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雪魂道:“你现在再改变主意仍然来得及。”
葛艳阳摇摇头,道:“这并不合乎葛某做事的原则,我的话既然已说出口,就得贯彻一致地继续下去,你去罢!”
韦雪魂沉默了一会,才说道:“你的眼光的确不错,我会回来的,一定会再回来的!”
就是这样,韦雪魂走了,他还带走了司马血和吕仙曼,同时也带走了黑衣大夫裘润。
葛艳阳目送着这四个人离开了一钱药局,脸上的神情一片冷漠。
在一条阴暗的巷子里,有两个醉汉懒洋洋地躺在沟渠边。
沟渠本来是又腥又臭的地方,但这两个醉汉来了之后,整条沟渠的气味就改变了。
因为他们带来的酒太多了,居然把几十斤酒到处乱泼,以致沟渠寞的脏水都变成了芬芳馥郁的美酒。
这两个醉汉,一个奇胖无比,而另外一个刚好相反,简直是面无四两肉,彷彿一阵大风吹来也可以把他吹上半天似的。
两人躺在这条阴暗的巷子里,环境虽然一點也不高尚,但身边却有十几缸陈年佳酿,还有鸡鸭七八只,牛肉羊肉各两大盘。
只听见瘦醉汉忽然哈哈一笑,道:“瞧,又有星星在头上垂涎三尺啦!”
胖醉汉道:“不要说是天上星星,便是月亮里的嫦娥,她看见咱们这么享福,也一定很想下凡而来,参与一份。”
瘦醉汉摇摇头,道:“嫦娥有甚么好呢?她又不懂喝酒,最好是李白重现人间,才配跟咱们在此对饮!”
胖醉汉道:“李白虽然是喝酒能手,但他是诗仙,一醉便要吟哦诗词,老子可应付不来。”
瘦醉汉道:“李白吟诗,你却可耍一耍唐门五绝指法助兴,岂不甚好?”
胖醉汉摇摇头:“唐门五绝指法虽好,但现在却是一点用处也没有,正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又正是恨天无柱,恨地无环,真是苦煞老子也!”
瘦醉汉道:“常言道,练功千日,用在一朝,况且唐兄这手五绝指法,已降服过无数魅魑魍魉,现在休息片刻,那也是天经地义之事。”
胖醉汉叹了口气,道:“倘若天下太平,江湖上无风无浪,老子自然也就乐于安逸一点,但老锺,如今可不是太平盛世啊!唉!真是一言难尽,莫堪提!莫堪提!”说着,又长叹两声,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口美酒。
原来这奇胖无比的醉汉,是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唐竹权,而在他身边的“老锺”,乃是长安杭州酒家锺掌柜的堂弟锺万斗。
锺掌柜为人比较严肃,平时不苟言笑,跟唐竹权很少说话。
尤其是卓五姑死后,锺掌柜更是终日郁郁寡欢,虽然他如常的工作,但一副脸色通常却并不怎么好看。
唐竹权并没有怪他,而且也很为他难过。
但锺万斗却和锺掌柜截然不同。
锺万斗的祖父“游侠”锺奉先,父亲是“赌王”锺存义,而他则被称为“无酒不欢”。
只要听听他的外号,就不难想象得到他是个怎样的人。
“无酒不欢”遇上了“天下第一号大醉鬼”,那真是大将碰大将,天王遇天王,两人不喝个天崩地裂才是怪事。
本来,他们是在杭州楼喝酒吃肉的,但后来却给锺掌柜赶了出去。
唐竹权是杭州楼的老板,但锺掌柜脾气一发作,就连老板也要退避三舍。
唐竹权无奈,只好和锺万斗在街上到处乱逛,后来两人又跟另一间酒家的老板赌钱,结果居然大有斩获。
唐竹权大获胜利,却不要银子,只是雇用了一辆马车,在那酒家里捧走了二百多斤陈年佳酿,又拿走了煮熟了的鸡鸭和牛羊肉。
那酒家的老板莫名其妙,心想:你杭州楼里又不缺乏这些东西,何必要在我这里弄得天翻地覆?但这老板输了一千二百多两银子,而唐竹权所拿的酒肉才只值二百多两,比对之下那是大大占便宜,所以他不但没有生气,而且还暗呼不幸中之大幸。
唐竹权和锺万斗拿走了这许多酒肉,也懒得去找甚么高雅的地方来慢慢享用,只是随便地来到道条巷子,就在这里大快朶颐。
两人东拉西扯,胡说八道了一会,忽然有个叫化子走了过来。
锺万斗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想吃喝一顿?”
