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苍穹神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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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回 河畔定情,黯然销魂;月下蹑踪,阿谁共语

每一个人都为自己的安危担着心。

青魄仙子和熊倜在昏暗灯光下,找了又找,终不能发现一丝可疑之处!熊倜的鼻尖上微微冒出汗星儿。

青魄仙子则在绝望之下,仍然保持着她那种冷僵面孔!

而东方瑛与朱欢,均自板壁门中走出,停立在他俩身后,参加这同舟共济患难相共的心理上负担。

时间一分一刻的溜过去……

终于红帕少女朱欢发话了:“熊小侠,请和这位姊姊暂停寻找,待我把机关地点奉告,只求两位把我救出太行山,终身永戴大德!”

东方瑛惊喜欲狂说:“朱妹妹,你何不早说,这半天把人全急坏了!”

青魄仙子扭回头来,向朱欢投下一瞥冷冷的目光,她略略颔首,像是代替熊倜答应了朱欢的要求。

熊倜掉头皱眉说:“目前同处患难,就是朱坛主不作此请,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理,把你留在魔窟之中呀!”

朱欢一寸芳心,欢跃欲狂,她是天阴教下白凤堂一位坛主,自然能够参与不少的秘密,以故她知道神隐堂中机关所在,朱欢遂指示他们在洞门下方地上,撬开两块岩右,露出一具带着把手的轮盘!

熊倜依照她的话,转动轮盘,轧轧之声复起。巨大的铁门方又冉冉升起。眼前已现出那座神隐堂广阔石岩!

青魄仙子冷冷说:“朱妹妹想也步履不大方便,我带你走!”又向熊倜递了个眼色,她很快的一伸瘦臂,把朱欢拦腰挟起,她意思是说:“快走吧!东方姑娘应该由你来照料了!”她已当先向洞外闪出。

熊倜为难了,他抬起眼光,而粉蝶东方瑛正姗姗向他身畔走来,兰芬桂馥,悠然使人神往。

东方瑛脸上也娇羞无似,双颊晕若鲜花。

这庄重温柔的女孩子,羞于启齿了——熊倜的脑中却横亘了夏芸一道倩影,他不忍为难这个值得敬重的女孩子,他俩谁都没有启齿,显然陷入一个僵局。

粉蝶并非不愿启齿,而且正如心愿,但是她勇气不够,尤其还当着青魄仙子、朱欢二人,反之更显出她的庄重!

青魄仙子已纵出洞门之外,略回螓首,冷冷说:“怎么了熊弟弟,还不背起东方妹妹?你让她自己怎么走?”

东方瑛可以改称绛蝶了,她红的双颊更增加了无穷妩媚。

熊倜不能再缄默了,他把身子背过去,低声说:“东方姑娘,快请爬在我背上,一同走吧!”

东方瑛更是娇羞无似,她秀目一掠熊倜,只把头略点了一下,渐渐挨近熊倜,两条白如粉藕的玉臂,勾住熊倜脖颈,软玉温香,伏在熊倜背上了。熊倜伸回左臂,搂紧她的腰肢,粉蝶幽香的气息,自他脑后飘送过来。

这时洞外两声异晌,扑通扑通似有人倒地。

原来青魄仙子已把两个轮番守夜的天阴教白衣丑女,封闭了穴道,瘫软在地上,那两女连惊叫都不及叫出声来。青魄仙子的身手,真是矫若游龙!

时当昧爽,正是人们好梦方酣之际。

熊倜背着粉蝶,随在青魄仙子身后,两个人都以绝等轻功,离开了神隐堂,向玄龙峡驰去。

熊倜自问轻功超乎寻常,但是他奋力飞纵,仅仅能肩随青魄仙子身后,而且还微感吃力,青魄仙子则同样挟抱着个女孩子,却施展开一种巧妙的“行云流水”步法,她似顾虑着熊倜,还没发挥她最高的速度。

堪堪日出之际,掠过凤尾崖下,再翻上了虬龙岭。

朱欢忽然长叹一声,她似有什么话要说,青魄仙子略一停步,俯首柔声问说:“朱妹妹,有什么话请说吧!”

