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朦胧,人也朦胧。
方宝楼在仆跌下去之后,就一直不省人事,也不知逍过了多久,他的眼睹又再睁开来了。
他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连抬起眼皮也好像是一件十分吃力的事。
但他还是看见了灯光,也看见灯光之下,正有一个人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
方宝楼忽然呆住。
“是你?”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这人居然是叶芷雅。
叶芷雅轻轻地点点头道:“不错,是我。”
方宝楼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是阴间?还是阳间?”
叶芷雅道:“不要胡思乱想,我是个人,你也仍然活着。”
方宝楼瞪大了眼睛:“是真的?”
叶芷雅道:“当然是真的,你只不过喝了几斤高梁,又怎会死掉?”
方宝楼道:“但我已喝了那杯混和着一流毒药的茶!”
叶芷雅摇摇头,说:“那是假的。”
方宝楼一怔:“茶怎会有真有假?”
叶芷雅说:“茶当然是真的,但我给你的毒药却是假的。”
方宝楼大奇:“你不是要把司马血这个大恶人毒死为民除害吗?”
叶芷雅用力地摇摇头:“要毒杀司马血,并不是我的主意。”
方宝楼道:“我知道,这是你师父的命令,你是身不由已。”
叶芷雅还是不断的摇头:“这也不是我师父的命令,她绝对不会叫我去刺杀杀手之王。”
方宝楼越听越糊涂,有如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你说清楚一点好不好,我现在真的一点也不明白了。”
叶芷雅忽然拧开了脸,然后就啜泣起来。
方宝楼吃了一惊,急问:“叶姐姐,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
叶芷雅哭了一会,才说:“一切都不关你事,你没有错。”
方宝楼道:“我知道你也没有错,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芷雅说:“我师父给一个大恶人掳走了,那大恶人的弟子藉此要挟我,要我串同你来暗杀司马血。”
方宝楼呆住,心想:“原来吾妻当时是在骗我……”想到这里,不禁为之大失所望,便说:“难怪你对我那么好,原来是受人要挟,不得不如此而已……”
叶芷雅急了起来,说:“不!我对你好并不是完全装做出来的……”才说完这句话,脸上已是一片通红。
方宝楼在侧边看见她这张又红又俏的脸庞,才醒了三分的酒意,立刻又再多醉几分,心想:“不管你对我这份情义是真是假,你老公方某这一辈子跟你注定是永远没完没了的!”他越看越是心醉,越想越是甜蜜,嘴里却说:“那时候你对我那么好,到底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叶芷雅的脸更红,终于说:“初时是九分假,只有一分是真,但是到了后来,我觉得很对你不起,假的便渐渐越来越少,真的反而渐渐多了起来……”说到后面一两句,声音已低微得有如蚊蚋一般。
但方宝楼静心聆听,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听进耳朵里。
他马上又再心花怒放,真想立刻手舞足蹈,来表示心中的高兴。
但是他大醉初醒,浑身仍然酸软无力,就算想大叫大跳一番,只怕也是无能为力.
过了好一会,他便问叶芷雅:“那个大恶人的弟子叫什么名字?”
叶芷雅道:“他姓翁,叫翁百澈,大概二十三四岁年纪。”
方宝楼眉头一皱,道:“他长得英俊不英俊?”
叶芷雅一怔:“这又跟事情有什么相干?”
方宝楼道:“怎会没有相干?据相书所说,越是英俊的男人,就越靠不住。”
叶芷雅心中暗暗失笑,知道他正在吃醋,便说:“若相书所说不假,那么翁百澈这个人就极靠不住。”
方宝楼心中一阵子不高兴,忖道:“原来翁百澈是个小白脸。”
叶芷雅瞧着他.见他半晌不说话,便问:“小方哥儿,你在想什么?”
方宝楼咳嗽两声,说:“我没事,就只怕你以后遇着了这个人,仍然会上了他的大当。”
叶芷雅失笑道:“我以前也曾以为他是个好人,但经过这一次教训,我永远再也不会相信他的任何话啦。”
方宝楼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嗯,他姓翁,跟翁千雪可有什么渊源?”
