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琦将他与七心魔君洪炎打赌上当之事说完,已将近黄昏时候,站起身来道:“现在你总明白我要求你不要向他人提及此事的原因了吧。”
王一萍生平最佩服这种一诺千金的大丈夫,闻言遂道:“前辈放心,我决不向旁人提及这事。”
南宫琦仿佛还有什么要说,停留了片刻,却默然转身,疾跃而去。
王一萍经历了这一次,才知七心魔君不但功力深厚,而且诡诈异常,今后真是丝毫也大意不得。
这一路地势甚为占怪,眼前视界虽然十分辽阔,可是脚下可走的,似乎只有那么一条,如果不往前走,势必只有后退。
王一萍对怪老头儿所说孔方中业已被掳走一事已不置怀疑;可是他觉得绝无循路退回之理,经过一阵短暂的考虑之后,仍然决定继续前行。
第二天,王一萍又来到一座奇险的黑谷之前,心想能省点麻烦,还是省点麻烦的好,因此并不进人黑谷,径自施展轻功,贴壁而上,想绕行过去。
攀上削壁,远远可以看见一处颇具规模的庄院,伫立在两峰之间。
王一萍足下加劲,惊飙一般,向前飞泻,不消多时,已自来到庄门前。
那茅屋前的一块白木横匾上龙翔凤舞般,写着“天下第一关”五个大字。
王一萍乍见之下,不由大为惊愕,有生以来,尚未听人提到过天下竟有第二个“天下第一关”。
而且匾上字迹和当年草圣王羲之亲笔所书的五字真迹,一般无二。
王一萍站在大门外正在发愣,突然听见门内传来一阵极轻微的衣襟带风之声;可是,到了距离大门不远的地方,即戛然而止,紧跟着响起一片拖踏的足步声。
王一萍眉心暗皱,心中觉得有点可疑,未容他多作考虑,大门已呀然敞开,走出一个年近六旬,步履蹒跚的老人来。
他好像事先并不知道门外有人似的,一眼看见王一萍之后,脸上顿时现出一副惊诧的神情道:“难怪今天一大早起来,就听见屋脊上那只翘尾巴喜鹊,仲着脖子直叫唤,敢情真有贵人驾到。”
那老人一面说话,一面咳嗽,喉咙管里呼噜呼嚕地响个不停,分明是有一口浓痰在那儿作怪,再看他面色黄中带青,眼神涣散,一点也不像是武林中人。
王一萍抑住心头疑窦,道:“在下路过宝庄,因为看见这副横匾上的字写得实在太好,一时大为敬佩,停下来看了几眼。”
老人微一侧首,斜着向上瞄视了一眼,道:“一块白木头上刻着几个大字,这有什么好瞧的?”
王一萍猜想这“天下第一关”五字或许出于临摹,所以这老头子才说没有什么好瞧,可是继而一想,刻在山海关上那五字,与此刻挂在头顶的这五字,大小悬殊,根本不可能是临摹而来,证明是写上去的,那么这人在庄前竖上这么一副匾额,用意如何,倒颇费猜测了。
王一萍心中猜疑了一阵并不想追究,拱了拱手,就待离去。
老人一把抓住王一萍衣袖道:“相公请进来小憩片刻,我老头子只晓得吃饭睡觉,什么字儿画儿的我可一窍不通,不过我们家姑娘对于诗书琴画,可是件件皆精,也许勉强可以陪相公作些个吟风弄月的风雅之事。”
王一萍始终觉得这座庄院异常神秘,不肯轻易停留,因而推托道:“在下刻下正有要事,急须赶路,他日得暇,一定再来宝庄,并向你家姑娘讨教。”
那老人扯住王一萍衣袖不肯放开,笑道:“您这就不对了,您说您有要事在身,急欲赶路,就凭你这两条腿?嘿嘿,您别看我年老,可是我心里明白,您一定是一位游山玩水的才子,你若不肯进去休息休息,大约是瞧不起我。”
王一萍始终觉得这老人令人可疑,心意一动,手臂不经意地向后一掣,似是想将衣袖夺出,那老头上身立被带得向前一倾,脚下一个踉跄,向前跌了出去。
王一萍一试之下,发觉这老人委实一点武功不会,当下伸手将老人扶住,口中连声说道:“在下一时粗心大意,不知可曾闪着腰没有?”
