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离活了一百几十岁,是死过一次的人。
他看着对面这人,心里也有些森然。
这人脸上戴着一张面罩,面罩是狰狞鬼脸,他身上穿着一件粗布长袍,腰里系着一根丝绦。看他模样,不像一个富贵之人。
他是何人?
米离看着这人,说道:“你也懂得佛经?”
那人笑了,说道:“不如米大侠。”
两人相对。
传说从前讲经之人都是站立于市,侃侃而谈,说佛家大乘、小乘,教义众化,滔滔不绝。由此便出了五祖、六祖,能对佛理参详得极透,能将佛教发扬光大。
讲经也是比试。
米离坐在那里,眼观心、心观地,像是入定。
那人也不出声。
米离问道:“既是讲经,为何不讲?”
那人说道:“已经讲了,你没听见。”
从前有五祖六祖相传衣钵的故事,说的是六祖聪明,道出一偈,说出了佛理。他说明镜本非台,无处得染尘埃。
此时的蒙面人竟说不讲就是讲,含意岂不是很深?
米离脸上微笑,手如佛指拈花,向前点了两点。
那人说道:“这是何意?”
米离说道:“佛之本心,只是虚看世界,看是不看,不看是看。”
两人不分高下。
师太站在一边,已经站不住了,只觉得像有一堵墙迎面袭来。这是两人正在比试内力,一阵阵大力拥来,师太站脚不住。
米离说道:“佛是善心,既有佛心,何必有艳庵?”
那人一笑,说道:“佛心向善,扔下这许多人不管,佛也嗔怒。”
米离慢慢抬起手来,要说米离的功夫,真个不弱,他除了有名震天下的寂寞剑法以外,还向鱼漂儿学会了百兽舞的功夫,更从少林方丈那里学会了佛指拈花的功夫。
看米离笑意微微,两手拈成无常,轻轻向前推出。
如波滔浪涌,一阵阵鼓向蒙面人!
蒙面人笑了,说:“佛拈花时,心里也知犯了生相,既是有了众生相,便不是佛了。”
忽见这人的脸面扭动,人也变得狰狞起来,他两手高举,竟似像有千百条手臂在空中飞舞,甚至扭动。奇的是下身始终不动,上身却能做出那许许多多让世人难堪的姿势来。
米离知道,这是用的大威力金刚降魔杵功。
佛教传至西藏,便有了秘宗一支,由宗喀巴开了先河,由此黄教便更为鼎盛。
大威力金刚一举手、一投足,都是威暴无比,专向妖邪女魔示威。在佛家看来,大威力金刚一旦降伏女魔,就会把她的肉体连同她的淫欲一起消灭。
米离说道:“你入了魔道,一入魔障,便会万劫不复。”
蒙面人笑了,仍是用他那难看的姿势敌对米离。
老师太已经扭过头去。
她虽是出家人,但她也是女人,羞于看这男人。
米离推了三式,一式是“佛指拈花”,二式是“佛送人情”,三式是“佛应人愿”。
蒙面人也回了三招。
他回应的三招,一招是“相亲相近”,二招是“对面无人”,三招是“白骨累累”。
两人对恃了一次,不分胜负。
米离笑了,说道:“你的本事有限,不如还是拿出来那鬼玩意,向我脸上洒,让我化成血水就是了,岂不省了你的功夫?”
那人朗声道:“米离,你也太小看我了。世间之人,唯有你能是我的对手,我不与你做别的,只是公平一斗。”
米离一笑,起身。
米离与徐长老站在艳庵外,他们不知道刚才那一入艳庵是吉是凶,总算走出艳庵了,两人长嘘了一口气。
徐长老道:“我看,他不是你的对手。”
米离淡淡一笑,说道:“要是把那‘血魂焰’洒在我身上,又会如何?”
