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锋与那个算命先生说话,要对这一对“蛤蟆对儿”。他心里暗暗发笑,以为这算命先生是一个痴人,没有什么墨水,却偏偏要在这大庭广众丢人现眼。欧阳锋要对这一对蛤蟆对儿,好好羞辱羞辱他。就笑道:“先生要我对对子,我自然可对。你听好了,我来对它。”
这算命先生定睛看他,说道:“先生一语便诺,想文才是好的,但小可也是好心,提醒先生一句,这对子虽是平常,可从来没有人能对得工稳、极致。先生小心在意些才是。”
欧阳锋却不以为意,他心道:如此一个小小对子,居然也说是什么难对,岂不是让天下士子笑你?但他胸中自有才学,便也有些狂傲,当下一乐,昂然道:“先生的话,怕是大大荒谬了,这一副小小对儿,怎么说没人对得?”
算命先生看他,脸色惊奇,好久才道:“先生的文才想必极佳,但愿先生能对得这一副对子,也免我劳累,为等有人对得这对子,我天天在这里沐风栉雨,但愿得先生能解我此苦。”欧阳锋看他,眼中甚是惊奇,他心道:就这么一副对子,居然用得着天天在这里苦等么?想必这中原读书士子的文才是好的,看到了此对,也不在意,只是笑他,嘲他,从不曾认真对它,才会有这结果的。如是像我,对他一下,未必有什么难处。
欧阳锋道:“先生一说,倒是让我心生惴惴了,还是我对它一对,如对得不好,先生也不必嘲笑,对得好些,先生也一笑置之。这样却好。”
先生一笑,拱手让欧阳锋对。
欧阳锋心下也不犹豫,他看着这一副对子的上句,长吟道:“天上飞凤凰,凤凰乘风凤凰力;地上爬蛤蟆,蛤蟆独行蛤蟆功。”他一句话说罢,却见那算命先生一跳,从那桌后跳将出来,一把扯住欧阳锋,大声道:“好,好,真是对得好,真是好一个‘蛤蟆独行蛤蟆功’。”
欧阳锋不明所以,他不知道这人为何居然能为这一句对子乐成如此模样。但见得那个算卦先生一把抓起了那桌上的卦签筒子,向地上一掷,大声笑道:“好,好,先生果然是来了,果然是来了。让我好等,让我好等……”
说罢,算卦先生把他的桌子也一掌劈碎,把那王莽篡汉时用的三枚新钱也扔在一边,踊跃而笑道:“好,好,果然是好,果然是有一个‘蛤蟆独行蛤蟆功”!”喜极而泣,泪水潸潸如雨。
欧阳锋却是呆了,他看这算卦先生,也是百思不解。就算是欧阳锋得此对出奇,却也不用如此欣喜欲狂。须知这事儿也算是平常,没有什么了不起之处,他何必这般疯癫?但看这算卦先生的样子,像是只要有人对得出这一句,他就能再也不在这里摆卦摊子了,不由得心下大是惊疑。
欧阳锋道:“在下只是对得这一副对子,不知先生缘何这般快乐?”
那人泪眼带笑道:“我心何忧,天之戚戚。”这一句是说,他的心里有什么忧伤愁苦,天是知道的。一句话说罢,他又恍悟,对欧阳锋一揖道:“对不住了,在下这般失礼,让先生好笑了。不知先生是不是可以同在下去好好喝上一杯?”
