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方看着那“伞柄”说道:“既是你愿意与他们动手,便请与他们动手好了,我可是得走了。”
说罢,竟是不容那“伞柄”说出一句话,人便一溜而去了。
方方也没看到他们动手的那一场好戏,他心道:这几个毛伢子,竟把那一个许茹仙当成了绝世的神仙,你说上她一句坏话也不行。许茹仙有什么了不起?她比起我方方的三个媳妇儿,也不强到哪里去。
但他心里知道,许茹仙毕竟是比他的三个媳妇儿强的,他大声道:“强,也只是强上那么一点点儿!”
他很满意了,他再大声道:“她没刺刺心眼儿多。”
但他心里知道,许茹仙决不比刺刺心眼儿少。他再大声道:“她没佛佛能心疼人。”
但他也知道,许茹仙比佛佛更心疼男人,她不管不顾地去爱米离,成为江湖一时佳话。
他再恨恨地说道:“她没磨磨鬼怪。”
他心里更是叹气,这个许茹仙,说起鬼怪来,竟是天下第一,她曾亲自去找那些与米离相近的女人,劝说她们嫁与米离,看她做出的这一件事,便知道她是鬼怪万分了。
有人搭腔了:“你说的她是谁,该不会是我吧?”
原来他正当街,原来他站在街口,原来他挡了人家一个女孩儿的轿子。
那女孩儿在轿里说道:“你想着的一定是个女人。”
方方大声道:“是女人又怎么样?”
那女孩子柔声道:“你如果正想着一个女人,我就不怪你了,古人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这模样,是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呢。”
说罢,竟是吃吃地笑。
方方忽地咬牙,他大声道:“我不认得你,你怎么能随便说我。再说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随便说什么君子淑女的,那多不好意思?”
那女孩子吃吃笑道:“不知道是方方公子不好意思,还是我不好意思?”
方方说道:“你怎么认得我?”
那女孩子说道:“你这模样,天下所有的人都认得你。”
方方想着,世上的人唯有女人你与她说不清。他转身欲走。
那女孩子说了一句:“不知道洛阳的花儿,是不是还得落,只是贪花的人必是得殒命了。”
她喝一声:“起轿!”
方方忽地大叫道:“等一等,等一等!”
那女孩子的轿子已经去了几步,她叫道:“停一停!”
轿子停在空中,那轿夫也不落轿,听得那女孩子莺声燕语,问道:“方公子有什么吩咐?”
方方涎脸笑道:“有些事儿,想请教姑娘。”
那女孩子说道:“是一句,还是两句?”
方方说道:“十句八句也说不定。”
那女孩子乐道:“既是说那么多的话,方公子何不上轿来,我们回去再说?”
方方的心卟咚地一跳:原来运气在这里?!他说道:“那好,只是委屈了你的轿夫了。”
他掀帘一进轿内。就有一双柔荑来扯他,扯他在那姑娘的身旁坐下。他心道:“我只以为轿子里窄小,只能让我坐在她的腿上,或者是她坐在我的腿上。那滋味儿便不同了。谁知道她的轿子还这么宽大?
他说道:“姑娘的轿子,像是时常有男人来坐?”
话语里便有一丝讥讽意味儿了。
那女孩子不以为忤,说道:“是,我的轿子里时常有男人来坐。到了你,也不是第一个,更不是最后一个。”
她是谁,她怎么这么说话?轿子忽悠悠到了一座门楼前,听得有人叫道:“姑娘回来了,开门!”
轿子便抬到了后院,到了后院,那姑娘放开了扯着方方的手。方方心憾道:“她必是怕羞,怕见到她的家人,便不能与我那么亲热。”
他心内乐滋滋,想一个良家女儿,对他竟是这般痴情,不由得心里美极。心道:要是我的三个老婆见了,岂不是如秋日挂霜,一脸苦相?那轿子到了门庭前,落了轿。姑娘说道:“还是公子先下。”
方方心道:“自然是我先下,我下了轿子后,你的父母对你会怎么说?”