米离与徐长老走了,他们要去找七大门派的人,与艳庵做一次决斗。
艳庵里有些男人,都在地下的暗室里,他们寻找男人的快活,从前天天盼望得到的武林秘藉,都可以在艳庵的地窟里找到。
这样他们就可以一会儿放纵自己,让浑身的血流得更快,让健壮的身子变得疲惫,变得懒懒,让整个身躯变成了只有一具躯壳。他们累了,乏了,就去拿剑。在密室里,他们还能练剑,练天下各大门派的剑法。
淮阳门的水鹰、黑鹰、兀鹰三人正在与女人嬉戏。
他们在淮阳门被管束得太久了,掌门人洪恕是个刚正不阿的汉子,对门下管束极严,就是他们这些淮阳门资历颇深的大弟子,也不能犯了门规。
好在没了门规,只有女人。
门开了,一个小尼走了进来,她轻声呼唤:“水鹰,水鹰!”
水鹰睁开了眼,“叫什么?”
小尼说道:“淮阳门的掌门没了。”
水鹰一下子站起来,他把怀里的尼姑推到地上,走了出去。
人走在长廊内,脚步越来越沉,一直走进一间间屋去,他拎起了四个人。
淮阳门五大弟子还在。
十只眼睛看着小尼,他们的手是软的,他们的身体也是酥了骨头,他们还能像兀鹰一般撕裂人的身体,吸吮人的鲜血么?
水鹰说道:“你说,掌门人死在谁手?”
小尼又看到了淮阳门的五大弟子的眼睛又闪闪发亮了,仍然是真正的鹰眼。
小尼笑了,说道:“是七大掌门人中的人,究竟是谁杀了洪掌门,我们也不知道。你们何不去问问?”
水鹰当先,慢慢走出去。
五兄弟一个跟着一个,终于走出了艳庵的院子。
太阳耀眼,他们好久没看见太阳了。
土二爷最看不上的人,就是米离。
天下人哪里有像米离那样的,活了一百多岁,还是那个模样?假笑假哭,装模作样,一副浪子模样,没德性。
土二爷在心里千遍万遍咒骂米离。
要不是米离,七大门派决不会受此大罪。
土二爷在等着恒山派的弟子前来。
他等来了岳子松,岳子松带来了酒。
他笑对土二爷说道:“喝点酒,等到天亮,华山派和恒山派的弟子们也该到了。”
土二爷恨恨:“要依我主意,早打进艳庵了,把那一百间房子烧光,看那些淫荡女人往哪里走?”
土二爷恨米离,但他一抓起酒瓶来,就想学米离那样喝酒。但是不行,一口酒没喝进肚,就呛得他咳嗽起来。
谁能像米离那样,只是一仰脖,一瓶酒就进了肚?
岳子松说道:“看来你很佩服米离。”
土二爷气得大骂:“狗屁,米离那小子……”
他说不下去了,眼前出现了几个人。
这几个人都垂手而立,站在他面前。
土二爷知道这是淮阳门的掌门人洪恕手下的五大弟子,水鹰、黑鹰等人。
土二爷醉眼惺忪,抬头问道:“你们来干什么?”
水鹰道:“洪掌门在哪里?”
一句话问出土二爷心里的火气来,他跳起来叫道:“亏你们在淮阳门还呆过几年,淮阳门掌门尸骨未寒,你们五个就投入了艳庵,为虎作伥,有什么脸面提洪掌门?”
水鹰又问:“我只问洪掌门在哪里?”
土二爷看出这五人是盛气而来,心道:洪掌门是被那个独孤石杀死,我此时要对他们直说,也是不妨。但我七大掌门当面答应了神胖子,要亲手杀死独孤石,告诉他们,他们去杀了独孤石,岂不是让七大掌门脸面扫地?
他说道:“洪掌门被埋在城外花冢下。”
他以为五大弟子能立时走开,不料水鹰五人未动,仍是问道:“是谁害了洪掌门?”