欧阳锋道:“无功不受禄,在下从未与先生谋面,怎好就来叨扰?”那人摇头道:“不妨事,不妨事,以后就是熟人了,能够彼此相亲,也是易事。”欧阳锋见他连那摊子也不顾,打得一塌糊涂,又渐渐围上了一群人,聚着看热闹,不走更待何时?就也只好答应,随那人走出来。
下了小城,有一家小店,这店门挂一张酒旗,看上去却不是酒字,欧阳锋心也仔细,他就细看了一看,一看时大吃一惊,原来这酒旗上写的一个字却是个邪字,这一个字是个大大的“毒”字。欧阳锋心道:明明是一家酒家,偏偏是写得一个毒字,人家看你这一个字,怎么还会进你的酒家?但真也令他吃惊,一进了那家小酒店的店门,居然看到了许许多多的人,这些人一个个都喝得醉意醺醺,坐在店里看着欧阳锋与这个算卦先生进店。店主人一见了这算卦先生,不由得大惊:“二弟此时就来饮酒,莫非功成了么?”这算卦先生心内大喜,自然喜形于色,他大声道:“这哪里有假?我在这里等了三个春天,终被我等来了人。你们看,就是这一位公子,他就是让我天天栉风沐雨,让我苦等了三个春天的人。”
一时之间,人人都看欧阳锋,注目于他。
欧阳锋心内奇怪,他不知这算卦先生是不是言之太甚,但看他惊喜不已的样子,却像是所言不虚。如果他所说是实,自己就是他苦苦等了三个春天才等来的人,他在这里等什么?他为什么要苦苦等一个对他这蛤蟆对儿的人?
店主人与这些坐在酒店里的人一听这人就是对好那对子的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他,显是很有一些羡慕,也颇有一些怀疑。有人看着欧阳锋,目光像是在审视他,看了半天,也看不出这欧阳锋有什么过人的本事,不由得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恨恨地看欧阳锋。
一个大汉生着一脸漂亮的美髯,他盯着欧阳锋,说道:“就是你,对上了那一副对儿?”
欧阳锋看他敌意十足的样儿,心下大是惊异,他只是对得一副对儿,众人何必如此对他?但这大汉已然是走到了他的眼前,一伸手道:“既是兄台能有这等好才能,就让我来试试兄台的手段。”说罢,手就一伸,要来拉这欧阳锋。欧阳锋不知他要做什么,身子疾退了一步,但他怎么快,也快不过那大汉,大汉的身形诡异,一抓就抓住了欧阳锋的手腕。欧阳锋虽是不谙武功,但他看得出,这一招端的是巧妙无比,就是让哥哥的师父来抓,也不过如此。他心道:看来我今天又要倒霉,这大汉如对我有气,他要杀我,一定是易如反掌。就是他不杀我,今天如果他想好好摆弄我,我一得吃大亏。欧阳锋心下算定,知道摆脱不了这大汉的捉弄,不如索性让他摆布,看他能奈我何?大汉见欧阳锋不动,就更来气:好小子,分明你不把我看在眼里。我要你一点儿好看才是。一想便手下狠辣,更是下了狠招,用上了七分力道。
欧阳锋的手如刀刮割,但他仍无声语,他看这一些人,知道他们全都不会救自己,反会更是幸灾乐祸,他何苦让他们这一些坏人耻笑?当下主意已定,就宁死也不出声。
大汉渐渐用力,他一开始以为这欧阳锋一定身怀奇功,才如此敢对于他不屑一顾的。但一用力,发觉他并不曾使出内力与自家相抗,就心下狐疑:难道这人真是一个世外高人不成?再不就是他有极高定力,不屑于同人相斗。如是那样,自己如此对付这人,便是自不量力了。他再用力,发觉这欧阳锋虽已汗如雨下,也仍是不声张,便心下略放宽心,知道欧阳锋确是不会武功,就心里更生恶念,索性要给这欧阳锋一个难堪。
欧阳锋的汗水直流,却也不愿出声讨饶,他心道:我从前在大漠上,与那个慕容姑娘在一起,我说了千遍好话,也换不来她的一点儿怜悯心思。从那以后,我才知道,人心都是铁生成的,哪里有什么好人?这次我一进得门来,这大汉也不由得分说,便来伸量我,以为我是他的仇敌一般。世人都是如此坏心,我还有什么指望他们会善待我?他越想越是憋气,恨不能一拳打死这人。
这大汉以为他的这分筋错骨的功夫是天下少有的奇技,一般人受他四分力道一弄,便该生受不住,苦苦求饶了。他一开始并不想让欧阳锋受此大罪,但一动手,发觉欧相锋并无武功,就想让他苦苦求饶,以博大家一乐。但他无论怎样用力,欧阳锋就是不想讨饶,这让他又惊又疑。惊的是,说不定这人有什么过人本事,不然怎么受得住分筋错骨的滋味儿?疑的是,欧阳锋身有奇功,他为什么不出手,只是甘心受罪?
