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美人逶逶迤迤上了岗,来到了坟间。
方方看她们,竟是旁若无人,对于在夜间坟场里有一个方方这么个大男人竟是不管不顾。她们毫不以为奇,看着坟前,慢慢向方方眼前踱来。
到了铁炭的坟前。看得出当先的女人,正是秀蕾儿。
她们皆是一身素孝,齐刷刷跪倒,对着铁炭的坟。
先烧纸钱,再慢慢哭坟。
一片素孝,当先的秀蕾儿哭道:“铁大哥,你真个是冤,你死在这里,不知道受了哪一个人的害?如果你地下有灵,能告诉我,我当带众姐妹替你报仇!”
所有的女人都跪在地上,她们哭得很哀切,嘤嘤细声的,哭天抹泪的,悲悲切切的,全都是痛苦万分。
一旁的方方此时竟成了路人。
夜风凄凄地吹,这坟边吹得恐怖已极。
秀蕾儿说道:“铁大哥,你英灵不远,能看着我众姐妹,我们都是你的红颜知己,如果你能替我们指出来那个恶人,我姐妹要杀了他!”
众女人齐声叫道:“杀了他,杀了他!”
说此誓时,竟还有人来看看方方,像是方方就是她们的仇人。
方方突然大声笑起来,他的笑声在众女人的悲声里显得诡异。
秀蕾儿的脸上有怒意:“你笑什么?”
方方大笑,说道:“我看你们这些人来祭坟,显得有一些滑稽。”
秀蕾儿与她的姐妹们脸色都是大变,有人敢对她们不敬,敢对她们花王铁炭的情意不敬,他岂不是要找死?
方方看她们都从地上爬起,再过来对着他。一个个怒目所视,怒戟所指,都是恶意狠狠。
秀蕾儿说道:“我们找不到那个杀死铁大哥的恶人,但如今有一个对铁大哥不敬的人了,我们就拿他开刀,祭铁大哥的灵!”
所有的女人都听秀蕾儿的,她们的身影在方方身旁飘,她们的眼神里都是杀气。
谁杀死铁大哥,必死!谁污辱铁大哥,必死!
秀蕾儿说道:“铁大哥死后,我们姐妹足足有二十天不接客人,二十天后,再接客人,一定得先在她的静室里坐一夜,与铁大哥的阴灵交谈,让铁大哥允许她。铁大哥如果不入她的梦,她就不能再接客人了。”
方方卟哧一笑,说道:“我想必是你们都与铁大哥交谈过,他一定允许你们都去接客人了?”
秀蕾儿奇道:“你怎么知道?”
方方忍不住大笑,说道:“有时第一夜梦不到,偏偏第二夜便梦到了。第二夜梦不到,第三夜便梦到了。但你们同一天梦到铁炭的人不会太多,太多了你们自己就不好意思了。”
秀蕾儿的脸红了,如果不是在夜里,她们的脸一定会很好看。
方方大声笑起来。
他笑得太过放肆了,他笑得太不顾一切了。
让所有的女人都生怒气。
秀蕾儿喝道:“方方,你太过放肆了,你要死在这里!”
秀蕾儿拿出一支簪来,直刺方方!
这是一支小簪,刺向方方的脸!
方方一躲,叫道:“哎哟哟,夜半三更,杀人夺命,真是放肆!”方方在那坟前坟后躲闪,让秀蕾儿刺不中。
秀蕾儿喝道:“姐妹们,杀了他!”
几个女人飘忽来去,竟直扑方方。
方方大惊,看她们身影,有几个竟使出了高妙的轻身功夫“飘萍横渡”。他叫道:“好身手!”
那秀蕾儿说道:“你以为铁大哥的姐妹们都是白痴不成?”
方方急急疾闪,但他的脚下一滑,滑在地上。
那两个女人一个直扑他,簪子一刺,平刺在他的腿上!
这一刺颇深。方方嗷嗷叫着,吼道:“杀死我了!”
