很准,一下中的。顿时吊索燃烧起来了。粗粗的牛皮搓成的吊索,被宽箭头损伤一半,另一半在燃烧中变形,很快承受不住重量,眼看着就要索断桥落了。
那人又射出另一支火箭。倭兵亮出明晃晃的倭刀,耀出一片光幕。呐喊声震耳欲聋。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城头飞出一人,如鹰隼一般攫住了吊桥一边的断索,与此同时,另一边也飞出一人,抢住了另一根即将断裂为二的绳索。
坠落的吊桥被他们二人重又提了上去。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行动,因为,二人的体重不足以吊起如此重量的吊桥。
然而,恰恰是他们千斤坠的绝技,将一纵之时带起的千斤神力用到了双臂上,这才得以化险为夷。
城上的人松了一口气。
城下的倭将提了一口气。
吊索上后到的那位勇士拴好吊索,转身用日本话大声说了些什么。
倭将们惊慌地窃窃私语了一阵。
他们大声地用日本话回答那人。
那人向倭寇大声叫喊的是:“我是对马大名,请停止对登州的攻击,如果谁不听劝告,那他将与整个对马为敌。”
窃窃私语的是那些从对马出走投奔到这支倭寇队伍中来的人。其中有四天王中的冶兵卫和知久思,他们认出那真的是对马岛主魔君樱内的儿子,功夫非凡的新大名,他们没想到会在远离日本的中土遇到他,不由得不吃惊。因为他们不清楚他是否带着人马捷足先登。
龟田吉太郎是知道对马岛的实力的,手下人也领教过对马大名的功夫,所以不想与之为敌。
不过龟田吉太郎也不是懦夫,而且颇有计谋,他对对马天龙说道:“听说你是中国母亲教养大的,既懂诗书又懂礼义,我想为我们萨摩国小大名请一个一样的教母,不知意下如何?”
“要请教母,自可选择,只要你带人离开登州,离开大明。”
“要我们离开,也很容易,让你的教母再作我们小大名的教母,否则免开尊口。”
要法法去萨摩国做教母是假,掳作人质是真,将来好染指对马,真是狂妄无知的想法。对马天龙怎么能答应呢!他是了解倭寇的,那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他正要一口回绝,忽然倭寇队伍后侧传来一声高呼!
随着这声高喝,倭寇的队伍突然分开了一条路。
远处来了一群人,走进了倭阵。
为首的劲装短打,英姿飒爽,正是马莹儿。
在她的身后有“火圣剑手”徐玉郎、“无影鹄”雪无垠、“千手佛”孙三山等等从日本寻子返回中土的人们。
徐玉郎等人先于马莹儿和对马天龙回返中土,何以到这时候才出现在这登州城外。而且会与马莹儿和对马天龙相遇?
却原来,徐玉郎他们乘船返回中土的路上首先要将尚芳子送回琉球国。
不到琉球还罢,上了琉球,尚芳子哪里肯再放他走,管他家中有没有妻妾硬是招为驸马。这一逗留几近半年。最后还是“无影鹄”雪无垠想办法在一次酒宴中下了蒙汗药,药倒了差不多琉球王宫的大多数人,这才偷船逃出琉球。他们在胶州下了船。意外遇到了昼夜兼程奔赴登州而错道来到胶州的对马天龙。
听说登州有难,徐玉郎毫不迟疑随对马天龙同行,又在路上遇到了艰难于道的马莹儿。
及待他们赶到登州城外时,正遇上这么一幕险而又险的局面。
对马天龙抢先一步,飞身赴险。
马莹儿要挺身而出。
徐玉郎不让,雪无垠不依。
她说:“郎君、姐姐,据我得到的消息这些倭寇来自萨摩国,加上大明沿海的海匪兵力足有三千之众,如果听任他们竟日连夜地进攻,单单登州的人马是无法抵御他们的,那么不仅仅登州不保,百姓遭荼毒,而且连累周围州县。他们以退兵为借口,无非是为换取我为人质。小妹此生漂泊四海,能够为大明的百姓做一点好事,死也足矣。”
马莹儿有一点没有说出口,那就是她得知徐玉郎在琉球国耽搁是为了被招驸马,她芳心已碎,爱之弥深的人,已他属有三,自己还参与进去干什么呢,不如早些超脱。
徐玉郎似乎已经感到了什么!