老人笑着道:“哪里就娇嫩得会闪了腰去,您放心。”
老人抓住王一萍衣袖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王一萍既然试出老人并无武功,疑心已释,想想这一路餐风饮露,备极辛劳,何妨在此叨扰一顿,因此也就不再坚拒。
老人见王一萍已有转意,立即侧身一旁,将王一萍让进大门之内。
门内是一大片花圃,修饰得异常精致,至于亭台楼榭的构建,竟完全是江南风味,王一萍心中暗暗称奇,不住地猜想此庄主人究竟是何身份。
老人引着王一萍来到一间极雅致的静室内坐定,遂即退了出去,不多一会,飞帘掀处,走进一个玉洁冰清般的淡装美人来。
王一萍赶忙欠身而起,那淡装女子,莲步轻移,大大方方走到王一萍身前,含笑道:“相公请坐,我家姑娘日来冒受风寒,卧病在床,不克亲来奉客,心中至为悚恐,特命冰儿前来奉伺。”
王一萍听淡装女子这样一说,方知来人只是一名婢女,心想凭她这份素淡高雅、清莹脱俗的气质,居然只是一位下人,那她奉侍的主人是位什么样的人物,不难想像。
王一萍被那老头儿硬拖进来,多少还有点不愿意,此刻对这位尚未谋面的神秘山庄的女主人竟然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片企慕之意。
淡装女子脸上始终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和她身上素雅的装束,温秀的举止,令人油然生出一种企慕之意。
淡装女子道:“冰儿想请公子先去水阁中观赏几副前人字画。”
语毕,好像认定王一萍不致拒绝似的,向王一萍微一颔首,转身向门外走去。
王一萍好似着了魔一般,跟在淡装女子身后,也向门外走去。
花径扶疏,满眼芳菲。淡装女子引着王一萍穿行在一片浓密的花树之中,不久即已来到一座池塘旁边,岸上一座九曲回桥,直通湖心,湖中筑有一座高达三层的风阁。
王一萍在京中曾经畅游所有名园,觉得能够和此处一比的,实也寥寥无几。
淡装女子首先踏上回桥,王一萍看了庄中气势,已断定不是普通人物。
王一萍边走边想,淡装女子已将水阁阁门打开。
走进水阁,迎面就可看见一幅马钦山的松下观月图。
王一萍久居京畿,常与各名门公子相过往,在诗词歌赋h面颇下过一番苦功,尤其常为一般人所称道的,是他超人一等的鉴赏力,任何古字古画,只要让他过眼一遍,即可辨出真伪。
眼下这幅月下观松笔法,气势,甚至落款格局,无不洋溢一片古意,分明是一幅千真万确的前人真迹。
这座庄院建筑在人迹罕至的荒山之中,已是十分令人费解,而庄中居然藏有艺苑中视若瑰宝的月下观松图,更使人摸不清此庄主人是何身份。
淡装女子业已走近楼梯口,见王一萍站在那幅月下观松图之前,状若痴呆,不觉莞尔一笑,道:“王老头没有看错,公子果然是一位风雅才子,我家姑娘生平没有其他嗜好,就是喜好收藏古今字画,您要是想看,何不跟我到楼上来。”
王一萍听出淡装女子言外之意,仿佛是说阁上才是真正收藏字画的地方。
王一萍心中愈来愈觉惊奇,但脚下可未停留,一掠而上。
淡装女子见王一萍从阁下一跃就上了二楼,丝毫不觉惊奇,返身走近阁门,绕着水阁打了一转,将全部窗户完全打开。
王一萍纵目一扫,当真惊愕得状若木鸡。只是呈现在眼前的数十帧字画,无一不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古人真迹,王一萍一再揉着眼睛,不敢相信。
王一萍也曾有过此梦想,有朝一日,能将古今留传下来的字画收罗一尽,陈诸雅室,专供一干极有天分而对华夏艺文锲而不舍的有心人玩赏临摹。
王一萍在京中居处也曾辟出一间雅室,专门收藏了一些难得一见的字画,可是拿来和此地一比,相去简直不可以道里计。
王一萍又惊又羡,如醉如痴,望着满室琳琅满目,美不胜收的字画,不知该从哪一幅看起才好。
突然听见一声极清越的木鱼声,隔着水池传来,淡装女子随手将身旁的窗户掩上,轻柔地道:“请公子下楼用饭。”
王一萍犹自沉醉在水阁字画之中,根本没有听见,淡服女子见状,掩嘴一笑,绕室一遭,又将所有的窗户重又掩上,阁下光影一暗,方始将王一萍惊醒。
淡装女子见了王一萍脸上惊诧之色,笑道:“公子已在阁上玩赏了将近两个时辰,难道一点也不觉得腹饥么?”