朱欢答道:“不!出山以后,我再禀告青姊姊!”她想及本身受软骨酥筋散之害,她不敢立即向这陌生的青姊姊,渎烦人家寻找解药!

熊倜却为粉蝶在他耳畔轻声说的话:“我太累你了,熊小侠!我将怎么谢你呢!”他不禁心房漾起微漪。

熊倜只有谦辞说:“我和东方大哥刎颈之交,份所当然,令兄约定在沙河相候,姑娘不久就见上令兄呢。”

青魄仙子和熊倜又展开了极快的脚程,驰下岭去。

山峰涧溪,一重重的过去,快到出山的一道峪口,熊倜却有些踌躇,接近官道以后,背着个女孩子,是会惹人议论的。自然粉蝶的脸上更为难堪。但是青魄仙子路径极熟,一直找些荒僻无人的坡麓,疾驰而下。

熊倜暗暗佩服青魄仙子不但武功造诣莫测,而且心思极为细密,只不解她何以永远拿着这种面目对人?

熊倜找回他那匹马,于是东方瑛和朱欢一骑双跨,另外两个人步行,很快的进入沙河县城内。

但是他们把所有的客店都访寻遍了,却没找见大雄法师和东方灵,不得已暂在一家来顺客店歇下来。

两大间房子,供青魄仙子三人住宿,熊倜另选了侧边一个单间,朱欢重新向青魄仙子拜谢。

长途劳顿,澈夜不眠,是都需要一番休息了。

睡至日落时分,熊倜熟睡醒来,听见隔壁她们有了说话声音,才推门进去,东方瑛容颜焕发,起身让坐。

店伙计也跟着托来一只条盘,送上精洁的晚餐。

青魄仙子向熊倜掠了一眼,正色说,“我们还忘了一件重要大事,两位妹妹身受天阴教秘药软骨酥筋散之害,如无解药,终身即成残废!这事刻不容缓,我饭后立即再去神隐堂一行,设法盗取解药,熊弟弟好生照料她俩,千万等候我回来再议行止?”

东方瑛又连连致谢说:“青姊姊,你待我们真好!萍水相逢,竟为我们出危入险,几次深入天阴教巢穴……”

她的话还待滔滔不绝说下去,青魄仙子却以一声叹息,打断了她的话,她双目冷光外射,怔了半晌。

青魄仙子自埋首炼成寒魄功以来,她目的只在营救她的龙,不想因熊倜救出二女,获得了她们的尊崇爱戴,多少年来,孤独伶仃,怎料及又重获人情的温暖,而且还有熊倜足以慰藉她芳心深处的寂寞之情呢!

因环境而造成的特殊心理,也会因环境改变而浅移默化呢。青魄仙子的叹息,是发自内心的,使她感觉自身并不孤独了!青魄仙子对于她俩身体上受的残害,在未寻获解药以前,她也无能为力。

四个人感情快融成一体了,朱欢和东方瑛渴望着解药的取来,粉蝶则更庆幸与熊倜的感情,更进了一层。

青魄仙子于夜色茫茫中飘然离去。

东方瑛和熊倜娓娓叙谈。朱欢见机,托辞进套间里去假寝,她可以清晰的听些这两个少年男女的情话。

熊倜并非忘掉了夏芸,而只是和东方瑛一度肌肤相亲之后,东方瑛已自认终身舍他莫属,她转而不再避嫌了,熊倜也深深领略粉蝶专有的美,温柔,娴静,而端庄,这些是夏芸所没有的,熊倜至少不能使粉蝶遭受情感上的冷落和打击,他今后一面向夏芸忏悔着,一面却不即不离的应付粉蝶!

