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似乎特别漫长,连吹来的风也好像比以往更寒冷。
在一处幽静的湖畔上,雾星地散布着八九罐房子,这时候,天下一片漆黑,就骶有最靠近湖水的一幢茅舍里,还闪动着微弱的灯光。
在这灯光照惧下,一个袍色雪白,头上光滑的人正在吃素。
在这夜深时候,居然还会有人亲自下厨,为自己煮几道可口的素菜来吃。
这真是一桩怪事,甚至连韦雪魂自己,也不知道为甚么会做出这件事情来。
韦雪魂吃素,但是并不经常吃。
他还说:“就算有一天我做了和尚,也一定戒不了腥荤。”
他不但吃肉,甚至有时候吃人肉。
八年前他吃过一次,两年前又吃过一次,至于今年,他没有吃过人肉,但却喝过人血。
八年前他吃的是曹大毒,那是因为曹大毒曾经吃过人,所以韦雪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把他的肉一块一块地划下来吃。
但韦雪魂却说:“曹大毒吃的是少女肉,他先奸后杀,复再割肉而啖之,真是滋味无穷。但这淫贼的肉却又粗又韧,一点也不可口!”
两年前,韦雪魂吃的人是“天山神侠”巢固。
巢固在天山一带极负侠名,但韦雪魂却把他整个人用炭火烤熟了,然后慢慢的就吃了他的一条右臂。
巢固这条右臂曾经杀人无数,最后还包括他的师父和师母。
他又把师妹欺骗了,最后还把师妹卖到青楼去做娼妓。
但是这无损于巢固的侠名,因为他干得干净利落,谁也不知道他是一个这样的人。
可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没有人知道的秘密,却偏偏就让大冰原之魔知道了。
于是,冰魔凶性大发,把巢固烤热而吃之。
他没有对人说过巢固的罪状,但却故意让别人看见了自己怎样烤熟巢固,和怎样吃掉巢固的右臂。
此事一传,大冰原之魔的凶名,又再增加了无限恐怖的气息。
韦雪魂一点也不在乎,有时候,甚至连他自己都在骂自己:“姓韦的,你真是冷血疯子,该死有余!”
但今年,他喝血却是为了救人。
在一座荒山里,他看见一个几岁大的孩子,给一条五色血舌蛇咬伤,立刻毫不迟疑地上前吮啜着那个孩子的伤口,但是他耽啜得太快太急切了,居然喝了两口毒血。
若是换上别人,一定非死不可,但韦雪魂功力湛深,最后还是可以把毒血从体内逼了出來。
饶是如此,他也病了两个月,险些还要了他的性命。
但他没有后悔,只是答应韦霜霜:“我下次一定会小心一些。”
为了这件事,韦霜霜瘦了,那是因为她担心得连饭也不想吃之故。
韦霜霜也懂得煮素菜,而且功夫了得,韦雪魂以往总是赞不绝口的。
但现在,霜霜不见了,所以他只能亲自下厨。
素菜已冷透,锡壶里曾经温烫了的酒却已喝光。
一楼晨光,自湖面东方斜斜飞来,一直飞射到韦雪魂的脸上!
他脸上没有半点表情,看来就象是一夺石像。
蓦地,有人敲门。
这人敲门的声音很细小,但当木门被推开后,却出现了一个几乎有一丈高的巨人。
韦雪魂望着他那宽阔的脸,只见他的脸色有如古铜一般,看来更是威武、更是可畏。
巨人站在门外,没有进来。
也许,这小茅舍根本就容纳不下这个天生异禀的巨人。
韦雪魂望了他很久,才轻轻的叹了口气:“巨奴,这两天辛苦你了!”
那巨人摇摇头,道:“奴才并不觉得辛苦。”
韦雪魂说道:“你久居北地,这一次为了咱们父女而南下中原,一定会很不习惯。”
巨奴道:“只要奴才能找到了主人,就算死也死得舒舒服服。”
韦雪魂道:“当日我没有把你带走,一来固然是形势紧迫,二来也是不想你来到这里受苦。”
巨奴道:“奴才不怕吃苦,就只怕主人不再喜欢奴才。”
韦雪魂叹道:“你对我忠心耿耿,我又怎么会不知道?而你也总算是找到咱们了。”
巨奴道:“但小姐又再度跟主人失散,这便如何是好?”
韦份份雪魂道:“霜霜她的武功不弱,纵然胜不过敌人,但是要保住性命还不是难事。”
巨奴道:“就只怕小姐缺乏江湖经验,中了别人的暗算。”
韦雪魂道:“霜霜精明冷静,旁人就算想暗算她也没那么容易得手。”
巨奴道:“主人说的是,奴才显然是过份忧虑了。”
韦雪魂默然片刻,过了一会才说:“吕鴦的女儿怎样了?”