算卦先生在一边要了一壶酒,正自斟自饮。他看到欧阳锋的脸上汗如雨下,就慢慢道:“先生如有武功,尽可出手,如你打坏了这人,由在下一力担当。”
欧阳锋心内叫苦,原来你这一副蛤蟆对儿是唬弄我的,要我来这小店里受你们大家捉弄。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何必要你们打我?我也不要打你们。可眼下这大汉这般弄他,他的脸上不由得有一种痛苦神色。他痛得受也受不住了,却在此时想起了他在冰洞里,哥哥的师父的那一段诗句,他一想及此,却也无暇细思,就随口诵出它来,本意也不过是想用它来止止自家的痛苦罢了。他一时就念诵道:“冰凉大世界,人心本当然。若非知时事,冷热安能全?”
他说这一首诗,是当时在冰洞里,他受不住了,问哥哥的师父,如何对付这冰冷时,哥哥的师父白面罗煞说出的一首诗。这会儿欧阳锋念它,也不过是想让自己少一点儿念想,安心受熬这苦楚就是了。
众人本来都在静静看着大汉出手,他们也是十分诧异,这大汉的手筋错骨手法十分厉害,怎么在这欧阳锋手上竟然没有效用?是不是这一个欧阳锋有什么古怪?正在思想间,忽在耳边听得欧阳锋诵这一首诗,都是大大吃惊,连那大汉也马上放开了手。
不是得大道者,怎会面对痛苦,如此安然?
众人都是肃然起敬。
这小店店主对算卦先生道:“二弟,你真的找对了人。”那大汉也笑嘻嘻地对欧阳锋施礼道:“刚才冒犯,恕我无礼才好。”欧阳锋不知所以,只是点头。大汉见他点头,倒也爽快,一时快乐,就趴下,咚咚地叩了几个响头,起来时,还面露喜色。
一时,店内的人尽皆踊跃,那店主也喜极而泣,他大声道:“我们可以回家了,我们可以回家去了。”像是久出未归的人,一提起家来,都是快乐得很。众人都是喜极,有的流泪,有的快活,喃喃自言自语,却不知说上一些什么。
这算卦先生道:“请问先生,你叫什么名字,大号怎生称呼,是哪里人氏?”
欧阳锋暗自好笑,心道:你和我盘桓了半天,才想起来问我叫什么,姓什么,住在哪里?但他也是一个老实人,就说:“我本来是西域人氏,复姓欧阳,这次是同家兄一起来的,要去江南游玩。”他是一个聪明人,当然知道不该把哥哥来中原的实意告诉别人,免生不测。
算卦先生笑道:“我们是北疆人,这里都是我们的弟兄,你见见他们。”说着就一一引荐,让欧阳锋受苦的大汉是石楚秀,这算卦先生是续文成,一个老年人叫做诸葛征,更有一边的三个猛汉子,都是他们的人。欧阳锋一时也记不得这么多人的名字,再说他不愿意从心底里记住他们。萍水相逢,记人家的名字有什么用,转眼间便要各奔东西,一瞬时烟消云散,都是路人,你何必记他?但人家介绍与你,便是敬你,你也该执礼,所以欧阳锋只是点头唯唯。
续先生对欧阳锋道:“我们在这里等了三个春天,家主要我一定在这北地汴京等人。他说,你一定会来。果然家主妙算如神,三个春日却不白等。欧阳先生一定得和我们一起走,如果欧阳先生不答应,我们就是用尽一切手段,也会叫欧阳先生到家主那里。”
欧阳锋一想到哥哥欧阳镝与慕容筝姑娘,就心下焦急,我自有亲人与我同行,我又要去见什么你们的家主?他性情也是极倔,就一口回绝:“我不去北疆。”
续先生对欧阳锋仍是彬彬有礼,他一笑说道:“欧阳先生不答应,我们有三个办法可以把你带到北疆。”欧阳锋冷笑:“我不想去,你又有何办法?”续先生成竹在胸,毫不在意,缓缓分说:“计有上中下,上计是欧阳先生一口应允,让我们派人去报与先生的兄长知道,我们这里便行,直奔北疆。中计是欧阳先生被我等胁迫而行,一路上连身心自由也没有。更有下计,欧阳先生如对我等实在不客气,我等就先杀死你哥哥,然后再把你迷倒,劫至北疆。”
欧阳锋哂笑,这些人不知天高地厚,居然以为欧阴镝也是一个欧阳锋,也可由人欺、由人辱,他可不知,这欧阳镝是西域大漠的第一高手。你想杀欧阳镝,不怕他反杀了你?
