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落荒而走,她不知道去哪里,如果她去那苑家祖茔的石室内,会不会遇见那些仍想着从苑九的侍妾身上得到六十年功力的人?如果她遇上了他们,岂不是一死?她在洞外遇上了武林中人,她无法对他们说她听到的那个惊心事实,苑九是假的,是有一些人,他们都是苑九。但望月还是不明白,即使有上百个苑九,他们怎么能让姐妹们都痴心相许,让姐妹们都知道是空中交接,与苑九生死相依。他必是有许多的手段,令她们受到了迷惑。但他用的是什么手段,便不得而知了。
望月心里苦楚,想着她的那许多姐妹,想着死去的金丝与左樱,她大声对无花谷说道:“左樱姐姐,金丝妹妹,你们死得不值啊!”望月想着当初众姐妹在大厅里,是苑九公子在那里站着,他身旁的人对她们说明了那一件事:苑九公子要假死一月,在这个月内,她们必须出去逃亡。当时,风尘问道:“请问九公子,听说九公子这一月内九死一生,我们上百人虽说没有什么气力,但也都是忠心一片,如能保护公子,就让我们留在苑家祖茔内,好不好?”
她们大都不曾去过苑家祖茔,时时随着苑九公子到处走。只是在梦里恍恍惚惚去过苑家祖茔,记着那里有一个热腾腾的汤泉。此时听得公子要去苑家祖茔避死,她们想保护公子。
那个在公子身旁的人笑笑,说道:“九公子已是死过几次的人了,再死一次,便是九九归一。公子不怕,你们怕什么?再说公子在苑家祖茔里,自是有人会保护公子,你们去了,诸多不便。”
当时望月也问:“请问公子,如是真的有江湖人来图我们,我们怎么做?”
她一心想问出个究竟来,也不顾苑九公子的顾忌了。
当时那人替代公子答说:“如果你们遇上了不测,只要想着公子的恩爱就够了。”
再问什么,也是无人肯说。当时众侍妾就有的流下泪来,知道这是生离死别,有的人扑通一声跪下,那些侍妾看有人跪下了,便也都跪倒尘埃,个个流泪,说道:“公子保重!公子保重!”
没有一个人知道她们怎么活下去,从前的苑九侍妾是怎么逃难的,她们是一齐还是一个个逃亡?反正到了此时,她们成了江湖人眼中的珍宝,得了她们一个人,竟胜过练功六十年,这便宜谁不想得?当时望月她们都出来了,那时有的是三个一伙,有的是两个一帮,最后有的去了妓馆,有的去了亲戚家,还有的躲到了不知何处。只是望月所知,左樱与金丝等九人落在了少林寺,如今她们姐妹死了多少,还有多少人能走回来,她都不知。
正胡思乱想间,她来到了坡间。
这里是无花谷的谷地,谷地里有花,奇的是无花谷里有许多的鲜花,有一种花开得特怪,上面长一个大大的花蕾,蕾还像是被人割过,每一个较大的花蕾都被人割过,用细细的刀法在它的周围割了一圈。望月看着,那刀法不像是极有功夫的人做的,却像是有人耐心地一只只割这花蕾。
他割这东西做什么?
望月走累了,她躺在地上,自言自语道:“都说是无花谷,无花谷,怎么还有这花?”
忽地有人接她的话了:“你怎么知道有花?”
望月“腾”地跳起来,一看四周,没人。她自语道:“莫不是遇上了鬼?”
再有人应声道:“不是鬼,只是差不许多。”
望月四外再顾,看不到一个人,她大声叫道:“你是谁,站出来看看!”
那人笑,笑声很是宏亮:“我站不出来,如果你能屈尊向地下看一看,你就能看到我。”
望月依他所说,向地下看。她看来看去,终于看到了一个怪地方,原来就在她身旁不远处有一个地洞,地洞四四方方的,只有一只水桶那么大小,里面地方是挺大,但在外面看不清楚。只见那洞里伸出一只头来,那头炸飞了鸟巢似的,蓬蓬松松,人蹲踞在地洞里,不能坐,只能斜着蹲着,偌大的一个汉子!
望月问道:“你是谁?怎么在这里?”
那人刚想回答,忽地拍着他的头,大叫道:“不能说,不能说,我说出去,真是丢死人了!”
望月看着他,他一身正气的样子,却是委委屈屈躺在这么一个地洞里,看样子也算不上是什么正经人物,说不定是哪一个名门正派的人。
她问道:“你既是不愿意说你是谁,你也不必说了。只是你躺在这里做什么?”
那汉子望着望月,忽地咳了许多下,分明是想掩住他的尴尬,再咳过了,他问道:“小姑娘,你是哪里的人?”