城里的众英雄,聚集在城楼。
牛震寰俨然是众指挥,毕竟他是王爷。
他让偏将集结人马,城内各营集中起来足有一千五百人左右,集结在吊桥后,时刻准备冲锋出城,后面还集有民众三千余人,一个个手持斧头菜刀棍棒铁钩,甚至砖头石块,跃跃欲出,真正是军民同仇敌忾。
马莹儿抬手拂拂额前刘海,镇静自若地走到倭首龟田吉太郎跟前,有倭兵上前搜身。
马莹儿用手制止,不让他们当众取辱。
徐玉郎等人怫然作色。
马莹儿解衣袒衽,只着一个兜肚。她以日本风俗跪拜。龟田吉太郎上前搀扶时,马莹儿突然从靴中抽出短刀,刺向龟田吉太郎。
龟田吉太郎不防,短匕刺中胸膛,不过偏了一点,没有刺中心脏。
龟田吉太郎痛呼一声,立时有倭将上前,马莹儿陷入了重围,身上连中了七八刀。
几乎与此同时,龟田吉太郎连喊都没喊,首级就从项上滚落下地。
那是雪无垠的功劳。
她在马莹儿上前行刺的时候,已经仗着隐身衣逼近了龟田吉太郎。行刺引起了混乱,雪无垠正好行事。
城头上牛震寰发现了倭阵中骚乱,立时下令出击,钲鼓声动,大旗急摆。
众豪杰先行出击,从城头飞扑下地;
林九龙和对马天龙头一点,同时松手,吊桥轰然而落。城内人马呐喊着蜂拥而出。那潮水般的人群,雷鸣破的呐喊,惊得倭寇惶然不知所以。
徐玉郎等人在倭队中更是左冲右杀,锐不可当。更令他们心惊胆战的是徐玉郎用拾来的林相成的那杆银枪挑着倭酋龟田吉太郎的首级。
擒贼要擒王。
贼酋献首,登州大军又一鼓再鼓,潮水般涌来,倭兵哪里还压得住阵脚,他们发出一阵阵凄厉的呼喊。
溃散了。
兵败如山倒。
登州兵奉牛震寰将令追击十里。
马莹儿气息奄奄,躺在对马天龙怀里。
“好……好……孩子,我……不能陪你找……找到……亲生的父母了……”
“法法,你不能……你不会死的,你可千万不能抛开我……”对马天龙悲恸异常。马莹儿负了重伤,简直就像刺在他心上一样。
“天龙……好孩子,你……你把……徐大侠叫来……我有话……对他……说……”
徐玉郎就在身后,他进前一步,“莹儿,你有什么吩咐?”
“徐……大哥……你……一定……要帮助天龙……找……找到……亲生……父母……”她很吃力地说完这些话,她似乎觉得很累很累了,她闭上了眼睛。
“莹儿,放心,我一定帮助他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徐玉郎感到咽喉哽塞,鼻子酸酸的。他很钦佩这个女子,没想到她会从一个洞庭君山女魔演变成一个深明大义的烈女。
一个“情”字改变了一个人的一切;
一个“义”字重写了一个人的一生。
她是从“情”字开始重写自己的人生的,她用“义”字给自己画了一个句号。
她嗫嚅着……她要徐玉郎靠近她。
徐玉郎上前将她扶起,移到了自己的怀里。
“大……哥……亲亲……小……妹……,这是……小妹……一生的……追……求……”
徐玉郎的泪滴落下来了,泪滴滴落在马莹儿的脸上。
他俯下首去,用唇紧紧地盖住了她那失血的苍白的唇。
她笑了笑,满足地笑着离开了人世。
晚烟幻浮,薄霭绕缭。
总兵府。
林相成还在弥留之际。
楚狂客不甘心,还想逼问密件的下落,他的手紧紧地攥着赤龙金戟,时刻准备发射。
他毕竟心虚,面对这样多的豪杰,面对牛震寰和徐玉郎两位皇亲国戚,他一时还不敢施虐。
林九龙跪在林相成面前,牛震寰扶来了解晶儿,她向林相成说:“林大人,再生草三年前有约,届时送还你一个武功盖世的林九龙。现在我送回来了,跪在你身前的就是。”
林相成正要伸手去抚摸自已的独生子,不料牛震寰说了一声:“且慢!”