欧阳锋心念一动,就想把这些人都带去与哥哥一见。这中间怕只是那个用分筋错骨手的大汉武功最高,所以人也最有脾气,其它人则不足虑。欧阳锋说道:“好,我和你们去见哥哥,哥哥如若许我去北疆,我就与你们去便了。”
众人欣然,一起与欧阳锋去看他哥哥。
欧阳镝与慕容筝坐在客店内,正等得着急,欧阳锋去看什么国子监,也用不着花这多时辰,是不是又出了什么意外?正胡思乱想时,欧阳锋当先一步跨入客店,对哥哥道:“哥哥,我来给你引见引见几位朋友。”欧阳镝心下诧异,二弟在汴京没有什么亲友,怎么一下子出来了这许多朋友,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欧阳镝细看,不由得心下大惊。这几个人看上去都是含而不露的武林人物。当先的那个儒雅清癯的续先生决不是一个平凡人物,随他身后的那个猛汉石楚秀像是汉王的猛将军樊哙,而那个瘦瘦弱弱的老头儿更是深不可测。
欧阳锋从未经过江湖风险,就不懂得如何防备他人,一见到哥哥,急忙想把这事儿说个清爽,就道:“哥哥,他们要强逼我去北疆,还说有个上中下三策。”慕容筝嘴快,问道:“什么上中下三策?”欧阳锋说道:“上策是好说好散,我跟他走;中策是他把我捆起来,强逼我走;下策是他把你杀死,迷倒我,再带我走。”
欧阳镝一时怔住,难道这几人是江湖黑道上的强人大盗不成?但强人劫财,也从不随意抓人。黑道之人也决不会对欧阳锋这等人有甚兴致,他们要的是本领高强的人,要的是金银珠宝,怎会对二弟这书呆子有兴趣?而且开口就说劫人,直言爽谈杀人,岂不奇怪?欧阳镝不信,问道:“你的下策,是要杀我?”
续先生傲然道:“不错,我是说要杀了你。如果欧阳锋先生不随我去北疆,你与这位姑娘都是一死!”
欧阳镝也被激怒,冷冷反讥道:“续先生以为,你们几人就能轻易杀死我?”他手持蛇杖,不动声色,只是双眉一竖,静静凝立。续先生道:“我杀不死你,自有我石兄弟在,石兄弟不成,更有诸葛夫子,我们要你死,你焉有活命?”
欧阳镝气得持杖之手也是一抖,他慢慢抬头,长吁道:“你为什么不试上一试?”
欧阳镝蛇杖平伸,手背举得与双眼平齐,慢慢道:“你来杀我好了!”就静而待敌,引而不发。这时,续先生就再也不是一个巧舌利口的算卦先生了,他右手平伸,掌心向上,空空双手,似与人看。四指一勾,反从指间勾出三枚大大的制钱来。三枚制钱皆大如拳,钱眼间可勾入手指。这是王莽篡汉时用的大钱,因得人家天下,便不是什么好糟蹋法儿,金子越用越薄,铜钱越制越大,哪里去分什么五铢十钱一文,制就是了,遍地铜钱,十吊买不得斗米,钱贱米贵。这续先生一用这汉时古钱做兵器,倒让欧阳镝吓了一跳,这偌大铜钱,用做兵刃,显然是非有极高武功不能如此。
续先生三枚铜钱一挥,大喝一声:“得罪了!”人便猱身而上。欧阳镝静待其变,但见他铜钱一飞,左手右手皆是钱,六枚铜钱齐出,认得真切,直指欧阳镝胸前六大死穴。这续先生一边纵身出招,一边长声朗吟道:“石崇造钱富,子牙卖米穷。人生不得意,铜钱舞东风!”续先生铜钱在手,几招使出,就叫欧阳镝心下好生佩服。兵法云:人知寸短,也知尺长,兵法之出,寸长尺短。这续先生在欧阳镝泼风般的毒杖下,时时用手中的制钱去击他手阳明大肠经的商阳、五里、曲池三穴,更变招易式,去击他足阳明胃经不容、乳根、大巨三穴。欧阳镝明明毒杖一击就可以打得他脑浆迸裂,但恰恰在毒杖要打上人家头时,三枚制钱正切向自家的三道大穴。欧阳镝心里好生懊恼,续先生的武功比起他来,花俏得多,轻松得多,也自如得多。人家动手如美人起舞,翩翩若飞;他施出毒杖气吁带喘,好不艰难。长时较量,胜负岂不是明明白白么?