王一萍当真一点也不觉得饥饿,再说就算是腹中饥饿,他也宁愿暂时忍受,也舍不得离开此地。
淡装女子明明知道王一萍心意,仍道:“只要公子乐意,尽可留在此地,尽情观赏,最好是我家姑娘早日康复,和公子在这水阁之上,品茗长谈,一定别有一番情趣。
王一萍被淡装女子这一番话说得不胜向往之至,淡装女子见王一萍留恋不舍离去,不觉又是莞尔一笑,扭转娇躯,径向阁底走去。
王一萍见淡装女子已走下楼梯,觉得没有单独一人留在水阁上不下去之理,可是心里实在是舍不得离开。
回到先前一度小憩的精舍,业已置妥一桌素席。
王一萍放眼一看,见那席面上仅只四菜一汤,可是人未走近,已有一股清香之气传来。
淡服女子秀目扫过席面,眉心微皱,满怀歉意地道:“贵宾光临,时间太过仓促,整治不出什么好东西来,怠慢之处,还望公子原谅则个。”
淡装女子一面让坐,一面指着席上四样菜肴道:“一样熏雀舌,一样油浸鹅掌,一样珍珠盅,一样翡翠玉。中间那一碗是用一百条各种不同的蛇肉,绞成肉泥,所挤出来的汁烹调而成,称做百蛇羹。”
王一萍并非一个没有见过大场面的人,可是这等待客盛肴,不但豪侈,而且高雅。
淡装女子温婉笑道:“公子请慢慢享用,冰儿还须赶去服侍姑娘,回头再领公子到水阁去。”
语毕,扭转娇躯,转移莲步,款摆柔腰,娉婷而去。
王一萍望着淡装女子逝去的背影,出了老大一阵神,方始端碗举箸。
这一顿饭吃下来,使王一萍心中诧异之感平空又增加了几分,心想就是当今圣上,只怕轻易也尝不到这般佳肴,而这所神秘庄院,却拿来款待一个不速而至的客人,实在是稀奇又稀奇的事情。
王一萍这些日子来根本未曾正正式式地进过一次饮食,这时也不怕别人笑话,将桌上四色奇肴和一碗珍贵已极的百蛇羹吃得一干二净,渐又想起水阁中情景。
恰在此时,一片清幽无比的箫声隔空传来。
王一萍不觉听得悠然神往,突然有人在身后缓缓说道:“公子又在发什么呆?”
王一萍悚然一惊,极快地转过身来,瞥见原是那淡装女子站在身后。赧然问道:“是谁在吹箫?”
淡装女子道:“大约是姑娘闲着无事,吹上一曲玩玩,不料公子竟也听得呆了。”
王一萍脸上一红,讪讪地道:“实在是吹得太好了,以致听出了神,这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淡装女子道:“公子太过谬奖了,这不过是姑娘随便吹着玩玩,您就比做仙曲,哪天若是用心吹上一曲,不知公子听了又当如何说法呢?”
王一萍轻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唉,真可惜。”淡装女子诧异地问道:“你说什么真可惜?”
王一萍心无城府,立将心中所想到的顺口而出,道:“我说你们姑娘如果不是住在这等僻静之地,必可成为一个名响遐迩的才女。”
淡装女子道:“不怕公子笑话,我家姑娘生平最瞧不起的就是这个,您也不想想,我家姑娘若是存有一分想取得声名的心思,也不会那么老远地住到这种地方来了。”
王一萍心中暗暗叫了一声惭愧,一时低头不语。
淡装女子见王一萍似有不安之状,忙道:“可是冰儿无心之言,得罪了公子?”
王一萍否认道:“哪里,哪里!”