但是熊倜仍抱定他的宗旨,把一切大事办完了,找着夏芸,以死来酬谢夏芸的深情,他的人生观趋向了极端的路子,他可无法向东方瑛表明他的心!他心内爽直的认为东方瑛可作为不杂其他念头的朋友。

东方瑛身脱险了,却又关心着她的哥哥。

她仍然愁眉双锁,她不敢想象她哥哥会遭遇到什么危难,而东方灵正是为营救她而招致的呢。

她和熊倜互诉武当山别后的情形,熊倜对于夏芸的事,避讳着说得很简略,东方瑛也不深加诘问。不过熊倜杀了夏芸之父——宝马神鞭萨天骥,已与夏芸决裂,这是使她最为安慰的一点。

东方瑛称赞熊倜的勇敢,报仇更是值得钦佩的义举。

熊倜面上浮起一层苦笑。

东方瑛同样也正以万斛柔情,默默无言中或者极少的字句流露些,感动着这位少年,对于熊倜正是眼前暂时的安慰。熊倜的态度,比在武当山时又少少改变得轻近些,东方瑛并不急于吐露她的内在的热情。

以此他们挑灯夜话,并没朱欢猜想的那些,而只是关切着东方灵,以及青魄仙子身世等等而已。

一直至次日夜间,东方瑛和熊倜等候得十分心焦,而青魄仙子方始姗姗归来,她被热烈的围住接待。

青魄仙子面上僵冷一如往昔,她只低低一声叹息。

朱欢迫不及待,急急问说:“青姊姊!解药就存在神隐堂中……”

青魄仙子摇摇头说:“不,八翼神君已率领大批的教徒南下君山了,他行前把重要之物一齐带走,看来只有去君山一探!不过我却替蝶妹妹探来一件消息!”

东方瑛惊呼:“是关于我哥哥么?”

青魄仙子不忍令这可爱的小妹妹悬心,她隐瞒了东方灵受伤的清形,她是从把守龙凤总堂的人口中问出来的。

她说:“令兄和大雄法师与天阴教人苦斗了一场,就离开了龙凤峪,大约他们疑心你仍在天阴教人手中,追下去了吧!”

熊倜也为此大大吃惊,他曾与大雄法师东方灵约好三日内在沙河相候,他们不应这样匆匆离去。

熊倜和青魄仙子共商以后的事,青魄仙子非常爱惜粉蝶,她决心再去君山天阴教巢穴中盗取解药,而熊倜至少要把粉蝶护送至安全地方,最好是武当山,然后才能抽身办事。

熊倜遂向红帕少女朱欢细问尚未明的处境。朱欢蛾眉深锁,她为心上人尚未明悬系忧虑着,她说:“尚当家的受伤不轻,恐须一两个月方能痊愈?所担心的就怕他再落入天阴教人之手,那夜是这样的……”

“尚未明重伤倒地,司礼双童派遣湘南四杰的骆明骆亮,押解他送往君山发落,沿江岸而南,我假装随他们拆返白凤堂。我故意落后,又向那个方向追下去。因为夜近三更,骆明兄弟在五通桥附近找了道旁人家借宿。”

朱欢胸前起伏加速,她仍然十分激动,虽则已是过去的陈迹了。她有许多话不便说出,她把骆明骆亮二人,一齐残忍地收拾掉,把尚未明背走,另找了一家五通桥客店投宿,自然她和尚未明有过半夜温存相处,无限的相恋。

尚未明也不再讨厌她了,由她服事他,包扎伤处,敷贴伤药,以及其他饮食起居等等,朱欢一变而成了尚未明枕畔的娇妻样子,体贴得无微不至,尚未明方知这女孩子确是打心坎儿里热爱着他。

尚未明怎能不感谢她呢。她救了他的一条命!