叶芷雅道:“翁千雪就是翁百澈的父亲。”
方宝楼冷哼一声:“果然是犬父无虎子,老混蛋的儿子也一定脱离不了混蛋本色。”
叶芷雅却摇头道:“你这话可不对,翁千雪虽然手段毒辣,但对我师父却是很忠心的。”
方宝楼道:“你师父是个好人吗?”
叶芷雅道:“她当然是个好人。”
方宝楼道:“我也相信你师父是个好人,但她为什么会有翁千雪那样凶残毒辣的部属?”
叶芷雅道:“我师父也经常告诫翁令主,但他却反而说师父太慈悲,放过了不少江湖败类。”
方宝楼冷冷一笑:“但翁千雪追逼万大哥的手段,却连许多江湖败类也干不出来。”
叶芷雅道:“这也难怪,他本来就是绿林大盗出身,后来才洗心革面,立誓不再做伤天害理的勾当。”
方宝楼道:“但他现在所做的勾当,却比绿林大盗还恶毒,为了要逼万大哥重回天灭,他派人杀了一个无辜的卖面老头儿!”
叶芷雅说道:“这未必就是翁令主自己的主意,据我所知,在他直接统领的部属里,其中有几个都是极残酷,极嗜杀的凶汉,这些人向来视人命如草芥,为了要达成目的,往往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干得出来。”
方宝楼拍了拍额角,道:“天灭有这种凶汉部属,非要弄得天下大乱不可。”
叶芷雅叹了口气,道:“我师父虽然有她自己的一套抱负,但对于组织里的管理,的确有很多不完善之处。”
方宝楼道:“你师父有什么抱负?”
叶芷雅道:“你听过法外天牢这个地方没有?”
方宝楼想了想,道:“听过,据说,那是一个囚禁武林败类的地方。”
叶芷雅点点头,说:“法外天牢牢主,是个嫉恶如仇的人,他建造法外天牢,就是要把天下间所有恶人都关了起来。”
方宝楼道:“这是执行法外之法的手段。”
叶芷雅道:“不错,官府中人虽然一直都不赞同这种做法,但谁也没有加以追究,而且,一般人也不知道,法外天牢究竟在什么地方。”
方宝楼道:“但要把江湖上所有的恶人都关了起来,又是谈何容易。”
叶芷雅道:“这一点当然很不容易,而且简直就是绝不可能。”
方宝楼吸了口气,道:“我明白了,你师父也是法外天牢的人!”
叶芷雅立刻摇头道:“不,你这样想却是想错了,我师父并不是法外天牢的人,但她认识法外天牢牢主,却是真的。”
方宝楼道:“他们是老朋友?”
叶芷雅道:“他们是识英雄者重英雄,我师父常说,法外天牢牢主是个大英雄,而我师父,不用说自然是个女英雄了。”
方宝楼道:“这么说,你师父是十分赞同法外天牢牢主的行径了。”
叶芷雅道:“她老人家自然十分赞同,而且也曾打算建立另一座法外天牢,来帮助法外天牢牢主一臂之力。”
方宝楼道:“这倒是个好主意!”但在嘴里同意之余,心里却在想:“武林中若有几座法外天牢,说不定大家就会互争‘生意’,当武林中的大恶人一个一个被抓掉之后,说不定会连小恶人、小痞棍、小无赖也统统抓进天牢里关起来,等到这些小恶人变成老恶人,小痞棍变成老痞棍之后才放出去,但这些老恶人和老痞棍已经老得连牙齿也没有了,想再恶也一定恶不起来,这本来也是一件好事,只不过老子有时候也很凶恶,痞棍无赖的地位更是固若金汤,到时候若连老子也关进法外天牢里,吾妻可要伤心死了。”
他越想越是稀奇古怪,叶芷雅又自说道:“但我师父知道,要建造一座法外天牢,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除了要有钜大的财力和人力之外,还要找寻一个适当的地点,算来算去,这件事既困难又麻烦,所以师父最后决定放弃建造另外一座法外天牢的计划。”
方宝楼连连点头,说:“这也是明智之举,若太勉强而为之,那未免是太委屈自己了。”
叶芷雅望了他一会,才道:“师父并不是怕委屈了自己,她虽然放弃了建造法外天牢的计划,但却还是要协助法外天牢牢主,把世间上许多穷凶极恶,假仁假义的伪君子一一收拾。”
方宝楼道:“如此甚好,你师父果然不愧是个人间罕见的女英雄。”
他心里对天灭之神其实绝无好感,但他却也深明爱屋及乌之道,若直接恭维叶芷雅,言辞间可能会变得肉麻起来,那就吃力不讨好了,但他一味吹捧她的师父,而且天灭之神又不在场,那么这种马屁就一定不会拍错,必然会令叶芷雅心里既是感激,又是舒服。
果然,叶芷雅面上露出了欣悦的神色,又说:“这几年来,法外天牢虽然把不少恶人关进天牢里,但也有不少恶人,是连法外天牢的人也无法对付,也对付不了那许多的,于是,我师父就创立了天灭这个组合,目的就是把那些罪大恶极的江湖败类逐一处死。”
方宝楼道:“你师父为什么不把那些江湖败类送进法外天牢里?”
