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鱼的眼睛瞪得很大,在临死前眼睛瞪得很亮,他的嘴张得很圆,要吐出一句话来,他说:“艳庵……”
他已经涣散的目光看到了走进来的人,这两个人才是他要找的人:一个是丐帮的徐长老,一个是大侠米离。两个人走到他身边,离他很近,但七星鱼已经说不出话来。
米离很平静,对岳子松说道:“你为什么杀他?”
岳子松声音很严厉,“为什么杀他?为了神胖子,为了他一家人!”
米离看着岳子松,他又问:“你为什么催动内力?就是要杀人,也不必用内力。”
岳子松忽然仰头哈哈大笑,说道:“米离,你算什么人,你总来管七大门派的事?你当初答应七大门派插手艳庵之事。到了今天,什么也没做,你有什么话说?”
米离看着岳子松,见他气急,心道:为什么岳子松这么气急败坏?难道就只是为了神胖子,或是为了七大掌门入洛阳大牢那事儿?
他心中不解。
岳子松狠命一拔剑,把一个软耷耷的七星鱼丢在地上。扬声对艳庵的人说道:“你们艳庵造下孽债不少,连这么一个小孩也成了你们的娈童,罪过,罪过!”
徐长老看着七星鱼,不知道岳子松为什么要杀他,七大掌门中顶数这个岳子松定力最好,平时是泰山崩于面前也不变色的人,此时怎么这么急匆匆杀人?
米离笑了,淡淡地一笑,说道:“也好,人被杀了,就是该死了,就算他无福无禄。咱们不说他,好不好?”
破庙里,如今是七、八个人围着米离三人。
米离的脸上又浮现出微笑,他笑得轻轻淡淡,说:“你们是来找我的么?”
那七、八个女人见七星鱼倒地而死,又见米离与徐长老来了,知道这三个人都是难惹之人,人人便有思退之心。
一个女人说道:“米大侠,你从来不欺负女人的……”
这话说话声音脆脆的,情也浓浓的,像米离是她的亲哥哥。
米离笑笑,说道:“我也愿意去艳庵,不知道你们愿意不愿意带我去?”
米离就到了艳庵。
他站在那厅堂上,看着伛腰坐在那里的老师太,说道:“师太,当年你一个人捡回那么多孩子,很难养活吧?”
老师太身子一抖,不答。
“你养活了他们,两三年间竟收了近百人,真是功德不小。”
老师太抬起了头,在她的脸上,所有的皱纹都写着一些米离想知道的秘密,她慢慢说道:“米大侠,你要有话不妨直说。”
米离的问话,在老师太眼前勾出了一幅图画。
春日牡丹正在怒放,牡丹花下的男男女女正在寻找自己的快乐。据说早在春秋时代,郑国、卫国便多得是这种风俗,男女夜游不禁。如今的洛阳有了牡丹花会,便又有了这淫荡女。
到了秋日,牡丹花残,只剩下一株株光秃秃的枝子,牡丹花下也放下了一个个孽根。这都是些女孩,所有人家都不愿意养女儿。
她把女孩儿抱了回来。
那时的艳庵还不能称其为庵,只是一间破茅草屋罢了,有几个瓦罐能熬些米汤,她便熬米汤来喂这些女婴。她一人忙不过来,只拾回来七、八个女孩,便累得她不行了。
又听到了牡丹花枝下的啼哭。
一个小小的襁褓包着一个未满一月的婴儿,婴儿的哭声响亮,地是潮湿的,她也知道不舒服。
师太看着这女婴,低头合什,心里犹豫,不知道还能不能救得这一个?
身后响起了一声佛号,一个男人站在身后,说道:“阿弥陀佛,佛心广大,师太,还是救她一命才好。”
只见那人弯下腰,手一抄,便把婴儿抄在手中。
师太也看得出,那人有一身高不可测的功夫。
那人抱着这个女婴,随着师太来到这间破屋内,她看着那些婴儿,一一看去,说道:“师太,从来人有善心,必有好报。我知道牡丹花下,秋阳之日时常丢弃的许多女婴,师太就把她都收养下来,好不好?”
师太当时就合什施礼,说道:“贫尼有这愿望,可惜力不从心。”
那人双目炯炯闪亮,看着师太,说道:“世上之事,只要你师太一人去做,恐怕未必做得。要合你我之力,事必成功。”
师太答应了他。
一连三年,师太捡来了近百个孩子。
让师太不能释疑的是,三年之后,她再到牡丹花下去,从来没见到再被丢弃的孩子。
师太当时心想:或许是我收养女婴的事传了出去,或许他们也知道有了这一间艳庵,便不再丢弃自己的骨肉。这样也好,也算是一件功德。
她每日除了念经诵课,便就是喂养这些女婴。
师太乞讨了十几年。
奇的是洛阳的所有富豪大户都情愿慷慨解囊,帮她建艳庵。
师太心下很是安慰,世上毕竟还是好人多些。
终有一日,让她知道了事情真相。
这一天也是秋日,师太在那牡丹花枝前行走,忽然听得一声啼哭,像是婴儿哭叫。寻到眼前一看,只有一条破布,挂在花枝上,却不见了婴儿。
她急急寻找,回过头来,就看见了那男人。
那男人袖手而立:“你找什么?”
师太说道:“婴儿。”
男人说道:“没有婴儿。”
师太恍然大悟。
要说世上男女肯到这里来做那桑间濮上的快乐事儿,就都是一些苟苟且且的男女,他们又怎么肯用一生的辛苦来付这一时的风流债?
他们生下女婴,一定会抛弃在这里。
她没看见那些女婴,不是人家没丢,而是被这男人带走了。
师太问:“阿弥陀佛,佛心慈悲,你说你把她们放哪去了?”