秀蕾儿喝道:“拿过他来!”
那两个女人点了他的穴道。
秀蕾儿的脸面很是苍白,她盯着方方,说道:“你对我姐妹不敬,看坟前的样子,你明显是挖过了我铁大哥的坟,你说,你来挖坟做什么?”
方方说道:“我看看你们给你们的铁大哥用什么棺材。”
秀蕾儿喝道:“胡说!”
方方涎脸笑道:“胡说就是胡说,胡说又能怎么样?”
秀蕾儿说道:“我久听得北方有一个方方,是个只靠老婆保护的无赖。没有了你的老婆,你一定会死在我们手里。”
方方翻翻白眼,看着那秀蕾儿,不再说话了。
秀蕾儿扯过了方方,让他跪在铁炭的坟头,说道:“方方,你唯有对铁大哥告罪,我们听你说得有理,或许会饶过了你,不然你就是一死。”
方方说道:“真个叫我对他告罪?”
秀蕾儿说道:“方方,就算你是北方的一个豪杰,你也不能对我铁大哥不敬,你要是得罪了我铁大哥,我们姐妹一定会置你于死地。”
方方被迫跪于坟头,他心道:不知道这些洛阳名妓对于铁炭的情意是真是假,我何不试上一试?他跪在坟头,说道:“好,我便对你的铁大哥告罪。”
方方嘟哝道:“铁炭啊铁炭,人都说红颜祸水,你偏偏与红颜为伴。人都说女人是灾,你却天天乐意君临灾难。你是一个好人,却死在了女人中间……”
那秀蕾儿叫道:“你别胡说!铁大哥不是死在我们中间。”
方方叫道:“咦,你怎么不承认,你明明在那无心婆婆那里,当众承认他是在你们中间死的。”
秀蕾儿说道:“铁大哥死在我们眼前,却不是我们害的。”
方方说道:“你害不害他,他自己知道。”
方方再哭拜道:“人都说你得了红颜知己,只有你自己知道那是一场虚幻梦境。人都说你是花王,只有你自己知道你是粉骷髅里的死灵。”
秀蕾儿喝道:“你莫胡说!”
方方不理她,索性越说越快:“你在那些女人中间,不知道她们要算计你的性命。你以为能快快乐乐过一生,岂知她们要用一支簪子要你命?你以为她们都是你的禁脔,哪里料得她们都是杀你害你性命的元凶……”
女人们齐声喝道:“方方,你胡说什么?!”
方方说道:“我知道那个凶手是谁,铁炭,你愿意不愿意我说出来!?”
铁炭躺在地下,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他怎么能说出来他愿意不愿意?
秀蕾儿瞅着方方,她冷冷一笑,说道:“怨不得人都说北方的方方是一个聪明鬼怪的人物,难得,难得。只是你怎么就认定我们姐妹就是杀死铁大哥的凶手?”
方方说道:“我不光知道你们姐妹是杀死铁炭的凶手,还知道一定是你在场,或许是你亲手杀死的铁炭,或许是你指挥这些女人杀死了铁炭,我知道那情景是这样的……”
这就是方方描述的情景——铁炭坐在床上,他想起了一个新鲜的主意。
从前他总是君临所有的洛阳名妓,他从来不曾把这些人聚集在一起。
他对秀蕾儿说他的主意。
名妓也不愿意聚齐,但她不得不听铁炭的,因为她怕失宠。
铁炭是花王,他说的话一定要听,如果在他那里失了宠,她还怎么做那花后?