叶芷雅说:“凡是关进法外天牢的人,将来都可能会获得释放,但师父说,有不少坏人,根本就无可救药,而且又是百死不足以蔽其辜,所以把这种人送进法外大牢里,徒然是极费心机,而且也对不起那些曾经被恶人折磨杀害的无辜者。”
方宝楼又是点头大赞:“你师父果然真知灼见,晚辈小方哥儿佩服之极。”
叶芷雅道:“师父常说:‘天灭天灭,天诛天灭。’她成立天灭的目的,是要协助法外天牢,尽量减少武林中的败类,虽然法外天牢与天灭之间的行事方法并不一样.但却是殊途同归,本质上并无什么分别。”
方宝楼想了一想,道:“你师父是个女英雄,那是无可置疑的,但在天灭里,似乎并不是人人都像她一样。”
叶芷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你这话一点也不错,师父虽然用心良苦.但是手下却是良莠不齐……”
方宝楼道:“就以翁千雪来说,这位老爷子就未免太凶一点……”
叶芷雅道:“翁老爷子行事手段偏激,师父是早已知道,但他是天灭里的元老功臣,曾经有好几个厉害的大魔头都栽倒在他的手里,所以师父向来都很迁就他,很少批评他的不是。”
方宝楼道:“原来你师父是个十分宽大的人,唉,这岂不是使翁老爷子更加变本加厉吗?”
叶芷雅道:“翁老爷子的确是越来越偏激了,但他对我师父,的确是绝对忠心的……可是,他的儿子翁百澈却极可恶,居然把他杀了。”
方宝楼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叶芷雅道:“我是说,翁百澈杀了翁老爷子!”
方宝楼奇道:“做儿子的为什么要干掉自己的老子?”
叶芷雅道:“就在万载愁带着你参见我师父一个时辰之后,我师父突然遭遇了暗袭。”
方宝楼道:“出手暗袭你师父的是什么人?”
叶芷雅道:“他们总共有五个人,人人的武功都很厉害。”
方宝楼道:“哦?那时候我在什么地方?”
叶芷雅道:“在银营里。”
方宝楼“噢”的一声,说:“不错,当时我正在昏迷之中,但万大哥呢?”
叶芷雅道:“他已走了。”
方宝楼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叶芷雅道:“他已接受了师父给他的杀人任务。”
方宝楼道:“你师父要他去杀谁?”
叶芷雅道:“鬼老板。”
方宝楼吃了一惊:“鬼老板?是不是双天赌坊的鬼老板!”
叶芷雅奇道:“你怎会知道双天赌坊的老板就是鬼老板?”
方宝楼哼一声:“我是在姑苏城里长大的,城里有什么事情我不知道?”
其实他本来什么都不知道,只不过在赌坊听见司马血和任速星的谈话,才知道有“鬼老板”这一个人。
叶芷雅也不再追问方宝楼,只是轻轻的叹息一声,说:“这鬼老板神出鬼没,连搏兔先生那样的高手也成为他的爪牙,而我师父早就想消灭了这两个人。”
方宝楼道:“鬼老板的武功十分厉害吗?”
叶芷雅道:“当然厉害。”
方宝楼道:“万大哥打得过他吗?”