尚未明起初确未和她海誓山盟,但是已互相误会冰释,尚未明急于返回武当养伤,他又心急熊倜和夏芸,不知白凤堂苦战的结局如何。朱欢则大胆的表示决心脱离天阴教,送他去武当山,尚未明于是开诚的接受了她的深情。

尚未明表示永远感激着她,今后将永远和她……

朱欢和尚未明浸浴在爱河之中,欢渡了半个良宵。

次晨,朱欢考虑尚未明的身体,不能乘马,而她也不敢抛头露面,她出店去雇较大的轿子,以使两个人同乘,不幸竟为九天仙子缪天雯一行人发现了她,她怕露出尚未明的行踪,反而自行投回缪天雯身畔。

云中青凤柳眉,也就是在这一晚上悄然失踪。

九天仙子则在白凤堂他们许多高手,被熊倜散花仙子夫妇战败之后,决定撤离荆州府,率领了所有白凤堂的女孩子,连夜前往君山,共商大计,同时也发现了柳眉和朱欢双双不辞而去。

以后朱欢就被九天仙子制服,灌下去软骨酥筋散,递解回太行山凤尾崖后神隐堂,他们处罚女孩子是另外有一套残酷的手段,或用硝酸水毁容,或交凤翼龙尾两坛幽禁!供天阴教人纵虐行淫,类似豢养的娼妓。

朱欢自然有许多话不肯说,她好说好笑的快活性格,却为被擒幽禁改变了常态,救出神隐堂来至沙河以后,仍然郁郁不欢,因为她悬念着尚未明,而自己受秘药残害尚未复原,她夜夜枕畔,都是在伤心落泪呢。

尚未明以受伤之身,能逃出天阴教魔掌么?

四人商谈的结果,盗取解药依然刻不容缓,熊倜则担任护送她们至武当的任务,其次他将以全力访寻尚未明,明春则决心赴峨嵋之约,倘若能会合上散花仙子夫妇,那就可以分头行事了。

青魄仙子自告奋勇,由她尾追天阴教人,弄来解药后,再去武当山找他们。熊倜对于青魄仙子这种豪侠义勇的心性,已佩服得无以复加了。

熊倜因毒心神魔的那句话,三个月后,无论寻得见尚未明与否,他必须去峨嵋一行。

于是他们匆匆决定了对策。

至于出尘剑客和大雄法师的行踪,夏芸的下落,都还是一个谜,使熊倜和东方瑛各自担心着自己的事!

次日,青魄仙子飘然南行,熊倜等送了一程,互道珍重而别。

熊倜决定再留住数日,等候大雄法师和东方灵。

但是他们终于失望了,他们期待的人杳如黄鹤。

天气入了初冬,熊倜为粉蝶等制备寒衣,以无可奈何的心情,向武当启程,为二女雇了一乘讲究的轿车。

他跨马后随,寒霜遍地,蹄声达达,依旧过黄河来至郑州,繁华的街市上,迎面却碰见了大雄法师和东方灵。

东方灵面色仍有些苍白,健康似尚未全复,他俩是从西方飞步而至,大家惊喜交集,仍下榻大金台客栈。

出尘剑客和他妹相见之下,都热泪出眶,各有一番惊险的遭遇,熊倜救出粉蝶,更使东方灵感激无限。

大雄法师和东方灵,那晚上与熊倜分手后,转向玄龙峡追去,首先碰见那摘星手龙向高,率领两个弟子向虬龙岭方面逃走,他们不但没有救出他的女儿龙璠姑,而且都受了伤,多半是伤在天阴教人的毒弩手,昏夜中吃了暗亏。

大雄法师和出尘剑客追出峡外,才追上了两乘软轿,而天阴教的雪岭神鹫宇文秀,生死判汤孝宏,青面狼童震西,白面狼童震北等押送的人,拦住他俩,发生了一场恶斗,在那面山坡松林里酣斗很久。

大雄法师功力固然比这些人高强,在黑夜中天阴教人人都懂得武艺,被他们重重围住,后来那两乘桥子已走得没有踪影了,而龙凤峪那面又增援兵,七毒书生唐羽,渤海神蛟曹学诗,还有许多二三流角色。

