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有一个男人,他正在一下下抚摸着那个白发女人。她的样子很惨,已经看不出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了,她的样子很可怖:头发是白的,脸皮是皱的,人委缩在那一边,很是可怜。
但那男人仍是在抚摸她,像是不知她已经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
两人有一段对话。
——你的头发白了?
——你的头发不白,我的怎么会白?你是不是看错了?
——没错,我告诉过你,我最喜欢你。我说你是最好的女人,最可心的女人……
她哭了,她说:“我不要那个男人摸,我不要他摸。”
他像是下了决心,说道:“我有十七个老婆,你知道,她们都是天下再也难寻的美人。”
她睁大了眼睛,只有这一双眼睛,还是那么亮,还是那么年轻。她看着这个男人。男人说:“你有一点儿后悔了,是不是?”
女人柔声说道:“我喜欢你,我就不会后悔。”
那男人笑一笑,他说道:“我要你做我的第十八个老婆,你愿意不愿意?”
她低声说:“愿意。”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居然愿意做他的第十八个老婆。
他突然很动情了,他抱住了那个满头白发的女人,说道:“我一看你就喜欢上你了,你从来不避人么?那儿的毛发竟是那么多……”她笑了,说道:“我总是用它玩,我的女伴都笑我,说我找不到一个好男人……你看,我是不是找到了一个好男人?”
男人摸着她,说道:“你要嫁与我,你一生都会很平静,太平静了。你知道不知道?你能是一个貌美如花的美人。但你不能出去看人,你不能在白天出门,你只能在我的帐篷里过夜,一到了晚上,我会来搂着你睡……”
她突然抱住了他,满心欢喜,说道:“我有你,还要什么?”
男人说:“好,好……”他用一块丝绵包起了女人,说道:“我这就带你回去。如果你真的后悔,也还来得及。”
女人不语了,她决不后悔。
她在男人的肩头上,飞得很快,一直飞到了一个处所,他听得有人喝了一声:“谁?”她的男人背着她,喊了一声:“是我。”
那呼喝的人不吱声了,男人冲进了帐篷。把她放下。
那丝绵解开了,她便看到了一个帐篷。
这是天下最奢华的帐篷。
首先看到的是水果,那是天下四域的水果都齐聚在这里了,琳琅满目,要什么有什么。再看那帐内摆设,有珠玉有金银,都是玉器古玩,摆得很是讲究。
男人说:“你喜欢不喜欢这里?”
她低下了头,从此就过上了王侯一般的好日子,她怎么能说不喜欢?
男人把她放下,让她看看帐内的东西,他说:“你要什么,尽管说,我一定给你办来。”
她看定了男人,突地说了一句话:“我要看看你的真面目,你是我的男人,我一直不知道你是谁,你告诉我你是谁,好不好?”
男人不语,他慢慢低下头去。
他有难言之隐,还是不想对她说实话?
他说:“你要知道,你要是知道了我是谁,你这一辈子再也不能离开我了。直到我有一天死了,你也得陪我死。”
她笑笑,说道:“好。”
她看到了那男人,他轻轻从他的脸上揭下了一层皮,那是一层很巧的皮,看去很薄。
灯下看,他是一个很华贵的公子。
她认得他,她轻轻地吐了一声:“你是肃杀肃公子。”
他长吁了一口气,说道:“不错,我就是肃杀。”
他为什么叫肃杀?他为什么叫一个很古怪的名字?
他像是对他自己说,也像是对她讲:“我从小的时候,我母亲生下了我,那一天是秋天,天很暗,像是不见天日。她看看天,说道:‘真是肃杀的日子。’从那时起,我便叫肃杀了。”
他说起母亲的时候,女人看到了他很激动,嘴唇在抖。肃杀与她看着帐内的一切,她很满意,如果让她活在这样一个帐里,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她说:“谢谢你。”
他把她抱在怀里。
突地推开了她。
他们的面前又有了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她也认得,他就是那个要诱奸她的米离。
米离说道:“你又要弄一个女人,让她死不能死,活不能活的?”肃杀大笑,他说道:“我告诉过她,我要她选择,她宁可选择我,你说奇不奇?”
米离说道:“你放了她。”
米离说话不留余地。
他扯住了肃杀,说道:“天下美质,都被你占尽,你想做什么,你说好了。我告诉你,就是鱼漂儿活着,她也一样不会容你!”
女人惊呆了,她听不懂,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话。
米离说道:“我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我今天杀了你,我杀死你,再把你带到她的墓前,我祭过了她,再自尽。到了阴曹,她一定会饶过我。”
肃杀大笑,笑出眼泪,他笑道:“米离,她嘱你照应我,你照应了我么?她死时说,如果米离还活着,你一定会活得无忧无虑……”米离的身子一震。本来他是死在鱼漂的前头的,但天不从人愿,他又活过来了,于是鱼漂儿的话成了他的誓言。他得照应这个肃杀一辈子。
他忽地扑上去,对着肃杀叫喊:“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死你!”米离扑向肃杀。
两人打了起来。
听到了厮打声,所有的人都拥来了帐外。有几个进了帐,他们正要助肃杀。肃杀叫道:“他是我亲爹老子,我要与他争一雌雄,你们都让一边去!”