他也一眼看出了望月是身怀武功的人,只是她在这里很悠闲地走,不像是有急事的样子,哪里会有人在苑家祖茔里这么闲走?莫非是天下大乱了么?
那汉子问道:“小姑娘,你来这里做什么?”
望月坐在地上,笑一笑说:“我没事儿干,便来这里看一看花。”那汉子大叫道:“胡扯,胡扯!这里哪有什么花,这只是无花果。”望月看着那开成一片的花,说道:“这明明是花,怎么说不是花?你骗我!”
汉子一脸认真,说道:“你问一问别人,这是一种洋花,叫做迷心花,从天竺来的一种花,这种花很厉害。”
望月看着他,心道:是了,他被关在这里,分明是无法出去。但奇的是,他躺的牢室也不十分牢固,四周都是石块砌就的,如果他想出来,只是用手挖一挖那石块旁的土,便能弄塌这地洞,他不就爬出来了么?他为什么不爬出来,难道他愿意呆在那潮湿阴冷的地洞里么?
望月问道:“你为什么不出来?你如果要出来,我帮你!”
她一心帮人,不料得那人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大声说道:“我为什么要出来?呆在这里好好的,我为什么要出去?”
望月奇他如此做法,心道:原来他不愿意出来,他是愿意躺在这地里了,他愿意这么呆着,我何苦要帮他?
她正在走开,忽地听得那人叫道:“喂喂,小姑娘,我有话要问你,你回答我。”
望月回头说道:“你有话直说好了。”
那人看看望月,忽地问道:“你知道不知道这几日苑家祖茔有没有什么动静?”
望月大声道:“有啊,有江南慕容公子、铁子英大侠、大力神钟非禹、少林寺方丈和气大师,江湖上整整有七八十人扑向苑家祖茔,他们要找苑九!”
那大汉一拳击在土里,大声道:“好啊,好啊,好个老和尚!”望月看他,不明白他何以那么高兴。她再说道:“只是他们找到了九个苑九的尸体,那九个尸体里有一个是正在假死的苑九,听说是让唐思公子给杀了……”
望月说到的这些,都是听来的,她此时已是知道,那个死去的人不是苑九,而是别人,所以说来时也是轻描淡写。
大汉拍手道:“对啊,杀了就杀了,只可惜杀的是一个假人。”望月心道:怪了,他竟是知道不少谷里的秘密,此时对他说知什么,他像是都知晓似的,莫非他是谷里的知情人?
望月再说道:“我听说了,有无数个苑九,他们都是江湖人,他们乐意做苑九的……”
大汉倏地出手,从洞里伸出手来,如电挈一般抓住了望月的手,他急促促地问道:“你还听说了什么?你说,你说!”
看样子他很关切江湖事,但他不知道望月对于苑家祖茔的事儿也是一知半解,怎么能对他说得明白?望月看看他,忽地说道:“我说完了,就是这些。”
大汉扯着她的手不放,扯得她手臂生疼,但她不敢吱声,怕大汉笑她。那大汉恍若不知她手疼,只是自思:“你一个小丫头,便知道这么多,看来苑家祖茔的事儿也不十分神秘了。”
他那样子似是十分高兴,简直有些手舞足蹈起来。
可忽地想起了什么,他再问道:“你听说了那么多,他们都冲进了苑家祖茔?他们看没看到一个活着的苑九?”
望月也正想知道苑九的事儿,她一听得说到了关键处,不由得扑扑心跳,生怕说错了一点儿,大汉便不告诉她详情了,她小心翼翼,支吾地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些了,都告诉你了。”
大汉看着她,忽地大笑,扬声说道:“武当派那么大,我也没有让谁唬过,你一个小丫头,竟想唬我?”
望月大声道:“我没唬你,我只是告诉你,苑九的几十个侍妾都让他们抓住了,少林寺还找了一个人,要他与那些女人在一起,得她们的功力,然后再去对付苑九。”
那大汉大笑,说道:“道听途说,不足为凭,难道那个和气就那么差劲儿不成?”
望月此时看得明白了,这人至少是一代宗师,看来他与武当派有很深的渊源,但你如是直问他,他一定不肯说。还不如使一个巧计,方能探出他的口风来。
望月说道:“你放开了我的手,你捏疼了我的手!”
大汉忽地说道:“我不能放开你,我好不容易盼来了一个人,能与你说说话,我一放手,你走了,我哪里再找一个人说话?”
望月说道:“我不走,我与你说,好不好?”
那大汉说道:“不行,不行,一个苑九就唬住了我,再让你一个小丫头唬一次,我一生英名全都毁于一旦。”
望月大笑,说道:“不是毁于一旦,而是毁于一洞!”