天阴教人愈聚愈多,黄衫客仇不可竟劝他俩放下武器投降天阴教,七毒书生唐羽又打出他的奇毒暗器“金蒺藜”,东方灵疏神之下,中了一枚,毒发倒地。太雄法师不得不抱起他来,突围逃走。

金蒺藜是用疯犬口涎及其他几种毒物毒汁喂蒸过,中入人体,七日内不治毒发必死。大雄法师没有这种解药,他想起了洛阳白马寺的老友一知大师,善于医治毒伤,洛阳远隔千里,他不能耽延一刻了。

大雄法师先封闭了东方灵穴道,使剧毒散发得慢些,然后背起他来,星夜取捷径直奔孟津渡。他们无暇再来沙河城内与熊倜相会了。

东方灵内毒经过七日治疗,算是完全净尽痊愈,但是元气大亏,体力尚未全部复原,因心急舍妹,匆匆又赶来郑州,准备过河北上,幸而和熊倜—行相遇。这是他们所经过的一段艰苦旅程。

自然目前他们会晤之后,最重要的就是替粉蝶解去药性,而这种药大雄法师也不懂,他主张再去一趟洛阳白马寺去请教一知禅师,因为青魄仙子能否自八翼神君手中,盗出解药,那几乎要出现一种奇迹了!

出尘剑客看出妹妹和熊倜的关系日益亲密,心里说不出的欣慰,他和大雄法师,都惊奇着那位青魄仙子。

她虽然年纪不老,也算得上一位热肠侠风的奇女子了。

他们没有留在中途之理,事实上也以先返武当较为安全,大雄法师则一肩风尘,又向洛阳去了。

熊倜与东方灵经过这一场患难,交谊更进了一步。

只有朱欢,是强作欢笑,她一心系念着尚未明,她岂料她的情郎,不久就要被别人夺去呢?她又武功未复,陷于一筹莫展之境。但是她目前改邪归正,也受到出尘剑客兄妹的重视,因之她渐渐恢复了原有的愉快心情。

东方灵心里盘踞着若兰,熊倜心里则时时涌现夏芸的倩影,眼前粉蝶又和他形影不离,照顾他无微不至,这种情意是熊倜不忍拒绝的。以此朱欢虽然陪着谈叙欢笑,而她自己终是虚空落漠,不过她希望着重会她的尚未明。

粉蝶若非受这毒药残害,她应是四人中最快乐的人,她得到了她从未获得的慰藉。

熊倜在她眼中已专属于她了。

他们由方城山经南阳府,抄捷径出河南,向襄阳进发,漫漫长途,东方瑛笑语如珠,但是她仍然端庄不苟。

熊倜有时会下意识地表现出一种离奇的动作,他往往在马上突然掉头向正北方出神,呆呆向着苍茫的长空。

熊倜把一切隐痛,深深藏于心房深处,然而仍然免不了下意识的莫明其妙的冲动,而粉蝶更为他这些离奇举动,担了不少心事。只有她——敏感出熊倜内心藏着什么秘密,更显然是与那个女孩子有关。

他俩一路上时常在一起谈笑,可是仍然保持着一点礼貌上的距离,互相客气,也可以说是相敬如宾。

粉蝶自己已感觉她的言语举动,有些过分,她自认为大胆的感情暴露,实则仍不足以笼络住这位少年。

她是大家闺秀淑女型的性质,她的矜持有时近于虚伪,遇上沉默冷静的熊倜,这种作风无疑是会落空呢。

终于在最后的机会里,他俩都向对方摊牌了。

四人缓缓来至谷城,在街头碰上了武当派的飞鹤子,与苍穹苍松几位道士。武当派为清除山下附近的天阴教爪牙,已明争暗斗过七八次,吃亏的是天阴教下的喽啰,武当道侣们也略有伤亡。

众人在客栈里面会谈。

武当派道士们,也为尚未明的遭遇而焦虑,因为正派人士损失了一位,明春君山之会就减少了一分力量。

熊倜把二女已送至武当山下,这方面的责任是尽到了,他要立即折而南下,寻访尚未明,兼会合青魄仙子,盗取解药,一探君山虚实。昆仑双杰则离开武当以后,杳无音讯,正派人士近乎风流云散了。

飞鹤子等挽劝了一阵,但是他们也不能拦阻熊倜,为朋友出力,而且这也是与大局有益之举啊!

