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已届,秋老虎虽还在发威,但晚上天气已较凉,一踏入八月份,人们便开始准备迎接中秋节,齐家自然也不例外。
齐天寿还特地叫女儿帮她娘糊花灯,齐珍姑表面上一切已正常,但心中疙瘩未消,她觉得自己跟田东明的关系尚未解决,很想再见他一面,可是又怕他一到,便会落在父亲和王振设下的陷阱中。
每至晚上,齐珍姑很自然便想起他,虽然他是强盗,而且一手替自己制造不幸,但他到底是自己的第一个男人!
齐天寿夫妇对齐珍姑的态度跟她刚回来时的情况大不相同,甚至比以前还要好,这使齐珍姑更加担忧。
转眼间,已是八月十五,齐家上下都忙着张灯结彩,齐天寿还在后花园设下一席酒,吃饼赏月。
夜空,万里无云,轮盘般大小的月亮,高高挂在天上,月至中秋分外明,大地一片银光。
齐天寿夫妇、齐福海夫妇和齐珍姑在后花园吃晚饭,饭后喝茶吃饼赏月,齐家的长工在附近的都回家团聚去了,留在齐家的,也在另一边饮酒作乐。中秋是大节,主人家通常在节前都有赏赐,是以下人们猜枚喝酒赌钱,亦闹得一塌糊涂。
看看已将近九点钟,齐珍姑再也坐不下去,起身道:“爹,娘,女儿累了,我想早点上床。”
齐天寿道:“难得佳节,再陪爹喝两盅茶才睡吧!”
董氏推一推丈夫:“女儿这几天辛苦了,她累了就让她早点休息吧!”
齐天寿只好同意。
齐珍姑回房,关上门也不点灯,便坐在床上,冷不防后腰一紧,被人抱住,她猛吃一惊,张口欲叫,一手已伸过来,捂住她的嘴巴,接着一副火热的嘴唇印在她左颊上。
“珍姑,是我,别叫!”
齐珍姑拉开田东明的手,低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来我家!”
田东明道:“珍姑……我天天都在想念你……今天是中秋节我更不能不来!而且我答应过你的,绝对不能食言!”
“你知道我爹准备抓你吗?”
田东明微微一惊,道:“我进来时,可没有什么人防守!”
“有没有人看见你进屯?”
“应该没有,我故意挑选今天来是有意思,一来中秋是团圆节,二来今晚大家都忙着赏月,屯里的防备一定较松懈!”
齐珍姑说道:“你快走吧,王振跟爹商量过,他们一定在外面埋伏了人要抓你的!”
“你跟不跟我走?”
齐珍姑呜咽地道:“你凭什么叫我跟你走?”
“我知道我配不起你,可是我对你可是真的!我一定尽一切力量使你快乐!”
“我已经没有快乐了,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我再不敢奢望。”
“你爹娘对你好不好?他们有没有怪你?”
齐珍姑再也忍不住,感情的堤岸在这刹那间完全崩溃了,忍不住伏在他身上哭起来。田东明轻声一叹:“我早已料到,不过假如我不让你回家,你一定不肯真心跟着我!”
“我、我好恨你!”
“是我对不起你……那天晚上在山洞里……咳咳,如果我在日间好好看看你,就不会干出那种糊涂事!”
齐珍姑微微一怔,含泪问道:“为什么?”
“假如我看过你,我就知道我会爱上你,那我就不会伤害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珍姑,你跟我走吧!我一定要负责任!”
“你当我是什么人?是花街柳巷的女人,可以随便跟男人走的吗?”
田东明揣摸她的话中之意,道:“那好,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你爹!”
齐珍姑一把将他拉住,道:“你要干什么?”
“你放心,我只不过要他答应我,让你嫁给我!”
“他不会答应的,你别妄想了!”
“我自然有办法,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伤害他!”
齐珍姑仍不放心:“他在后花园,那里还有许多人,很危险!”
田东明高兴地道:“原来你还是关心我的!那我再等一下吧!”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齐珍姑要把田东明推出窗去,田东明却闪到门后,外面传来李玉珠的声音:“珍妹,你睡着了没有?”
“大嫂,有什么事?”
“爹叫愚嫂通知你,说明早娘要带你去观音庙还神!”
田东明向齐珍姑打手势,齐珍姑问道:“爹还未睡吗?”
“他回房了。”
“到哪位母亲房里?”
“是大娘房里。珍妹,你什么事?”
“没有,咱明早再见吧!”
“那你早点休息吧!”李玉珠说罢便走了。
田东明走过来,搂住齐珍姑,低声在她耳旁问道:“珍姑,如果你爹答应了,你是否肯跟我走?我要你明确答复我!”
“如果……冤家,我还有别条路可走吗?”
“好,你收拾一下,我这就去!”田东明推开房门闪了出去,他事先早已派人了解过齐家的内内外外,所以很快便来到董氏的房外,他见走廊上没人,便把耳朵贴在门板上。
房里有一男一女的声音,看来齐天寿果然在里面,他抬头一望,上面有个气窗,便轻轻一跳,双脚撑住两边的墙壁,手足并用爬了上去。
房里没灯,气窗却开着,田东明毫不困难便爬进气窗,轻轻跳下,可是双脚落地时,发出一阵响声。齐天寿揭开帐子,问道:“什么事?”
