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又已黎明。
在这一天黎明后,大鸿城里最少不见了两个人,第一个是林群,第二个就是谭海。
没有人知道这两个人去了甚么地方,他们就像是两个水泡泡,忽然在空气间完全消失了踪影。
小詹的疔疮已不再痕痒,也不再溃烂冒血,那解药果然颇有灵效。
但小林呢?小林又怎样了?
小林是在黎明前离开大鸿城的。
他坐在一辆很舒适的马车里,车厢之内既有醇酒,更有艳婢相陪。
当小林登上马车之后,他才发现车厢里竟然有这么一个可人儿在等候着自己。
“奴婢叫红叶,谭老板说,从今后起,婢子就只能伺候林公子您一个人。”
小林怔住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灵秀的女孩子。
红叶身上似乎完全没有半点脂粉气,她只有两道淡淡的眉,一张清甜可爱的鹅蛋小脸,而她的肤色,更是白里透红,就像是藕粉儿一般光滑好看。
小林一看见她,就肯定她绝不会是大鸿城里的姑娘。
大鸿城并不是没有漂亮的女孩子,但却肯定没有这种天仙下凡般的人间绝色。
“红叶姑娘……”小林终于局促地说:“我不是甚么公子,也毋须任何人来伺候……”
红叶脸上立刻露出了吃惊之色:“林公子,你一看见奴婢就觉得很讨厌吗?”
小林忙道:“不!姑娘天姿国色,是仙女下凡般的人物,小子又岂会有望而生厌之理?”
红叶这才开颜地一笑,说:“公子既不讨厌奴婢,奴婢就放心了,但甚么天姿国色,仙女下凡之类的话,奴婢恳请公子以后再也不要提起,否则奴婢将会羞愧得无地自容。”
小林忙道:“姑娘有命,小子岂敢不从,但纵然嘴里不说,心中还是非说不可的。”
红叶眼波流转,嫣然道:“公子真会说笑。”
小林道:“这可不是说笑,而是由衷之言。”
红叶道:“公子既然一定要这样说,奴婢只好在这里再三多谢了。”
小林道:“事不离实,姑娘又何必言谢?”
说到这里,马车已开动,他忍不住便问:“谭老板要小子到甚么地方,姑娘可否赐告?”
红叶道:“公子对奴婢讲话不必过份客气,试想天下间又焉有主人对婢子说话而用上‘姑娘可否赐告’这种字眼的?”
小林吃了一惊:“主人?我有资格可以成为你的主人吗?”
红叶微微一笑:“公子现在就已经是奴婢的主人了,为甚么会没有资格?”
小林呆了半晌,才道:“既然这样,做主人的是不是可以命令你做任何事?”
红叶轻轻的点点头:“这个自然。”
小林说道:“那么好极了,我现在就命令你以后不必再以‘奴婢’二字作为自称。”
红叶一愣:“奴婢不叫自己奴婢,又该自称为甚么?”
小林沉吟片刻,说:“你就自称为‘小妹’好了。”
红叶呆了一阵,才缓缓地点了点头,微笑着说:“既然公子这样吩咐,小妹不敢不从。”
小林大悦,又道:“除此之外,你也不要叫我做公子,就叫我小林好了。”
红叶摇摇头,说:“这可不能,那是太不尊重你了。”
小林皱了皱眉,忽然目光一闪,说:“若不叫小林,就叫我林兄如何?”
红叶迟疑了半晌,才盈盈一笑,点头说道:“林兄,小妹遵命。”
小林道:“你说‘小妹知道’就可以了,不必用上‘遵命’这种字眼,因为这样会使我这位林兄感到大大的不舒服。”
红叶道:“小妹明白了。”
小林哈哈一笑:“很好!很好!但愚兄有一件事很想问你,你愿不愿据实回答?”
红叶答道:“林兄有问,小妹知无不言。”
小林道:“我想知道这辆马车何去何从?”
红叶道:“北上乾坤峡。”
小林一怔:“乾坤峡是甚么地方?我们为甚么要上那儿去?”
红叶道:“这一点,请恕小妹无法回答。”
小林道:“你有甚么难言之隐?”
红叶道:“因为谭老板只是叫小妹陪伴林兄到乾坤峡,但到底为甚么要有此一行,谭老板却没有说。”
小林又问道:“你以前到过乾坤峡没有?”
红叶道:“小妹以前从未到过乾坤峡,只知道它在大鸿城之北,大概两天路程便可到达。”
小林沉吟道:“如今负责驾御这辆马车的人是谁?”
红叶道:“那是一个哑巴,他叫大蚂蚁。”
“大妈蚁?“小林微微一笑:“他会不会咬人?”
红叶道:“平时不咬。”
小林一怔:“怎是甚么意思?”
红叶道:“这意思就是说,大蚂蚁不会无缘无故的就咬人,但到了打架的时候,他可能会连敌人的也咬脱,甚至索性把它吞进肚子里。”
小林“唔”的一声:“听你这样说,大蚂蚁倒是个很凶悍的小伙子。”
红叶摇摇头,说:“他不是个小伙子,而是一个巨无霸。”
小林道:“巨无霸,那又怎会叫做蚂蚁?”
