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百变奇兵
180600000002

第二章 捣蛋王与杀手王

黄昏,夕阳被一座崇峻的山崖阻挡着,有八个青衣人手持火炬,凝视着从一条曲折石径走来的三个人。

这三个人正是叶芷雅、万载愁和方宝楼。

当叶芷雅来到这八个青衣人面前的时候,他们面上的表情都显得十分恭敬。

叶芷雅环视了众人一眼,然后才说:“天神要见的人,现在已经来了

一个国字脸,鼻孔朝天的青衣人立刻应道:“天神就在营内,叶左使请进。”

方宝楼盯着叶芷雅俏丽的脸庞,心想:“好好一位大美人,却干起什么劳什子左使右使的,真是不伦不类、不三不四、不折不扣的不知所谓。”

叶芷雅见方宝楼一直盯着自己,不知道他心里又在打着什么主意,便说:“你先走,我在后面跟着。”

方宝楼闻声一笑道:“这很好,这样很合规矩。”

万载愁心中大是奇怪:“为什么这样便很合规矩了?

他当然想不出,方宝楼言下之意乃是:“我是夫,你是妇,夫唱妇随,所以你在后面跟着老子走,那自然是很合规矩也。”

三人一直向前行走,首先穿过了一座茂密的竹林,然后就看见竹林外有一座巨大的营幕。

方宝楼看见这座营幕,心中不禁为之怦然跳动,因为他知道,“天神”就在这营幕之内。

三人来到了营幕之前,帐幕的皮帘忽然被掀开,里面走出了一个紫袍人。

这人穿着的紫袍十分阔大,脸上还戴着一副紫色的面具,令人看来有着一种妖异阴森的感觉。

方宝楼倒抽了一口冷气,忍不住说:“你……你就是天神?”

紫袍人发出了干涩而尖锐的笑声,半晌才接着说:“不错,本座就是天神,天灭之神。”

方宝楼道:“天灭又是什么意思?”

紫袍人森冷地一笑:“天灭天灭,天诛地灭,凡是该死的人,只要激怒了本座,都一定会惨遭横死!”

方宝楼挢舌不下,忙道:“你放心,我是一定不会把你激怒的。”

天灭之神哼一声,道:“你就是方宝楼?”

方宝楼弯腰鞠躬,道:“区区正是方宝楼。”

天灭之神说道:“你很有胆识,但武功却不济事,而这种人,往往是死得最快的。”

方宝楼一挺胸膛,道:“大丈夫生死何足论,总要活得光荣,死得灿烂,那已不枉此生了。”

天灭之神默然半晌,冷笑道:“你年纪小小,也配谈大丈夫这三个字吗?”

方宝楼哂然一笑,说道:“甘罗年仅十二而拜相,区区如今何以不配成为大丈夫?”

天灭之神冷笑道:“好一张刁嘴,难怪有人要把你的舌头拔出来。”

方宝楼悚然一惊,说道:“区区只是以事论事,天神何以也跟翁老爷子一般见识?”

天灭之神喝道:“你这黄口小儿,竟敢在本座面前如此放肆?来人哪……”

他一声喝令,立时有四个黑衣武士分从左右直标而至。

万载愁暗叫不妙.匆匆护着方宝楼。

只听得天灭之神忽然又呵呵一笑,对四个黑衣武士说:“这位方总护法是本座的贵宾,难得他年纪轻轻,胆识却比你们四个人加起来还强得多,以后你们要好好向他讨教讨教。”

万载愁一怔,不知道天灭之神何以对方宝楼忽然如此客气。

但方宝楼却在无意间知道了真相。

原来当万载愁上前护着他的时候,他身子微微一侧,便刚好看见叶芷雅正在尽力摇头,又向天灭之神打着手势,意思大概就是:“刀下留人。”

所以,天灭之神才会在忽然之间改变了语气,放过了方宝楼。

在这一刻间,方宝楼当真是心花怒放,恨不得立刻抱住叶芷雅亲嘴儿来作为报答。

他这心花怒放的表情,终于给叶芷雅看见了,她立时扭转脸孔,不再看他,也不让他看见她自己。

这时候,她只觉得耳根发热,心头怦怦乱跳。

她心里不断暗骂自己:“我一定是疯了,这无赖如此可恶,我怎么还要向师父为他求情?”她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只是觉得自己这一次真是糊涂透顶,恨不得自己赏自己几下重重的耳括子才好。

叶芷雅觉得自己太湖涂,万载愁更是有如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但天灭之神既然暂没有对付方宝楼的打算,他也就吁了一口气,面色也随着缓和许多。

天灭之神忽然咳嗽两声,拉开了营幕前的皮帘,对万载愁说:“你进来,本座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商量。”

万载愁迟疑了半晌,才对方宝楼说:“愚兄要进去了,你陪着叶姑娘在外面逛逛。”

他这句话,方宝楼自然是正中下怀,闻言连忙点头不迭地说:“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叶芷雅气得跳了起来,立刻摇头道:“如此不好!谁要你来陪我?快滚远点!我看见你就连饭都不想吃啦!”

方宝楼道:“不吃饭不要紧,咱们可以吃鸡吃肉,也可以吃活宰鲜鱼。”

叶芷雅冷笑一声:“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吃,只想吃活宰鲜方宝楼!”

方宝楼嘻嘻一笑,道:“这也不难,就请用刀宰割可也!”

叶芷雅哼了一声,忽听得有人嘿嘿的笑了三下,方宝楼才回头一望,整个人便已给一只手提了起来。

那是天灭之神的手。

方宝楼吓得连脸都白了,急忙叫道:“快把我放下!”

天灭之神冷冷道:“你没听见叶左使说什么吗?”

方宝楼吸了口气:“她……她说过什么?”

天灭之神道:“叶左使说,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吃,只想吃活宰鲜方宝楼。”

方宝楼忙道:“她只是跟我开个玩笑,是当不得真的。”

天灭之神冷笑道:“但本座却是个很认真的人。”

方宝楼道:“不,你不是个认真的人,而是一个伟大而认真的神,也是上天下地,古往今来独一无二的天灭之神。”在此危急关头,他又施展出拍马屁的功夫以求自保。

天灭之神呵呵一笑,道:“你真会说话,就像是一只经验丰富的鹦鹉。”

方宝楼听见他的语气似乎有点转机,立刻也学着他呵呵一笑,道:“鹦鹉虽然会说话,但它的肉淡而无味,咬下去有如嚼蜡,一点也不好吃。”

天灭之神道:“但你不是鹦鹉。”

方宝楼说道:“所以我比鹦鹉更加难吃。”

天灭之神道:“但叶左使既然想吃,本座就得动手,好吃不好吃,已是另外一回事。”说着,左手一扬,掌里忽然就亮出了一柄又软又薄的刀。

刀锋已割进方宝楼右边胸膛上,鲜血立刻迸流而出。

万载愁看得大吃一惊,他没料到天灭之神如此喜怒无常,忽然又向方宝楼动起刀子。

但是他还没有开口,叶芷雅已经失声叫了起来:“师父,我现在不想吃他的肉啦!”

天灭之神“哦”的一声,接着咯咯笑道:“我的好徒儿,你为什么又改变主意了?”