来春之约为时尚早,熊倜自无必须留在武当之理。

飞鹤子等殷勤接待,仍嘱熊倜找着尚未明早早返回武当,因为事前需要慎重的部署一下,天阴教实力庞大,确未可轻视。点苍派玉面神剑常漫天夫妇,恐已返回甜甜谷,山上所留的各方高手,实在太少了。

熊倜将与粉蝶分手了!分手的前夕,熊倜心里也泛起一层漩漪,不知怎么他总觉有些对不起东方瑛。

粉蝶破例邀他单独在郊外散步。

起初只是表示依依惜别之情,渐次话题由浅入深。深刻而充分地表露出来她内在的深情。她和熊倜并肩相偎依在小河畔垂柳行列之中,她掠掠秀发,笑问:“你找见尚未明,立刻就回武当山来么?”

熊倜稍作沉吟,答道:“茫茫人海,时间久暂很难……”

粉蝶幽怨的目光,投射在熊倜脸上,她叹息说:“我知道你还是为我奔波,天阴教巢穴中,凭你的本领出入一趟,我还可放心。只是……”他们已此较熟惯而亲昵,不再相称“小侠”和“姑娘”了,但是仍没习惯用那最亲昵的称呼,熊倜紧接着说:“这两件事办完,明春峨嵋约期也到了……”

粉蝶摇摇头说:“可恨天阴教人用药废去我的武功,否则我不是还能多少帮你些忙,不至于反而累你奔波么?”

熊倜被她这款款柔情感动了,夕阳欲没,彩霞横空,霞光反映在粉蝶倾国容颜上面,这是多么摄人心魂的场合!

熊倜略和她偎依得紧些,但是夏芸悲凄幽怨的一副影子,又袭上心头,粉蝶虽然可爱,然而他不能把夏芸忘掉,硬把眼前这位也是爱他的女孩子,填补这个空虚!若馨埋骨于前,夏芸赉恨而分开,他能再爱第三个女孩子么?

熊倜陷入彷徨,复杂,异常激动的情境里。

这少年用许多不必要的话,安慰着她。他像大人哄小孩子一般,多少给点嘴上的甜蜜,而不是出自内心。

他保证大雄法师,不久必有佳音带来。

东方瑛悠然叹道:“那你一直就去峨嵋了!我如果得服解药,一定劝同哥哥去帮助你,而且我们和谷妹妹,流云师太尚有交情,大家把倚天剑这回事化解开来,这一次若是划破了脸,武林四派,就无法通力合作了!”

熊倜点头称是。

粉蝶浅笑盈盈,从她眸子里散放出来更为明艳的光采,是一个端庄女子所能发出妩媚的最大魔力,使熊倜为之心神飘飘然,熏熏陶陶,恍如羽化而登仙,粉蝶继之以极愉快的腔口,说:“那你是喜欢我……我……常在你的身畔么?”

熊倜面部痉挛着,由于内心的痛苦或彷徨而引起的,他于无可奈何之下,微微点首。但是他以更大的勇气,突然握住粉蝶的手,睁大了眼睛说:“我明白瑛姊姊……你是多么……但是——”

粉蝶羞得粉颈低垂,她以极低微的声口,说:“但是什么?两个月内药性驱除不净,我将是个庸俗无能的女子,不足以配——”

熊倜忙用手掩住她的口唇,急急道:“你错了,这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怕我所欠别人的情义都无法还清,而我已决定我自己的命运呢。”

他不忍也不能说出他将为杀死宝马神鞭,而将一死以谢夏芸,这样更将使粉蝶受到极大的打击。

他又忙加解释说:“总之,待削平天阴教以后,你就可从事实表现,明了我的心迹!”他确实也为辜负了粉蝶一番深情,而惶悚不安,但是熊倜坚忍不移的个性,他决定了的事,他终身不改变一分一毫的。

东方瑛陷入迷惘不可解的境地,她不知他话里所指事实是什么?他的心迹又是什么?她怔住了。

但是熊倜显然并非不了解她,而且也似被逼于什么更大的隐衷,使他不能立即决心接受她的浓情!