红叶道:“所以只有在蚂蚁之上,加上了一个大字。”
小林道:“但再大的蚂蚁,毕竟还是蚂蚁。”
红叶道:“但这个名字已叫了三十多年,总不成把他的名字改做大象或者是大犀牛呀。”
小林笑了,笑得很开怀,他渐渐发觉,红叶并不是一个太拘谨的女孩子。
女人太放任固然不好,太拘谨也同样不妙。
他只盼望马车走得越慢越好,千万不要那么快就到达乾坤峡。
但在另一方面,他又很想知道乾坤峡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
两天时光,很快就过去了。
在这两天里,小林在用膳休息的时候,见过了赶车的大蚂蚁。
大蚂蚁果然是个巨无霸,而且比小林想象中还要巨大得多。
小林很想问他几件事,例如他出生的时候有几斤?每天要吃多少食物?可曾讨了老婆?若讨了老婆,老婆是否也是个女巨无霸?
可惜大蚂蚁是个哑巴,虽然红叶可以用手势来跟他谈话,但若这样问就没甚么味儿了。
但在客栈里用膳的时候,小林已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食量。
大蚂蚁用狼吞虎咽的速度扒了八碗饭,吃了两斤熟牛肉,一只大肥鹅,又要了三碟小菜,另加三碗白粥,临走的时候怀里还捧着一大包馒头,才登上了马车。
红叶却淡淡一笑:“今天他已比平时少吃了差不多一半。”
小林吃了一惊:“真厉害,但他为甚么要吃少了?”
红叶道:“因为要赶路,吃得太多肠胃会不舒服。”
小林叹了口气:“单是这一点,愚兄就自愧远远不如。”
红叶道:“能够吃得多并不是一种福气,别人吃一点点就够,但他却要大量食物填饱肚子,若在粮食短缺的时候,那就十分不妙。”
小林一怔,自觉无话可以反驳,只有点头同意的份儿。
红叶见他沉默下来,便说:“是不是小妹言出无状,太无礼了?”
小林点点头,说:“是的,但这不要紧,愚兄最怕遇见那些过份有礼的人,你这样才最合我的心意。”
红叶嫣然一笑:“难怪谭老板曾对小妹说:‘这位林公子与别人不同,你要小心了。’”
“与别人不同?是不是说我比别人特别愚蠢?”
“林兄聪敏机智,又怎会和愚蠢这两个字沾上边?”
“但你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小心甚么?”
“小心蚂蚁。”
红叶一怔:“林兄是指大蚂蚁?”
小林摇摇头:“不是大蚂蚁,是小蚂蚁。”
红叶道:“车里可没有小蚂蚁呀。”
小林道:“谁说没有?我就是个可恶的小蚂蚁,说不定随时都会在你的脸上咬一口。”
红叶的脸蛋立刻红了,她垂下了头,很久很久也不说话。
小林凝视着她,说:“你是不是生气啦?”
红叶摇摇头:“小妹不敢。”
小林道:“生气就是生气,又有甚么不敢的?”
红叶道:“小妹的确没有生气。”
小林道:“真的不生气?”
红叶道:“小妹真的不生气,我若真的生气了,一定会……会……”
小林笑了笑:“是不是会杀了我?”
“不!林兄千万不要误会,”红叶忙道:“小妹只是说,我若生气了,就一定会哭。”
“不要哭!不要哭!千千万万不要哭!”小林大吃一惊:“你若哭了出来,我可要跳车啦。”
红叶也吃了一惊:“你不要跳车,我现在又没有生气,又怎会哭了起来?”
小林叹了口气:“但你不生气,我却要生气了。”
红叶忙道:“都是小妹不好,激怒了林兄,我现在就向你赔罪……”
“不!你千万不能向我赔罪,否则我会更加生气了!”
“为什么不能赔罪?”
“我又不是在生你的气,只是生自己的气,所以这件事情跟你是毫不相干的,你若向我赔罪,我只会内疚更深,那就更加气上加气,说不定当场会给气疯了。”小林一本正经地说。
红叶双手乱摇,道:“林兄不要生气,我不赔罪便是。”
小林点点头:“这样就对了。”说到这里,忽然用力在自己左臂上咬了一口!
红叶怎样也想不到,小林居然会一口咬在自己的手臂上,不禁为之大吃一惊。
“林兄,你为甚么要咬自己的手?”她急得连脸都白了。
小林眨了眨眼,说:“我是个可恶的小蚂蚁,不但可恶,而且还有点神经病,所以就自己咬自己了。”
红叶明如秋水的眸子忽然望定了他,良久才道:“我是知道,你没有神经病,你是故意让我心疼的。”
小林听见她后面那一句话,整个人就傻住了:“你不但美丽,而且聪明,但为甚么会为谭海那样的人做事?”
红叶立刻“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胡乱说话。
小林自己并不害怕,但红叶既有这种表示,他也就不再说下去。
不久,马车停下来了,红叶拉开车门,立刻就看见外面有两个白衣小童在恭候着。
这两个白衣小童加起来还不够二十岁,但说话举止却是一派老气横秋的样子。
其中一个长得较高的白衣小童首先说:“两位远道而来,真是辛苦了。”
另一个较矮的白衣小童道:“主人正在银檐轩中恭候两位,请进。”
红叶和小林互望了一眼,巨人大蚂蚁却木无表情,彷佛完全没有听见这两个白衣小童的说话。
既来之,则安之,小林和红叶只能跟随着两白衣小童向前走。
大蚂蚁没有跟随着,仍然很规矩地坐在车辕之上,他看来是那么强壮,又是那么沉实。
两白衣小童顺着山边小径一直往前走,四人穿过了一片梅林,又走了数十石级,但觉四周景物宜人,而且越来越是幽静。约莫过了一盏茶时光,四人来到了一座竹轩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