田东明连忙冲过去,黑暗中踢到一张椅子,发出“蓬”的一声,齐天寿知道不妙,叫道:“有贼!”
田东明再一步已到床前,一手扯住齐天寿,沉声道:“我是‘天马’的田东明,不许声张,要不枪下无情!”
董氏吓得一身肥肉簌簌乱抖:“大王,你、你千万不要动粗,你要多少钱……开个价!”
田东明道:“你们错了,我不要钱,我只要你们女儿!”
齐天寿咆吼地道:“我女儿不会嫁给强盗!”
田东明道:“她的身子我已经要了,不嫁给我,嫁给谁?你让她嫁给别人,她会幸福吗?”
齐天寿气呼呼地道:“难道嫁给你就有幸福?你别妄想了!”
田东明道:“我看在珍姑的份上,才对你客客气气,你不要不知好歹!”
就在这时候,外面传来齐福海的声音:“爹,您没事吧!”
董氏道:“没、没有,你快回房睡觉吧!”她把儿子的性命可看得比丈夫的重。
齐福海可不傻,听出母亲声音异常,再问道:“娘,你们真的没事吗?请开开门!”
田东明说道:“大舅子,我是田东明,你爹娘在我手中,我是来跟你妹妹拜堂的,你赶快去厅里布置一下,准备红蜡烛吧!”
齐福海听了一惊,连连应是。田东明又大声叫道:“听着,不许你们动珍姑一根毛,要不俺就血洗齐家!”他扯着齐天寿开门出去,一直来到齐珍姑的房外,叫开了门,“珍姑,点灯。”
齐珍姑手脚发颤,打了好久的火,才将灯点亮。一见到父亲,便道:“东明,不许你伤害我爹!”
“他答应做我岳父,我不但不伤害他,而且还会向他叩头!”
齐天寿知道儿子一定会去通知外面的人,是以故意拖延:“这要看我女儿自己的意思!”
齐珍姑也学聪明了,道:“婚姻大事,当然由父母主意,女儿没有意见!”
齐天寿心中暗骂一声:“好个贱人,真不要脸!”
田东明枪管在他胸膛上捅了一捅,道:“你表示一下!”
“老夫还能不答应吗?田老虎来抢亲嘛……但婚姻乃人生大事,岂能草率,等天亮再找人择个吉日吧!”
“不用了!俗语说得好,择日不如撞日,而且今日是中秋,正是好日子!信物我也带来!”田东明身上摸出一个红纸包,“珍姑,快解开!”
齐珍姑双手发颤,解开红包,只见里面是一叠钞票、一对玉镯、一条金链子、一个金戒指、一对金耳环。
田东明道:“聘金虽然薄一点,但我田东明不会要你齐家一分一毫!珍姑,你带两件衣服,咱们出大厅拜个堂就走,以后有机会再来!”
田东明推着齐天寿出去,齐珍姑骑虎难下,只好抓起包袱默默跟在后面。
厅里果然已点了一对大红烛,中间还放着四张椅子,打点一切的居然是李玉珠。田东明道:“请岳母大人出来,快!我再说一遍,在未拜堂之前,我可不当齐天寿是丈人!”
齐福海在一旁忙道:“梅香,快请夫人立即出来!”
不久齐天寿的三个妻妾都出来了,田东明道:“委屈大舅子当个堂倌!”他收起枪,把齐天寿推到中间那张椅上。
齐福海用发颤的声音道:“新郎新娘交拜天地!”
田东明解下腰带,让齐珍姑抓住另一端,道:“珍姑,委屈你一下,日后咱们有机会再补办一次!”
两人拜了天地,又拜了父母,外面已传来一阵人声。田东明大声道:“谁敢进来,齐老爷就没命了!”
齐福海忙向几个长工打眼色。田东明道:“大舅子,继续!”
“一对新人互相交拜……礼成!”齐福海连声音都变了。
田东明扎好腰带,问道:“岳父岳母叫人来抓小婿,是打算让你们女儿当寡妇吗?”他说着已拔出枪来。
齐福海忙道:“田……妹夫,现在大家已是一家人,你千万不要……”
齐珍姑也道:“东明,你答应过我的事不能违背,要不这婚约便要取消了!”
田东明用枪一指,喝退厅里的下人,他回身向天井连开三枪!外面有人道:“不好,他开枪了,快冲进去!”
田东明一手拉着齐珍姑一手提着枪,指着齐天寿道:“请丈人送小婿一程。”
“你……这成何体统?”
“这是你迫出来的,请原谅!”
董氏道:“老爷,你就送他一程吧,难道你要女儿守一辈子寡吗?”
齐天寿没奈何,只好叫道:“诸位乡亲,请你们退开吧!”
“请大舅子开门!”田东明回头道,“三位岳母,后会有期!”