那叫化子眨了眨眼,摇摇头道:“不想。”
锺万斗道:“为甚么不想?难道你没看见这里放满了佳肴美酒?”
叫化子笑了笑道:“我的眼睛又不瞎,鼻子也灵得很,又怎会不知道?”
锺万斗道:“那么你走过来干吗?鸡道想挨揍?”
叫化子道:“你为甚么要揍我?”
锺万斗道:“我怎会揍你?你又不是我的儿子。”
叫化子道:“你既不会揍我,我又怎会挨揍?”
锺万斗道:“我虽然不揍叫化子,但是唐大老板的心情却很恶劣,刚才他还在说甚么恨天无柱,恨地无环,而你却在这时候跑上来啰啰嗦嗦,这岂不是自讨苦吃吗?”
叫化子淡然一笑:“唐大老板虽然闷得发慌,但我既非天之柱、地之环,他又怎会对我有甚不客气之举?”
锺万斗摇头道:“你此言差矣!”
“差你奶奶个熊!”唐竹权忽然怪声叫道:“你不懂就少放屁,老子看见叫化子,简直比抓了双天至尊还更高兴,亏你还在这里胡说八道,大放厥词。”
锺万斗一怔:“你平时不是很讨厌叫化子的吗?”
唐竹权斜着眼道:“叫化子就象是女人,你懂不懂?”
“叫化子像女人?”钟万斗陡地呆住:“你这么说,老种更加有如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了,这到底是甚么意思?”
唐竹权道:“女人有些很可爱,但有些则很讨厌,甚至是很可怕的,你明白了没有?”
锺万斗摸了摸脑袋,似懂非懂地说:“大概好像是的。”
唐竹权也不管他懂也不懂,接着又说道:“叫化子也和女人一样,虽然有些很讨厌,就象是拍之不尽,驱之不散的苍蝇,但也有不少叫化子相当可爱,简直比陈年的女儿红还好得多。”
那叫化子笑道:“你千万不要把我当作女儿红一口喝掉才好。”
唐竹权“呸”的一声,道:“少臭美!你以为自己真是个香宝宝?”
叫化子笑了笑道:“丐帮里面没有香宝宝,只有臭叫化!”
锺万斗盯着他,说道:“你是丐帮中人?”
叫化子道:“是的。”
锺万斗道:“听说贵帮有个叫化子,他的消息特别的灵通,连丐帮帮主都自叹不如,这是不是真的?”
叫化子还没有回答,唐竹权已抢着说:“当然是真的!”
锺万斗道:“听说这叫化子娃丁,叫丁黑狗,倒不知道为甚么把名字弄得如比难听?”
唐竹权冷笑一声:“难道你的名字又很动听了?”
锺万斗道:“总算不差。”
那叫化子微微一笑,道:“丁黑狗之所以叫丁黑狗,原因有三。”
锺万斗大感兴趣,道:“一个名字居然有三个原因,这倒要洗耳恭听!”
叫化子道:“第一个原因,是因为丁黑狗的老子也姓丁,所以他就跟着父亲姓丁了。”
锺万斗一怔,不禁大失所望:“这一点不算有趣,老锺的老子也是姓锺的,就等于唐大胖子的老子也姓唐一样,根本就不是甚么秘密。”
叫化子道:“我只是说原因之一,而不是跟你谈甚么秘密。”
锺万斗皱了皱眉,道:“那么原因之二又是怎样的?”
叫化子道:“第二个原因,是丁黑狗的皮肤比常人黝黑得多,至于最后一个原因,是因为他在狗年出生的,所以就叫做丁黑狗。”
锺万斗“啊”的一声,说道:“原来如此!”
叫化子道:“你还有甚么难听的话说没有?
锺万斗道:“你好像有点不高兴?”
叫化子道:“你说丁黑狗这个名字不好听,我自然想高兴也高兴不来。”
锺万斗一征:“你跟丁黑狗是好朋友吗?”
叫化子摇摇头:“不是。”
锺万斗道:“丁黑狗是你的亲戚?”
叫化子又摇摇头:“也不是。”
锺万斗道:“既然不是,那又何必不高兴?”