那人说道:“你管了近百人,此事不必再管。”
师太沉声问:“你说她在哪儿?”
那人突然仰头哈哈大笑,说道:“落红有心更护花,我把她埋在牡丹花下了……”
自从那一日,师太便知这男人不是好人,但她也知道,她所以能从洛阳那些富豪大户手里拿到银子,修起艳庵,多半有这男人预先叮嘱,方才令那些一个个吝啬得出奇的男人肯乖乖拿出银子。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
又有一日,师太出去,刚从门外归来,就听得庵内有一片喧闹声。只听得众女孩喧闹,吵着叫:“给我,给我!”
是那个男人在庵里,如果师太不在,他时常来庵里照料这些孩子。
就听得那男人得意地大笑,说道:“好,要得到这好东西,须得依我一件事。”
那些女孩都高声叫道:“好,我依,我依!”
师太心里惊讶,不知道这男人要玩什么把戏,慢慢推开门去。
一打开门,她便惊得呆了。
一排二十几个女孩都未长成,一个个只有五、六、七岁,却全都脱下身上的衣服,站在院子里,那男人眼里闪着火,挨个儿在摸女孩儿,口里还喃喃说道:“好,好!”
后来的事难以预料。
师太头一回对人出手,她扑上去,一掌击向那男人!
她想杀了那男人。
不料那男人连头都未回,像是早就知道她来到身后,回手一掌,正印在她的胸乳上!
师太像一只纸鹞般飞了出去!
她嘴角流血,躺在地上,恨恨地说:“畜牲!畜牲!”
男人笑了,说道:“这算什么?这些女孩都是我的,今天我叫她们做什么,她们都得依我。等她们长大了,我岂不是更能受用!”
这男人哈哈大笑,笑颤了身子,笑呆了一群女孩儿。
那一天是师太沉入地狱的一日。
她被那人打成重伤,根本就爬不起来,躺在地上,一直不动。
那些女孩一个个闪着滴溜溜的眼睛看她,小拾心慢慢问:“师太……你疼吗?”
她摇摇头,女孩都哭了。
拾心走过去,用小小拳头打那男人,如蚍蜉撼树:“你坏,你害师太,你坏!”
天很晚了,她仍躺在地上,地很凉,但她不能动。
那男人仍站在她身前,他站了几个时辰了?是不是他一直要这么站着?
女孩们都哭了。
他说话了,声音冷冰冰:“你想不想进屋?”
她不回答。
那男人一出手,她扬手起来想反击那人,但她的手太是无力,被那男人点中了她的穴道。
男人抱起了她,把她抱进了艳庵。
她躺在床上,闭上了双眼,不想这个男人,不看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是畜牲,是地狱里的魔鬼。他活着也只是一个妖魔,死了一定会坠入阿鼻地狱。
男人把孩子都领出去,他也会做一些杂事,哄那些孩子吃饱,睡下,又来到她床前。
她说:“你要做什么?”
男人看着她,气喘得很均匀。
那时的师太并不老。
男人突然说道:“你和我做下了天大的善事……”
师太心中愧叹:早知如此,她何必救起这些无辜的女孩?听他口气,早早晚晚,这些女孩必会落入他的魔爪。
师太说道:“我求你别动她们……”
男人笑,说道:“好,好啊,不动她们,我来动你!”
从此艳庵神佛的脸面无光……
老师太看着米离,往事历历,却怎么与人分说?
米离说道:“我看你天天手持黄经,面壁诵念,佛心极坚。看来艳庵的恶事,并非是你主使。”
老师太冷冷地说道:“艳庵做事如何,我自甘心,你来插手,又有何益?”
米离笑了,说道:“我猜有一个坏蛋,那人总来艳庵,你说是不是?”
老师太的嘴闭得很紧,嘴角的皱纹很执拗。
那个男人仍在黑暗中,他的手不闲着,在摸着身边的小尼,那小尼闭着眼,像是很享受。
“有人来了。”
他怎么知道有人来了?
小尼娇声问:“你怎么知道来人了?”
男人的声音有一点烦躁,他说:“来人是一个高手,他在对老师太说话。”
小尼偎在他身上,他的身子很健壮,不像是一个老人。
小尼说:“你怕他么?”
他冷笑了,他什么也不怕。
他说道:“我找到了一种毒,叫‘血魂粉’,只要我把它炼成九转,天下人都敌不住它。”
小尼说道:“你说那‘血魂粉’……”
不等说完,男人风一般地冲了出去。
米离看着师太,说道:“师太,我今日来不是来做别的,专来与你讲经。”
师太嘴角有一丝笑意,这是冷笑。江湖客只会在血光刀剑下滚,在温柔乡中眠,哪里懂得什么黄经?
米离说道:“佛祖说:我以此心度人,人不以心度我。比如行船江上,水托舟,舟不落水,奈何?”
老师太一惊,看来米离确像佛门中人。
老师太沉声道:“舟当依水,水也托舟,有舟有水,才是正理。”
米离接着道:“水是恶水,船是漏船,别人道不能渡,我偏要行险走,师太以为如何?”
师太长叹一声,低头不语。
她要不要对米离说她的心事,要不要把十几年的话一吐为快?
当她再扬起头来,脸上的神色开朗不少,说道:“多谢米大侠指教。”
老师太刚要说话,突然打了一个寒噤,她知道她身后来人了。
还是那个蒙面的男人,他看着米离,说道:“你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来这里做什么?”
米离又脸上现出微笑,又是那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情。
他笑道:“我来与师太讲经。”
那人呆看他半晌,冷森说道:“好,我来与你讲经。”
两个人对面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