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命换一命,大冰原之魔又再重来。
还是那片铺满了细砂的练武场,一切景象都和三天前没有半点分别。
但韦雪魂的衣衫已变了,他不再穿着破旧的袄子,也不再捧着那口用千年雪木造成的箱子。
他又再是袍白如雪,顶上光秃秃,滑不留手的大冰原之魔。
葛艳阳早已坐在一张太师椅之上,等候着他的来临。
这是他的赌博。
他赌的不是运气,而是仁义无双葛大堡主的眼光。
“你赢了,自己赢了自己。”
韦雪魂神态平静,彷彿这件事根本与他毫无相干。
葛艳阳也是这副样子。
钓大鱼的高手,纵然在力搏之际也同样冷静如常,只有钓着小鱼的人才会呱呱乱叫。
韦雪魂若是一条鱼,那么这条鱼的份量,一定已足够拖跨世间上绝大多数本领高强的钓者。
葛艳阳比谁都更清楚这一点,所以他现在 比谁都还更冷静。
钓者必须有饵。
葛艳阳的饵是甚么?
他曾钓过不少“鱼”。有时候,他用金钱为饵,有时候用美色,而对付那些野心勃勃的“鱼”,最好的饵就是给“鱼儿”一份权力。
但对付韦雪魂这条特别大的“鱼”,葛艳阳用的饵是杀手之王司马血,然后,还得再加上“信诺”二字。
只有重感情的“鱼儿”,才会舍己为人。也只有把“信诺”看得比性命还更重要的“鱼儿”,才会明白“信诺”虽包着锋利的钩子,还不顾一切地把它吞进肚子里。
这种“鱼儿”虽然有如凤毛麟角,但却并不等于绝对没有。
韦雪魂就是这种“鱼儿”。
有一句话人人皆知,那是:“请君入瓮”。
现在,葛艳阳就是用还种方法,很客气地把韦雪魂请进了瓮中。
这个“瓮”,其实是那辆囚车。
囚车很坚固,因为它用的材料并不是木头,而是海底寒铁。
海底寨铁极珍贵,也极难求。
能够找着三几斤海底寒铁来铸造兵刃,已是一般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美事,但是葛艳阳神通广大,居然用几百斤海底寒铁来造成一辆四车,这就更加令人惊奇了。
但韦雪魂却没有这种感觉。
假如有一天,看见葛艳阳用金子铸造一座大山,他也不会感到惊诧。
因为那是葛艳阳所干的。葛艳阳实在是一个武林奇人,既然是武林奇人,那么他做出任何奇事也就不足为奇了。
同样地,韦雪魂也是奇人,甚至是奇人中的奇人。
他有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他若不肯“自动入瓮”,就算是葛艳阳,也绝不容易把他关进那辆用海底寒铁铸造的囚车里。
但韦雪魂却自己钻了进去。
接着,葛艳阳亲身走了过来,把囚车锁好。 韦雪魂没有半点异动,神态平静而自然。
葛艳阳瞧着他,一直瞧了很久很久,才说:“你真是武林奇人,一个笨得出奇的笨人。”
这一天,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在医谷东南对开的一条大道上,出现了一辆黑套马车。
马车行驶速度缓慢,赶车者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他是一个巨人,坐在车辕上好像连马车也快要给他压跨了。
这巨人正是韦巨。
韦巨是故意让马车缓缓地行走的,但这并不是说他一点也不着急。
相反地,他早已心急如焚,恨不得在眨眼间就可以赶到医谷里。
司马血就在车厢里,裘润也在旁边照顾着身受重伤的杀手之王。
正因为司马血的伤势是那么严重,所以韦巨不能不把行车的速度减慢,以免在车厢里的司马血再受到剧烈的震动,而影响及他的伤势。
现在,医谷已在眼前,韦巨忽然把马车勒停,然后打开车厢门,把裘润叫了出来。
裘润立刻下了车,一脸诚惶诚恐的样子。
韦巨冷冷的瞧着他,道:“司马先生的伤势怎样了?”
裘润道:“没有恶化。”
韦巨道:“这么说,也就是等于没有起色了?”