果然他们很听话,站在一边看着他与米离斗。
就是那女人也看出了不对。
他们不像是武林中人在厮斗,他们像是斗街的泼妇在撕打。两人一撕一扯,一撕一拉,恨意在他们心里滋长,只想把对方弄得血水淋头。
米离说:“我要杀了你,再去找她。”
肃杀道:“你以为我会理你么?你在世上出尽了风头,你风流够了,她才不会理你。”米离苦笑,说道:“你好,你真是她的好儿子!”
肃杀道:“我不是她的儿子,我是你的儿子!”
那些站立的大汉恍若无闻,他们真的听不见,还是不愿意听他们的话?
女人有一些糊涂,她不知道这两人为什么要撕打。
打够了,两人都是气喘吁吁。
米离再一扑,他扼住了肃杀的咽喉。
他说:“我要你死!”
肃杀不动了,他宁可死在米离的手里。
那些大汉看他真的要死在米离的手里,想上去救他。他挣着手,叫道:“谁来……管我,我叫他……死!”
肃杀真的快死了,米离的眼里闪着光,他一心扼死肃杀,他不愿意让肃杀再活在世上。
已经看到了肃杀眼里的死光!
忽地,肃杀又咳了,他咳得厉害了,一声一声地咳。他憋得难受,一声比一声闷,一声比一声更难,他的脸胀得紫了,他再也咳不出来了。
米离的眼里忽地流出了泪水,他松开了手。
肃杀像一条布口袋一样掉在地上。
再无声息。
女人心道:两人打了一个不可开交,肃杀一定会爬起来,一定会呼喊那些大汉上去,把那个米离打成肉饼。
但没有。
肃杀只是看着米离,他咳了一会儿,再不咳了。
他说:“都怨我这咳,我要不咳,你一定会杀死我。”
米离不语。他的手在抖。
他走出去了,再也不曾回头。
肃杀再也不理会她了,他在静听,像是想听米离的脚步声。但他听不到,米离走得远了,他怎么会听得到米离的脚步声?
再过了一会儿,肃杀有一点儿坐立不安了,他挥挥手,让那些大汉都出去,那些大汉一声不吭,都出了帐外。
他慢慢抱起了女人,理着她那一条只有她才有的辫子,说道:“我就是喜欢你,我就是愿意娶你做妻子,他怎么管得着我?”
说着管不着,说着管不着,他的眼里却流出泪来。
她再同他缠绵,此时的她,也看出他有些心不在焉了,他在等着什么,等什么等得那么心焦?
他说:“这就是你的新房,你从此就天天跟着我,只是你白天得睡觉,晚上你才能跟我在一起,你愿意不愿意?”
这女孩子想她那一夜惊心动魄的爱,就只是在夜里发生的,她喜欢夜,她不能没有夜,她说:“我愿意。”
她看着帐内,说道:“这里缺一样东西。”
“缺什么?”
她笑了,一个很细心的男人,怎么会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东西?她悄悄说:“缺床。”一张能让她与他在一起颠鸾倒凤的床。
他笑笑,回头一指。她忽地看到一件怪东西。
她对这东西很不陌生,但她对这东西又很陌生。
它是一具棺材,一具很大很好看的棺材。
他说:“这就是是你的床,也是我的床。”
她看着那男人的眼神,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但他不像是开玩笑。他搂起了她,说道:“我告诉你,你与我交媾,你会有一种病,你如果躺在棺材里,你便会好。你的头发会再变成黑黑的,你的脸也会变得嫩了,你会成为一个稀世的美人。但你得白天天天躺在棺材里,一动不动。到了夜里,你才能与我在一起……”
她有些毛孔悚然,她怕,她的脸上有惧意。
他看着她,说道:“要是不愿意,你可以走。”
她哭了,她怕棺材,但她愿意与这个男人在一起。
他说:“我可以陪你睡两夜,但我不能天天陪你。我还有十七个老婆。”
她沉默了,她想再问他什么,但她问不出,她不敢问。
棺材里很厚,垫得很软。
他抱着她进了棺材,说道:“我只把它当成床,我从小时就直咳,我恨不能自己死了,她对我说:‘你要是愿意死,你就躺在那一口棺材里,直当你死了。’我就躺在那棺材里,结果睡得很好。后来我便天天只能睡棺材了。”
她听得像是神话。
他搂着女人,把她的身子脱光,说道:“你与男人交接,像是欲死欲活,那滋味儿一定很快乐。但你要是躺在棺材里,那就不同了。你会不那么快乐,因为你知道,早早晚晚你会死……”
她怕,只好紧紧搂着他。
他在倾听,像是有一缕不绝的箫声在旷野里响,他慢慢说:“你睡吧,好不好?”
他的手里犹自捻着女人的那条独特的辫子,他抓住了那不放。他头一回握着女人的那条辫子睡,睡得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