齐珍姑想起这一去,料无机会回来,心头一酸,不由哭了出来,挣脱了田东明的手臂,跪在地上,哭道:“娘,不孝女儿去了!”
董氏也泪流满面:“心肝,你要好好保重,有机会给娘捎个信回来!”
田东明十分紧张,一手拉起珍姑,道:“珍姑,现在可不能婆婆妈妈!岳父大人请开路!”
齐天寿慢慢走出大门,董氏哭道:“心肝,你等等,娘给你一点钱!”
田东明道:“不用,我养得活她!”
就在此刻,齐天寿忽然转过身来,用力抓住田东明持枪的手臂,大声叫道:“快开枪打死他!”
田东明用力挣脱,道:“快放手,要不可不客气了!”
齐珍姑大声叫道:“东明,不要伤害我爹!”这句话给齐天寿壮了胆,双手更加死力抓住,这时候枪口对着齐天寿的胸膛,本来田东明只须食指一扣,便可解决,可是齐珍姑的话,他不敢不听,只好用力去拿开齐天寿的手。
“砰!”一颗子弹射了出来,田东明身子抖了一抖,齐天寿吃了一惊也松了手,田东明左肩受伤,但他反应很快,标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拉了过来。
齐天寿叫道:“快抓住珍姑!”
枪声卜卜,形势十分危急,田东明双眼尽赤,倏地松开齐天寿,拉住齐珍姑的手,道:“快走!”
齐天寿双臂张开,拉住齐珍姑的后腰,死命叫道:“快开枪!”
田东明喝道:“你不要命吗?”
齐珍姑吓得放声大哭,屋子里的女人也哭起一片,田东明向齐天寿身旁放了一枪!齐天寿松了手,田东明立即拉着齐珍姑向对面跑去!
可是旁边又飞来一颗子弹,只见田东明身子又抖了一抖,一个踉跄几乎跌倒!
他咬牙忍痛,回身连发数枪,依然拉着珍姑向前跑!这时候,齐珍姑也发现了:“东明,你……受了伤?”
“不要紧,别怕,我一定要带你离开这里!”
齐珍姑又哭了起来:“都是我不好,才累你受伤的!”
田东明拉着齐珍姑冲进一栋破屋,里面堆了好些稻草,原来是间柴房,田东明关上门,直喘大气。齐珍姑要撕布替田东明包扎,田东明道:“不必,没用!”
外面人声沸腾,有人道:“王镇长来了!”一会儿,外面又传来王振的声音,“把他围住,困也把他困死!”
田东明回身抱住齐珍姑:“珍姑,你害怕吗?”
齐珍姑摇摇头,眼眶中的泪花乱转。
田东明道:“我跟你拜过堂,心愿已了。你出去,他们不会为难你!”
齐珍姑抓住他的手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刚跟我拜过堂,就不要我?”
田东明泪垂下来:“我怕连累你!”
“我既然已是你的人,便不会离开你,你死我就跟你死!”
这几句话充满感情,田东明忍不住将她抱得更紧。田东明完全是为了实行他的诺言才会受伤,假如他一枪打死齐天寿,说不定也不会被困在这里。半晌,齐珍姑抬头问道:“东明,爹的心肠好狠,你恨他吗?”
田东明摇头道:“是我答应你的,怎会恨他?咱们做响马的,虽然奸淫抢掠,但最重信诺,答应过了的事,不管如何都不会后悔!能够跟你死在一块儿,我还会恨谁?珍姑,你不知道,这个多月来,我每天都在想你,白天想,晚上也想,连睡觉也在想……”
齐珍姑含羞地道:“我也想你……”
“真的?”田东明高兴地抱起她,忽然又“哎”地叫了一声,放下齐珍姑。
齐珍姑问道:“你、你伤着哪里?”
话音刚落,王振已在外面叫道:“田东明,你不投降的话,咱们便放火烧屋!”
有人道:“齐姑娘也在里面!”
王振冷笑一声:“情愿嫁给强盗的女人,比娼妓还不如,留在世上反要使咱们蒙羞!”
他骂什么都行,但骂齐珍姑连娼妓都不如,田东明像被掴了一巴掌般,他忽然拉开木门,食指连扣,“叭叭叭”,一连开了三枪。这三粒有两枪射中王振。保安队员料不到田东明会突然开门,待得他们发觉,田东明已将门关上!
“放火!放火烧死这对狗男女!”
田东明脸色雪白,他吹掉枪口上的青烟,道:“珍姑,王振吃粮放狗屁,我已替你杀死了他!”
“杀得好,杀得好!这条老狐狸假公济私,早就该死!”齐珍姑扶田东明坐下,外面已传来一阵急促的枪声!
田东明精神一振,抓住齐珍姑的手,道:“珍姑,咱们有救了!我那些好兄弟杀进来了!你快躲在墙后!”
外面枪声密得像炒豆般,枪声夹着惨呼声,想来一定十分惨烈。不知为什么,齐珍姑不但没有害怕,反而有股痛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