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萍疾速掠至庄外,情不自禁地迭次回过头来,向这座令人万分难测的神秘庄院,投下深深的一瞥。
乱山中疾掠了将近一个时辰,东方已微微泛现出一片鱼肚白色,这时已自迈上一条官道,一辆华丽已极的锦车,沿着官道缓缓而行。一时好奇,遂跟在车后。
车上立有四名青衣蒙面的女婢,其中有一名青衣女婢已发现王一萍,不时回过头来,眼中流露出一股怪异的光彩,不停地向王一萍扫视。
王一萍早已发觉,因为觉得奇怪,因此目光也不时向那名青衣女婢身上扫去。每当两人目光相遇,青衣女婢立将目光移开,但却毫无丝毫羞怯之意。
他很想走上前去,向那位青衣女婢问个明白,可是他觉得如果真的如此,对方一定会认为他轻浮冒失。考虑再三,决定暂且将这份好奇压在心头,俟以后遇到适当的机会再说。
那辆华丽锦车在路中停了片刻,重又向前进发。
那名青衣女婢在锦车临去之前,又深意地向王一萍凝视了一眼。并且轻抬手臂,掠拢发边飘乱的秀发。螓首微偏,风情万种。这姿态看在王一萍眼里,觉得万分熟悉,仿佛一个自己极熟的人,可是究竟是谁,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青衣女婢破颜一笑,这才转过身去。
王一萍仿佛失魂落魄似的,望着那辆渐去渐远的锦车悠然出神。
突然,一片白影,从锦车飘落。
王一萍一瞥之下,眉心微皱,原来王一萍目光锐敏,早已看清那片白影竟是一条素帕。
王一萍俟那辆锦车去得稍远,始走上前去拾起那条素帕。一股幽香,冲鼻而人。王一萍蓦地想起许多青衣慧婢垂爱风流才子的故事,不觉莞尔一笑。
若是换在平日,王一萍很可能赶上前去,借故取闹一番,可是此刻心中半点绮念全无。一笑之后,随即将那方素帕抛下。
未待那条素帕落地,王一萍俯身一掠,又将素帕捞回手中,满腹狐疑地展开一看,果然发现素帕上潦潦草草写着“前途凶险,慎防不测”八字。
王一萍弄不明白这青衣女婢留帕示警的真实用意何在,考虑了一下,决定仍然继续前行。
那辆锦车速度甚快,王一萍施展轻功,不久即已赶及。青衣女婢偶一回头,望见王一萍遥遥缀了下来,不由秀眉急颦,显得颇为焦急。
王一萍虽然远在数十丈之外,业已看清青衣女婢脸上神色,心中奇道:“看来前途凶险,不会是假;否则她脸上神情不致如此。可是自己与青衣女婢素昧平生,何以她会有留帕示警之举?”
这一疑团悬在心中,久久不得其解。王一萍不单感到惊咤,同时也感到好奇,决心继续跟缀下去。
不过,为了不让那青衣女婢感到焦虑,顿将速度放慢,使双方距离保持在百丈左右。
那名青衣女婢数度回头,未再看见王一萍身形,芳心渐宽,锦车速度也渐次增快,向前疾驰。
这一段路程全是傍山而行,道路弯弯曲曲,而且沿途均有茂密林木,着实便宜了王一萍不小。
锦车连续行驶了将近两个时辰,已自来到一处小镇。王一萍以为是车上人想在此处打尖歇息,谁知锦车并不入镇,反而绕道向镇后驶去。
原来镇后有一座荒废大院,锦车竟笔直向废院驶去。驶入以后,即有人将门掩妥。
王一萍颇觉疑惑,更是下定决心,想将这车弄个明白。
初更再过,王一萍翩然掠进废院,先将院中情况探视明白,然后决心先进入最东面的一间厢房。
王一萍轻轻翻进室内,毫不停留,立向床边纵去。人未掠进,早已发出一股轻柔掌力,将床上锦帐逼开一缝。
匆匆一瞥之间,即已发觉床上被褥虽然隆起,却无人睡在床上。
王一萍足尖微一沾地,立即一个倒纵,隐入屋角暗处。在王一萍心中以为室内之人既然事先已有防备,此刻必已隐在暗处,自己虽然跃退得快,八成仍然落在人家眼里。