叶芷雅道:“我看见这无赖就已感到浑身不舒服,若再吃掉他,必然呕吐大作,连自己也不想活了。”

天灭之神“唔”了一声,接着点点头说道:“我明白了,倘若这小子死掉,你也不想活下去,是不是这个意思?”

叶芷雅忙道:“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

天灭之神冷哼着道:“不是这个意思又是什么意思?你们这些黄口小子黄毛丫头,真是麻烦透顶,透顶麻烦,本座不管啦!”

接着,方宝楼只听得“砰”然一声,给天灭之神半空中摔了下来,而这一摔的力道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他只觉得眼前金星乱迸,然后就黑沉沉地昏倒过去。

×

×

×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方宝楼闻着了一阵令人极为舒泰的香气。

这阵香气,是从一座精致小巧的铜鼎里散发出来的,而方宝楼微微睁开眼睛,就看见了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女孩子,正以一种焦急的神情凝视着自己。

方宝楼看见她这张脸庞,差点又再昏倒过去。

那是上天下地,古往今来,独一无二,美丽得呱呱叫的美人儿叶芷雅。

叶芷雅瞧着他,他也目不转睛的瞧着这俏丽的美人儿。

“方……方公子,你终于醒过来了。”她如释重负地说。

方宝楼咳嗽两声,道:“我不是什么公子,只是一个……一个可恶的无赖。”

叶芷雅摇头道:“不,你不是那种人,最少,你很讲义气,为人又有骨气。”

“我有义气,又有骨气,哈哈!”方宝楼笑了一下,说道:“可惜叶姐姐一看见我这种人就心里有气,只是这一点,那就是什么都不用提了。”

叶芷雅咬了咬嘴唇,说道:“我怎会一看见你就心里有气?”

方宝楼说道:“这也只能怪我平素行为不端,说话又学得一套油腔滑调,所以你看见我就心里生气,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叶芷雅笑道:“原来现在是轮到你来生我气了。”

方宝楼笑道:“你可不要这么想,我只会自己生自己的气。”

叶芷雅道:“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方宝楼一怔,道:“我本来就没有埋怨过你,也并没有生你的气,这‘原谅’二字又是从何说起啊?”

叶芷雅怔怔的看着他:“你真的不生气吗?”

方宝楼道:“我可以发誓……”

“我不要你发誓,只想你对我……”说到这里,叶芷雅的声音几乎细微得不可听闻,但由于四周实在是太静寂了,方宝楼还是可以听见下面那几句话。

叶芷雅是说:“我不要你发誓,只要你对我……好……师父说:小方若是真心真意对待你,为师也不会反对你们在一块儿……”

方宝楼欢喜得直跳起来:“你师父真的这样说?”

叶芷雅的脸已红得像是枣儿一般,她垂下了头,鼻尖险些可以触及襟前衣衫之上:“师父真的这样说过,师父本来也是个很好很好的好人……”

“这个还用说吗?”方宝楼站直了身子,伤疼早已抛到九重霄外:“我一看见你师父,就发觉他是个仁慈长者,实在是个天大的好人!”

叶芷雅道:“你懂得看相?一看见我师父就知道他是个好人?”

方宝楼说道:“这个自然……”说到这里,蓦然省悟起天灭之神一直都戴着面具,自己根本就没有见过他的脸孔,心想:“这次吹牛吹出马粪猪尿来了!”但他确然十分精灵乖巧,一发现这个漏洞,立时改口说道:“虽然我看不见你师父的容貌,但从他的眼神、声音、言行举止推算下来,你师父必然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

叶芷雅却“卟哧”一声笑了起来,道:“我师父并不是什么英雄好汉,她是个女人。”

“是个女人?”方宝楼大为惊讶:“你师父真的是个女人?”

叶芷雅道:“我师父什么时候说过她不是个女人?”

叶芷雅窘笑一声:“原来是巾帼不让须眉,佩服!”

叶芷雅嫣然一笑:“方公子少年英雄,那才更令人佩眼得五体投地。”

方宝楼听得心花怒放,整个人为之飘飘然:“哪里话,若论本领,我比你可差得远了。”

叶芷雅道:“在武功方面,我也许比你高明一些,但是说到胆色和才智,方公子却又远胜小妹甚多。”

方宝楼虽然给她称赞得晕头转向,不辨东西,但是却还没有完全一塌糊涂,心想:“老婆赞老公,从西指到东,叶姐姐准是有点事情要我去办。”

若是别人想指点方宝楼办事,虽然不一定不行,但却也不一定行,倘若是优差,那自然是多多照办,但倘若要办的事情又困难又不讨好,这位方总护法就不会那么容易答应下来的了。

但这时候,他却已暗自决定,只要叶芷雅一开口,无论是什么事情,都要答应,正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果然,叶芷雅接着又道:“不瞒你说,师父要我去对付一个坏人,但我知道凭自己的本领,是绝对伤害不了对方分毫的,但我却已答应了师父……唉,这一次,真是烦死了……”

看见她蹙眉顿足,彷徨无计的样子,方宝楼不禁为之又爱又怜,真想抱紧她好好抚慰一番,但他知道现在还不能这么猴急,否则一下子唐突了佳人,那就什么功夫都白费了。

“不要烦!不要烦!”他一拍胸膛,说道:“叶姐姐的事,也就是小方的事,你若有什么地方用得着小弟的,尽管开口好了!”

叶芷雅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一定会这么说,但我自己一个人烦就好了,为什么还要连累你也烦恼起来?”

方宝楼眼珠子骨碌地一转,忽然脸色一变,变得十分生气的样子:“你不喜欢说便不要说,我知道,我并不是什么名侠,你虽然有了很大的麻烦,但我却连为你分忧也是不配!”

叶芷雅急忙道:“你不要这么想,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你不相信,我可以发誓……”

“我不要你发誓!”方宝楼打蛇随棍上,也照着她刚才的话说道:“我只要你对我好。”

叶芷雅垂下了脸,仿佛连鼻尖也红了起来:“我……我知道了。”

方宝楼深深地吸了口气,终于忍不住拉着她的一双手。

这双手又白又嫩又滑腻,而当他握住这双手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像是整个人都凌空向上飘升了起来。

叶芷雅没有挣脱,只是怔住了。

她抬起了头,怔怔地凝视着方宝楼,方宝楼也望着她,心里却在想天长地久有时尽,但愿此刻无绝期,她这双小手若是可给我永远拉着,就算是当今天子要跟老子掉换位置,老子也决计不干。”他平素狡黠虚浮,但此际却是动了真情,心里又大有“小英雄难过美人关”之感。

两人四只手互相拉住了好一会,方宝楼差点便要在叶芷雅的嘴唇上亲个吻,总算他尽力克制着这股冲动,说:“我知道叶姐姐对我真的很好,但你既然有烦恼的事,就不该对我隐瞒不说。”

叶芷雅眨动着长长的睫毛:“你真是要知道?”