裘润道:“那也不是,只不过在旅途之上,不容易平静地观察出来而已。”
韦巨“唔”地应了一声,向车厢里的司马血瞧了一会,才道:“总算平安大吉,裘大夫的功劳着实不少。”
裘润道:“在下岂敢居功,那只是司马先生鸿福齐天而已。”
韦巨冷冷一笑:“你这张嘴巴,似乎比医术还更高明得多。”
裘润忙道:“兄台说笑了。”
韦巨摇摇头:“我没心情跟你说笑,既然你这张嘴巴如此有用,何不割下来给司马先生当作药材煎服?”
裘润脸色刷地发白,说声道:“这……这……真是太有趣了……世间上那有人这么干的?”
韦巨冷冷一笑:“没有人干的事,我偏要干,快把嘴巴割下来,免得让我来动手。”
裘润惊怒欲绝,倏地吼叫道:“你欺人太甚了,看掌!”
吼叫整中,右掌已呼声直拍出去,而且一掌就已击在韦巨的胸膛上。
裘润练的是开山震天掌,虽然目前还只是练到了第六层境界,但要碎碑裂石,还是可以轻而易举的。
谁知道他这一掌虽然击中韦巨的胸膛,但却不象是击中肌肉,也不象是击中石头,而是彷佛击在一道厚厚的钢墙上。
钢墙又怎击得破?
而他这一掌的力道既击不进去,那就只会反弹回来,让他自己来承受着。
裘润早已知道这巨人是并不寻常,但还是没有想到这一掌非但伤不了他,还会反弹过来震伤了自己。
裘润的右掌几乎是立刻就断—折掉的。
他震骇了,他仰视着韦巨,忽然失足跌倒下去。
他本来只是断了右掌,而这一跌也绝不会把他跌死,但是韦巨却在这时候大吼一声。
这一声吼叫声色俱厉,与裘润刚才那一声吼叫相比,真有雷公与猫公之别。
裘润本已心惊肉跳,再给韦巨加此一吼,当场心胆俱裂,七窍流血而死。
韦巨却还怕他死得不够透彻,又再在他胸口上打了十七八掌,直至肯定此人已咽气后,才把他一脚踢了开去。
突听一人叹了口气,道:“你吼甚么啦?是不是连我也想吓死了?”
那是司马血的声音。
韦巨闻言,又惊又喜,急忙上前把他扶着:“我叫韦巨,是大冰原之神的干儿子。”
“大冰原之神的干儿子?”
“嗯,你说对了,也有人叫我干爹是大冰原之魔,但那是冤枉的,我干爹不是魔,而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就在这时候,医谷里已有十几骑人马涌了出来看个究竟。
当先一人,赫然正是白发苍苍,拥有天下第一号神医之誉的时九公!
曾经平静了很久的医谷,忽然又再热闹起来。
倘若医谷只是来了一个韦巨,只是为了一个受了伤的杀手之王司马血,这份“热闹”自然极其有限。
但接着,江湖上的风云人物又再接二连三地出现在医谷里。
首先,是老鹦鹅来了,与他同行的还有吴大环。
接着,龙城壁骑着猴子马而来,当他知道司马血也在医谷之后,心头总算放下了一块大石。
然后,丐帮丁黑狗,带着唐竹权和锺万斗而来,时九公大喜,频叫:“快抬酒来,抬三百斤好的酒来!”
谁知唐、锺二人均自摇头。
唐竹权道:“三两也不喝。”
锺万斗接道:“就算喝三滴也是龟儿子。”
时九公大奇,正莫名其妙,忽听门房报知:“杭州老祖宗与偷脑袋大侠卫空空联袂而来。”
时九公恍然大悟,目注唐竹权笑道:“原来你早就知道唐老人也会到此,所以做个乖儿子不肯喝酒!”
唐竹权“呸”一声,说道:“你懂个屁!”
时九公哈哈一笑,道:“老夫甚么都懂,就是对屁之所知极其有限,久闻唐大少爷屁功厉害,他日有空一定要多多请敎!”