叶芷雅道:“这个我可不知道,但师父既然坚决要派遣他出手,想来必然很有把握。”
方宝楼点点头,道:“这个自然!”但他心里却是大不以为然:“打得过也好,打不过也好,这一战之后是死是活,只是万大哥的事情,而你师父高高在上,正是隔江观火,就算派出一万个羊牯大王出战统统变成了死羊牯回来,那也是无关痛痒得很。”
但叶芷雅再冰雪聪明,也猜想不到方宝楼心中想些什么,她又叹了口气,接道:“可是,万载愁才走了半个时辰,我师父就遭到敌人暗袭。”
方宝楼道:“他们是什么人?”
叶芷雅道:“为首之人,正是神出鬼没的鬼老板。”
方宝楼吃了一惊:“这可不妙。”
叶芷雅叹道:“当然不妙,否则以后的事情就不会弄至如此田地了。”
方宝楼道:“这一战打得怎祥?你有没有参战?”
叶芷雅摇摇头:“没有。”
方宝楼道:“你当时在什么地方?”
叶芷雅道:“在银营里侍候你这位方总护法。”
方宝楼心中大是高兴,心想:“老子每次昏倒,吾妻就在旁边小心侍候,的确艳福不浅。”
只听见叶芷雅又接着说:“后来,我听见金营里传出了激战之声,知道发生了事故,便匆匆赶出去看个究竟。”
方宝楼道:“你看见了什么?”
叶芷雅道:“我才出了银营,看见了一个人气急败坏地走过来,说:‘天神给鬼老板杀了!’,我一听之下,不禁又惊又怒,差点便要昏迷过去,谁知道就在这时候,那人趁机出手,一下子就点了我七八处穴道!”
方宝楼哼了一声:“此人可恶!”他这句话,倒是货真价实,不折不扣的由衷之言。
叶芷雅脸上也是一片忿然之色,续道:“这人就是翁千雪的独生儿子翁百澈,当时,我怎样也料不到,他竟然有胆量用这种手段来暗算我,不但我料不到,即使是师父,甚至是翁千雪也万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方宝楼道:“这就是人不可貌相的道理,这小子越是英俊倜傥,就越是大大的靠不住。”
叶芷雅见他醋意又生,不禁心中暗暗失笑,但两耳却也不期然地烫热起来。
过了好一会,她才接道:“翁百澈隐瞒得很好,平时,谁也看不出他的轻功,竟然比他的父亲翁千雪还要更高明得多,他把我的穴道点制住之后,就把我带到金营,那时候,师父正在和一个绿脸紫发的白衣人动手……”
方宝楼一怔:“什么?绿脸紫发,是绿色的脸庞和紫色的头发?”
叶芷雅点点头,说:“的确是这样的一个人,还有,他的眼珠子白多黑少,但却凶芒闪烁,看上去十分诡异恐怖。”
方宝楼道:“那人是不是鬼老板?”
叶芷雅摇摇头,说:“不,鬼老板是戴着一副黑色面具的。”
方宝楼道:“这就跟你师父差得远了,既然要戴面具,就该选用一副好看一点的,面具黑漆漆的,又有什么好看?”
叶芷雅笑了笑:“你是不是不高兴别人戴着面具?”
方宝楼道:“那倒不是,其实戴着面具做人也没有什么不好,最少在生气的时候不会给人看见脸上那种难看的表情!”
叶芷雅道:“你说得对,我从明天开始,就戴着面具和你见面。”
方宝楼连忙摇头不迭,说:“这可不对了,世间上人人都可以戴着面具跟我见面,就是你万万不能。”
叶芷雅横了他一眼,道:“为什么我就不能?”