叫化子瞪着他,忽然大声道:“你这条笨猪听着,我就是丁黑狗!”
锺万斗陡地一呆,但他随即又笑了起来:“我的好叫化哥哥,你不要跟我这醉像伙开玩笑了,阁下皮细肉白,又怎么是那个丁黑狗?”
唐竹权冷冷一笑,道:“老子以为你还很清醒,原来早已醉得一塌糊涂。”他一面说,一面用衣袖往叫化子的脸上大力一抹。
一抹之下,只见一层白色的粉末立时从叫化子的脸上掉落下来。
唐竹权再抹了几下,叫化子脸上的颜色马上就变了。
他的脸不再是“皮细肉白”,而是黑得有如石墨一般。
锺万斗不禁“啊呀”一声叫了起来,接着失声道:“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幸属老锺只是说你的名字难听,并未有其他诸多得罪,尚祈勿怪!勿怪!”
丁黑狗哼哼两声,道:“不怪!不怪!我何必怪你来着?”
唐竹权道:“老锺言出无状,是该罚之至的,来来,由老子出主意,罚他喝掉这缸酒如何?”
锺万斗忙道:“真是该罚之至,老锺甘愿受罚!”
但丁黑狗却立刻把那边酒抢了过来,冷笑道:“罚酒鬼喝酒,就等于把鱼儿抛进河里说是要淹死他!”
唐竹权道:“罚他喝酒不行,那么又该如何才能算是向你赔罪?”
丁黑狗道:“罚他不喝酒一个月,那才管用。”
锺万斗吓了一跳,忙道:“这个不可以,万万不可以!”
唐竹权也是眉头大皱,道:“这个惩罚,未免是太严酷一些。”
丁黑狗冷冷道:“你居然帮着他,也是有罪,同样要罚禁止喝酒三十天!
唐竹权冷冷一笑:“丁老弟,你在跟老子开甚么玩笑?”
丁黑狗脸色一寒:“唐大爷,这一次我是认员的,在一个月之内,老锺固然不能喝酒,连你也是一样!”
唐竹权道:“丁老弟,你以为老子会答应吗?”
丁黑狗道:“你会答应的,因为这是一桩交易。”
“交易?”
“不错。”
“你用甚么来跟老子谈买卖?”
“一个你很想知道的消息。”
唐竹权哈哈一笑,道:“是不是又发现了千年美酒?”
丁黑狗道:“这一次不是酒,而是有关于一个人的消息。”
唐竹权又是哈哈一笑,但他才笑了一半,忽然就沉着验,道:“你说的是不是司马血?”
丁黑狗道:“不是他还有谁?”
唐竹权立刻怪叫起来:“老子的老祖宗,你怎么不早一点说?司马血那小子怎么了?听说他已在北方给人宰掉,是不是真的?”
丁黑狗道:“我现在不说。”
唐竹权一怔:“老子的祖宗,你还要等到甚么时候才打开闷葫芦?”
丁黑狗道:这很容易,只要你和老锺一起发誓,在一个月之内不再喝酒,我就把司马血现在的情况说给你知道。”
锺万斗哈哈一笑,说道:“丁老兄,你这可是白费心机了,唐大胖子嗜酒如命,又怎么会起这个要命的誓?哈哈……哈哈……”
孰料笑声未已,唐竹权已昂首向天大声说:“皇天在上,杭州唐竹权在此当天立誓,誓言一个月之内绝不喝酒,如有违背,天诛地灭五雷轰顶死不全尸!”
锺万斗立刻吓了一跳,连脸都立刻发白了:“我的胖爷爷,你疯了!”
唐竹权怒道:“你才他妈的疯了,老子立誓不喝酒,干你屁事!”
锺万斗连忙点头,道:“你说得对,的确不干我事,再见!”
他说完这一声“再见”,立刻就像兔子般向巷外疾奔出去。
但他还没有奔出巷子,一只肥大得惊人的手已把他抓了回来。
锺万斗苦着脸,回过头望着唐竹权:“这……这是甚么意思?”
唐竹权道:“老子立誓虽然不干你事,但丁黑狗已说得明明白白,他一定要你也立誓不喝酒三十天,才把司马血的事情说出来。”
锺万斗苦笑着道:“我看还是免了也罢?”