欧阳镝一声叫道:“住手!”自家一退,闪至一边,那续先生便施施然背手而立,神情十分悠闲。
欧阳镝脸色阴沉,无话可说。更傻了的却是这鬼精聪明的欧阳锋,他本以为只要哥哥一出手,这些老弱病残的北疆之人一个个都得告饶逃命,再也不来扰他。谁知这续先生六枚制钱便可以抵得住哥哥的精妙杖法,这让他看得目瞪口呆。
绫先生见欧阳镝一声不响,就微微笑道:“欧阳公子一定是愿意让你的兄弟去北疆一行了?有我续二在,欧阳先生定保无虞。”欧阳镝默然。
一边的慕容筝却说话了:“要他走,是不是得先问问我?”续先生诧异道:“你是谁?欧阳锋先生与我说话,只是提及他的哥哥,并不曾说起你。”
慕容筝笑了,笑得甜甜蜜蜜:“他没对你们说我是谁?这可怪了……哦,对了,我告诉你们,我是刚与他吵了一架,他才气跑了的。说是去看什么国子监,谁知却找到了你们这几个怪物?我告诉你他是谁,他是——”
慕容筝那样子神神秘秘,诡诡异异:“他是我相公。”
一石激起千层浪。欧阳镝呆了,欧阳锋傻了,续先生这些人愣了,人皆无语,不知说什么才好。
续先生大是惊愕,看欧阳锋那神态,这姑娘不像是他的女人,但人家姑娘能当着众人面,说下这话,想必就是真事。他沉吟道:“依姑娘意,却要如何?”
慕容筝笑着,一一指着这几个人,说道:“我与你们比武,你这位续先生与我大哥哥比过了,这位姓石的兄弟就来与我比一比,若是你胜了,我再与这位老夫子比。若老夫子胜了,我就与这两位再比,我总得胜一次才行。”
续先生道:“姑娘胜了,却要怎样?败了又如何?”慕容筝一笑,双靥生花:“我要胜了,我相公就不用跟你走了。我若是败了,就再与你们打呀。”
续先生摇头:“不行。你只能与我们一人比试,你要胜了,由你。你要败了,欧阳锋公子一定得跟我们走。你若是不放心他,你也跟我们走好了。”
这一句话,弄得三人大是尴尬。欧阳镝心下却是不糊涂,他心想:看慕容姑娘这一句,实在是真的道出了她的心里话。她早就对二弟有些情意,今日才说得出来,也让人高兴。但说什么也不能让二弟与她跋涉千里,去那北疆。我今日就是拼得一死,也决不让他们把二弟与慕容姑娘裹胁去。慕容筝心中却想:我死也不能嫁这个欧阳锋,他那样子呆呆傻傻的,哪里有什么男人的气概?我说他是我相公,是说与这些人听的,事儿紧急,终不能让这些男人把他带走。欧阳锋也心想:倒霉,倒霉,我本以为一见了哥哥,就天下太平,逢凶化吉。谁知道弄得如此狼狈?早知如此,我又何必去对那个什么蛤蟆对儿?
