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离终于能坐在白家堡主的对面了。
他含笑地看着白家堡堡主。
能坐在这里,暖暖和和地吃上一点儿菜,喝上几杯酒,真已经是他们近月来没有过的享受。坐在一张大大的桌子旁,他们狼吞虎咽,白堡主笑着看他们,一点儿也不怪。
吃过了,手方才停下,但嘴还大张着,此时才知,刚才他们吞吃得太快了,肚腹里竟有些胀。
白家堡的堡主叫白天。一个很怪的名字,他笑着看米离,说道:“江湖上沸沸扬扬,说米大侠被江湖正派人士追杀,是因为米大侠做下了欺人暗室的事儿,真是笑话。”
米离一听得他说,他的手停住了,他慢慢说道:“好教白堡主得知,那些事也不全是编造。”
白天鹰眉一扬:“是么?”他的神色有些严厉,他看着米离,说道:“这就叫我不明白了,不知道那些事儿哪些是假,哪些是真?”
归水想说话,米离一抬手,止住了他。
米离知道,这事儿只有他自己说,才能说得明白。
他对这年轻的白家堡主说些什么?
米离说道:“白堡主,我告诉你的是真话,我真的奸了人家的妻女,虽说这其中真有隐情,但我说不出。”
白天瞪眼看米离。白家堡是白道上有名的好去处,白堡主怎么会随便放过米离?白天的身子缓缓起来,他身后的那几个白家好手也都变了脸色。
看来白天是要对对米离翻脸了?
不料得那白天忽地笑了,他拍着米离的肩头,说道:“白家堡与米大侠的交情非同一般,这事儿江湖人都知道。不然米大侠也不会千里迢迢来奔我白家堡了。是不是?”
说罢他又是放声大笑。
不待米离再说,白天叫了一声:“来人!”
身后的人躬身听命。他说道:“派人出去,哨探十五里,有事儿来报!”那身后人应命而去。
白天带着他们三人,来到一间很大很华美的房间,他对三人道:“这是我白家堡里最好的房间,你三人先在这里好好一歇,待得歇息好了,再作他议。”
米离看着白天,心仪他做事果决,说道:“白堡主,大恩不言谢,此事待得后报。”
白天朗笑道:“米大侠言重了,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他匆匆走出去了。
三人再看这一间屋子,确是好屋,窗牖很美,是十足的雕花窗棂,门扇都是沉香木制,很精美的一间美屋。床是大床,绫罗丝被,绣着鸳鸯,看去华贵异常。
归水笑道:“想不到亡命之人,也会有这等好歇处。”
张稳婆大声道:“管他怎么样,先好好睡才是。”
三人各占了一床,沉沉入睡。
白天没睡,他沉着脸,坐在那厅里。
泡好了一壶香茗,他看着那茶叶出神。夜已深,人已寂,他为什么还在苦思?
进来了一个人,这是那个白日站在他身后的男人。
白天沉声道:“白说,你告诉我,米离他对白家堡有什么恩?”白说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人,他的眼睛一转,便知道这白天在想心事,他说道:“从前老堡主在世的时候,米离米大侠曾救过白家堡三回难。”白天的脸色不变,他说道:“说!”
那白说的话声很流畅,看来他对于那一段往事能倒背如流了。他说道:“第一回是那老堡主在甘陕道上,被人下毒,如不是遇上了米离,准是一死。第二回是堡主夫人遇产,正赶上有人来袭。堡主不在家,又是米离来了,他救下了堡主夫人,幸得堡主夫人与小姐都安然无恙。”
白天听着,点了点头。
白说再说道:“最后一回是堡主在京,遇上了三个大盗,要杀堡主,又是米离救下堡主。老堡主说,三救之恩,无言可答,只好图来日了。并告诉全堡的人,上上下下所有人,当以米离为恩人。”
白天突然叫道:“够了!”