笑声不已,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女从天而降,她虽然长得花容月貌,但却黛眉深锁,显见情绪甚是恶劣。
韦巨一看見她,却是高兴得直跳起来,大声叫道:“小姐,奴才在这里!”虽然韦雪魂已认了他为义子,但这时候他一开口,还是前一声“小姐”,后一句“奴才”。
原来那白衣少女正是韦霜霜。
韦霜霜看见韦巨在医谷之中,不禁松了一口气,说:“我在路上听见途人说,有一个身加铁塔的巨汉驾驶着马车直往医谷,所以才赶来瞧瞧。”
韦巨喜道:“小姐来得正好,司马先生也在这里!”
韦霜霜忙道:“他怎么了?”
时九公哈哈一笑,道:“有老夫在,司马血当然很快就会平安大吉,你瞎担心甚么?若要谈心肝宝贝肺腑之言,那就要稍等三几天才可以喽!”
韦霜霜脸上登时一红,她是见过神医时九公的,时九公这么一说笑,就连她那样洒脱的女孩子也受不了。
忽听唐竹权大声叫道:“今天这里怎么啦,乱七八糟的,主持大师往那里躲着去了?”
锺万斗瞪了他一眼:“甚么主持大师?你又把这里当作是少林寺吗?”
唐竹权哈哈一笑,道:“老子闯惯了少林寺,这是衆所周知的,正是一时嘴舌爽快,把谷主说成主持大师,实在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佛”声甫落,背后已响起了“银扇金刀”许窍之的咳嗽声。
唐竹权猛然回头,同时隔“啊呀”一声,笑道:“提起曹操,曹操便到,许谷主,这里局势大乱,正要你来维持维持。”
许窍之点点头,淡淡道:“唐大少爷真是言之有理,这里实在太乱了,所以应该先把捣乱的人轰出去!
唐竹权眼睛一瞪,忙道:“老子没有捣乱。”
许窍之微微一笑:“唐大少爷当然不会在这里捣乱,但你若看见谁在胡说八道,就请代劳将他赶出医谷!”
唐竹权讪讪一笑,祇好说:“老子遵命!”众人听见这四个字无不一阵失笑。
只有唐老人、韦巨和吴大环三人不笑,而韦霜霜早已去瞧司马血,没有逗留下来。
老鹦鹉忽然咳嗽两声:“这几天来,有一个人劳碌奔波,查出了一桩很严重的事。”
锺万斗立时应声道:“那人是谁?”
“雪刀浪子!”老鹦鹉说。
群雄的视线,立刻至都转移在龙城壁的脸上。
龙城璧目光闪动,终于沉声说道:“大家可曾听过有关韦雪魂的故事?”
这一次,每一个人都在点头。连吴大环,韦巨甚至唐老人也不例外。
龙城壁沉默了片刻,才又再缓缓地接着说:“但最了解韦雪魂的人,各位可知道是谁?” 没有人点头了,倒是大摇脑袋的人不计其数。
锺万斗却忍不住大声道:“是不是你最了解他?”
龙城璧摇摇头,说道:“当然不是在下。”
锺万斗道:“那么这人又是谁?”
龙城璧道:“这人大家都很熟悉,他就是仁义无双的葛艳阳先生。”
众人都是大感意外,而韦巨却立时大声叫道:“不错,这句话一点也不错。”
群雄又是怔住了,只有卫空空和唐老人正在微微地点头,似是同意龙城璧和韦巨的说话。
时九公忍不住道:“此事的来龙去脉,龙老弟说清楚一点行不行?”
龙城壁道:“我一定会把一切说得很清楚,因为这是关系整个武林安危的严重事情!”
锺万斗又怪叫道:“真的那有么严重吗?
唐竹权立刻对许窍之说:“这瘦东西一味大呼小叫,算不算存心捣乱?”
许窍之淡淡一笑,望了锺万斗一眼,锺万斗吃吃一笑,立刻闭嘴不语。
接着,每一个人都静心聆听龙城璧的说话。 他这一番说话,不但极其重要,甚至令人听来有惊心动魄之感。
因为他正阐析着整个武林大局,而且最主要的话题,正是落在韦雪魂和葛艳阳两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