续先生心中大是悲愤,他仰天长啸,对欧阳锋道:“欧阳公子,我们家主扫榻以待,恭候公子三载。家主年纪偌大,天天倚闾而待,等我们归来。我们都是有家有室的人,居外三载,稚儿长大,不识家父,梦中呓语,也是呼唤。公子如想到我们此苦,定能随我们一去北疆,以慰家主渴望。”
欧阳锋听得他话语热诚,知他也是为难,一时来了侠义心肠,想说一句我随你去,话到舌尖,又觉不妥,如果真是去了北疆,吉凶莫测,那时有个闪失,却该悔之莫及了。
慕容筝点头,说道:“好,你既是愿意,我也情愿。可跟你们哪一个动手,得我说了才算数。”慕容筝鬼似的聪明,她心想道:十个指头也不一般齐爽,你们几个岂能功夫都像这个文绉绉的家伙,六枚制钱也抵得人家一条毒杖,真真是鬼一般的功夫。我看这几个人里,那个姓石的莽汉一定是力大无比,他一拳下来,怕不把我的脊梁打折?我可不能与他动手。后面那两个,太阳穴高高凸起,脸膛儿像抹了油似的油光锃亮,一定是内外兼修的好手。也不能找他们动手。再一看,就看中了这个诸葛老夫子。你看他:两条鼠眉斜吊,一双小眼眄斜,眼里没仁儿,心里没神儿。脸色灰戗戗的,像个活死人。慕容筝心道:活该你们倒霉,带这么一个活死人来,我就挑他,小剑一刺,登时了账。让你们去什么北疆,让你们再扯什么欧阳锋。一想到这里,慕容筝嘻嘻而乐,乐得好是开心,说道:“我就来与你们这位老夫子动手,比划比划就是了。”说罢,仍嘻嘻笑个不停。
没想到,慕容筝话音刚落,那个续先生、那个石莽汉,还有那两个不动声色的人都哈哈大笑。慕容筝不知他们笑个什么,还心里得意,以为自己聪明,这主意不坏。那续先生笑毕,说道:“姑娘,我看你还是别同他动手的好。”
慕容筝心道:哼,你看我找到了你们的毛病,就反悔了不是?我偏偏不让你!她突地一叫:“看剑!”再不说话,一剑刺出,直奔那老人而去。那老人也太老了,真是颟顸无能,见小剑已经刺到前胸,还没动上一动。慕容筝心如闪电,也来了一阵懊悔:就这样刺死了他,岂不是罪过!于是手一偏,小剑刺向左胸,但剑气已出,想要收势,也是万万不能。
眼见得老人不死也是重伤,欧阳镝兄弟都是一声惊叫。可人家续先生三人却不动,只是眼睁睁看着她刺。剑已抵胸,剑尖刺破衣服,划破肌肉,慕容筝却感到剑尖再也不动了。一看,老人伸出右手,两指一夹,生生把一柄小剑夹住。
老人说话慢慢吞吞:“你这姑娘心思还是不坏,饶你去罢!”老人手指一用力,小剑叭叭寸断。
慕容筝傻了,她没想到,她所中意的这老人竟是这几人中武功最高的。她正愣神间,续先生道:“欧阳公子,你看,是这位姑娘与我们一起走呢,还是你一个人随我们走?”
欧阳镝道:“你们想要我的二弟同你们一起走,你们得告诉我,你们是些什么人,要我二弟去你们那里做什么?”
续先生道:“恕我告罪,我只能告你一句话,我们要带二公子去北疆,并无恶意。你们就放心好了。如果这位姑娘要同我们去,在下还做得主,可以带她去。但她就是去了,也多半时是独自呆着,看不到这二公子的。”
慕容筝大睁着眼睛,说道:“我为什么看不到他?”
续先生道:“因为欧阳公子在我们那里,他会很忙。”
慕容筝心里狐疑:忙?他会忙些什么?不会是又去写什么月亮大漠北疆的诗罢?他除了会写上几句歪诗,他还会做什么?
欧阳镝心下无法,他看得明白,这一些都是些身怀奇功之人,光是那个老人诸葛先生,他就对付不了,再加上这续先生,那个莽汉子,都是一流高手,他怎么能对付得了他们?他正沉吟,那一边的续先生道:“莫非欧阳公子不相信我们?”