白说的话并没说完,他盯住了白天。
白说强咽下了话语,他显是还有许多的话要对白天说。
他终于说道:“你不该把他们放在那一间屋子里。”
白天终于暴怒,他叫道:“住嘴!你是堡主,还是我是堡主!?”白说翻一翻眼皮,说道:“我不是堡主,可……你也不是堡主。”
白天的身子哆嗦起来了,他盯住了白说,他冷冷笑着,说道:“白说,你何必多说这几个字?”
突地,他像一只鹰隼般飞起,直飘白说面前。
他猛地扼住了白说的咽喉。
白说盯住了他的脸,说道:“我是白……说……但我也得……”
白天扼死了白说。他回过头来,对着空无一人的大厅叫道:“胡说,我就是白家堡的主人,我就是堡主,谁说我不是堡主,我就是堡主!谁敢管我?”
他声音嘶哑,满脸怒气。
米离三人睡得太熟了,他倏地醒来。
他太过警觉了,看看夜里的房间,仍是沉沉寂寂,没一点儿声响。可他为什么不能再睡,为什么他的心扑扑直跳?
就是他在流花女人谷里,与那些恶鬼一搏时,他也不曾有过这般心惊肉跳时刻。这屋子怎么了?
他叫起了归水与张稳婆。
两人犹在熟睡,归水说道:“别管他,睡,睡!”但张稳婆醒了,他看着米离,说道:“有什么事儿?”
米离说他觉得这里很是危险。那张稳婆与归水听得他说,顿时没了睡意,归水说道:“你净胡说,怎么会有什么危险,你不是对这白家有恩么?……”
忽地,他眼里有了一种惧意,他对米离叫道:“看,看,看你的床!”
床是沉香木的大床,会有什么怪异?
米离一看他的床,顿时心一凉,原来他的床仍在,但他的床脚矮了,矮得像是被人用刀削去了一半。再看那张稳婆的床,看归水的床,都是剩下了半只床脚。
三人跳起来,再看那床,仍是在慢慢向下沉。归水说道:“不好!”他抢先冲向门去。
米离二人也不多说,他两人一冲而去,直奔那门。
门一撞不开。
再撞也不开。原来在里面看那门,像是仍有雕花模样,再细看看那亮处的雕花都是用白粉画就的,原就是铁板一块,怎么能撞得开?米离叫道:“扑奔那窗户!”
三人直奔那窗。
但再一看,窗户也是铁板砌成,不知何时,这屋子已经成了一户铁屋。
米离大吼一声,他的拳头便击在那铁窗上。咣地一声,那窗子动也不动,只是米离的手反被震回。
归水一叹道:“这是一个铁屋!”
三人不动了,他们再动也是无用,只是眼睁睁看着那床慢慢向地下沉。原来不光是床在沉,连那屋子里的一切都向地下沉去,只见那天棚一点点儿逼近。再过了一会儿,就见到那天棚落到了他们的头上。忽地觉得天地太窄了。
米离大声长啸。
归水一叹,说道:“啸也无用,他们决不会放过我们。”
听得咯地一声响,原来他们的头上有一个小小的洞开了,看到了那白天的眼睛在那洞旁一闪,白天笑道:“米离,米离,你知道不知道你这人值多少银子?”
米离恨声道:“白天,你不愿交我,何必弄鬼?”
白天笑道:“米离,你死不死,与我可有大干系?你想我做白家堡主,竟无一点儿建树,在江湖上怎么做人?可天幸把你送来了,我不杀你,也有别人来杀,莫不如我就杀死你,也算一件好事。”
米离一叹道:“白天,我死不要紧,你放了他二人,也让我死得瞑目!”
白天笑笑,说道:“米离,你的功夫过人,谁不知道,我只要在这铁屋里开了一条缝儿,你就会跑出去,我下的功夫岂不是白下了?他两人活该倒霉,陪你一死就是了!”