众人惊异地看着牛震寰,不知他要干什么。
“哥哥,晶儿,还有你们!”牛震寰指着那些见过徐玉郎和南宫雁的人说:“你们为什么不看看这一位林九龙像谁?”
这一问,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林九龙身上。
倒是楚狂客先说话:“咦!我这位师弟像徐大侠!”
“是啊!”几乎是众口一词。
解晶儿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先前牛震寰曾提醒过她。也许是天天在一起的缘故,见多不怪,看顺熟了,也就不那么敏感。经牛震寰这么一说,她真的仿佛看到了一个徐玉郎的翻版,而且还有一些地方极像南宫雁。
徐玉郎也越看越觉得像,他猛地想起了那胎记,他迫不及待地要林九龙掀起衣服。
他果真看到了胎记,红红的胎记。他一把抱住林九龙,不知是喜欢还是激动,他竟又一次流出了泪。
人人都想看一看胎记。
人人都看到了胎记。
林相成昏过去了。
他不是激动他是悲切。
“大人!大人!你醒醒啊!你醒醒啊!是我不好,是我该死!”林相成贴身的卫士林东哭喊着,他终于又把林相成从鬼门关上叫了回来。
“大人!事到如今,我实话实说了吧!”林东边哭边说,竟说出了一段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来。
…………
林相成中年得子,爱如掌上明珠。
那孩子小小年纪十分爱水,常到丹崖下去赶海,游泳。
不知是天性使然还是什么机遇,他居然成了海豹的朋友,只要入水游泳,便会有一群海豹在他身边嬉游,不是海豹们用头拱他出水面,托举着他戏耍,就是他骑着海豹闹海,后来甚至让海豹们带领他周游起长山列岛来了,俨然成了一个闹海的小哪吒。
有一天,林东从登州水军要了一艘战船,在一旁监护着骑海豹嬉戏的林九龙,突然,海面发龙兵过。
那巨大鲨、鲸,它们一边游进,一边戏耍,搅得满海沸腾。
大鲸喷水达数十尺,水柱端处如开莲花,蔚为壮观。
龙兵到来,令人奇怪的是,龙兵队伍中居然还有一个孩子立在长鲸之背,驾驭着长鲸前进。
登州水军认为非神即妖,岸上的人们纷纷焚香祷祝,林东却命水军扯起了弓箭,因为,他们要保护守备的公子。
龙兵近来,直趋驭海豹的林九龙。
那娃儿要幼鲸接近他。二人相近,那娃儿一招手,林九龙居然要跃上鲸背。
水军在船上远远地看见,只道是鲸背上的妖孽,使了什么魔法,于是,箭弩齐射,幼鲸似乎听到了巨鲸的鸣声,把头一低,身子随之没入水中,海豹同样,紧急下潜。
那娃儿没防此警,措手不及,张手跌入鲸泳激起的巨大水旋之中。
林九龙同样没有防备,也跌入深渊。
巨鲸怒鸣一声,似箭一般向战船冲去,只急转弯,甩尾一击,战船顿时沉入大海。
那娃儿和林九龙分别被鲸和海豹救起。
林东是看见林九龙被巨鲸救起的,另一个孩子却不见踪影。
那鲸,似乎怕将人家的孩子弄伤了不好交待,于是由母鲸驮着直回崆峒岛。
那海豹同样怕有人伤害背上的孩子,便游到了一个不知名的荒岛上,过了月余,才送回登州。
林东怕不好交帐,便编了个谎话,说这就是林九龙,他是吃怪兽的奶疯长,所以变得大家都不认识了。
令人大为叹奇的是,林九龙居然一下子长成,而且每饭斗米,饭量大得吓人。只月余便出落成了一个纠纠汉子,也不过四五岁的人长成了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林东此说也就蒙混了过去。如此,便将拣来的孩子当成了林公子。
就是这么阴差阳错地搞错的。
对马天龙也好徐天龙也好,都是错的。
对马天龙顿时明白了自己的身世,他伏身在林相成的床前叫了一声:“爹!”