方宝楼道:“你若戴着面具,我可要饿死啦。”
叶芷雅不禁奇怪:“我戴面具,你为什么会饿死?这两桩事情根本就风马牛不相及。”
方宝楼道:“不是风马牛不相及,而是宰相及宰相夫人,两件事情相及之至呢。”
叶芷雅瞪了他一眼:“你又胡来了,我可要走啦。”
“别走别走!”方宝楼赶忙拉住她的手:“我大病初愈,你若在这时候不理睬我一走了之,我一定又会再昏倒过去。”
叶芷雅卟嗤一笑:“你哪里有病,有点喝醉罢了,亏你还说自己是什么英雄好汉,只是喝了几斤高梁酒,就醉成这副样子。”
方宝楼道:“凡事都有第一次,我这一次酒力不胜,那是因为酒量未曾练成之故,但是经此一役,下次酒量必然大有长进,就算再多喝十斤八斤也若无其事。”
叶芷雅“呸”一声:“你若再多喝十斤八斤,只怕会当场醉死了,当你变成死人之后,自然觉得一切都会若无其事。”
方宝楼舌头一吐:“那可不好玩,我死了你不打紧,但以后再也见不着你,那可是死而有憾,说不定只好做鬼也天天跟在你后面,那时候,谁若敢对叶小姐无礼,我就伸手捏死他!”
叶芷雅道:“不!你若做了鬼,干万不要跟着我。”
方宝楼道:“你害怕鬼?”
叶芷雅道:“不管是人是鬼,若他天天跟在我后面,我都会把他打走。”
方宝楼道:“人是打不走鬼的,而且,我这个方小鬼是好鬼一名.绝对不会伤害你,还可以把缠着你的冤鬼一一打发掉,所以嘛,这种护花鬼对你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弊的。”
叶芷雅脸上发热,道:“你越来越放肆啦!”
方宝楼道:“男人放肆一点,总比做个百依百顺的应声虫好得多。”他说到这里,拉着叶芷雅柔软的手又用力了几分,两眼痴痴地望着她,就像个呆子。
叶芷雅只觉得一颗心跳得好厉害,终于低声说:“不要这样拉着我的手……”
方宝楼道:“你不高兴?”
叶芷雅跺足道:“给人看见那可羞死了。”
方宝楼看见她这副娇羞的模样,心中大乐:“好老婆对我这个老公其实是有真情真义的,她言下之意,分明是没有人看见那就拉拉手也不成问题啦。”
现在,他也不敢过份胡来,终于放开了叶芷雅的手。
叶芷雅长长的吸了口气,又问:“为什么我戴了面具,你就会饿死?”
方宝楼摇摇头,道:“不能说。”
叶芷雅一怔:“为什么不能说?”
方宝楼道:“我若说了出来,你多半又会生气,说我胡来,说我放肆。”
叶芷雅暗骂道“果然又要胡来放肆一番。”但在好奇心驱使下,便说:“不,你说出来,我答应你不生气。”
方宝楼道:“这是你说的,可不能反悔!”
叶芷雅道:“不反悔就不反悔。”
方宝楼又怔怔的望着她,过了很久才说:“你不戴面具,脸孔很美,若戴了面具,我就再也看不见啦,常言道:‘秀色可餐’,你若整天戴着面具,自然很快就把我活活饿死!”
叶芷雅一听恍然大悟,知道又上了这小灵精的当,不禁为之啼笑皆非,但她在啼笑皆非之余,心中又是甜蜜蜜的甚为受用。
她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那鬼老板武功极高,但却一直没有出手,而那个绿脸紫发的白衣人却渐渐不支,眼看就要死在我师父掌下……”
方宝楼道:“你师父神功无敌,对付那种三不似,四不像的怪物,自然是绰绰有余。”他只是凭空猜想,就像是亲眼目睹那一战一般。
叶芷雅点了点头,道:“师父的武功当然很高,但那白衣人也不是脓包货色,以前师父也曾经提起过他,说他的外号本来叫‘玉面金刚’,是个很俊俏的男人,但是后来为了练习一种邪门的武功,不惜使用十三种古怪的药草、丹丸来改变自己的身体,结果他真的练成了那种武功,但弄得容貌大变,连头发和肤色都变得十分古怪,据师父说,他这一着乃是平生最大错误,就算他不计较自己的容貌,但如此借助药物来练功,走的又是邪门岔路,相信不出十年,这位‘玉面金刚’就会毒发身亡.就算练成了天下无敌的武功,也是不能长久称霸江湖之上。”
方宝楼冷冷一笑,道:“天下间的蠢材,真是杀之不尽!”
叶芷雅道:“他可不是蠢才,只是一念之差,因而铸成大错。”
方宝楼道:“这怪物叫什么名字?”