方宝楼点点头,道:“当然是真的,在你面前,我怎会说半句假话?”这最后一句话,他已对人说过不知多少遍,而仔细分析下来,这是一句骗人的话,因为它的意思虽然是半句假话不说,但一句假话或者是无数句假话却还是可以说个够本的。

但这时候,方宝楼却绝对没有存心欺骗叶芷雅之意,他现在的确是一片挚诚,所讲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之极。

叶芷雅咬着嘴唇,想了很久才说:“师父要我去杀掉那个坏人。”

“那坏人是谁?”方宝楼吃了一惊,心下却在寻思:“这老婆虽然甚好,但老婆的师父却是个麻烦顶透的女妖怪,她似乎有一种杀人瘾,但却又不是自己亲自动手,而是逼使别人去杀,万大哥固然已经给她逼得满肚子辣块妈妈,如今连吾妻叶芷雅也给这老虔婆逼得愁容满面,要向老公诉冤诉苦了。”

只听见叶芷雅轻轻叹了口气,说:“虽然那人百死不足以蔽其辜,但是我却一定杀不了他,除非……除非……”

“除非怎样?”方宝楼急问。

叶芷雅道:“除非你肯听我的话去做,咱们就可以一块儿联手把这个恶人除掉。”

方宝楼点头如捣蒜,说道:“这个容易,只要叶姐姐的话,小方一定遵命依从。”

叶芷雅高兴地笑了起来:“方公子,你真好!”

方宝楼道:“我什么都好,就是脸皮太薄,听见‘方公子’这三个字就会心跳面红。”

叶芷雅道:“你的脸没有红啊。”

方宝楼道:“但一颗心儿怦怦乱跳却是真的,你不信摸摸看。”说着,把她的手拉到自己胸口上,但这一来,心跳面红却是叶芷雅而不是方总护法了。

叶芷雅很快就把手缩了回去,说:“你若不高兴我叫你‘方公子’,那么就叫你小方哥儿好不好啊?”

方宝楼拍掌笑道:“当然好得多了,这称呼既不肉麻,又是亲切动听,嗯,你再叫一遍,让我听听。”

“小方哥儿!”叶芷雅终于又轻轻叫唤了一声。

方宝楼高兴极了,现在,就算叶芷雅叫他去跳海撞墙,他也会照办无疑,连眉头都不会稍皱一下的。

过了一会,叶芷雅就把自己要杀的人是谁,和怎样杀掉这人的计划说了出来.

方宝楼又是一面听,然后一面不住地点头。

最后,叶芷雅说道:“你一切都明白了?”

方宝楼点点头:“再也明白不过,就只有一件事情大大的不想做。”

叶芷雅道:“是什么事?”

方宝楼道:“因为小方哥儿现在马上就要跟叶姐姐分手了。”

叶芷雅抿嘴一笑;“这怎能算是分手?充其量只能说是分头行事而已。”

方宝楼叹了口气,道:“不管是分头还是分手,终究是要分开一段时间,那可想死我啦。”

叶芷雅面一红,笑道:“你这张嘴巴总是不修好,若给别人听见了,我可要死给你看!”

方宝楼道:“这个万万不可,你若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趣味?”

叶芷雅拧开了脸,嗔道:“你越来越不像话,若再说下去,我以后都不再理睬你啦!”

方宝楼忙道:“叶姐姐千万不要生气,我知道自己错了,该掌嘴!该掌嘴!”说着,响起了两下清脆“啪啪”之声。

叶芷雅旋即回头失声叫道:“不要打了……”但一看之下,方宝楼哪里是在掌自己的嘴,只不过是用右手打着左手手背而已。

“你好坏!”她嚷了起来,拳如雨下地打在方宝楼的胸膛上。

方宝楼吃吃一笑,忙道:“叶姐姐拳下留人,小方哥儿投降便是。”心中却在说:“老婆打老公,快活又轻松。”

叶芷雅又在他身上打了七八拳,其中有三四下还打得砰然有声,直把方宝楼打得“哟”的叫了起来。

“我已经投降,你再打可要逼虎跳墙啦!”

“你算是什么老虎?”

“当然是老虎公。”

“呸,你若是老虎公,我……我……”说到这里,叶芷雅却是再也接不下去。

但方宝楼立刻接道:“你当然就是专门驯治老虎公的母老虎了。”

叶芷雅“呸”一声,说:“你再不正正经经把事情办好,待会儿我向师父说你对我无礼得很,那时候,哼哼……”

“千万别告我一状!”方宝楼脸色一变,道:“你师父虽然是个天大的好人,但她若听见你这么说,一定会把我的脑袋扭脱下来,那么你以后就再也见不着小方哥儿了。”

叶芷雅向他扮了一个鬼脸:“不见就不见,你以为自己是个香宝宝?”

方宝楼的脸色更难看:“好哇,原来你只是逗着我玩的,你说得对,我的确不是什么香宝宝,而是一个出身贫贱的小无赖,小痞棍,跟你这位叶左使,叶大小姐相比,简直就是判若云泥……”

他越说越激动,连嘴也扁了起来,好像快要大哭一场的样子。

叶芷雅看见他这副样子.例是大吃一惊,连忙双手乱摇,说:“你不要哭,我刚才只是跟你开玩笑,你若真的生气,我给你回揍一顿好了。”

方宝楼怒道:“你这个贱人,你以为老子不舍得揍你?”

他怒气冲冲的向叶芷雅扑过去。

叶芷雅虽然吃惊,却没有闪避,似乎正准备逆来顺受。

但方宝楼扑过去之后,并不是真的要揍她一顿,而是轻轻抱着她的细腰。

“我现在要揍你了。”他的语声忽然柔和起来,说:“我打架是要咬人的,你怕不怕?”

叶芷雅摇摇头,低声说:“不怕。”

方宝楼再问:“你真的不怕?”

叶芷雅的脸贴在他的肩膊上:“我真的不怕,你咬我好了。”

方宝楼不再客气,真的在她的脖子上咬了一口。

当然这一口咬的并不深,她并未觉得疼痛,只是有点湿濡和麻痒的感觉。

她也咬了他一口,然后说:“你呀,真是人细鬼大,好可恶好可恶……”

方宝楼笑了笑:“我知道自己真的很可恶,你再咬我一口好了。”

叶芷雅却推开了他,脸红红的说道:“不能再胡闹啦,倘若给人看见了成何体统?”

方宝楼现在能够这么抱一抱她,心里已觉得很满足,也就不再得寸进尺,道:“叶姐姐放心,小方哥儿可不是个蠢材,总之,姑苏城的事,包在我身上好了。”

叶芷雅望着他:“我相信你一定会干得很好。”

方宝楼笑着回答道:“这个自然。”心里却说:“虎妻无犬夫,总不能让你瞧扁了。”

他已决定回姑苏,帮助叶芷雅去对付一个江湖上的大恶人。

临走前,他想见一见万载愁,但叶芷雅却说,万载愁已奉命杀人去了,而且在任务没有完成之前,他是不会再出现的。

方宝楼无奈,只好暂时抛开一切杂念,重回姑苏再说。

×

×

×

午夜,雾罩姑苏。

雾里,一条颀长的影子在大街上向南移动,那是一个神情冷漠的灰衣人。

他背上有剑,右手里却搓动着三颗骰子。

这人似乎是一个赌徒,又像是一个剑客。

他一直向南走,而在这条大街的最南方,正有一盏灯笼在雾里散发着朦胧的光芒。

这灯笼上,漆写着两个“天”字,而且两个“天”字都紧贴在一起。

只要是姑苏的赌徒,都一定会知道,这两个“天”字,乃是双天赌坊的独有标记。

×

×

×

双天赌坊是大赌坊,也是姑苏城内最平静的赌坊。

它平静,是因为从来没有人敢在这里惹事生非,不但普通人不敢,就算是凶惯了的江湖恶客也不敢。

谁若真的敢生事,谁就死!

