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方站在那里,凛立有威,那些妓娃儿们看他,竟是虎虎有威,心道:原来人有威仪,却也不是有功有势。像他方方这般的智者,也会有那么多的威风。
秀蕾儿说道:“你说得对,我杀死了铁大哥,是因为他不再亲近我们了。”
方方笑笑,显是不信。
一个姑娘说道:“方方,你是聪明人,何必逼人太甚?”
方方笑道:“我只想知道什么是真相。”
另一个姑娘阴沉沉搭言:“如果你知道了真相,会不会后悔?”
方方大笑,说道:“我从前也不曾后悔,就是与肃杀那一战里,我也不会后悔。”
他很自傲,就是在对肃杀的那一战里,如果没有方方,米离不会获胜,肃杀也不会死。
但他对于这些女人,有什么吹嘘处?莫非他真的不识趣,要对她们讲一讲他的功绩不成?
秀蕾儿说道:“方方,我也知道你是一个智人,但你得死在你的智上,说不定你今天便会后悔,后悔你有智慧。”
她拿出一支簪来,对着方方的心窝。
方方说道:“对了,我知道了。”
秀蕾儿像是他的情人,情意依依地依在他的怀里,说道:“你知道了什么?”
方方说道:“我知道了什么是凶器。我知道了你用什么杀死铁炭了。你是用这一支簪刺死了他。在你对他微微笑着的时候,仍然用一支簪在他的后脑上一刺。说不定你那时也摸不准他的后脑什么地方刺上一簪最好。你先在他的后脑上摸,摸了半天。对不对?”
秀蕾儿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她看着方方的眼睛里有一丝恐惧。
她怕方方,方方像鬼,像是在场,看到了她行刺铁炭。
秀蕾儿说道:“怪不得,他说……”
方方问道:“他是谁?”
秀蕾儿卟地吐了一口气,说道:“你不觉得你知道得太多了么?你得死了,你死后到了地狱里,你一定会遇上铁大哥,那时你会知道我与铁大哥真的很有情意……”
方方的穴道被点,看到那些女人扯出了一口浮棺,把那里的尸体倒出来。
秀蕾儿对方方说道:“方公子,如果你下世托生,一定记得不要找女人,一辈子都在寺里庙里过。”
一会儿,女人们便把那地挖了一个大坑,把那一口棺材放入坑里。
方方咧嘴笑道:“莫非就真的把我丢下坑里。把一世聪明,一世能猜人心事的方方丢下这破棺材里?最不济也得像你的铁大哥一般,把我放下一个楠木的好棺材里,让我的妻子们来了,也看得出那一个大脑袋的家伙是我。”
但无论他如何油嘴滑舌,那些女人也不管,她们只是把他丢下那棺材里。
再向下丢土。
方方叫道:“完了完了,佛佛佛、刺刺佛、磨磨佛,你们快来救救我,晚了来不及了!”
没人应声,谁知道此时的刺刺、磨磨、佛佛在哪里?
卟——。卟——。所有的土都丢下来了,一会儿便把一个方方埋得无影无踪。
坟前没人了。
方方在坟里,心道:完了,完了,我一生青春,不曾得意,竟是春风不得意,马蹄早早疾。一疾一急失了蹄,把我方方丢地狱。他心道:如果我的老婆们不能如火急来救我,我就完了账了。
他找到了铁炭的死因。但他再也无法去对那个无心婆婆说了。
因为他得死了,他就是再知道了那洛阳名妓们的秘密,他还有什么用?
方方想起了他的神抓。
一摸,他赖以成名的那一把神抓也没了。
如果有神抓,他还可以忙一气儿。
他热,热得喘不上气来。
他大叫一声:“完了,佛佛佛、刺刺佛、磨磨佛,我的命休矣!”轿子很轻盈,轻轻快快地上了路。只是一会儿,便进了城,进城后,一径进了那个曲曲弯弯,外人难知的院落里。
秀蕾儿对着众姐妹说道:“都去歇息吧,明日好顺气。”
顺气,对于妓娃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所有的姐妹们都应了一声,退下去了。
秀蕾儿去打扮,她打扮得花枝招展,慢慢向屋里去。她看着眼前的屏风,说道:“我得去见他,我得去见他,我一定要去见他,我一定要去!”
她慢慢走过去。
很奇怪,那一面屏风像是云雾,渐渐迷蒙了,她渐渐走进了那雾中。
是不是梦里,还是在鬼域?她如今站在那个她既爱又怕的男人面前。
她是肃杀,是活过来的肃杀。
她从前很久的时候,就爱上了这个肃杀了,但她只是听说过他的名字,一直到听说他死了,死在离的手里。后来他又来了,来她的屋子里时,只是一夜。一夜间,他从来不抱着她一次,也不对她狎昵,他只是喝酒。
他喝酒的姿势很怪,像是在刻意学什么,他喝得快,像是作戏,一下子那杯里的酒都没了。
她问:“你是谁?”
他说:“你听没听说过肃杀?”
他真的是肃杀?她说:“肃公子是我最钦佩的人,他死了,他再也不活了,我也没有最佩服的人了。”
他听说她喜欢肃杀,不禁奇异地看她,说道:“天下英雄都不齿肃杀的为人,你为什么喜欢他?”
秀蕾儿说道:“我从小便是喜欢强壮的男人,我喜欢他。但我一生没看到过令我心颤的男人。”
这男人笑了,他站起来,说道:“我告诉你,我就是肃杀。”
直至今日,肃杀还不曾把她搂在怀里,真正同她交媾,但她已经是肃杀的禁脔了。
她为了肃杀,杀死了那个铁炭。因为铁炭竟要说娶她。
她嫁了铁炭,怎么再去侍候肃杀肃公子?