心想与其呆在屋角挨打,倒不如先将那人找出,因此目光一转,迅即将室内几处可能藏人的地方查看一遍,发觉居然并未藏得有人,心中不由大奇。
可是继而一想,立又断定那人可能藏在室外,只等自己发觉室中无人,从窗外退出之际,猛然出手。
王一萍想到此处,暗中得意地轻笑了一声,沿着墙壁,横移数步,已到了房门旁边,轻轻将门栓下,遥发一掌,将窗格震得“各登”一响,身形一晃,已极快地拉开房门,纵了出去。
王一萍来至室外,纵目四望,不由大为诧异。原先他以为室中人既然先已有备,必是守在室外,此刻才知自己的判断并不正确。不但室外无人埋伏,甚至在数丈之内,也看不出丝毫有人埋伏的形迹。
王一萍略一沉思,想不出究竟是什么原故。但他知道深夜入人私室,非奸即盗。万一有人发觉,声张起来,面子上就觉得有点难堪了。
想到此处,立即飘身退出院外。
可是这个哑谜如果不设法打开,始终觉得心有不甘,因此决心隐身暗处,偷觑一阵再说。
正巧院后有一株枝叶极浓的大树,隐身其上,不但不易被人发觉,而且正好可以俯视院中一切。
王一萍不再考虑,足尖连点,直向院后那株大树纵去,距离大树尚有数丈,打自丹田提起一口真气,身子飘然而起,恍如一头轻燕,向树枝浓密处疾投而去。
身子才一投人树中,立即发觉有一股极难察觉的阴柔之力向自己胁下击来。
王一萍吃了一惊,想不到这棵树上竟然早已埋伏得有人,那么,自己今夜来此,除了留在屋中的少许时间而外,其余的一举一动,岂不完全落人人家眼中?
王一萍反掌一拂,将那股阴柔掌力卸向一旁,同时身形连闪,已绕至一段粗大的树干之后。冷声问道:“尊驾何人,如何要暗算于我?”
树影中阒寂无声,王一萍运尽自力,凝神察视了一遍,竟然无法察觉那人究竟藏在何处!
可是,如果说树上并未藏得有人,适才自身后击来的那股阴柔掌力又当作何解释?
王一萍在树干后,细细一想,断定树中除了自己而外必然另有人在。他突然想到会不会是向自己留帕示警的那位青衣女婢?因此轻道:“在下王一萍,来此并无恶意,请你现身相见,并有一事想要向你请教。”
树影中阒寂如故,王一萍不由大奇,心想:难道树中当真并无他人隐伏,而是自己一时错觉?
王一萍再次细想了一下,觉得那股自身后击来的阴柔之力,千真万确,断然不假,由此也可推断树中必然藏得有人了。
想到此处,伸手将身旁树叶轻轻摘下几片,决定如果自己再问一次,而对方仍不答应,就将手中树叶用暗器手法打出,务必要将那人逼出来。遂又说道:“你如果不愿和我见面,也请回答我一声,我并不一定想知道你是谁,但我必要知道树上是否藏得有人。”
王一萍这次已将声音提得甚高,数丈以外,均可听见。
王一萍何尝不知道在如此静夜,而且人在高处,一旦提高声调,定可传出老远。
可是王一萍目前亟须确定树上是否藏得有人,因此宁可将院内人惊动,也要逼得树上人不能再装聋作哑。
果然,王一萍语音未落,已有一声轻嘘,从树枝间传来。显然有禁止王一萍高声说话之意。
王一萍略觉气忿地道:“为什么你一直装聋作哑,不肯回答。”
王一萍说话时,已将声音压低。因为王一萍也并不愿意真的将院中人惊醒。
那人答道:“此处不是谈话之地。”
王一萍犹待再问,只听得枝叶轻响,一片黑影,直向自己身边掠来,同时出声道:“我对你并无恶意。”
王一萍颇难理会那人突然现身,而又向自己身旁接近的用意,因此心中暗怀戒备。
那人贴在距离王一萍大约一丈之处的一段树干后,面幕下露出一双炯然有光的亮眼,直向王一萍身上扫来。
原来那人看出王一萍腾身上树时所露的轻功奇佳,而且竟能察觉自己借树枝发出的阴柔之力,并且从容不迫地化解开去,显见功力甚深。
再说王一萍虽然无法找出那人隐身之处,而那人也同样不知王一萍飞身上树之后,究竟隐身何处!