所以,除了活腻了的人之外,这十年来已没有任何人敢惹到双天赌坊头上。

但双天赌坊的老板是谁,却没有多少人知道。

人们只知道,在这座赌坊里,权力最大的人是任总管。

任总管有个外号,叫“搏兔先生”,因为他练的武功就叫“搏兔三绝”。

在姑苏,搏兔先生任速星无疑是个既可怕,又神秘的人物,甚至有人认为,他就是双天赌坊的真正大老板。

但他否认这种传说,而且,他看来也不像个很有钱的人。

他只是穿着很朴素的衣服,吃喝也很省俭,而他居住的地方也只是一间古老而又并不宽敞的石屋子。

他看来实在不像个大老板,甚至连赌坊的大总管也不像。

但谁也不敢怀疑搏兔先生的武功,因为他是“东山老人”欧无血的唯一弟子。

欧无血成名于五十年前,当年,连北极异人风雪老祖也说此人厉害,是个“连老夫也怕了他三分的麻烦家伙。”

风雪老祖是当世武林第一怪杰,也是所向无敌从来未尝一败的绝世高手,但那时候,却连风雪老祖也这么说,那就证明欧无血这位“东山铁人”着实非同小可。(按:欧无血壮年时号称“东山铁人”,直至年纪老大之后才被改称为“东山老人”,但成为“老人”之后的欧无血,却比壮年时还更厉害得多。)

×

×

×

任速星既然是欧无血的弟子,他的武功当然也是非同小可。

据说,他所练的“搏兔三绝”,就是欧无血晚年后所研究的三种绝艺之一。

这三种绝艺,是“搏兔九式掌法”,“搏兔百式擒拿手”及“搏兔七刀”。

欧无血在世之时,从来未向任何人施展过这三种武功,但是他的弟子却是被江湖中人誉为搏兔先生。

有任速星这等高手坐镇,双天赌坊自然是稳如泰山,谁也不敢轻易上来自招麻烦了。

但今天却是例外,终于有个活腻了的人来了。

×

×

×

骰宝桌上的荷官叫“小熊王”潘品,他现在二十七岁,不酗酒,也不好色,也不喜欢随便动手打架。

他身材结实,两眼炯炯生光,脸上的神情看来就像一只熊。

他在十九岁那一年,就在这张骰宝桌上做荷官,有时候也会在牌九桌上做彭秃子的副手。

彭秃子比他大二十岁,身材却比他细小一半之多,但在这里,人人都知道潘品难缠,而彭秃子却更不好惹。

潘品很少动手打架,但只要一动手,被他痛殴一顿的人必然非死则重伤。

彭秃子脾气比潘品还暴躁得多,但他却也有原则,就是在赌桌上从不会得罪赌客。

对彭秃子来说,他认为每一个赌客都是他的衣食父母,他曾经看过无数赌徒,在牌九桌上输得倾家荡产,甚至弄得债台高筑,结果要上吊投井才能一了百了。

当然,也有不少赌徒即使自尽身亡,还是未能完全太平无事,他自己固然再也不会偿还债务,但却祸及妻儿,遗下了一条可怕的赌债尾巴。

赌祸害人,自古皆然。

所以,彭秃子自己从来不赌,连一文钱也不押注。

他很聪明,所以这几年以来,他积下了不少钱,单是赌客给他的打赏已有好几千两。

但这几年以来,彭秃子也打爆过不少人的眼珠子和鼻子。

他打的并不是赌客,而是那些他认为瞧得很不顺眼的人。

现在,又有一个令他瞧得很不顺眼的人出现了,倘若这人并不是个赌客,那么彭秃子一定会找个理由来跟对方冲突一番,然后就用拳头将之毒打一顿。

那是一个脸色冷冰冰的灰衣人,看他的样子,仿佛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欠下他八百两银子没有还似的。

这时候,潘品正在准备揭盅:“开啦”,但那灰衣人却叫了一声:“且慢。”

(校注:此处疑有脱句,待考。)

潘品把银票拿起一瞧,脸色忽然变了:“这是什么意思?”

原来这张银票上面并没有银码,却画了一只乌龟。

灰衣人冷冷道:“你没有看见吗?只要把这张银票拿到宏富钱庄,就可以十足兑现。”

潘品脸色一寒:“十足兑现?兑现什么?”

灰衣人道:“广西金钱龟一只。”

潘品嘿嘿一笑:“尊驾原来是存心来找碴子的,这一注,请恕本赌坊不能接受,你若有什么不满意的,请到后面大厅上,大家不妨慢慢商量商量。”

灰衣人道:“我是来赌钱,并不是来商量什么的。”

潘品道:“但这不是钱。”

灰衣人道:“金钱龟怎么不能算是钱?它若不是钱,也不会叫做金钱龟了。”

潘品道:“这张并不是银票,而是龟票,但是这里可不是菜市场,你若要赌乌龟,请到别家赌坊去。”

灰衣人道:“我若一定要在这里赌又怎样?”

潘品冷冷一笑,却没有再说话,因为他已看见搏兔先生来了。

任总管还是像平时一样,穿着一套褐色长袍,他如今已是两鬓斑白,颔下的胡子看来更是有点焦黄,但他双目光芒炯炯如电,虽然只是随随便便站在那里,也有着一种慑人的气势。

潘品一直跟灰衣人磨菇着,就是等待任总管出现。

任总管把银票拿了过来,仔细的看了半天,忽然说:“押龟赔龟,小熊王,你揭盅好了。”

潘品一怔,但任总管既然这么说,他也只好把瓷盅揭开。

“一二五,八点小。”潘品冷笑着把骰子的点数叫了出来。

灰衣人却说:“你看错了,不是八点是十一点。”

潘品怒道:“我怎会看错?”

突听“得!得!得!”三下声音在瓷盅上响起,再瞧一瞧,不禁为之呆住了。

一、二、五那三颗骰子还是没有改变,但在这三颗骰子的旁边,居然又多出了三颗骰子。

这三颗骰子的点数,都是小得不能再小,每一颗都只是一点而已,但六颗骰子加起来,却的确总共是十一点。

潘品的脸色又变了,不由喝道:“小子你找死!”

任总管却是无动于衷,忽然说:“小潘,这一口骰宝,赌坊大小通赔。”

潘品吃了一惊:“为什么要统赔?”他干了这许多年骰宝荷官,从来只有庄家凭“围骰”而大小通吃,可没有干过大小通赔这种奇事。

任总管捋了捋须,说:“三颗骰子是八,六颗骰子是十一,所以这一口骰宝,是亦大亦小,无论怎么算法,都是庄家输了。”

潘品当然绝不同意这一种说法,甚至连押了“大”的赌客,心中也是大不以为然。

但任总管既说“大小通赔”,那些押注“大”的赌客由输变赢,自然都是大喜过望,纷纷喝采欢呼。

但一些经验老到的赌徒,都知道赢了这一注之后,今天休想再赌下去了。

果然,任总管立刻就对大家宣布,双天赌坊今天经营至此为止,大家明天再来玩好了。

围在骰宝桌旁的赌客,只好散伙,其中有人自怨自艾,喃喃地说:“早知道这样,老子一押就押上他妈的五十两,唉,倒霉!真是倒霉!这种押大开小也能赢钱的怪事,以后只怕一辈子也遇不上了。”