巨奴道:“经过黑衣大夫全力抢救,脸色已比两天前好得多,相信到了今天就会没事。”
韦雪魂冷冷一笑:“裘润胆子再大,这次也不敢再耍花样。”
巨奴听了点点头,又道:“但杀手司马血伤势非轻,只怕不容易在短期之内完全康复过来。”
韦雪魂叹息一声:“这一点,已是意料中事。”
巨奴道:“但主人可以放心,司马先生伤势虽重,但这条性命已不会有甚么危险了。”
韦雪魂道:“把他送往医谷,才是最安全的做法。”
巨奴道:“两天前就算想送他往医谷也来不及了,但现在却又不同。”
韦雪魂道:“我正有这个意思。”
巨奴道:“黑衣大夫又如何发落?是不是让他沿途照顾着司马先生,一直送到医谷为止?”
韦雪魂道:“这个当然。”
巨奴道:“然后又怎样?”
韦雪魂冷冷一笑:“过桥抽板,把这混蛋一刀宰了!”
巨奴道:“以奴才的武功,要杀裘润绝对不难,但葛艳阳那里,主人却又如何交代?”
韦雪魂道:“我只答应过自己回去,即使杀了裘润也不算食言。”
巨奴道:“话虽如此,但届时葛艳阳一定会对你怨毒更深!”
韦雪魂说道:“杀不杀裘润,他都一定不会放过我,那么,我又何必作此妇人之仁?”
巨奴道:“主人这次再晤葛艳阳,真的打算束手待毙,全不反抗?”
韦雪魂冷然道:“大丈夫言出九鼎,我既说过以自己性命换取司马血一命,而葛艳阳又肯信任于我,那么我就得遵守诺言,不能反悔。”
巨奴目注着他,一双铁钩般的眼睛已红得象是鲜血。
韦雪魂沉默了一会,终于挥了挥手,道:“你先叫吕仙曼走罢!”
巨奴道:“吕小姐已走了。”
韦雪魂道:“那也好,她是个无辜的,但愿以后会过着幸福的日子!”
巨奴道:“吕仙曼若有幸福的一生,那也是主人所赐。”
韦雪魂却说道:“你不要再夸耀我的功劳了,这几年来,我杀人还比救人为多呢!”
巨奴道:“主人杀人,其实也就是救人。”
韦雪魂笑了笑道:“杀人就是杀人,又怎会变成是救人了?”
巨奴说道:“主人杀掉了世间上所有的坏人,从而救了千千万万善良百姓的性命。”
韦雪魂不由叹息一声,道:“只可惜坏人是永远杀之不尽的,那就象是蚊子,你就算天天杀几百只,但过了几十年之后,蚊子还是在你眼前飞来飞去,而且还好像有多没少。”
巨奴道:“纵然明知如此,但眼前还是杀一只少一只,而且不杀不快。”
韦雪魂不禁又笑了,他怔怔地望着巨奴,忽然问道:“你今年是不是三十九岁了?”
巨奴点了点头,说道:“主人记得很清楚。”
韦雪魂道:“但这许多年以来,我一直还是把你看作只有十九岁。”
巨奴道:“奴才愚昧,所以在主人的眼里,总是像没有长大过似的。”
韦雪魂道:“不错,但却不是因为你愚昧,而是另有原因。”
巨奴道:“是甚么原因,主人可否赐告?”
韦雪魂沉吟半晌,才缓缓地说:“你可知道,在父母眼里,儿女总是成长得特别慢的?就象是霜霜,她现在已经亭亭玉立了,但我还是没有忘记,她正在开始学走路的样子。”
巨奴怔住了,他那粗大的嘴唇鸣动着,但却未能再说出任何一个字。
只听见韦雪魂又接着说:“你虽然比我高大得多,但在我的眼里,却一直把你当作是自己亲生的儿子,而不是甚么奴才,你现在明白了没有?”
巨奴呆住,忽然间虎目迸出两行热泪,身子猛烈地颤抖不已。
韦雪魂却在微笑。
一般江湖中人,又怎能想像得到,凶名赫赫的大冰原之魔,居然也会有这种慈祥的笑容。 但巨奴却已深切地体会着了,一时之间,他简直是不知所措,最后,他终于跪了下来,俯伏在韦雪魂的脚下。
韦雪魂慢慢地站了起来,用手在巨奴的背上轻轻抚摸了几下。
巨奴的背也在发烫,整个人如在烘炉之中猛烈地燃烧。
他忽然哭了起来,说:“主人,奴才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并不值得主人如此厚爱。”
韦雪魂倏地喝道:“这是甚么话,你现在开始,你姓韦,叫韦巨,而我就是你的干爹。”
巨奴傻住了,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又以为自己正在做梦。
但这不是梦,这是真的。韦雪魂已把他扶了起来,又用雪白的袍袖为他拭干了眼泪。
“韦巨!你怎么还不叫我一声?”
“干爹!”韦巨终于迸出了这两个字来。
这时候,阳光又移动,照射在韦巨那张充满激动情绪的脸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