“免你娘个冤魂不散!”唐竹权怒道:你究竟是不是老子的朋友?”
“当然是你的朋友。”
“是肝胆之交还是酒肉朋友?”
“当然是肝胆相照的生死之交。”
“这就是了,老子能够立这个誓,你为甚么不可以依样葫芦,再说,在一个月之内,连老子都不喝酒了,你独自喝酒又有甚么鸟趣味?”
锺万斗说他不过,知道再难幸免,也就只好照着唐竹权一般立下了毒誓。
丁黑狗这才满意地一笑,而锺万斗却瞪着他,恨不得在他的脸上,连打五六十拳。
“快说!快说!”唐竹权又在催促丁黑狗。
丁黑狗道:“现在想不说也不行啦,司马血如今大大不妙!”
唐竹权吃了一惊:“他死了没有?”
丁黑狗道:“虽然活着,却也跟死人差不多了。”
唐竹权怒道:“是谁把他害成那样子的?”
丁黑狗说道:“也许是他自己害了自己。”
唐竹权“呸”一声:“胡说,他怎会自己害自己?”
丁黑狗叹道:“也不知道是谁的指使,他居然单人匹马一个人,就闯入金砂帮的总坛,打了一场大仗。”
唐竹权怒道:“他奶奶的熊,原来是金砂帮的狗崽子,老子去找他们算账!”
丁黑狗道:“算甚么账?你以为金砂帮的人很轻松很快活吗?”
唐竹权想了一想,道:“不错,也许金砂帮的狗崽子现在比司马血还更惨!”
丁黑狗道:“而且金砂帮也不是司马血的唯一敌人!”
唐竹权道:“怎么如此复杂?”
丁黑狗道:“真相只怕比你我想象中更复杂千百倍,你现在甚么都不要再问,跟我走!”
“跟你走?走往哪儿去?”
“去见司马血!”丁黑狗又盯着锺万斗,道:“你去不去?”
“当然去!”锺万斗叹了口气:“反正毒誓已罚过了,就算去见阎王也吓不倒老锺。”
唐竹权也叹了口气,说:“现在老子明白了,丁老弟实在是一片苦心!”
锺万斗冷冷一笑:“甚么苦心甜心的,老锺可不明不白。”
唐竹权正色道:“连司马血都阴沟里翻了船,咱们若还沉醉在酒乡里,说不定不到三天就会死得不明不白!你现在明白了没有?”
锺万斗陡地一呆,过了半晌才叹道:“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反正事已至此,老锺就算陪着你赴汤蹈火,也是活该之至。”
唐竹权哈哈一笑:“用力地拍拍锺万斗的肩膊,老子早就知道,你是个讲义气的好东西!”
“好东西?”锺万斗苦笑。
“当然是好东西。”唐竹权道:“总之,你肯陪老子一块赴汤蹈火,老子将来一定不会让你吃亏的。”
锺万斗道:“除了麻烦之外,老锺实在想不出你还有甚么可以送给我的。”
唐竹权哈哈一笑,道:“老子正是想透一件麻烦透顶的东西给你。”
锺万斗正要摇头,但却又忽然目光大亮,道:“你这件麻烦透顶的东西是不是顶级高粱?”
唐竹权道:“不是顶级高粱,而是比顶级高粱还更高级许多的塞外名酿。”
锺万斗精神陡地一振:“那是万里飘香?”
唐竹权也是眉飞色舞:“当然就是万里飘香,老实说,老子想喝这酒早已想得快要发疯了,想不到居然有人不远千里,送了两百斤给老子的老子!”
锺万斗深深地吸一口气:“那真是太美妙啦,但人家把这酒送给你老子唐老祖宗,可不是送给你这位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呀!”
唐竹权哈哈一笑:“酒在唐家,难道老子还会弄不出来吗?”
锺万斗闻言,简直是乐不可支,连忙说道:“事不宜迟,咱们马上就回杭州去吧!”
唐竹权道:“你忘了自己罚了甚么毒誓吗?”
锺万斗一呆,登时冷了一截:“真的要一个月不喝酒?”
唐竹权道:“举头三尺有神灵,你不怕天诛地灭?不怕五雷轰顶吗?”
锺万斗长叹一声:“也罢,‘万里飘香’这四个字,就请唐大少爷在一个月之后才再提起好了。”
丁黑狗瞧着这两个醉鬼,不禁为之一阵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