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人,而他这些话也可算是“赌徒之常情”。

而当所有赌客纷纷散去后,这人却来到了一座石墩背后。

那石墩本来是用来承载花盆的,但现在花盆已被换上了一座石狮子。

这人躲在石狮子后面,又背靠着石墙,居然躲藏得十分之好。

原来这人正是方宝楼,他现在要密切注视的,就是那个神秘的灰衣人。

×

×

×

赌客散尽后,那灰衣人立刻就成为潘品要击杀的对象。

潘品想动手,自然是要经过任总管的许可。

任总管没有反对,还说很想看看小熊王的武功进展到什么地步。

方宝楼精灵剔透,心中已在暗骂:“老狐狸想看杀手司马血的武功才是真的。”

其实,潘品何尝不知道这一点,但他自己也真的很想杀了这个灰衣人,来发泄心中的怨气。

可是,潘品不知道这个灰衣人是谁。

方宝楼看见潘品真的要动手,不禁又暗骂道:“什么小熊王,简直是他妈的小猪王才是真的,你不知道这人是谁,但老子知道,他是武林中大大有名的杀手之王司马血,你算是他妈的老几?司马血若连你这个蠢猪都打发不了,那才是武林中一等一的怪事!”

这时候,潘品已展开了攻击。

他用的兵刃,是两柄用百炼精钢打造的钢梭,只听得“嗤”地一声响,他左手的一柄钢梭已疾迅如电般射击。

司马血冷冷一笑,碧血剑已破鞘击向潘品咽喉。

潘品的钢梭来势虽快,但司马血的剑更快,就只是这样互发一招,胜负已然立判。

既判胜负,也定出了生与死。

任总管瞳孔收缩,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好毒辣的剑法。”

司马血直认不讳:“毒蛇剑法,本来就是以毒字为先。”

潘品这时候才倒下,脸上充满了惊诧、绝望和不可置信的表情。

彭秃子陡地发出了一声怒吼:“你是从哪里来的狗崽子?”

司马血没有理睬他,只是冷冷的望着任总管。

彭秃子已扑了过来,他练的是恶煞碎骨爪,招式快捷而凶猛,无论是谁的脑袋给他抓了一下,非要天灵爆裂而死不可。

他虽然身材细小,但内功有极深湛的造诣,只见他每一爪击出,都带着急劲“嘶嘶”之声,身形变动更是奇快无比,而司马血手持碧血剑,却是一直没有发动招式,只是一味旋身闪避,看样子似乎准备要跟彭秃子展开游斗。

方宝楼看得心惊肉跳,忖道:“这秃子好厉害,杀手之王这番险状百出矣!”

心念未已,司马血已退到石狮子旁边,彭秃子怪喝一声,一爪向司马血迎头插下,司马血一闪,他这一爪便击中了石墩上的石狮子。

方宝楼只听得“卟”的一声,石狮子上半截身子立时四分五裂,跌得遍地皆是,但他可不敢乱动,身子立时蹲矮一些,心中连连叫苦:“杀手之王怎么这样脓包,那秃子若再发几招,说不定会把石墩石狮连带方总护法一块儿抓个稀巴烂.那可死得糊涂兼不值了。”

幸好司马血很快又已转身闪开去,彭秃子仍然是爪爪紧逼,顷刻之间又击碎了七八件事物。

但直到这时候司马血还是一剑未发。

彭秃子越攻越凶猛,但却也越攻越是心惊胆颤,到最后,他突然停手不攻,跄踉地向后倒退开去了。

司马血望着他,冷冷道:“你为什么忽然罢手?”

彭秃子面如土色,喘气不休地说:“我根本远远不是你的对手,也难怪小潘在一招之间就倒了下来。”

司马血道:“但你可知道,为什么他会死,而你直到现在还活着?”

彭秃子摇摇头:“我不知道。”

司马血道,“那是因为你比潘品还更不值钱。”

彭秃恍然大悟:“有人付了钱要你杀小潘?”

司马血道:“是的。”

彭秃子道:“是谁付钱要你杀他?那人付了多少?你又是谁?”

司马血道:“我只能回答你最后一个问题,我姓司马,是个杀手。”

“杀手之王司马血!”彭秃子失声惊呼:“难怪小潘连一招都接不住!”

任总管轻轻的吸了口气,对彭秃子说:“你也同样接不住他一剑,他今天不杀你,是因为不想免费杀人。”

彭秃子听的不住点头,背脊已完全湿透。

司马血望着任总管,忽然冷漠地笑了笑,道:“你应该知道,我今天的真正来意罢?”

任总管眉毛一扬,问道:“是不是要来杀我?”

司马血道:“是的。”

任总管道:“是谁这么大手笔,居然雇请到杀手之王来对付任某?”

司马血没有回答,就像是完全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

任总管只好干笑,他才笑了两下,一把尖刀已经从袖里挥了出来,直劈向司马血。

刹那间,只听得呼呼风声作响,方宝楼见任总管刀法极快,一上来就攻得酣畅淋漓,不禁有点为司马血担心。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真是糊涂透顶:“这杀手之王最好给剁成肉酱,那么老子就省却很多麻烦,叶姐姐吾妻也不必给天灭之神责备了。”

原来叶芷雅要方宝楼帮手杀掉的人,就是这位杀手之王司马血。

这时候,任总管以搏兔七刀猛攻司马血,两人刀来剑往,搏斗得十分激烈,只见任总管奋起平生之力,下手毫不容情,大有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之势。

但是司马血剑招十分奥妙,任总管招招攻击,他便招招守御,任总管的刀固然攻得有如雷霆万钧,司马血的剑也是守得牢固严密,完全无隙可乘,两人一缠上了,便斗得难分难解,直把方宝楼看得为之目瞪口呆,心中赞叹不已。

两人斗了三百余招,任总管忽然退开,大声道:“你要杀我,一点也不容易,充其量只能弄个两败俱伤而已,与其同归于尽,不如到此为止!”

司马血道:“搏兔七刀,果然名不虚传,在下十分佩服。”

方宝楼暗自奇怪,忖道:“任总管已攻了几百招啦,又何止七刀而已?”

他当然不知道,搏兔七刀虽然名曰七刀,但却一刀分七招,每一招又有七式,换言而之,所谓“一招”,其实已有四十七式刀法在内,“七刀”加起来,总共便有三百四十三式刀法之多。

任总管把“搏兔七刀”所有招式完全使完,但仍然未能跟司马血分得出高下,可见两人在剑上的造诣,的确是半斤八两,旗鼓相当。

任总管见司马血也不再苦缠追战,便说:“你受雇于人来杀任某,并非与任某有什么仇怨,如今既然暂且休战,咱们到后面大厅喝两杯如何?”

司马血摇头道:“喝酒是不必了,在下只想奉劝任先生一句话。”

任总管道:“任某洗耳恭听。”

司马血说道:“任先生本乃高人门下,可犯不着为了几枚臭铜钱而效力于鬼老板。”

方宝楼一怔,心想:“怎么又弄出一个鬼老板来呢?鬼老板鬼老板,莫非就是双天赌坊的大老板吗?”