她一指那洞里,看那大汉委屈的样子,她放声大笑起来。
那大汉先是十分恼怒,但看她笑得开心,竟也大笑,笑得十分快乐,说道:“你来了,我是最快乐了。只是我不能放开你,你别怪我。”他拿起了一条豹筋,看来是他束带子用的,竟用那一条豹筋松松地把望月捆在那铁条上。他放开了望月,说道:“好了,这一回你跑不了啦。”
风吹来,地里一片清香,望月不由得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说道:“怪不得你愿意呆在这里,原来这花真香!”
大汉嘟哝道:“鬼才喜欢这花香!”
他再看看望月,说道:“你是哪一派的人?”
望月把剑放在地上,说:“我不是哪一派的。”
大汉说道:“也是,我听你的脚步,像是江南江门的‘阎罗鬼步’,但看你的剑,却像是崆峒的长剑,可崆峒没有女弟子啊。你的手臂那一用劲,却像是少林的内功心法了,看来你学得极杂。”
望月从来没有听谁说过她的功夫是哪一派的,她只是在九公子身旁,偷偷学来的这些功夫,哪里知道它杂不杂?她问:“你说,和气大师带人去攻苑家祖茔,他怎么差劲儿了?”
那大汉说道:“苑家祖茔并不是他的巢穴,我知道……”
忽地,那大汉叫道:“你快走,别让那人看见。如果他看见了你,一定会杀了你,待得他走后,你再来,好不好?”
望月头一次见大汉紧张,她连连答应,大汉急急解开她的束带,望月便走开了。
果然来了一个人,看那人在花丛上浮动,脚像不沾地,一阵风般到了洞前。
那人蒙面。
他慢慢说道:“牛鼻子,你说,你愿意不愿意?”
大汉一听是那人说话,懒得起身,说道:“不愿意。”
那人笑道:“你不愿意,便得天天受这等气,蹲在这洞里,像一条狗。”
大汉大笑,说道:“不错,我就是一条狗,一条土狗,你对一条土狗还有什么办法?”
那人说道:“我告诉你一句话,今早上死了一个苑九了,他是那个和心。”
大汉冷哼一声,说道:“你会让所有的苑九都死的。”
那人笑一笑,说道:“不错。我会让所有的人都死,但你可能做一个苑九,如果不是少林寺的人来攻,和心不会自尽。”
大汉恨声道:“就是你杀了他!”那人笑,说道:“你早死晚死,都是一死,何不轰轰烈烈地死?”
大汉道:“我告诉你,早晚死在洞里,是我所愿,但做你的苑九,我不愿意!”
那人笑,说道:“你好好想一想,你一天到晚只靠药物,只是一个死人罢了。”
大汉笑起来,笑得响亮,说道:“你别劝我了,我只愿意闻这花香,我闻起来特别有味儿。”
那人气哼哼道:“你再闻,再闻下去,你的骨头都软了,都酥了,你再也没什么功夫了。你就是一个真正的废人。我也不会再来对你罗嗦了。”
大汉说道:“是么,我还有几天?”
那人说道:“只有六天,你再有六天全都是一个废人了,你再想出来,我也不会来理你。我再过六天,你真的成了一个废人,你就自生自灭好了。”
那人再不说话,人一掠,从花丛里浮过去,不见了踪影。
望月待得他走远了,再来到那个大汉的洞前,她轻声道:“哎,哎,你怎么样了?”
大汉兀自蹲在那里想事儿,一听得她的声音,就气哼哼地道:“怎么样了,我能怎么样?你也看到了,被这鬼东西弄成了这样,死也不死,活也不活的,能怎么样?”
望月说道:“我救你出来,好不好?”
大汉说道:“我出来是能出来,但我中了他的毒,你救我出来,也是白救。我离不开这一片花海。”
原来大汉中了一种毒,必得在这花丛里呆着,天天早早晚晚都闻着这花香,方才能保得不死。大汉黯然道:“你以为他不关我在大牢里,就一定救得我出来,那休想了。我看你还是走吧,呆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只是看我受罪。”
望月问道:“我想知道你是谁?你都要死在他手里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谁?”
大汉一叹,说道:“我是武当派的掌门人,我叫承道。”
原来他才是那个承道道长,他竟被关在这花丛里!望月忽地说道:“我知道有两个人,他们一直在江湖上找你,他们两个甚至去找苑九公子的侍妾,要替那个叫非人的增加功力,他们一心要找到你,已在江湖上找了许久了,他们两人一个叫承生道长,一个叫做非人。”
大汉忽流泪了:“承生,承生,你真糊涂,不办武当的大事,找我做什么?”他哭了,鸣鸣直哭,是男人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