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石与魏知知没能走出多远,当面迎见了两个人,这两个人一个是土二爷,一个是武当派的雪风道长。
雪风道长说道:“独孤石,你来做什么?”
魏知知不想要独孤石说话,扯了扯他。独孤石此时却不听魏知知的,他冷冷地说道:“杀人。”
雪风道长听他一听,心里颇多惊疑,但不知他说要杀人,究竟是杀谁。
他慢慢举剑,对独孤石说道:“独孤石,你是我七大门派公敌,江湖七大门派曾答应过神胖子,决不会放过你。”
独孤石冷色如铁,说道:“狗屁!”
他扯着魏知知,继续向前走。
雪风道长与二土爷想要动手拦他,但二爷自忖:这一次两人出手,未必会讨得到好,又不知他在庙内究竟做了些什么,不如先让他去。
两人便先让过独孤石,匆匆向庙内而去。
眼前情景,让二人触目惊心。
淮阳门掌门洪恕躺在地上,一柄剑从他下阴撩过,把他前胸划破,肚肠直流,死相极惨。一旁的岳子松也不知是死是活,满脸血污,躺在那里。
土二爷抓起岳子松,一摸脉门,说道:“还有救。”
两人坐在岳子松身后,缓缓向他度去真力。
雪风道长与土二爷都是绝顶高手,这股真气渐渐注入岳子松体内。过了一会儿,岳子松哇地吐了一口血,便又醒来了。
他看着土二爷、雪风道长,说道:“洪恕,洪恕……”
土二爷叹了一口气,回头指着洪恕。岳子松流下了泪,他看着洪恕的尸体,神色惨然。
雪风道长说道:“七星岛上的剑法,中原极少有人能敌,你们两人不是他们的对手,不如改日七大掌门一齐来向他讨这公道。”
说是七大掌门,可眼前就死了一个洪恕。雪风道长一想,也觉凄然。
独孤石与魏知知相对而立。
自从他们有了那肌肤之亲之后,两个人就能对面而立了,能对面看着对方的双眼,看那眼里一定有一个自己。
“我们回七星岛去,好不好?”
“好。”
在他们心里有一块最温馨的地方,那就是七星岛。
他们决心回岛上去,不再手染血腥,不再与这些人打打杀杀,七星岛上有他们的师傅,会救他们两个人。
两个人正要走,迎面就看见了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很威风,她的身前身后跟着许多人。
最让人注目的是她身后站着那两个人,一个阴沉着脸,一个笑胖子。
这是唐门掌门人唐家大少奶奶。
她笑吟吟地问:“独孤石,你要做什么?”
独孤石低声道:“回家。”
犹如春风拂面,独孤石一说到这两个字,他的脸上开朗了不少。“回家”,多好的字眼儿!
大少奶奶笑了:“回哪个家?从前你是有个家,那是什么七星岛啊。如今你还有个家,艳庵地下有你一个暖窝窝,你要回地下,还是想回七星岛?”
魏知知说道:“大少奶奶,你闪开,让我们走。”
大少奶奶乐了,说道:“往哪里走?走到哪儿还不是你们俩?不如就呆在这里,等宰了七大掌门,那时再回家去,岂不是更好?”
独孤石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的眼睛眯缝着,眼里闪着逼人的光,他的手握紧了剑。
他的剑下曾超生无数冤魂。
大少奶奶看他们,也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说道:“独孤石,你心愿已遂,要想走,也得对艳庵人说一声。”
独孤石说道:“我要走就走,对谁说?”
独孤石看不起艳庵的那些小尼们。如果艳庵不是有“血魂粉”,他们决不能把天下武林人物玩于股掌之间。
大少奶奶说道:“有一个人要见你,你去不去?”
独孤石说道:“不去。”
大少奶奶笑了,拍拍手,说道:“唐哭,唐笑,你们两个能不能听明白我说的话?”
没人回答,但两个人确实是站在大少奶奶身后的。
两个人不是白痴。
大少奶奶笑着说:“唐哭,我要是叫你动手呢,你就上去对付这个独孤石,你只要能和他战平二十招就行了。那时唐笑就能把这个女人杀了。”
独孤石的心里一冷。
如今他已经不是一个独行天涯的剑客了,他的怀里有一个温柔可人的女人,这是他到中原找回来的,是他的小师姐。
他不愿意再失去魏知知。
大少奶奶笑了笑,说道:“独孤石,你动手好了。”
独孤石站着,像春夜里被雨淋湿了的岩石,又冷又坚又涩,慢慢地,他说出了一句话:“好,你带我去。”
大少奶奶让唐哭、唐笑止住了步。
两个人在外面守候。
这是一间很破很破的小屋,这间小屋在白马寺的后院里。
独孤石进了屋,他忽然觉得呼吸不畅。屋里有一个人,这个人穿着一件粗布衣服,脸上戴着面罩,他的手慢慢地放在两腿间,人正视着独孤石,目光中有一股逼人的杀气。
他是谁?莫非他就是艳庵的主人?
那人目光落在独孤石的剑上,说道:“我三十年前用剑,三十年后从来再没看见过好剑了。你使我头一回再看到剑。”
独孤石把剑慢慢拿过来,双手握住,放在身前。
那人不像是要对独孤石发令,只像是要召来他,对他叙说老朋友的心事,说说他心里的话。
那人说道:“独孤石,你用起剑来,还缺那么一点儿,方才能成为大家。”
这“一点儿”是什么?