欧阳镝没有讲话,这续先生突地抓过了慕容筝的手,手一抄,就夺过了慕容筝的小断剑,一挥,就砍断了他自家的一根小指,立时鲜血淋漓,他交小断剑与慕容筝,快得让慕容筝连想也来不及。续先生道:“我若对欧阳公子不利,伤害于他,有如此指!”
欧阳镝与慕容筝、欧阳锋三人面面相觑,他们不知这人发下如此毒誓,一心要欧阳锋去那北疆,究竟是为的何事。但人家如此做事,你自然不能与人家为敌了,欧阳镝神色微霁,说道:“既是如此,我就让二弟同你们去好了。但不知他何时可以回来?”
续先生道:“只要他见了家主,能一年二年回来,就是快的。如果他能与家主相悦,说不定会三年。如不能相悦,半载就可以回到家了。”
欧阳镝把手叮嘱道:“二弟,我也有事在身,不然我就陪你北疆一行,我对你甚是不放心。”说罢,他看看慕容筝姑娘,心道:慕容姑娘,看来你对我二弟是甚有情意,该不会你也不愿意陪他去罢?但慕容筝一看他瞅自己,反是不再看他兄弟二人,自去看天,她心内道:你以为我真的看好了你的这个傻二弟不成?他这一去北疆,肯定是凶多吉少。说不定一到了北疆,就给人家杀了呢。我去那里做什么?这一回我被那个白驼山庄的山君给弄到了大漠,就是倒了霉,受了这么多的苦楚。我可不到那北疆去,人家都说,在那里会生生把人的鼻子都冻掉的。欧阳镝看她好久不语,知她不愿与二弟去北疆,不由得心下大是反感。他想道:你一语出口,说我二弟是我相公,哪里有女人走到哪里,不跟着自家相公的?但人家是一个姑娘,不说自己愿意跟去北疆,你终不能强逼着人家去,所以也不好说什么。
欧阳锋心下真的是更别有一番滋味儿了,他看着哥哥,虽说是上一次自家去了一次京城临安,但那也是时间短暂,不久便与哥哥相聚了的,这一次到北疆,说不准会一去多久,更可能是凶多吉少。他心头一酸,竟然落泪。
欧阳镝对他道:“二弟,我有要事,来这中原,等我把这事儿做完,我自会去北疆找你。无论多远多难,我都会来的。如果你无恙,我会感激他们。如果你有一个好歹,我会同师父一起,来找他们。”
欧阳镝也是想说,他放心不下他的弟弟,但他无奈,只好让他同这些人去了。这里,他兄弟二人喁喁而谈,站在一边的几个入都是默默无语,也看不出他们对于兄弟二人的话是不是有些在意,是不是有些感喟。
当下,欧阳锋与哥哥、慕容姑娘相别。欧阳锋与续先生几人走了,他回头惜别,见到了那个慕容筝姑娘在低头,似在抹泪,心下有些不相信,他心道:她与哥哥在一起,原来她本就喜欢哥哥,但愿这一次她能与哥哥好起来,也不负哥哥救她一场。
几个人找到了一个大镇,续先生的手头十分阔绰,一出手,便买了七匹马,这马都是好马,七个人都骑乘上,一路向北疆奔驰。一路上晓行夜宿,走得累了,马儿一丢,再换好马,续先生似乎很是着急,一路催着,众人趱赶路程,几日之间,便是走了千里。
欧阳锋不知他们要自己去北疆做什么,只是知道他们有一个家主,看来这家主是一个老人,他正在等待着,要见他欧阳锋。他们这些人都是一些武功高强之人,一路之上,也遇上一些怪事儿,但这续先生与那个老人诸葛先生都很持重,不让众人管闲事儿。连酒也不让他们喝上一口,尽管这续先生对欧阳锋很是客气,他一劲儿让欧阳锋自家喝酒,但看着他们都点滴不沾,而且分明他们都很有酒量,那个莽汉子竟是顿顿吃饭时都手里空握着一只酒杯,不能饮酒,空握着酒杯也是好的。欧阳锋心内暗暗惊异,看他们一个个都如此能忍,他也佩服万分。欧阳锋也总是对续先生问:他们要他去北疆做什么,他能在那个家主那里干一点什么,家主要他欧阳锋千里巴巴地去,有什么事儿要他办?他问什么,续先生都是一笑不语。弄得欧阳锋心头气闷,再无无法对他们讲话。
眼见得越来越冷了,秋八月,到了早晚,竟然得穿一身厚衣服,欧阳锋心道:这里是什么好地方了,看来也像是我们大漠,时冷时热,时曝时寒,有什么好的地方?但几个人都是越走越是兴奋,那个姓石的莽汉子竟然眼睛湿润,低声唱了起来。
“天也苍苍,野也茫茫。住我木屋,洗我衣裳。乌发长长,是我娇娘。一头野鹿,你我共享。生下子女,桦衣皮裳。……”石楚秀一声低哼,似勾起了众人的思乡之念,他们一齐唱道:“呦——,呦——,看那木屋,有我娇娘。双眼如漆,盼我归乡。放下帘帐,共效鸳鸯。白头到老,不弃不忘!”