叶芷雅道:“他叫包聪生。”
方宝楼道:“原来他叫阿聪,倒是个自作聪明的人。”
叶芷雅道:“其实包聪生的确是很聪明的,就只是坏在贪多务得,在三年之内连续拜了五个师父,想一下子就把天下间所有的绝世奇功都练成过来。”
方宝楼奇道:“江湖之上,最重师门规矩.他怎么能在三年之内连拜五人为师呢?”
叶芷雅道:“那是金子作祟,一个人有了钱,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方便得多。”
方宝楼冷冷一笑道:“只怕也会死得更快。”
叶芷雅道:“你这话也不错,许多人就是自恃财雄势大而胡作非为,但到最后,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作法自毙.纵然有千万家财也救不了他。”
方宝楼道:“包聪生若不是连拜五师,恐怕也不会练什么邪门武功。”
叶芷雅点点头,说:“不错,他练这种邪门武功,就是他的第五个师父所传授的。
方宝楼道:“他的师父是否也和他一样,有紫色的头发和绿色的面孔?”
叶芷雅摇摇头:“那可不是,他的第五个师父叫定历道人,据说也和包聪生一般,是个出家人之中的美男子。”
方宝楼道:“为什么师父又不会变成紫发绿脸?”
叶芷雅道:“那是因为定历道人没有练那种邪门的武功。”
方宝楼道:“他为什么不练?”
叶芷雅道:“他拥有那本邪门武功的练习秘笈已有二十年了,但却一直不敢轻易尝试,他所顾虑者,就是那十三种古怪的药草和丹丸,可能会使自己变成了一个残废的人。”
方宝楼道:“原来他师父也对这门子武功全无信心,但是却叫包聪生去试一试,真是老奸狡猾之极!”
叶芷雅道:“其实包聪生也不是个容易上当的人,但这一次却是他自投罗网,可怪不得定历道人心狠手辣。”
方宝楼说道:“不错,这是自作孽,不可活,就像是小方哥儿迷上了叶姐姐一般。”
不到三言两语,方宝楼的毛病又再发作,叶芷雅也不理会他胡扯什么,只是继续接着说下去:“包聪生为了练那武功,终于容貌大变,从一个翩翩佳公子变成了一个极其妖异古怪的绿面人,但他倒是并没有对师父说过任何埋怨的话,只是等到武功练成之后,才把定历道人的心肝挖了出来吃掉。”
方宝楼听得为之毛骨悚然,道:“如此说来,定历道人可算是引狼入室了。”
叶芷雅道:“包聪生练成了这套邪门武功之后,不但容颜大变,性情也比从前凶悍得多,后来不知怎样,更和鬼老板混在一起,据说连搏兔先生任速星遇上了他,也不敢对他怎样。”
方宝楼道:“总之,都是一窝妖怪,一撮吃人不吐骨的魔鬼。”
叶芷雅道:“那包聪生虽然练成了邪门武功,但跟我师父相比,还是技逊一筹,眼看他很快就要脑肝涂地,死在我师交‘天诛地灭九菊真功’之下,但翁百澈这时押着我在金营之外出现……”
方宝楼皱眉道:“这算是什么英雄好汉?”
叶芷雅道:“他这种人跟英雄好汉四个字本来就是相差十万八千里,我师父为了我,才把包聪生放了,又答应鬼老板马上离开姑苏。”
方宝楼道:“离开姑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叶芷雅道:“但鬼老板只是故弄玄虚,他绝对没有放过我师父的打算。”
方宝楼道:“难道他还要杀害你师父?”
叶芷雅道:“我师父也同样要杀了这个可恶的鬼老板,为江湖中人除去一大祸患。”
方宝楼道:“他们终干还是打起来了?”
叶芷雅点点头,说:“这是势所必然的事。”
方宝楼道:“结果怎样了?”
叶芷雅道:“初时不相伯仲,但到后来,师父为了顾及我的安危,出手便有了顾忌,所以渐落下风。”
方宝楼冷冷一笑:“那姓翁的是不是以你的性命来要挟你师父?”
叶芷雅说:“正是这样。”
方宝楼哼的一声,道:“这两个狗崽子,真是丢尽了天下间所有男人的脸!”