只听得任总管呵呵一笑,道:“什么鬼老板神老板?任某可不明白。”

司马血冷笑道:“不明白就不明白,在下告辞了。”

任总管抱拳道:“不送。”

司马血不再说话,掉头便走,但当他来到石墩旁边的时候,却突然伸手一探,把方宝楼有如小鸡一般凭空揪了起来。

方宝楼大吃一惊,急道:“你抓错人啦!”

司马血冷冷一笑,依然把他揪着带离赌坊之外。

方宝楼暗叫不妙:“这番死也,他是当今武林呱呱叫的杀手之王,正是杀人如捏蚁,老子为了要讨好老婆才跟踪着他,但这一跟只怕马上就要跟到阎王殿了。”

×

×

×

司马血轻功奇佳,瞬即已揪着方宝楼穿过了十几条大大小小的街道。

方宝楼不再作声,他知道现在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初时,他的确害怕得快要撒尿,但是给司马血揪着穿过十几条街道之后,却反而慢慢地镇定下来,而且还寻思道:“论武功,老子跟他相差很远,就算没有十万八千里最少也有十尺八寸,本来大家相差十尺八寸,其实也不算太多,但常言道:‘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又说:‘棋差一着,缚手缚脚’,所以若跟他硬拼不来的,不能力敌,却可智取,这杀人王再精灵,万万想不到老子手上有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嘿嘿,你擅长毒蛇剑法,又说以毒字为先,显然他妈的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既不是正人君子,就是下三滥的邪恶之徒,哼,你毒老子更毒,待老子一会儿毒死了你,一来为民除害,二来讨好吾妻,三来一雪如今被他揪去之耻,正是一毒三雕,真乃妙哉又妙哉也!

哈哈……”他最后哈哈一笑,已得意忘形地从心底里发出声来。

司马血不由瞪了他一眼,说道:“你贼眉贼眼的,笑些什么?”

方宝楼一凛,忙道:“我只是觉得有趣,所以笑了出来。”

司马血道:“什么事情那样有趣?”

方宝楼道:“我本来是在赌坊里押大小的,但现在却给你揪着飞来飞去,就像是做了小神仙一样,所以觉得十分有趣,你一定是个大神仙了,对不?”

司马血哼道:“天下间何来什么大神仙小神仙?这只是骗小孩子的鬼话。”

方宝楼道:“但许多大人都相信世间上有神仙。”

司马血道:“那是迷信。”

方宝楼道:“但你又为什么会飞?”

司马血道:“我不是在飞,只是奔跑跳跃得比常人快一点而已。”

方宝楼摇摇头,道:“我不懂。”

司马血道:“你年纪还小,又没有练过功夫,所以才会大惊小怪,我现在只不过是在施展轻功而已。”

方宝楼“噢”的一声,道:“原来这就是轻功,真了不起。”

司马血忽然冷冷一笑,道:“但更了不起的却还是装蒜神功。”

方宝楼暗吃一惊,但他表面上还是装作一片茫然之色:“装蒜神功又是什么功夫?”

司马血冷冷一笑,道:“方总护法,这门子的功夫,你比我更在行千百倍,又何必来问我?”

方宝楼一听见“方总护法”这四个字,心中登时一片冰凉:“完了,老子以为自己的身份,这臭家伙直至毒发身亡跟阎王诉冤的时候还懵然不知,谁知道他早就知道老子是何方神圣,嘿嘿,这下子真的完了,完了,完完全全的完了……”

司马血见他默然不语,又说:“叶总舵主早已对我说过,在打架会之中,最机灵最聪明的就是你这位方总护法,如今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方宝楼双眉一扬,道:“你认识叶山川?”

司马血皱了皱眉,道:“你怎么对总舵主这样无礼,居然直呼他的名字?”

方宝楼哈哈一笑:“这又有什么相干?他从来都不跟我计较这个。”

司马血说道:“就算他器量宽宏,不跟你计较,但旁人听见,也是大大的不妥当。”

方宝楼道:“旁人不妥是旁人的事,咱们哥儿俩可不会理会。”

司马血叹了口气,道:“你怎么老是不肯学好?”

方宝楼道:“你怎知道我不肯学好?我现在不是好得很吗?”

司马血道:“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又在那石狮子背后窥看我跟别人动手?”

方宝楼道:“我没有故意跟着你,只是你一直向前走,我刚好也正是想到双天赌坊去赌几手骰子,所以大家就不谋而合了,等到你跟恶人打起来的时候,我的确在暗中窥看,但却并不是居心不良,只是适逢其会,不舍得放过欣赏这连场精采大战的机会而已。”

他说来总是大有理由,司马血也不是个呆子,但一时间却也无从反驳这少年的话。

×

×

×

两人一面说一面走,不一会已来到了万花楼。

方宝楼一怔:“你怎么把我带到这里来?”

司马血说道:“这有什么不对,万花楼是打架会的总坛,你又是打架会的总护法,我把你带回万花楼来,那正是找对了路。”

方宝楼咳嗽一声,说:“但是你这样揪着本总护法,我这张脸今后可不知道要搁到什么地方才好了。”

司马血冷冷一笑,道:“你这张脸的脸皮,本来就比牛背还厚。”他口里虽然这么说,但最后还是把方宝楼放了下来。

方宝楼双脚踏实在地上,不由暗骂道:“杀千刀的乌龟杀手,你在赌坊里赢了一双金钱龟,待会儿老子要赢了你这条乌龟老命!”

他心中在盘算着怎样“诛恶锄奸”,忽然看见一个人正在用奇怪的神情瞧着自己,不禁吓了一跳,差点没栽倒在地上。

这人的脸色更是奇怪,说:“小方,你怎么啦?”

方宝楼忙道:“我没事。”

原来这个瞧着方宝楼的人,就是温文尔雅的叶山川。

叶山川望了他一会,又说:“你真的没事吗?”

方宝楼道:“真的没事。”

叶山川微微一笑:“既然没事,为什么要劳烦司马大哥送你回来?”

方宝楼一怔:“司马大哥?”

叶山川伸手向司马血一指,笑道:“这位就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杀手之王司马血,我认识他三年了,一直以来都叫他司马大哥。”

方宝楼倒抽了口凉气,忖道:“想不到叶总舵主跟这乌龟杀手有这等渊源,这下子事情可又变得复杂起来了。”

若在平时,他绝不会伤害叶山川的任何朋友。

但这一次,他却非要杀掉司马血不可,因为在他心目中,着实“大有理由”应该把这位杀手之王送往西天极乐世界。”

虽然暗箭伤人的行径,绝非英雄本色,但他已认定司马血是个大坏人,而方总护法要对付这种武林败类,又何需遵守什么江湖规矩?

但他不免暗自奇怪:“叶总舵主怎会交上了这种朋友?还叫他司马大哥那么亲切?”

想了一会,不禁暗暗叹息:“唉,人总会有糊涂的时候,叶总舵主虽然本领高明,但却也难免会上了坏人的当,正是误交匪类,不知人心险恶,这乌龟杀手准是要利用打架会的势力来搅风搅雨了,哼,很不幸这次你遇上了方总护法,你这等恶毒险谋非要马上粉碎不可。”

这时候,叶山川已带着司马血进入金碧辉煌的玉翠厅。

方宝楼自然跟着。

但是他一进入玉翠厅,就为之吓了一大跳,心中叫道:“妈啊,哪里来了这么个吓死人的胖妖怪啊?”