欧阳锋的心也被他们唱得涌血,他看着这些人,心道:他们都是北疆之人,竟然在那汴京呆了三年,就为了要找我一个能对得上他那破蛤蟆对儿的人么?说来让人不相信。但他也如痴如梦,你若是相信,这事儿实在荒唐。你若是不相信,千里适迢,欧阳锋真的就跟着他们来到了这北疆之地。
这一夜,他们露宿在树林里,点着了篝火,着一人守夜,他们大家都偎在一边睡去。欧阳锋睡也睡不着,他也知道人家对他甚是客气,但始终是防他一人逃走,对他有所戒备。
正朦胧间,突听得一声响亮的呼哨,有无数人骑着马向他们冲来,这些人都身披皮衣,带着刀箭长枪,一路唿哨,骁勇异常。他们冲到了这篝火前,大声道:“狗汉子们听着,我们是北疆的五兽,虎豹豺狼狗!快快放下你们的东西!赶快跪下,饶你们不死!”
一时间,这几人也都醒了。欧阳锋看他们,一个个却是不惧,知道他们的功夫好,但人家是一群人,且都有箭,如果真的放起箭来,他们也是没有什么办法。他心下不由得大是生惧。
但见这续先生与他们几个人动也不曾动,都坐着,在篝火火把下,看着那一群人。一个个满面笑意,看到来了强盗,像是看到了亲人。
强盗头儿一声怒喝:“放下东西,难道要老子动手?”
这续先生就笑了,他笑道:“你是要我们放下东西?”他满脸笑意,对那强盗头儿说道:“我们倒是有点儿东西,大老远从汴梁来,哪会没有东西?”这时,几个人竟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哈哈大笑起来。
强盗却也是头一遭见到,你要杀人,他们不害怕,却一齐放声大笑起来。这强盗头儿惊疑,问道:“你们是谁?”
这老头儿诸葛征说道:“老二,老二,我们兄弟去了汴粱三年,这里的人竟然不认得我们了。”
续先生道:“大哥,这还不容易,我们和他们亲近亲近,让他们认得我们不就是了?”说着,六人一齐站起。
那强盗头儿突然大惧,他声音也哆嗦,说道:“你们是留云庄的人?”他见六人仍是大笑,就心知他们一定是留云庄的六兄弟。就从马上滚下来,跪在地上,直门叩头,连连说道:“六位大爷,小人有眼不识六位大爷,真真该死!”
这续先生笑笑,说道:“你们五兽该死不该死,我也不知道,但我们在这里睡得好好的,你们就来找我们的麻烦,是不是得对我们兄弟有一个交待?”
那个虎大哥一咬牙,说道:“好,我有眼不认得留云庄的六兄弟,我自认倒霉就是。”说罢,这人一伸手,手指抠进眼窝,把一只眼睛生生抠了出来。他大声一叫,登时昏了过去。剩下的那些人仍然不敢动,都一个个跪在地上。
这时续先生笑笑,说道:“你们还不快滚,我困了,我得睡了。”
这些人如遇大赦,一个个登时走得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