淡装女子仿佛已将王一萍心事猜透,轻笑了一声,道:“虽然公子不肯承认,可是我已猜出,否则怎会好好地突然不说话了呢?”王一萍见这淡装女子不但长得清逸脱俗,而且心思极巧,生平从未遇见过这等女子,不觉生出一股绮念。
淡装女子道:“如果公子再不说话,就证明我的猜测不错,那么,我只有向公子下跪,请求原宥了。”
说毕,两膝一曲,当真就要跪下地去。
王一萍却忙道:“姑娘请起,姑娘请起。”
说时,伸手就要拦阻,两手已经伸出,突又缩了回来,只因王一萍想到男女授受不亲,对方虽然是一个下人,自己也不能不稍稍顾全一些礼法,因此又将伸出的手臂收回,闪身让在一旁,道:“你不要这样,我说话就是!”
淡装女子哪里是当真要向王一萍下跪,闻言立又站直身子,道:“那公子可得当真说,而且不许显得勉强。”
王一萍一时之间,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才好。王一萍平日走马章台,面对一些名噪一时的艳姝,照例是妙语如珠,可是今天不知如何,竟然感到语塞。
淡装女子斜托香腮,一双美目,直直地盯在王一萍脸上,王一萍和她的目光一对,突道:“在下有一句话,放在心中已久,也许说将出来,,会惹得姑娘见怪。”
淡装女子道:“你说吧!”
王一萍道:“在下无意中经过宝庄,竟被迎为上宾,不但日赐盛肴,而且又将庄中珍藏,赐予观赏,让在下一饱眼福,实在有点受宠若惊。”
淡装女子淡然一笑,道:“这有什么值得奇怪的,这不过是我家姑娘对客人表示的一些敬意而已。”
王一萍对淡装女子的答复并不感到满意,道:“在下总觉得未免太过。”
淡装女子脸上突然现出一丝怪异的笑容,道:“公子真的是这样想吗?也许公子再过些时候,就会有另一种想法了。”
王一萍只当淡装女子这话的意思是说时间长久之后,惊奇的感觉就会冲淡了,心想水阁中任何一幅字画,只要能见到一幅,也就
可算是毕生奇遇,何况是满楼珍宝,一览无余——因此,微微摇了摇头。
淡装女子道:“这阁中所藏虽然不足百帧,可是已费尽姑娘无穷心血,公子今天虽然走马看花似的观赏过一遍,一定还觉得意犹未尽,甚至感到百看不厌。”
王一萍十分同意淡装女子的说法,不由自主地将头微微连点。
淡装女子道:“庄里除了水阁中藏的字画而外,尚有几屋藏书,许多已成为海内孤本,冰儿自会带公子尽情赏玩。”
果然,一连数日,淡装女子每天都陪着王一萍满庄乱逛。
王一萍一来也是并不急欲赶往天池,二来也是因为当真有点乐不思去,因而就在庄中住下。
这天晚上正在睡梦之中,似乎觉得地面发生剧烈的震动,不由一惊而醒,可是及至醒来之后,那种震荡的感觉突又消失。
王一萍只当是梦中情景,也未放在心里,倒头又睡。
谁知躺下不久,尚未睡着,地面又起震荡。
王一萍从床上一跃而起,望着地面怔然出神。
那阵震荡甚有韵律,每隔一盏茶时,必然发生。
王一萍心中大奇,听了半晌,突然爬在地上,将耳朵紧贴地面,仔细地听个明白。
可是听了老半天之后,除隔一盏茶时必然照例发生一阵极为轻微的震动而外,并无其他异状。
王一萍觉得这事大有蹊跷,绕室而行,希望能找出原因所在,此处按下王一萍不提。
却先提一提先王一萍一步而进入那座藏有红鱗巨蟒的密林的黑珠和查猛。
原来黑珠和查猛两人穿过那片矮林时,也曾瞥见那条红鱗巨蟒,不过查猛和黑珠两人并未对那红鳞巨蟒招惹,也未在林中多作停留,径自越林而过,最后来到,无巧不巧,已和王一萍是一般心意,心想反正七心魔君洪炎已被毒儒欧阳善初骗开,何必定要循路而进,依次闯过七心魔君设下的七道关卡,因此也是附壁而上,想抄近路横越过去。