他下了轿子,再回头看着那轿里的姑娘,心想看看她是什么模样,他一看便笑了。
这姑娘他认得。
她是那个红衣姑娘,那个洛阳牡丹花后,她名叫秀蕾儿。
秀蕾儿笑道:“我知道是公子,公子却未必记得我。”
方方心道:“妈呀,我怎么不记得你,我看你强过了我的三个老婆,我才记得你,要是你不强过我的三个老婆,我可就真的未必记得你了。”
他笑道:“姑娘叫做秀蕾儿,是不是?姑娘是洛阳的牡丹花后,我只是一个凡人俗子,刚才对姑娘多有冒犯了。”
秀蕾儿一见他彬彬有礼,笑道:“人都说方方公子是人中龙凤,果然。”
方方哼了一声,心道:人中龙凤不敢说,只是人中色鬼这却是真的。
既是秀蕾儿,方方当下便熟络了不少。
他执着秀蕾儿的手,此时也不怕她的什么妈妈爸爸了,一直到了厅中。
待茶。
秀蕾儿问道:“方方公子来洛阳,是不是仍为铁大哥……”说时,她的眼竟一红。
方方心道:你要是真的惦记着铁炭,你也算是有良心的。但恐怕你只是假模假样地掉泪,那我方方就不值了。
他说道:“姑娘不必难过,我看姑娘与他,也算是不错了,不知道姑娘能不能再告诉我一些详细情节?”
秀蕾儿看看方方,突然低声道:“我这里不便,以后再说。”
方方心道:她有什么不便处,是怕有什么人,还是怕我知道,用这一番话来敷衍我?
秀蕾儿说道:“这里不是讲话处,公子请随我来。”
方方心喜,以为她是想告诉自己那件事,便随着她曲曲弯弯到了一间密室。
看来,这里正是女孩儿家的闺室。
红绫帐、鸳鸯枕、青葱被、像牙床。果然好是奢华。
两下坐定,秀蕾儿对方方说道:“我想告诉你,那铁大哥不是惊吓而死的。”
方方心跳不止,问道:“是么?”
秀蕾儿匆匆看看四周,说道:“我看过了他的头,他的头后这里,有一个小小的针孔,那是像针一般的小小细孔,如果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方方心道:“果然是了,原来是在这里。
他问:“你怎么看到的?”
秀蕾儿泪流下来了,她说道:“洛阳的人,只有铁大哥对我最好。他时常来我房里,与我亲热,我后来只是与他好了。他那一天躺在我的床上,说他想着众姐妹来,我以为他说笑,便找来了众家姐妹,谁知道他竟是要死了……”
她再嘤嘤细细地哭。
哭过了,她抹去了泪水,说道:“他死了,众家姐妹都怕,没有人敢靠前,我为他洗殓,竟在他的后脑看到了血……”
“有多少血?”
“没有多少,只是有一点点血迹。”
方方心想:那一点点儿血迹,便不知道是什么了。我看要知道他的毛病,非得去看看他的尸体不可,只是他已经死了几个月了,人也烂了。不知道能不能看得出毛病。
秀蕾儿说道:“方公子,你能找得出那个凶手来,替铁大哥报仇么?”
方方伸手出去,摸着她的头发,她的头发有一点儿硬,不像女儿家的柔发。方方说道:“我去找找看。”
秀蕾儿大惊,扯住了他的手,人还在抖:“你别去动铁大哥的尸体,好不好?”
方方大笑,说道:“我不动他,我不动他,我怎么敢去动他。我生性怕鬼。”
秀蕾儿与方方坐在一处,气息也隐隐可闻,方方笑道:“秀姑娘真是可人儿,连你身上的气味儿也那么好闻。”
秀蕾儿笑笑,不语。
到了夜晚,方方走出巷子,到了一座破庙,看到躺在地上的都是乞丐,他慢慢踅到一个老乞丐的身旁,挤他。
那老丐叫道:“别挤,房不大,地还不大么?你有本事去一旁躺,别挤我!”