白天哈哈大笑。
忽地射出一阵细雨,那是张稳婆手下的芒针。
白天早就一躲,躲在一旁,笑道:“你以为我会在那洞口与你说话,我是用一面铜镜来照我,你看我在窗口,其实我只是在一旁而已。你想杀我,那里有那么容易?”
白天再大声嘲笑,污言秽语对他三人说。
归水不语,他坐在一旁闭眼不说话。那张稳婆笑笑,脸色苍白,也坐在一旁,不再讲话。
米离此时心如刀绞,他心里道:我一个死了不要紧,让他二人陪我,却是大大的不该了。我本来以为我能临机行事,护得他二人不死,那时我就是一死,也不打紧。谁知会出现此情?
他对二人说道:“归水、稳婆,实在对不住了。”
归水的脸色苍白,一句话也说不出。那张稳婆却大笑道:“好好,好好,我们死就死在一起,阎王爷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他一挺胸起来,脑袋却撞在那铁棚上,撞得他头昏眼花。
米离三人眼看着那铁棚落下来,直落到了他们眼前。米离忽地一声炸喝,他挺直双臂,去支那铁棚!
一会儿,那铁棚像是停住了,但过了一会儿,仍是吱吱响着向下落。
那张稳婆也大吼一声,来与米离支撑那铁棚。归水见了,也来去它。忽地像是停了一下儿,那归水喜道:“好,好,支住了,支住了!”但嗲是停了一停,那铁棚仍是在慢慢向下逼,一直向下逼。
先是归水支不住了,他咕咚倒地,叫道:“好,死就死,死就死,大不了被压成一片肉饼!”
他躺在地上,眼睛直愣愣看着那铁棚迅落!
再是那张稳婆也慢慢放开了手,他苦笑道:“无力回天,还撑它做什么?”他也一跌躺在地上,看着那铁棚直落,叫道:“我死不瞑目!”
只剩下了米离,他已经是满身大汗,但他必须去支撑那铁棚,只要他一息还在,他就得去撑那铁棚。
他也要撑不住了,但恰在此时,他听到了一阵吵声。
外面有许多人。
有人问:“白堡主,你是不是把米离米大侠关在那铁屋子里?”白天冷冷道:“关你什么事儿?闪开!”
那人说道:“当年米大侠救过我们白家堡三回,他是我们白家堡的救命恩人,你这么做?怎么对得起老堡主?怎么能对得起小姐?”
白天气急败坏,他叫道:“再有人说小姐,我便宰了他!如今谁是堡主,是我还是她?”
那几个人一齐说:“是小姐!”
白天叫道:“你们再有人向前走一步,我便杀了他!”
白天想必是知道那些人不肯听他的,便急急压下那铁闸,让那铁棚疾落。
米离与归水、张稳婆三人的身子已经躺在地上了,他们的鼻尖眼看就要受那铁棚的挤压了。归水不禁身子直抖起来,张稳婆也再不敢睁眼。
只有米离瞪着眼睛,直直看着那铁棚疾落!
铁棚落在了他们的身上,他们已经觉出呼吸不畅了,米离对他自己道:“米离,米离,想不到你再死一回,却是这种死法……”
众人向那白天扑来,呼地一声,那白天挈出剑来,对众人叫道:“我是堡主,我是堡主,谁敢来,我就杀了他!”
忽地有人慢声说道:“你怎么做了堡主了,你是什么人?”
这是一个委婉已极的女人声音。听到了这声音,那白天忽地身子直抖,他的手哆嗦起来。
他看到了一个女人,一个他在梦里总是想她,但到了眼前却不得不怕她的女人。
他在心里暗暗叫苦:她怎么来了,她一来,岂不是要糟?但他的脸上带着笑,对那女人说:“妹妹,你来得正好,他们想造反,你来帮帮我!”他手里的闸更用力了。
那女人一声喝吼:“放手!”
她飘飘而来,来拿这白天的手下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