他今夜来此,果然有所图谋,唯恐王一萍因为自己拒不回答而发怒,胡乱出手,以致将院中人惊动,坏了自己的事情,因此从掩身之处掠出,度准王一萍出声远近。他不敢来得太近,以免王一萍心生误会,也不愿离开太远,否则在枝叶掩映之下,仍然无法达到从掩身之处掠出之意。
正在这时,猛听得院中有人惊诧地说道:“咦,真奇怪,深更半夜的人会到哪里去了?”
接着一条黑影从一间房内疾穿而出,飘然上屋,身法灵巧,轻功颇属不弱。
王一萍看清这人正是从自己适才进去过的那间屋中出来,却未看见他是何时进去的,心中不由暗暗称奇。
那人在瓦面小立片刻,不断地向四处张望,随即又飘落院中。不多一会,又有人影翻上屋面,不过,这次不再是一人,而是三条人影。
王一萍知道这三人必就是锦车上的四名青衣女婢中人物,因为王一萍业已看出屋脊上的三条人影均甚纤细,八成都是女儿身。可是王一萍心中所惦念的,只是那向自己留帕示警的那一位。从先前那人话中,显然也是发觉自己有一名同伴突然不见,因此将另外两名同伴唤醒。
王一萍偶一回头,瞥见一条人影,在院墙上一晃而逝,不由奇道:“这又会是谁呢?”
心念一动,立即舍弃前面四人,迫身向院后掠去。
王一萍早在未曾入院以前,已将前后情势大致察看过一遍,知道那辆锦车正是放在院后。那人既然掠向后院,其志似乎是在那辆锦车,只不知那锦车之中又隐藏了一粧什么秘密。
王一萍找到一处有屋角遮掩的地方,探出半个脑袋往前略一探觑,果然瞥见一人站在锦车顶上发愕。
王一萍虽然无法知道那人发觉的真实原因,可是却能断定他此行扑了个空,因而感到失望。
那人在锦车上呆立了一会,低着头,迷惑地道:“奇怪,怎么会不在呢?”
王一萍心道:“原来他是要找一样东西。”
远处传来一声高亢的啸声,那人一听,立即向墙外纵去。
这里身形才动,一条娇小人影比电还疾,越过另一面院墙,直向那人赶去,同时发出一声娇叱道:“好贼头,别走。”
那人头也不回,径自掠过墙头,飘身院外。
那从后面追来的娇小女子瞥见前面那人非但不肯驻足,反而加速逃走,似乎怒极,一面打出一蓬暗器,一面也加速向前追赶。
“大约你是弄昏了头,你下手之前,竟然也不打听打听。”
几句话的时间,那娇小身影已掠过数丈阔的院子,直向院墙外纵去。
就在她掠过院墙的一刹那,一蓬乌色光雨电射而上。
原来前面逃走那人出院墙之后,并未再向前纵,而立即掩入墙下阴影之中。任何人在此情况之下,都会认为那人越过院墙之后,业已改变方向,沿着院墙逃去,绝不会想到他竟然躲着不走。
娇小人影轻功的是了得,乌色光雨才一人眼,身子倏地向旁急折。
那人一击不中,并无丝毫沮丧之意,反而朗声笑道:“臭黄毛,你再敢追来,包有你的好瞧。”
双足一顿,向前急掠,眨眼间即已到了十丈开外。
那娇小身影是个手持玉尺的青衣女子,闻言一咬银牙,气咻咻地道:“你就是逃到天边,姑娘也要将你追回。”
当真放足脚程,自后猛追。
王一萍近来经历的事情渐多,料事的能力,也大为增强。此刻心下业已明白,这先后两人必然是一伙的,他们预先安排下一个“调虎离山”之计,想来盗取东西。
并且听出那人完全是用激将法,激使那青衣女婢紧追下去,必然另外尚有花头。
果然王一萍心念才动,院墙上疾风飒然,惊燕一般掠进一个人来。
这时,三条人影自院墙左侧约二十余丈之处一闪而过,重又向冥色深处掠去。显然是最先现身行施诱敌计的那人,又将另两名青衣女婢引开。