方方说道::“借一步说话。”
那老丐看看他,此时月下看他,才明白他并不是一个乞丐,他冷冷道:“你是旁处的虫,怎么也装模作样儿躺在这里?”
方方的后脊冷了,他看到所有的乞丐都慢慢坐起来了,他们的眼光像蛇,盯着他。
他说:“我是北方的方方。”
一个乞丐冷笑:“我只知道猪肉块子是方的。”
另一个乞丐说道:“冷食盘子是方的,你一个好好的公子哥儿,来这里躺什么,莫非想来打趣我们兄弟?”
所有的乞丐都挤他,身体又脏又臭,挤得他透不出气来。
方方叫道:“有没有人认得铁炭?”
乞丐们都不语了。
老丐说道:“铁炭死了,你提他做什么?”
方方不知道他们与铁炭是有仇还是有情,但事至此时,只好豁出去了。他叫道:“我与铁炭是好朋友,我要为他申冤!”
没有声息了,乞丐们都看着他。
老乞丐说道:“你是他的朋友,他有什么朋友?他要有朋友,一定不会死!”
那个愣头青乞丐叫道:“杀死他,既是你是铁炭的朋友,你就死吧,去地狱里找他好了。”
几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方方要死了,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他再醒来时,看到了几双眼睛,都在对着他笑的几双眼睛。
仍是那些乞丐。
老乞丐说道:“铁大哥是我们的兄弟,你想找出铁大哥的死因,我们帮你。就是一死,也会帮你。”
方方跳起来,大骂道:“你们这些狗乞丐,连我也要掐死,你要掐死了我,我做鬼也不会饶过你们!”
他跳脚一顿大骂,那些乞丐只是笑着看他。
乞丐们看着一个坟墓,说道:“铁大哥就埋在这里。”
众乞丐七手八脚地把那个坟挖开,看到了一具棺材。
棺材是上好的楠木做的,竟连烂也不曾烂掉。
撬开它,就看到了一个汉子,躺在棺材内。
方方一看那汉子,竟是好好的,他嘟哝道:“铁炭,铁炭,你是一个好汉,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儿,告诉我,你是谁杀死的!”
乞丐们看他低头在铁大哥的身体旁,只是嘟哝,并不动手,不由得有一点儿好奇。
但见方方说完,人便到了棺材旁,看着那棺材,细看那铁炭的身体。他抓起那铁炭的手,看了看,再看看他的头旁。
他叫道:“劳驾,兄弟们,把他的头抱起来。”
那乞丐也不怕死人,抱住了铁炭的头,让他看铁炭的脑后,他看到了那真的是有一个针孔。
看来那秀蕾儿说的真是事实。
方方笑了,他抓起了铁炭的手,在铁炭的手里,有一些头发。
这是一缕很乱的乱发。很硬的头发,很长的头发。
方方叹一口气,说道:“好了,不看了,不看了,看不出什么来。”
那些乞丐看他,心恨道:原来他也是一个笨蛋,让他这么一折腾,闹了大半夜,竟连什么也没看出来,岂不是白白折腾?但他们不愿再对方方说什么,只是慢慢再把铁炭埋起来,与方方作别,一径走了。只剩下了方方,他的手里仍是握着那一绺头发。
静夜里,只有一个方方跪在那坟前,喃喃说着鬼话,他念念叨叨说道:“铁炭啊铁炭,你真的是死得太冤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死在何人手里,我知道了,一定会替你报仇!”
蓦地,像是有人在嘤嘤哭泣,那声音很细,像是女人在哭。
方方抬起了头,他看到了一群人慢慢打着灯笼上了岗,那是一群女人。她们的身上穿着孝服,手里提着风灯,挑着灵幡,飞着纸钱,慢慢向岗上走来。
死了什么人,要在夜里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