他俩默默无言了。

熊倜握着粉蝶的手,尚未松开,呼吸相接,两人各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不过熊倜灵犀深藏起来不使对方明了!

夕阳将没之际,这两人仍然互相温存,温暖着粉蝶的芳心,整个宇宙渐渐昏暗下去,代替以繁星斜月,而这种富有诗意的夜空,正是情侣们的悄悄良夜呢!

次晨,熊倜和她们辞别。

粉蝶为昨夜的一幕,于兴奋之外加上一份儿彷徨不安,她眼里闪出晶莹的泪光,使这少年脚步为之沉重了一倍。

他终于硬忍心肠撒手走了。

熊倜的心依旧恍恍惚惚,他拍马驰出十余里外,心神更加怅惘,他勒停坐马,回头向来路怅望。

他是想念着东方瑛么?抑或是回忆他的芸?

朝日焕彩,寒风乍拂,行行复行行。

熊倜又来到了荆州府,他是个刻舟求剑的傻瓜么?隔了这么久,他还能在五通桥客店里找着他的好友尚未明?

熊倜很细心的先向城外那次白凤总堂的大第宅周围考查一遍,那座大第已换住了寻常百姓,并无可疑之处。

附近就是郊野田地,疏落的竹篱茅舍。

他跨马顺一条小路到了五通桥,那是个不大不小的镇集,而客店仅仅三家。熊倜耐心一一访问,由于深更半夜,一个白衣红帕少女,背来的是个浑身淌血的男子,这印象应该予人太深了。

果然有家客店伙计,记忆犹新,不过他说:“客人早已走了,而且是他的朋友接他走的!”

熊倜欣喜有了线索,便试探着询问是什么样人接他走的,他举出散花仙子夫妇的年貌,那伙计摇摇头说:“我记得来人不少,他们备着软轿,口音也很庞杂,你家和他认识吧!可是那个美貌少女,却从未回来过!”

伙计每天送往迎来阅人太多,他实在无法记清那些客人的面貌,不过据他说,那些人抬着轿子是向湖南省方向走去。

熊倜大为吃惊了,百分之百又落入天阴教人之手。果然他把天阴教人衣服颜色特点一述之下,伙计连连点头说:“不错!有好几位是你家所说的装束!”

熊倜赏了他一小锭银子,作为酬谢,并向他询问赴洞庭湖的路径,伙计笑说:“洞庭湖周围八百里,你家是去哪里呢!”不过他得了赏钱,见钱眼开,他指示他最捷近的路前往华容县,从那里坐船过湖去岳州也不太远,熊倜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他称谢离去。

两天以后,他来到了华容城内,投客店歇脚。

城东南十来里就是洞庭湖岸,有个小渔村,渔帆点点,而当地并不是什么大码头,外来的游客就很少了。

当天已近黄昏,他只有暂时歇下来,又向店伙计打听水路赴君山的情形。店伙计以诧异的腔口说:“你家是外省人,去君山找什么人呢,那儿是洞庭渔帮总会所在,不认识四位水上豪杰,可别自寻烦恼!”