叶芷雅道:“但在我师父败象已呈的时候,翁千雪却突然掩杀而至。”
方宝楼道:“他到底帮谁?”
叶芷雅道:“当时,我以为他会帮着儿子,那可更加不妙,谁知道他为人虽然凶恶毒辣,但却绝不护短,一上来就痛骂儿子,说他不该背叛天神。”
方宝楼道:“骂得好!”
叶芷雅道:“翁老爷子喝令翁百澈把我放了,但翁百澈却不答应,还叫父亲不要多管闲事,翁老爷子大怒,一连串骂了八九句粗言秽语……”
方宝楼笑道:“老子骂儿子,那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照正常情况,该是有攻无守,儿子活该挨骂之至。”
他说来似是而非,叶芷雅不禁又是为之一阵好笑:“但这一次,情况不大正常,两人这一骂居然互有攻守,而且还是儿子反攻之势凶猛得多。”
方宝楼冷哼道:“这畜牲,大逆不道,我若是他的老子……”
叶芷雅不等他说完,便截口道:“你若是他的父亲,那么现在已经变成一个死人啦!”
方宝楼一凛,道:“这畜牲真是连翁老爷子也敢宰了?”
“这又有什么稀奇?”叶芷雅叹了口气,说:“原来他早已拜了鬼老板为师,而在他心目中,鬼老板的地位,已比父亲重要不知多少倍!”
方宝楼怒道:“真是荒唐之极!”
叶芷雅接道:“翁老爷子见儿子不听自己的命令,不禁气得面如土色,说什么也定要把我救出来,谁知道翁百澈凶性大发,竟然用重掌来对付自己的父亲……”说到这里,声音激动起来,显然对翁百澈的禽兽行为极为愤怒。
方宝楼沉声一叹道:“这种逆子叛徒,活该千刀万剐,再也不必送进法外天牢去。”
叶芷雅道:“翁老爷子怎样也想不到,自己的儿子竟然会对自己如此凶暴,不由分说就一掌疾劈过来,他本已有伤在身,这一掌再也禁受不住,登时吐血倒下,而且很快就气绝身亡。”
方宝楼又叹了口气,说:“这样说来,翁老爷子也算挺讲义气,为了你师徒两人,最后却死在儿子的掌下。”
叶芷雅两眼早已红肿,这时候更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方宝楼轻轻拨了拨她的秀发,柔声说:“你不要难过,恶有恶报,这姓翁的畜牲将来必然不得好死。”
叶芷雅哭了一会才停止下来,续道:“翁百澈杀了翁老爷子后,我师父更是心神震荡,终于败在鬼老板的手下,被他点住了十几处穴道。”
方宝楼道:“鬼老板如此得胜,真是毫不光采。”
叶芷雅道:“但师父却已受制于他,连我也无法不听从翁百澈的话。”
方宝楼一凛,道:“你对你怎样?”
叶芷雅说:“在鬼老板面前,他可不敢胡来,过了不久,他就对我说:‘叶小姐,我现在恢复你的自由,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否则嘿嘿,你师父可活不过今晚!’他说要杀我,我倒不怕,但他用我师父的性命来相逼,我可没法不屈服下来。”
方宝楼眨眨眼:“他是不是要你来骗我,让我去暗算杀手之王司马血?”
叶芷雅腼腆地看了他一眼,说:“是的,你直到现在还生气吗?”
方宝楼笑了笑:“我为什么要生气?你又不是故意要骗我。”
叶芷雅道:“不,我是故意骗你的,只不过事情却是出于无奈。”
方宝楼哈哈一笑:“既是出于无奈,那就不是故意骗我啦,我又何必生气?”
叶芷雅凝视着他,他又说:“就算你真的存心骗我,我也不会生气,要是你连骗骗我都不肯,那才使我伤心死了。”
叶芷雅笑骂一声:“年纪小小,就争着要做贱骨头,真没出息。”
方宝楼道:“只要和你在一块,有没有出息又有什么重要?但你若要我出人头地,我也一定不敢偷懒,所以,你叫我去干掉司马血,我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立刻就去干了。”
叶芷雅道:“但你成功了没有?”