原来在玉翠厅里,已有一个肥大得惊人的大胖子正在喝酒,这大胖子的肚皮着实大得惊人,最少有两个怀胎九月孕妇的肚子加起来那么厉害,而他用来盛酒的坛子,更是大得吓死方宝楼,里面载着的酒恐怕足够他洗澡三次。

别的不说,这大胖子喝酒的声音,也比寻常人响亮数倍,而他所喝的酒,又是浓烈之极,方宝楼不必喝,当是闻了几下便已有些醉醺之意。

大胖子一看见司马血,立刻就放下了酒坛,大声笑道:“司马血,你来得正是时候,咱们今晚痛饮千坛,不醉无归。”

司马血却是眉头大皱,频频摇手不迭:“今天不喝酒。”

大胖子瞪眼道:“这是什么道理?不喝酒活着还有什么趣味?”

司马血道:“你不喝酒就觉得活着无趣味,但我却认为喝醉了才最无趣味。”

大胖子道:“只喝一点点怎会醉?”

司马血道:“何谓之一点点?是一滴?还是两滴三滴?”

大胖子“唉”的一声:“你今天怎么了?两个月前,你在杭州还是大坛大碗的喝,那一天真痛快,虽然酒馆的一百二十斤花雕都给咱们喝光了,但你还是没有醉……呃……”说到这里,酒气上涌,好像有点想吐的样子。

司马血苦笑道:“你才以为我没有醉!”

大胖子一怔:“但你还能走路呀,而且你回客栈的时候,肩上还背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女人!”

司马血问道:“当时你是怎样瞧着我的?”

大胖子摇摇头,道:“老子记不起来了。”

方宝楼心里哼一声:“你这个大胖子也自称老子,简直是辱没了我这个真正的老子!”

只听见司马血叹了口气,道:“你不记得,我可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候,你就像个大蝙蝠。”

“大蝙蝠?”大胖子想了一想,忽然一拍桌子大笑道:“哦!老子记起来了,那天晚上,老子酒兴大发,一时高兴便把自己倒挂在屋檐下,的确很像个伟大的蝙蝠。”

方宝楼暗骂道:“什么伟大的蝙蝠,也不怕笑掉真正老子的牙齿。”

司马血又叹了口气,说道:“所以,那时候你所看见的景象,都是倒转过来的了。”

大胖子“啊”的一声,说道:“老子明白,原来不是你背着那个白白胖胖的女人,而是那个白白胖胖的婆娘背着你走路哩!”

司马血苦笑了一下,道:“你知道就好了,那天晚上,我着实醉得很厉害,若不是那个女人把我背回客栈,只怕到了天亮的时候,我仍然会躺在沟渠旁边不省人事。”

大胖子叹了口气,道:“你又何苦因噎废食?”

司马血道:“我若打抽噎,一定不会不吃食物,但今晚是决不会喝酒的了,唐兄再多费唇舌也是无用。”

×

×

×

方宝楼心道:“原来这大胖子姓唐,倒不知道是不是唐三藏的后代……不对,唐三藏是个得道高僧,从未娶妻生子,而且他也好像不姓唐,但姓什么却又忘掉了……哈哈,这大胖子怎么不姓猪呢?他若姓猪,就准是猪八戒的后人,猪八戒既贪吃,又贪色,说不定曾经偷偷地背着唐三藏风花雪月,那么就会生下这等天下第一号大胖子出来了……”他越想越有趣,忍不住“嘻”的一声笑了出来。

叶山川瞪了他一眼:“你在发什么神经?还不去沏一壶上好的茶来?”

方宝楼一怔,说道:“总舵主要喝茶吗?”

大胖子立刻说道:“叶总舵主不能喝茶。”

方宝楼奇道:“他为什么不能喝?”

大胖子道:“司马血已不肯喝酒了,倘若连叶总舵主也喝茶不喝酒,老子独个儿喝又有什么趣味?呃!呃……”

叶山川微微一笑:“唐大少爷既然这么说,区区就用杯子盛酒奉陪好了。”

大胖子皱眉道:“嗯?用坛子喝不行吗?”

叶山川道:“区区可没有唐大少爷的海量,若也像你一般整坛来喝,非要大大出丑不可。”

大胖子叹了口气,道:“只可惜卫空空不在姑苏,否则这酒囊倒是个很好的对手,便是浪子来了,也会比你们两人强胜十倍。”

他望了叶山川一眼,又道:“也罢,你用杯子喝好了,但可不能喝茶来瞒骗老子。”

叶山川笑道:“岂敢!岂敢!”

方宝楼道:“既然如此,那壶茶倒是用不着沏了。”

叶山川盯着他的脸:“谁说不用沏?我虽喝酒,但还有司马大哥!”

方宝楼苦着脸,道:“别这样凶好不好?本总护法马上去沏茶便是。”

他一面向厅外走出去,一面暗暗好笑:“这一次正中老子下怀也。”

过了片刻,方宝楼提着一壶热茶和一只杯子,向司马血走了过来。

“司马大哥,请用茶。”他脸上仍然苦兮兮地,好像老大不情愿为司马血斟茶似的。

这正是方宝楼奸猾之处,他知道这时候若礼貌周到地招待司马血,说不定反而会引起对方的怀疑,但他现在一脸委屈的样子,旁人却一定不虞有诈,又有谁能想得到,这一壶茶里居然已混和着极厉害的杀人毒药?

大胖子想不到,叶山川想不到,司马血也同样意想不到。

当然,寻常的毒药,一定无法瞒得过杀手之王司马血,但这壶茶里的毒药,却绝不寻常,即使是最擅长用毒的蜀中唐门高手,恐怕也会着了它的道儿。

偏偏这时候,司马血又真的有点口渴了。

他端起了杯子,嘴唇已触及杯子的边缘上。

但也就在此际,忽然有人在他背后说:“好口渴,把这杯茶让给我喝如何?”

方宝楼怔住,司马血也怔住。

每个人都怔住了,连那大胖子也不例外。

司马血怔怔地瞧着那人,那人缓缓地从他手里接过杯子。

大胖子忽然高兴地大笑起来:“浪子,你来得正合时宜,茶有什么好喝,过来陪老子喝酒才是正经。”

方宝楼心中暗暗叫苦:“怎么在这紧要关头上却来了一个什么浪子?求求你快把茶送回给乌龟杀手喝好不好?”

那人捧着杯子,忽然望着方宝楼,道:“这位就是方总护法吗?”

方宝楼暗吃一惊:“怎么今晚人人都知道老子就是鼎鼎大名的方总护法?”当下点点头,道:“我叫方宝楼。”

那人微微一笑,道:“我早就听人说过,方总护法虽然年纪轻轻,但是却是个很有办法的少年英雄。”

方宝楼作贼心虚,脸上阵青阵白,只好陪笑道:“小弟见识浅薄,不明世务,还望兄台多加指引。”

那人道:“指引可不敢当,但请你喝一杯茶却是可以的。”

方宝楼忙道:“小弟不口渴。”

那人道:“我知道你不口渴,但我的喉咙却干得很。”

方宝楼道:“那么你自己喝好了。”

那人道:“我很想喝,但却又不能马上便喝。”

方宝楼道:“为什么不能喝?”

那人道:“因为这样不合规矩。”

方宝楼道:“不合什么规矩?”

那人道:“我的规矩。”

方宝楼道:“你的规矩是怎样的?”