她站在肃杀的面前。
“我杀了他。”
肃杀漫不经心:“谁?”
秀蕾儿一笑,女人的笑有时是恶毒的:“那个大脑袋方方,我杀死了他。”
肃杀霍地站起,他说道:“方方不是我们的敌人。”
秀蕾儿说道:“禀主人得知,他太过聪明了,他知道了我们杀死铁炭的秘密。他说得像在当场,一点儿也不差。”
肃杀说道:“好,我知道了。”
秀蕾儿发现,肃公子今晚有一点儿心不在焉。
他在想什么,他是不是不喜欢秀蕾儿杀死方方?那个大脑袋的人有什么好?
肃杀问道:“你怎么杀死了他?”
她依去,依在他的怀里,他仍像往常一般,不为她所动。她心里着恼,莫非她真的不好看,他为什么对她那么不在意?真的在意那个慕容怀公子么?他莫非对于飞之乐有所好?她情意浓浓地说道:“肃公子,我愿意为你死。”
他像仍在想着那个大脑袋方方,他问:“你怎么杀死了他?”
秀蕾儿吃吃笑:“我把他活埋了,把他埋在那一具棺材里。”
“有多久了?”
如果她心细,她会听出那声音是颤抖的。
她吃吃笑:“有一刻钟了。”
肃杀伸出手来,说道:“你对我很有意,是不是?”
她看到了肃杀的眼睛,那一双眼睛竟很朦胧,他对于秀蕾儿的心思怎么才知道?是不是他才愿意说出来?他说:“我要带你去一个极乐世界,你不要动,只要好好听我的就行了。”他摸着秀蕾儿的脑后,只是轻轻一捏,她便睡熟了。
风吹着,夜里的风很凉,有许多人在熟睡,他们在梦里什么也不想,便睡得分外香甜。
夜里有一阵风吹出来,在院子里巡更的人看到了一个黑影。但那黑影太快了,一瞬间便从他们眼前吹过去,再也无踪。
真的有过那黑影么?他自己也不知道有是没有。黑影吹到了山岗上。到那坟前。
他对着那一个个坟包看,看得心慌。他说道:“是哪一个,是哪一个?”
有两个坟包是挖开过的。一个是铁炭的坟。那是一具楠木的棺材。
还有一个是从前的破棺材。她们会把他放入那一具好棺材里么?“不会,她们不会。不管怎么说,她们都曾做过铁炭的女人。”她是女人,她猜对了。
她疯了一般地挖,终于把那一具棺材挖开了。
他看到了那个死去的方方。他的身子颤抖,把那一个方方放在地上,说道:“我来晚了,我来晚了……”他抱着方方的尸体,飞一般去了。
夜仍在黑暗中。
秀蕾儿的眼睛是亮的,她盯着肃杀的身影看,她看着肃杀在挖坟。他为什么那么在意这个大脑袋方方?他是一个男人,男人为什么对这个死去的男人那么在意?他为什么要点昏自己,才去挖那方方的坟?
她百思不解。
不管怎么说,肃杀是为了这个方方,才再也不理自己的。
她不能容许别人不理自己,就是她最喜欢的肃杀也不行。她要给肃杀一个难堪。
如果方方死了,她就能饶过肃杀。如果肃杀真的救活了方方呢?
她恶狠狠说道:“我要他死,我要他死在我手里!我一定要他死在我手里……”
她的眼睛很亮,她是洛阳的名妓,她要的男人,一定要得到。有一次,她宁可要了三个臭男人,才把那一个她喜欢的男人捞到了手。她可以利用那些男人,所有的男人都会喜欢她,她不喜欢那些男人,但她可以利用那些男人,她一生活着的乐趣,就是要利用男人。
肃杀把那个方方抱在怀里,他如飞一般去了,他不入那间密室,只是向着山崖飞奔。看看到了天亮,他手里那个方方仍是不动。他心道:完了,他是死定了,我来晚了,我救得他晚了,他才死了。他的泪水潸潸落在方方的脸上。
他把方方放在那大石上。
他说:“方方,我喜欢你……”
突地,那死去的方方坐了起来,他放声大笑,说道:“怪事啊,怪事,你是一个男人,我也是一个男人,你怎么能喜欢我?你喜欢我,岂不是一件怪事?”
肃杀看他活转过来,脸面一变,又是一副冰冰冷的面孔了,他说道:“我喜欢你,是因为你是一个开心解闷的玩艺儿,什么男人女人,跟男人女人有什么相干?”
方方抱着腿,说道:“我刚刚到了地狱,和那个阎王把酒言欢。他说我是一个怪家伙,我说他是大脑袋,你知道不知道,阎王的头比我还大。我对他说比头大,他说我比不上他,因为地狱里的事儿太多,他的头变得越来越大了……”
肃杀冷冷道:“你说完了没有?”
方方噤声了,他看得出,肃杀不喜欢他的油嘴滑舌。他心道:怪啊,他又不是一个女人,我的老婆都不喜欢我油嘴滑舌,尤其是刺刺,一看到我说笑话,就像是挖她家里的祖坟一般。他是一个男人,怎么也这么小肚鸡肠?他低声问道:“肃杀,你不愿意我说笑话?”
肃杀说道:“我被人也杀过一回……”
方方心里一热:原来他是死过一回,才知道死的滋味儿并不好受,他才这么来救我。
方方说道:“谢谢你,你救了我……”
没人应声。
方方再一抬头,没人,没了那个傲气满面的肃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