方宝楼道:“只差一点就成功了,谁知道最后却杀出一个程咬金,把司马血那杯毒茶抢走,还要我把毒花喝进肚子里去。”
叶芷雅微微一笑,说道:“那杯茶若真的有毒,你现在还能跟我说话那才是奇事。”
方宝楼道:“是你把毒药换掉了?”
叶芷雅点点头,说:“不错,因为司马血是个杀手中的侠士,我不能真的毒死他,便暗中把毒药换掉,暂时瞒骗着翁百澈。”
方宝楼吁了口气,心中暗道:“哇!好险,若非这样,你年纪轻轻就要做寡妇了。”
叶芷雅又说:“把茶抢去的人并不叫程咬金,而是浪子龙城璧。”
“浪子?”方宝楼“啊”的一声:“这人倒是个浪子中的大侠。”
叶芷雅点头道:“你在万花楼那壶茶里弄鬼的时候,他已看得清清楚楚,所以才故意抢走司马血那一杯茶,还要你把它喝掉,
方宝楼苦着脸:“这岂不是分明要干了小方哥儿吗?”
叶芷雅笑道:“但你现在给干掉了没有?”
方宝楼道:“那是因为小方哥儿洪福齐天,所以才死之不去。”
叶芷雅道:“别把自己的福气捧上云堆了,你这一次平安大吉,是因为大侠早就知道那些不是毒药,他只是故意吓吓你的。”
方宝楼一呆,问道:“他既然看见我下毒,又怎么知道那些毒药根本就不是毒药?”
叶芷雅道:“是我说给他知道的。”
方宝楼更是莫名其妙:“你不是受制于翁百澈吗?为什么还敢对大侠说出这些事?”
叶芷雅道:“翁百澈已给龙大侠干掉啦。”
方宝楼一怔,说道:“怎么干掉得这样快?我本来还想看看这姓翁的到底有多神气呀!”
叶芷雅冷冷道:“这种衣冠禽兽有什么好看?”
方宝楼道:“我就是想看看这种衣冠禽兽的样子,但是既然已给浪子大侠干掉,也就不用再提起了。”
叶芷雅道:“原来大侠老早就很注意鬼老板和翁百澈这两个人,翁老爷子一直都不知道儿子已暗中拜了鬼老板为师,但龙大侠却早已查探得清清楚楚。”
方宝楼又说道:“听说这位浪子的确神通广大,比起方总护法还要高明一些。”
叶芷雅摇摇头:“不,方总护法的本领高明多了。”
方宝楼受宠若惊,忙道:“这可不敢当之至。”
叶芷雅道:“当得起之至,别的不说,就以吹牛神功和胡说八道的道行来说,就算有十万个浪子也万万比不上一个方总护法。”
方宝楼讪讪一笑,只好说:“那也只不过是各有所长而已。”
叶芷雅白了他一眼,半晌才说道:“虽然大侠的本领及不上方总护法,但他还是一招就把翁百澈这恶贼砍翻了。”
方宝楼道:“翁百澈遇上了浪子,那就只好算他倒楣。”
叶芷雅盯着他:“你遇上了浪子又怎样?”
方宝楼苦笑一声,说:“仰药了结残生可也。”
叶芷雅望着他面上奇特古怪的表情,不禁为之掩嘴一笑。
她这一笑,艳若春桃,方宝楼差点又要醉得晕倒过去。
但叶芷雅一笑之后,神情又渐渐沉重起来。
方宝楼见貌辨色,知道她正在为师父的安危而担忧,便说:“你师父福气十足,一定可以逢凶化吉,你大可放心。”
叶芷雅长长的叹一口气,说:“但愿如此。”
方宝楼眼珠一转,忽然问:“那个大胖子是谁?”
叶芷雅道:“你敢跟他拼酒,也可算是十分了不起。”
方宝楼道:“他到底是谁?”
叶芷雅道:“他正是杭州唐门的唐大少爷。”
方宝楼一怔。
“杭州的唐大少爷?莫不是……莫不是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唐竹权吗?”
不等叶芷雅再回答,他已在额上连连赏了自己七八个爆栗,骂道:“斗胆!斗胆!有眼不识泰山,不醉死你这个小英雄才怪……”
听见“小英雄”这三个字,叶芷雅不禁嫣然一笑,又把方宝楼瞧得为之痴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