最初,两人也是被那庄门上所悬的那块足以引得任何人均感诧异的匾额,而在庄前驻足小留,在两人决定离去之前,也和王一萍的遭遇大致相仿,见到那个步履蹒跚,老态龙钟的家人。
查猛江湖阅历极丰,一眼就已看出这老家人决非等闲人物,不过他和王一萍一样,认为七心魔君设下的关卡,除了暗中伏有高手或毒物而外,必然还要利用天然之势,因此认定七心魔君洪炎所设的关卡毫无疑问地是在那座黑谷之内。
这座无意之中遇见的神秘庄院,或许是别人埋名隐居之地,老家人甫一露出迎客之意,查猛未及多让,就已进人庄门。
黑珠为人沉稳已极,纵然遇到天大事情,外貌上也断不致流露出来。
查猛前脚进了庄门,黑珠也从从容容地向庄院内而去。
两人在庄中,接受了一顿丰盛的款待。
老家人坚欲挽留两人在庄中少住,查猛自然是不肯答应,可是黑珠心中认为这次为了那三味灵药而来的武林人物已不在少,根据种种迹象看来,不消等到那一天,即将发生一场生命拼搏,自己只消在时限以前赶到即可;虽然也不愿意在庄中耽搁太久,然而觉得少留一宵似无不可。
查猛处处暗加一分小心,饶他目光犀利,居然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黑珠表面上似乎毫不在意,暗中也细心加以观察,除了觉得这座庄院有点古怪,她无其他感觉。
人晚之后,黑珠被引至一间布置的华丽已极的绣房中,查猛则被安排在另一房中,那间房中,摆设大致和黑珠房中相似,只是几上放的盆花不同,黑珠房中摆的是一盆玉兰,而查猛房中摆的却是一盆夜来香。
查猛深深地嗅了一嗅,觉得夜来香的气味过于浓馥,因此在老家人离去之后,将那盆夜来香摆至室内,盘膝坐在榻上。
查猛内功造诣极为精湛,素来每日谨需调摄片刻,即可恢复精力,并不须要真正睡眠。
可是今夜情形与平日大相迥异,突然感觉一丝从未有过的倦意,身上懒洋洋的,不多一会竟致倒在榻上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查猛被一片淫歌浪笑之声从睡梦中惊醒,睁眼一看,满室尽是酥胸半掩、玉腿毕呈的半裸美女,正在高吟低唱,狂舞不休。
查猛年逾六旬,从来不近女色,的确称得上一条硬铮铮的铁汉。此刻瞥见身前竟然出现许多轻纱掩体的绝色女子,有的轻歌曼舞,绕室回旋,有的干脆摆腰扭臀,凸腹踢腿做出种种亵渎之状。
若是换在平时,查猛早已不顾一切,双掌齐出,将这群寡廉鲜耻的淫娃浪姬悉数击毙掌下。
可是他此刻非但毫无出掌之意,反而觉得一股从未有过的绮念,打从丹田深处油然升起。
那群半裸美女载歌载舞,轻纱飘处,每每带出一股极淡的异香,使人一闻之下,欲念大动。
查猛唇齿微张,眼中布满红丝,直直地望着眼前旋舞不休的裸女,恨不得抓将过来,恣情玩弄一番才好,此刻的查猛分明就是一位道道地地的淫魔。
突然一个斜披杏黄轻纱的荡女舞近查猛,伸出一只嫩若春葱柔荑,在查猛满是胡须颊上搔了一下,遂即娇笑一声,疾速地舞了开去。
查猛被挑逗得无法忍受,狂吼一声,纵身扑去。
就在这时,屋角暗处,似有人鄙夷地哼了一声。
查猛虽被眼前这一幕极其冶荡的轻歌曼舞引逗的欲念大炽,心如火焚;可是毕竟经过多年苦练,耳目聪明,那声哼声虽甚低微,仍然被他听见,腰身一扭,面对哼声来处低声喝问道:“是谁?”
屋角有人轻蔑地应道:“是拘魂的无常,是十殿阎罗!”