熊倜问四位豪杰是什么人?自述他的目的,不过是游览一下湖上风光,并无必去君山的要事。

伙计说:“你家连洞庭四蛟的大名都不晓得么?”于是他描绘这四位如何英雄了得,江湖上朋友极多,果然洞庭四蛟在这一带声名不小,而他们却仅仅是鱼帮的大牙子,并非设寨立柜的大王,但却极受一般人尊重,而且有些畏惧。

熊倜正和他扯些闲话,以掩饰他问话的痕迹,店里却闹哄哄的又有客人陆续投店,伙计慌忙出去接客。

熊倜深悔自己不懂水性,而他的轻功,在万顷烟波的湖面上,没有用了,纵能登萍渡水,也不过短时间提气轻身,越过十数丈的河面,若想继续一气飘纵十里数十里,那是不可能的事。

熊倜饭后在床头盘膝而坐,做他的天雷行功,气行四肢百骸,舒畅无比,不过这时他心里却涌现了两个倩影,夏芸和东方瑛,夏芸在太行山给他的印象太深了,而粉蝶温柔明媚,款款深情,也使他无法忘掉。

他停止了内功,静静的享受着甜美的回忆,他不是从二者之间加以选择,如果选择仍然是夏芸占先,他只是歉疚着,他已决定自杀以谢萨天骥父女,他再想和女孩子结合,那是白废,反而是一种罪过,因为他占据了别人的心,吞噬了别人的情感,又而他却涓滴不肯还给对方!

他自觉从白凤堂会见夏芸起,一直至离开谷城止,他一直是在做着极不光荣欺骗别人的事。他是个大骗子!

窗下突然有夜行人衣袖飘风之声!

熊倜慌忙一挥手,挥熄了桌上的油灯,这儿既在洞庭湖畔,很可能便是天阴教人,来侦查他的行藏呢。

熊倜从绮梦幻想中惊觉,他轻轻起身,推开后窗户,系紧了贯日剑的绒绊,嗖的一声,窜出房外。

再一纵纵上屋面。

眼前突然出现了两条黑影,自店内激射而上,翻墙越脊,向东疾驰而去。不过黑影身段颇为苗条,类似女子。

此外别无迹象。

熊倜好奇心动,他立即施展潜形遁影轻功,尾随追去。

转眼翻过城垣,十八九的月亮,刚自林梢升起,大地上灰色黯淡,眼前却是一片密林,两条黑影一直没入林中。

当熊倜走近树林,他略一止步,因为敌暗我明,他测摸不透这两个妇女深入林中的用意,只好略作防范。

但是林中竟爽朗地有了对话的声音!

先是极娇嫩清脆的少女腔口叱道:“黄舵主!你夤夜投帖,招呼我们来此做什么?”

粗壮的男子声音,奸笑着说:“秋雯师太何必劳神跟着来呢!柳姑娘,我奉命带着几位兄弟们在这一带巡逻,怕他们无知冒犯了姑娘,特约你来谈谈,通知一声,当心本教那些头顶包巾上锈有月牙形的人,躲避些儿,就彼此相安无事了!”

粗壮的声音又说:“我黄河一怪一颗忠诚不二的心,只是为姑娘担心,秋道长既离开了郑州,何事又来洞庭?”

熊倜明白了,这林中隐藏着三个人,而后来的正是崆峒秋雯师太和她的爱徒云中青凤柳眉,男子则自称是黄河一怪。黄河一怪自然又是向云中青凤大献殷勤了!云中青凤师徒又来洞庭湖畔何为?该不是找寻尚未明吧!

云中青凤冷冷的腔口说:“用不着舵主操心,天阴教那些爪牙,我师徒还不放在眼里!”她赌气的话,被苍老妇人拦截住,而代以她的话:“黄舵主,前次郑州城外蒙你划道儿相让,老身始终铭感在心,我们来此,本想会会缪堂主,把劣徒那回事撕罗开,另外还有老身一个后辈,被陷在天阴教中,顺便替这人讲讲情,免得大家误会到底!”

这人自然就是秋雯师太了,她的声音熊倜也可听出。

秋雯师太涉险去会晤九天仙子缪天雯,这不是自行投入虎口么?和黄河一怪这种人打交道,想向天阴教人讲交情,岂非与虎谋皮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