土二爷不答话。岳子松说道:“你们几位也别急,这事听我慢慢说。我们七大门派都是江湖上的名门正派,决不会相互陷害……”
兀鹰插言道:“岳掌门,话说得太远了。”
岳子松像是很慌乱,说道:“你说这件事与我们七大掌门有关,也算是有关。但我不能告诉你是谁害了洪掌门。”
水鹰再也不问。
既是二人都吞吞吐吐,说不定就是这六派的掌门害了洪恕。依水鹰等人想来,洪恕这人耿直,脾气也暴,极容易中人奸计,像岳子松、土二爷这种奸滑之人,洪恕怎么是他们的对手?
五个人扑向二人。
淮阳门五大弟子挟怒而来,出手招术招招拼命。
黑鹰哭叫道:“掌门,是我对不住你!”
他不顾自身,直扑向土二爷。
慌乱之间,岳子松拔出剑来。华山剑法最是轻盈好看,此时仓促之间,剑法怎能从容?
五鹰围住二人苦斗。
五大弟子与他二人酣斗了二个时辰,土二爷一边斗,一边骂,骂他们长了狗眼,骂他们欺师灭祖。
无奈五大弟子一声不响,只是狠狠地逼住二人。
水鹰五人在艳庵呆了些时日,功夫更是精进不少,出手招式已不独是淮阳门的鹰爪功,也混有各家各派精妙剑法。
两下交手间,时时施出妙招。
岳子松和土二爷应对不迭。
岳子松叫道:“土二,快走!”
岳子松一剑刺去,是一招“长虹落日”,这一招式锐利无比,逼得水鹰、黑鹰向一边闪开。
岳子松便冲出去。
土二爷暴跳如雷,叫道:“岳子松,枉你做一派掌门,见了淮阳门几个弟子,也得逃跑!”
他犹在苦斗,身上已受了几处伤。
淮阳门五大弟子围住了土二爷,既是土二爷不肯说是谁杀了洪掌门,他们就得拿下土二爷,然后再说。
水鹰用力一爪,撕在土二爷的脸上,顿时鲜血淋漓。
土二爷怒喝道:“王八蛋,敢打我的脸?”
在土二爷看来,打他的脸,比在他身上划了几道伤痕更让他恼羞。
五个人再打一阵子,就把土二爷逼倒在墙角。
水鹰问:“是不是六大掌门杀了洪掌门?”
土二爷怒喝道:“胡说!”
黑鹰道:“洪掌门一直跟着六大掌门,为什么你活着,洪掌门却死了?”
土二爷气得大叫,“他死不死,干我什么事?我从来没看见他,他自从与我分手,就一直和……”
土二爷忽然头一歪,再也说不出话来。
水鹰叫道:“谁?”
他和黑鹰冲出去,院里哪有一点儿人影?
水鹰和兀鹰看着土二爷,土二爷的嘴角流出了血,是谁杀了他?在他的眉心正中,有一个凝黑了的小点儿,有人把牛毛针从他头上射了进去。
这针是蜀中唐门的鬼针。
看来,蜀中唐门要杀土二爷,他们不愿意土二爷说出洪掌门是与谁在一起的。
岳子松冲进了雪山庄院,一进了屋,便叫道:“不好了,不好了,淮阳门五大弟子发了疯,来和我与土二苦斗,我劝他们不听。”
米离站起来:“他在哪儿?”
“破庙。”
三个人赶到了破庙,破庙里仍是呆呆地站着五个人。
水鹰回头看着米离,毫无惧色,说道:“不管是谁杀了洪掌门,总得给我一个交待。”
米离看着五大弟子,再一回头,就看见了死去的土二爷。
徐长老一见土二死在那里,不由悲从中来,急冲上去,一拳把兀鹰打倒。
兀鹰吐血了,肋骨被打折,他慢慢站起来,吐了两口,说道:“不管是谁杀了洪掌门,我要杀了他!”
徐长老大叫:“你们这些混蛋,为什么要杀土二?土二哪里得罪了你?”
他冲过去,对五个人拳打脚踢。
五个人不动,任他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