查猛一听之下登时大怒,暴喝一声,双掌疾翻,一股浑猛掌风已向屋角逼去。
一声砰然大震之后,屋角一张梨木雕花立柜登时被劈得粉碎,可是那出声讥讽之人却已不知去向。
这一声砰然大震,使那些正在歌舞的美女发出一片惊呼,查猛惊诧地回过头来,一眼瞥见之下,最初是一阵惊愕,随即就是一阵大怒,指着那群美女厉声喝道:“你们这些不要脸的臭娘们,还不给老夫滚开。”
那些裸女仿佛木人一般,对于查猛的喝骂毫不理会,仍然扭舞如故。
查猛早在不知不觉之间,中了一种迷乱本性的巨毒,他看见这些裸女,深深发出一声怒喝而外,再无其他动作,甚至连这仅有的一声暴怒,听去也令人感到十分勉强。
查猛本人也明明感觉出来,他这时发出的怒叱,只是由于数十年来的习惯使然,并非他此刻心中的真实感觉。
查猛勉强使本性维持清醒了片刻,眼前景色又变,室内数十名美女手提轻纱,袒胸露臂,分从四面八方,缓步向他身前逼来,同时脸上挂着足以使任何铁石心肠的男子感到情怀荡漾,不能自已的媚笑。
查猛张开嘴巴,大喘了几声,猛地向迎面而来的一名裸女扑去;查猛自觉是向一名裸女身上扑去,实际上却是向地上倒去。
俟查猛头脑恢复清醒,已是三天以后的事情,睁开眼睛,发觉自己竟被关在一间石牢中,不禁又气又急又怒,慌忙屮赶紧调气一试,发觉并无异状,心中又觉略宽。
不过尽管查猛业已运气试过,体内并无异状,不过不知怎地,始终觉得身上有某一部位不大对劲。
查猛满腹疑心,仔细检查了一遍,不禁感到又怒又气,原来查猛一低头之下,方始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竟被罩上一件女衫,紧紧地绷在身上,致有种紧迫之感。
查猛怒哼一声,伸手扯裂身上女衫,跟着就是一掌,直向石壁劈去。
查猛的功力,除了略逊七心魔君洪炎等少数几个魔头而外,武林中允称无敌,这一掌少说也有千斤之力,谁知一掌拍去,石壁竟然分毫不动。
查猛心眉暗皱,知道即使自己全力发掌,只怕也是白费气力。
可是如果放弃这微乎其微的出困希望,势必只有坐以待毙,查猛自然心中不甘。
经过一阵考虑之后,明知希望毫无,仍然决定姑妄一试。
查猛想到此处,用尽毕生之力,对准一处,一连劈出十余掌,结果仍跟先前的情形一样,心气一馁,自然而然地停下手来。
休息了片刻之后,心仍不死,双掌扬处,又是连发数掌,空自击得穴壁发出一片沉沉闷响而外,依然毫无结果,而且从震声中听出四周穴壁至少也在十丈以上,纵使手中持有摧金截玉的仙兵,想要掘通穴壁,也须耗费不少力气,何况此刻是手无寸铁。
查猛脾气虽然暴躁,毕竟不愧为江湖老手,经过一阵狂乱发掌之后,头脑逐渐冷静下来。
他首先想到的自然是和他一并留在庄中的黑珠,黑珠和他同时入庄,此刻情形,虽然无法知悉,不过自己处境既然如此,黑珠情况如何,当亦不难想见。
查猛对本身安危并不在意,倒是念及黑珠,不由满脸焦急,苦思良久之后,突然给他想出一个法子,他先将体内真气调摄精纯,然后将掌心抵在穴顶上,每隔上一段时间,就将真力发出,施用“隔墙打牛”的功夫,硬将十丈穴壁震得不住晃动。
果然就在第三天夜晚,查猛不负所望,所发掌力,终于将人惊动;不过,被他惊动之人,并非黑珠,而是在庄中留连忘去的王一萍。
王一萍起初发觉地面震动,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情,可是不知怎地,突然想到最初在庄外所听见的那片衣襟带风之声,一时产生
许多联想,因而颇想弄个明白。
爬在地上,侧着脑袋,将耳朵紧贴地面,细细谛听,听了一阵,越听越觉疑惑。
要说是地下藏有什么怪物猛兽,出路被人堵住,想要冲撞而出,必定会有搔爬的声音,可是经过一阵倾耳细听,并未听出任何其他的声音!
王一萍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地下是不是困有一位武林人物?这阵间息而来的震动,正是他在找寻出路时所弄出。
有了这种想法之后,只听那声音越像是施用内力震动所致。
王一萍暂且假定自己的判断真确无误,考虑到自己此身是客,而且又蒙主人殷勤盛待,除非知道其中藏有令人难忍之事,否则似无多管闲事之理。
王一萍很想将庄中管事之人找来问上一问,是否也曾感受到这阵震荡?可是继而一想,如此深更半夜,庄中人十成均已进人睡乡,如果将他们叫醒,似乎觉得事有不妥,王一萍几次走近房门,终未推门而出。
突然,一声沉闷的哄然之声,震得窗格竟亦发出响声,这次的震动远较前次猛烈。
王一萍心中一动,再次伏在地上一听,居然听见怒喝之声,心想既然对方声音能够传出,如果自己出声相询,当然也可听见,因此问道:“朋友,你可听得见在下说话的声音么?”