那人道:“我的规矩,是绝不会随便喝别人斟的茶,因为这样太危险了。”

这句话,使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连叶山川也是面露愠色,显然,他认为这些话,未免是相当的过份。

只有方宝楼心中有数,知道事情出了岔子,他面上虽尽量保持不动声色,但心里已叫苦连天,眉头一皱之下,只好说:“对不起,小弟……小弟忽然内急,非要去解决不可……”

那人淡然一笑:“我知道你现在真的很急了,但就算再十万火急,也不急在一时,我想你帮我一个忙,可以吗?”

方宝楼正待摇头说“不!”叶山川却已说道:“当然可以,方总护法常说百忍成金,就算忍它一两个时辰,也绝对不会是什么问题。”

他这么一说,不啻是封死了方宝楼的退路,那人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叶总舵主果然精明果断,明白事理。”

方宝楼在心中暗骂道:“老子尿急,又跟叶总舵主明白事理有什么相干?真是个狡猾的狐狸!”

只听见那人悠然一笑,又说道:“我现在真是口渴得要命,但奈何我的规矩,是要别人先喝一半,我才放心喝另外一半的。”

方宝楼抽了口冷气,道:“你的意思,是要找个人先喝这半杯茶?”

那人点点头:“正是这样。”

方宝楼道:“那很容易,让司马大哥喝好了,小弟知道他也很口渴。”

那人摇摇头:“这样不好,倘若茶里有毒,岂不是会把他毒死?”

方宝楼脸色发白,大声道:“茶里怎会有毒?你这分明是在损我!”

那人道:“我也不是说茶里一定有毒,但天下之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为了安全谨慎起见,还是要劳烦方总护法先喝一半,那么我才能安心享用。”

方宝楼道:“我现在真的是急得很厉害,若再喝茶势必水淹七军。”

他越是推搪,众人越是怀疑,叶山川生气起来,但说:“你不喝,我喝!”

说着,向那人取过杯子,便要把这杯茶喝下。

方宝楼大吃一惊,忙道:“叶总舵主这茶喝不得……”

叶山川脸色陡变,怒道:“这茶……原来真的有毒!”

方宝楼干咳一声,道:“茶里的并不是毒药,它……它毒不死人。”

叶山川喝道:“既然毒不死人,为什么不能喝?”

方宝楼道:“茶里虽然没有毒药,却有泻药,谁若喝了,就要大吐大泻。”

他眼见大势已去,再也不能瞒过众人,便把毒药说成泻药,这样就算叶山川怪罪下来,罪名也没有那么严重。

叶山川冷冷一笑,道:“好哇,枉我向来把你当作亲兄弟看待,想不到你竟然想害死我!”

方宝楼忙道:“我不是要害死你,只是……只是想跟这位司马大哥开个玩笑罢了,但我现在也知道错了,总之下次决计不敢便是……”

叶山川怒道:“你害死了司马大哥,也就等于是害死了我,这种事还能容许你下次再干吗?”

司马血笑道:“叶总舵主不必太认真,方兄弟年纪还小,自然难免有点好玩,你若是过份责罚他,倒是不给我面子了。”

叶山川哼的一声,悻然道:“这杯茶你若喝进肚子里,只怕如今已经面目全非,还谈什么面子不面子!”

方宝楼讪讪一笑,道:“一泻之下,面色虽然难看些,但却也可以清洗清洗肠胃。”

叶山川瞪着他,冷笑道:“好啊,原来这是清洗肠胃的妙药,那么你喝掉它好了。”

方宝楼大吃一惊,急忙双手乱摇,道:“我的肠胃又空又扁,绝对洗不得,偿若一洗之下,保证立时穿开七八十个大洞小洞,才泻到一半便得在茅厕里魂归极乐世界。”他一急之下,也不顾虑得许多,什么话都说了出来。

叶山川脸色一沉,喝道:“嘿嘿,说来说去,这茶杯里的还是穿肠断命的杀人毒药!”

方宝楼心中一片冰凉,心想:“这下子可真乖乖的天崩地裂,老子归西也!”

叶山川冷冷一笑又道:“国有国法,帮有帮规,你用这种下三滥的阴谋来害司马大哥,正是人神共愤,天地不容。”

“不要再说了,”方宝楼长长的叹了口气,道:“把这杯茶给我喝掉便是。”

叶山川呆了一呆,但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不由自主地把杯子递了过去。

司马血吃了一惊,急道:“这茶不能喝!”

但方宝楼才接过杯子便仰首把杯子里的茶喝得一滴不剩。

茶好苦。

这将会是方宝楼最后的一杯。

叶山川的脸色忽然变得十分可怕,仿佛喝了毒茶的人并不是方宝楼,而是他自己。

司马血怔怔地瞧着方宝楼,忽然又瞧着那个叫他不要喝这杯茶的人。

那人淡淡一笑,说道:“这是最好的结果。”

司马血道:“什么最好的结果?他才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

那人道:“他的确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但这个小孩子却险些干掉你这位杀手之王。”

司马血道:“就算他真的毒杀了我,我也不会怪他。”

那人道:“不怪他,难道要怪你自己吗?”

司马血道:“不错,这只能怪我本领平庸,连茶里有毒也看不出来。”

那人道:“民间上若总共有一万种毒药,你若能看得出九千九百九十种,那已经不能算是没有本领。”

司马血道:“但还有十种可以瞒过我的眼睛和鼻子,这已很要命。”

那人道:“世间上的确有好几种一等一的毒药,就算是蜀中唐门的主人也未必能够一眼就看得出来。”

司马血叹了口气,道:“不错,而更可怕的,就是用毒者竟然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那就更令人防不胜防。”

方宝楼忽然走到那个大胖子面前,说:“我想做一件傻事。”

大胖子眨了眨眼,说道:“你喝了那杯毒茶,那已经傻得很。”

方宝楼道:“古往今来,谁个不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而且老子早已知道,今晚不是司马血死,便是方总护法亡,如今杀手之王既然福星高照,老子也只好以一死谢天下。”

大胖子哈哈-笑,拍了拍方宝楼的肩膊,道:“有种!大丈夫本来就应该视死如归,敢作敢为的.而且像司马血那样的人,就算毒死他也不是什么罪孽,来,老子敬你一坛如何?”

方宝楼道:“老子现在要干的正是这件傻事。”

大胖子道:“好极,咱们都是老子,不喝酒都是乖儿子!”

他说到这里,从桌底下抓起了一坛十斤装的高梁,迅速地拍开泥封.然后把酒坛推到方宝楼的面前。

方宝楼仰天打个哈哈,大声说:“不管你是谁,今晚咱们不醉无归!”

语毕,提起酒坛,仰首便喝。

但高梁酒辛辣无比,他才喝了一口,便忍不住剧烈地呛咳起来。

大胖子笑道:“不用猴急,桌底下还有八九坛,咱们慢慢来,一坛一坛慢慢的喝。”

方宝楼哈哈一笑,但是笑声其实若涩无比:“对!咱们两个老子一起把酒底下的桌全部喝掉。”这时候,他的神智已开始昏乱,居然把“桌底下的酒”倒转来说,变成了“酒底下的桌”。

他很快又喝了几口。

这一次,他没有再呛咳,但却很快就天旋地转,连站也站立不稳。

但他还是要喝。

只是,他还没有喝完那一坛高梁,人已像元宝般仆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