院中锦车这时已无一人看守。
王一萍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奇怪的冲动,他很想挺身而出,替那几个青衣女子暂尽守护之责。可是继而一想,这种念头实在令人可笑,并且也弄不明白,自己何以会得这种冲动。
那人掠过墙头,笔直朝锦车前面纵来。
王一萍已在作最后的考虑,是否应该及时现身?因为一时取决不下,身子仍伏在原处不动。
那人来到车前,略作停留,立即举手向虚垂着的窗帘拍去。
那人掌力使得恰到好处,窗帘向上微一抛起随及落下。恰如被风掀起一般,显得那么自然,可是却刚好足以看清车内情景。
王一萍隐身屋角,人在高处,分外看得清楚。那辆锦车空荡荡,并无半点人影。
那人似也看清车内并无人在,而且守护锦车的几名青衣女婢业已被人引走,因此十分放心地抓住车门,往外一拉,抬起右腿,登上车踏,就往车内钻去。
就在那人身子微躬,即将钻人车内的刹那之际,突然一声狂吼,身子猛地震弹而起,直向数丈以外钻去。
王一萍也觉得这事太以令人感到意外,因此目不转睛地盯视着这辆锦车。
那人似乎伤得不轻,虽然竭力忍抑,仍然哼出了声。他远远站着,等候了片刻,不见车中有人出来,恨恨地顿了一脚,转身向墙外纵去。
王一萍俟那人离去之后,立即从掩身之处翻了出来。先从墙外绕到车后,然后再跃进墙内,灵狸一般钻入车底,丝毫未曾弄出任何声音。
王一萍的意思是想等确定车中果真并无人在之后,决心查看一下车中究竟藏有何种奥妙,能够使那人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之下,遽受重伤。
一阵衣裙拖曳时所特有的窸窣之声过后,车门突然被人自内打开,紧跟着从车中走出一个人来。
王一萍心中一紧,只因这锦车车轮特高,那人只须略一回头,即可发现自己藏在车下。
王一萍不暇考虑,身子一长,从锦车底下疾穿而出。二指骈戟,直向那人灵台穴上戳去。
也许是那人根本没有料到会有人躲在车底,突然向他发难。也许是因为王一萍的动作委实太快,那人在毫无警觉的情况之下,一下就被戳中。
王一萍不俟那人倒地,拦腰一把扶住,轻轻又托人车底,一股幽香,冲鼻而人,中人欲醉,心头大为诧异。同时扶在那人腰间的手臂,也有一种柔软无比的感觉。
王一萍不待将那人放妥,立即向他脸上望去,一望之下,不由立刻生出歉然之意。原来被他制倒的这人,正是曾经向他留帕示警的青衣女婢。
王一萍发觉是她之后,第一个念头就是想要替她解开穴道,然后向她表示谢意。
手指业已向前伸出,尚未沾及青衣女婢的衣服,突又缩了回来,两道眼光牢牢地停在青衣女婢脸上所蒙的素巾之上。
他想到这青衣女婢既然用素巾蒙面,显然是不愿以庐山真面目示人,如果替她解开穴道之后,再向她要求揭开蒙面素巾,八成不会见许。那么自己跟踪一程,所耗的气力岂非白费?
王一萍心想如果乘她此刻人事不知之际,将她面幕揭开,偷看一眼,在她一点也不会发觉,而自己却可解开心头一个哑谜。
想到此处,毫不犹豫地伸手将青衣女婢脸上面幕轻轻揭起,迎着微微夜色,定眼一看,登时目瞪口张,惊诧得半个字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