王一萍一连喝问了几声,对方均无回答,仍和往先一样,传来一阵十分轻微,但却可以感觉得到的震动。
虽然没有听见对方的回答,王一萍已下定决心,他贴地听了两次,业已听出那片震声就发自床下。
经过片刻思虑,王一萍已经想出一个办法,首先将床下青砖掀起数块,然后掏出怀中金剑,施运内力,沿着掘起的青砖四周,划削出一道深远剑柄的印痕,然后斜里将岩石削成尖块,堆在床下。
王一萍这柄残金剑委实锋锐无比,即使不使用内力,也可轻易削裂岩石。
王一萍动作极快,不消多时,已掘出一个深达一丈的沉坑,自然床下也堆了不少石块。
心中略一估计,如果不减速度,一个时辰之后,当可掘出四五丈深,问题是在床下堆的石块如何处理?以及这事万一被主人查觉,将如何交待?
王一萍仰首凝思了片刻,业已想出处理那些石头的办法。可是后面那个问题,仍然无法解决。
脚下突又感到地面震动,而且已较前清楚。王一萍知道选择的地方并无错误。这件事情既然已开始动手,一切后果且等将来再说吧。
王一萍心意既决,重又开始挖掘石洞。
一个时辰之后,床下已被掘出一个深达六丈以上的石洞,竟较王一萍原先估计的深度尚多出一丈有奇。王一萍停止动作,再度发声问道:“朋友,你可听得见在下声音么?”
一言未了,猛听头顶有人哼道:“你这小子敢情是自寻死路么?”
王一萍一听发话这人口音,就知来人内功不弱。这事本就难以向人解说,如果来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径自下手,自己在这方圆不过数尺而却深达数丈的石井之中,犹如瓮中之鳖,只有坐以待毙。
王一萍这些日子以来,经过不少事情,增长了许多经验,处在这种情况之下,心怀竟能不乱,先将全身真力调摄一遍,灵猴一般,揉升井边,丝毫没有弄出声音。
探首一看,发现头顶上的床铺并未搬动,堆在石井四周的石块也依然保持原样,王一萍从石堆缝中向外一张,看见距离床前一丈光景之处,果然站有一人。因有床板挡着,只能看见那人的下半身。
王一萍见那人静静地站在房中,并无其他动作,心想那人必是因为床下黑暗,无法看清自己在干什么,心中越发镇定,侧着身
子,紧靠墙边,翻出石井,蓦地身形一长,已从床下电射而来。
那人事先毫无所觉,及见王一萍突然现身,似乎吃了一惊,单掌一扬,猛然劈出一掌。掌力竟是不弱。
王一萍未曾摸清那人深浅,不想冒然硬接,一闪避开。站着一闪之际,眼光扫过那人脸上,发现竟是那位步履蹒跚,老态龙钟的老家人。
龙钟老人一掌不中,赓续又发两掌。王一萍仍然不接,从容避开。
龙钟老人眼见王一萍所施身法,极为神奥,甚为赞许,一收掌势,脸上也现出另外一种表情道:“敝庄虽然号称天下第一关,可是对于公子这般人物,不啻阳关大道,尽可畅行无阻。至于地穴中所围之人,不足公子一愿,公子尽可不顾而去。”
王一萍听老人语气,与先前已有绝大转变,心中大为不解。
龙钟老人似乎看出王一萍心中还有迷惑,又道:“公子一定觉得数日来的遭遇,万分离奇,不过依照本庄惯例,纵使公子硬要逼问,也须等到三年之后,再来本庄之时,而且到时也许另有奇遇,亦未可知。此刻公子什么话也不要说,什么话也不要问,即时即刻,离开本庄。”
老人说到最后两句,竟是声色俱厉。
王一萍眉心连皱,恍如坠入五里雾中。而且觉得此时此刻,当真已无法在此再留,因此微一拱手,立即穿户而出,直向庄外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