所有的女人来了,铁炭在她们中间,自得其乐。
他对秀蕾儿说道:“秀蕾儿,我从前以为一个好女人,一定是与众不同的,但我看你在她们中间,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那秀蕾儿咬着牙,看着铁炭。
铁炭道:“你是花后,我看花后与平常的花儿也没什么不同。”秀蕾儿仍是咬着牙,她不愿意再说话。
铁炭大笑,他摸着那几个女人,说道:“如果你是花后,你一定会与众不同,我摸到了你,我一定会试出来。”
他摸着,说道:“我试不出来。”
秀蕾儿说道:“我也是平常的女人。”
铁炭大笑,说道:“杨贵妃一定不是平常的女人,唐皇有三千宠姬,竟是只宠她一个人。能夜夜专夜,看得出她一定与平常的女人有不同,不然那个皇上怎么会迷她迷得忘了他有三千妃子?要是你是皇后,我是皇上,我得天天惦念着这些名花……”
他当着秀蕾儿的面儿抚摸那些女孩子。
铁炭是花王,他自是知道如何讨好那些女孩子。
他抚摸得她们都忘情了。
她们的呻吟像是野兽。
铁炭笑道:“她们的呻吟也与你没什么不同。”
铁炭昂头大笑。
他还未笑过,他的后脑忽地一凉。他的头一阵子刺疼。
他叫道:“贱货,你怎么敢……害……我?!”
铁炭的脑后有一根簪,一根簪刺入了他的后脑。
方方抬起头来,在那昏昏暗暗的灯下,看那些洛阳名妓的脸孔,她们的脸孔在灯下一明一暗,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所有的人都是静静的。
方方说道:“我说得对不对?”
秀蕾儿说道:“人都说你方大脑袋聪明,我看你真是聪明,但你聪明得过头了,你怎么能肯定我是凶手?”
方方抬起了他的手,把他的手抬到了秀蕾儿的眼前:“是铁炭告诉我的。”
方方的手里有一缕头发,是一缕很硬的秀发。
方方的脸上仍有那种迷人的笑意,他说道:“这是你的头发……”
秀蕾儿说道:“方方,你迷我,便直对我说。何必偷偷扯去我的头发?”
方方手脸上很是肃然,他说道:“这头发不是我扯下的,是你的铁大哥扯下的,他至死也不肯丢下他手里的这一缕头发,他想告诉我的话,岂不是就是那一句话?”
秀蕾儿仍在笑,她笑得很妩媚:“那是一句什么话?”
方方说道:“你是凶手,你是杀死铁炭的凶手!”
方方笑了,他是大脑袋方方,他一定比别的人聪明。
女人们仪态万方,她们丢下了手里的那些纸钱,丢下了手里的灵幡,丢下了手里的丝帕,因为那丝帕上还有她们的泪水。
她们一瞬间竟是再也无泪了。
她们的泪是哭给方方看的?
秀蕾儿说道:“那是我的头发,是我的头发不假。”
方方看她,女人十八变,越变越难看。
难看,不是说她长相难看,是难于看出她的心思。
秀蕾儿说道:“方方,我告诉你一句真话。”
方方说:“你是该讲出真话来了。”
秀蕾儿说道:“我杀死了他,是我最后杀死了他。”
“你为什么杀死他?”
“像你说的一样。”
方方大笑,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他说道:“我是骗你,我才说出那些话来,你是骗谁?你这么说?”
秀蕾儿幽幽地一叹,说道:“你真的以为我是骗你?我不骗你,我真的是为情杀他。”
那女人中有一个说道:“秀姐姐,何必对他多说,他懂得什么是情?”
秀蕾苦笑笑,说道:“名闻天下的方方要是不懂得情,天下哪里还有懂得情的男人?”
方方说道:“我知道,从前我小的时候,大人说一句话,我便认承一句。因为我知道,有一件大事,我不敢认承,所以所有的小事我都认承下来,包括那些不是我做下的事我也认。你说这是为什么?”
他看着秀蕾儿与她的姐妹们,他轻声说:“因为你们有秘密,有比杀死铁炭更要紧的秘密。”
方方瞅定了秀蕾儿,他看出了她的心内有一丝慌乱,他说道:“我知道,你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比杀死铁炭更让你心内不安。你们杀死铁炭决不是情杀,是另有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