林相成热泪纵横。
“好了,父子也已经相认,尽孝的尽了,尽忠也尽了,现在到了报效皇家的时候了。快说,密件藏在哪儿?”楚狂客冷冷地说。
牛震寰冷目相向,怒视楚狂客道:“汤祖儿,难道你真是冷血不成?!”
“食皇家俸禄,替皇家消灾。”
徐玉郎听林九龙简要述说了经过,不由大怒。“汤祖儿,你难道不生眼睛吗,为了抵抗倭寇,林大人作出了多大的牺牲。这样公而忘私,铁血丹心的人难道还会是皇家之患?听我一句劝,离开锦衣卫吧,不要再为他们卖命,作千夫所指,万人不齿的走狗了。”
“休得罗唣!交出密件万事皆休,不交出密件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楚狂客亮出了赤龙金戟。
只要用力一握,那圆球就会裂开,三叉金戟就会飞出,赤光就会绕转。
大家心里很明白,他要密件是假,想毁灭众人的武功是真,他要独霸江湖,称雄武林,必须先放倒这些高手,特别是天下第一侠牛震寰、“火圣剑手”徐玉郎以及他们的儿子以愚功得百门功法的林九龙,还有那个日本来的被林相成认作儿子的对马国大名——对马天龙。
人人都有些怕;
人人都有些忧;
只有一个人不忧不怕,那就是“长不高”。
“且慢动手!”说话的是龙腾云。
“密件在我手中,不要为难众侠!”这是令人不可置信的事,居然是来索取密件的人藏着密件。
楚狂客大为惊疑,因为这一下打破了他的借口,“你……你想干什么?”
“真的在我这里,所谓密件是这位对马天龙夜探皇城时,我从王振那贼子的公案上取走的。你以为这里面写的是什么?都是大理寺卿林忠记录的王振如何陷害虐杀忠良的经过!不信我念给大家听听,当然其中就有你楚狂客杀人的证据……”
“龙腾云你敢!”楚狂客恼羞成怒,双手合力,将赤龙金戟对准龙腾云要废他的功力。
危殆!
“嘻嘻嘻嘻!”传来一阵嬉笑。
“大哥,给!”“长不高”扔给林九龙一件东西。“大哥,跟他比试比试,看看咱的赤龙金戟灵还是他的赤龙金戟灵!”
林九龙接那物在手一看不禁喜出望外,赤龙金戟竟然又回到了自己手中。
林九龙运功了。
赤龙金戟发出一道赤光,向楚狂客飞去。
赤焰绕转,赤光赫曦。
楚狂客无论怎样用力也打不开他手中的赤龙金戟。
当他听见“长不高”的窃笑时,他忽地想起先前那一撞。
“长不高”歪着脑袋好像对他说:“知道什么叫‘摘星鬼才’了吗?”
楚狂客在众人的仇恨目光中倒了下去。
算计别人的人,最后被算计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碧天霞云,海光浮岛,白白的帆船从蓬莱启程。
“震寰,你准备去哪里?”
“我当然还要回我的飞鹰山庄,不过要待巨奸授首以后。现在么,当然要先去崆峒,喝一杯团圆酒。我坐不来船,但我要去崆峒,送晶儿去,也送莹儿去!当然还要送龙儿去。”
“天龙呢?”
“他说父亲是为倭患死的,他要为消灭倭患而生,他的法法已经有了归宿,他可以安心回对马去了。不过他先要周游大明河山,学习大明礼法,历史,文学。将来回去好用以治国。我派龙腾云陪他走了。”
“龙腾云是你的人?”
“算是吧!我把那把斩蛇剑也交给对马天龙了,那是你和马莹儿的一份心意和纪念。”
徐玉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苍天悠悠,大海悠悠,人生悠悠。
在这如海的生活中,他还是不知道应该如何生活和生存。
怀仁,不对吗?你仁他不仁。仁,面对着钢刀和死亡,是那样苍白无力。
出世不对吗,逃避尘嚣,但树欲静而风不止。隐逸面对着杀戮,是那样的无可奈何。
有私利,杀戮便不会停止;
有公理,争斗还得继续。
海碧蓝碧蓝。
天碧蓝碧蓝。
尘世间如果没有了私欲,那么世界就会和天和海那样澄澈。
那样碧蓝碧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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