“你血热。”
人血总是热的,尤其当你手握着剑的时候,你的手青筋暴胀,全身的力气、全心的灵气、毕生的神气都聚在一只手上,一剑出手,雷霆一击,这便是一霎那的辉煌。可你如果血热,你的手就会热,你握着的剑就不会很冷静,你杀人时就会出差错。
独孤石的心蓦地变得冰凉。
眼前的人是高手,就是独孤石用出七星岛上最快的剑法,他也未必是这人的对手。
这人说道:“万事皆有因。我听说你在一个荒凉的岛上,心里只想着一个女人,便大大地为你叹息。”
他回头看看魏知知,说道:“我看了你的女人,明白你也有些道理。”
魏知知是一个很温柔、很漂亮的女人。
这人说道:“艳庵的女人,是那些正人君子扔掉的垃圾,被我捡了起来。谁会想到,人人扔掉垃圾竟会成为祸乱武林的一大门派?这些女人都是我捡来的,既是我拣来的,我愿意用她们做什么,便做什么。谁能管得着我?我要用她们的身子,我要用她们去淫乱武林,我要她们做什么,她们就得做什么……”
这男人突然叫了一声。
他叫来了一个小尼。
这小尼姑长得很秀气,一双大眼雾雾蒙蒙的。
独孤石是剑客,他的眼力很好,他心道:这是那个村姑,那个与我一齐入艳庵的村姑……蒙面人大笑,看出了他的心思:“村姑变成了尼姑,如今她成了我心上人了。艳庵足有上百个女尼,我要她们都来侍奉我,我就是武林的帝王……”
这人竟呵呵地笑起来。
独孤石听这笑声,分明是一种假笑。
他心里又惊又疑,听这人口气痴迷狂妄,一心想称霸武林,做人间至尊。看他神气,把江湖武林中人都不看在眼里。他能是谁?
这蒙面人一出手,突然扯住了那小尼的耳朵,拽过来说道:“你说说看,你到艳庵,是不是要寻快乐?”
小尼被他扯得流了泪,说道:“是,是。”
蒙面人一推,把小尼推开,对独孤石说道:“独孤石,我知道魏知知恨艳庵,也恨七大掌门人。我给你一个允诺,你要是杀了七大掌门人,我就跟你公平一斗。”
独孤石从来没这么冷静过。他知道他身边站着一个女人,一个他从心底里喜欢的女人,有了这个女人,他手里的剑会变得更利。
他说:“好。”
独孤石转过了身,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他觉出他的后背很不舒服,犹如芒针刺背,是那蒙面人的杀气,还是他自己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那蒙面人低下了头。
他此时的眼神里,再也没了犀利和凶恶,他像是一个颟顸老人。
他从来也不肯承认自己老,只有在这个不会一点武功的小尼拾风面前,他才能松懈下来。
艳庵真的能一统武林吗?他愿意如此,但愿这不是他的一厢情愿。
米离坐着,听着徐长老的絮絮叨叨,一语不发。
他的心口已经止住了血,这一柄剑很薄,插入他体内,他竟没死,真是奇迹。
徐长老唠叨完了,就举起酒瓶,对米离说道:“好,不说了,喝酒。”
米离突然睁开了眼睛,扯住他,说道:“徐长老,你说实话,丐帮帮主是谁?”
徐长老一愣,说道:“肖乞儿。”
米离说道:“我知道他是肖乞儿,是不是……”
这时就听得有人接话说:“徐长老,依我看,你该把丐帮帮主请来,我们与他好好议议,如何同艳庵一斗。”
进来的人是雪风道长、土二爷、岳子松、少林无欲大师和峨嵋的好心师太。
米离突然笑了,他像笑得很开心,对土二爷说道:“土二,人家都叫你爷,是因为你在恒山派做掌门,岁数也不小。但跟我比,你还是一个孩子,你说对不对?”
土二爷冲他瞪瞪眼。
米离说道:“土二啊,闲话休说,我们还是来比喝酒好了。”
一提到喝酒,就连峨嵋的好心师太也不由得脸红。当初他们找米离,要米离出手管艳庵的事,米离就是与他们拼酒的。当时喝得峨嵋师太丑态百出,喝得土二爷连呕带吐,那一份尴尬,想来真正叫人脸红。
无欲大师说道:“米大侠,说句真话,你能不能管艳庵这件事?”
众人盯着他。
米离叹口气,说道:“我管。”
众人心头一阵轻松。七大门派同艳庵动手,真是胜负难卜。有了米离,说不定便能操胜券。
米离闭着眼,说道:“要我管事,七大门派的人都得听我的,不知能不能答应?”
几大掌门当下聚议,答应米离。
艳庵的厅堂里,老师太抱起了木鱼,手握着经卷,慢慢向后院走去。
她两眼漠然,看着艳庵的一庵一室。
这都是她一步一步走在中州,一家一家乞讨来的香火钱修起的庵室,她本心想要艳庵大盛佛祖香火,成为善良信女的结缘之地。哪料到艳庵成了江湖武林各派纷争的一个,淫窟?
她在向前走,蹒跚走进一间小屋。
眼前是一间最简陋的庵室,小屋只有一席之地,空徒四壁,屋内什么也没有,只地上有一个蒲团。
老师太坐下了。
她把木鱼、经卷都放在面前,准备入睡。
二、三十年来,她就是这么睡的。
“你何苦自残?其实只要你愿意,你可以过着帝王一般的好日子……”
说话的声音很柔和,说得很慢,像在苦口婆心劝人。
老师太叹口气,“我惯了。”
那人说道:“我也同你一样,也是云床、禅房、青灯、黄经,一生一世,从来无心无欲。可到了今天,我突然大悟,知道人生苦短,欢乐不再。我看你也该看透。”
老师太说道:“孽缘,孽缘!从前你做善事,今日你做恶事,因因果果,也难说清。”
那人说道:“我养大她们,让她们一个个成为花一般的女人,就是佛祖在她们身边,也无法不动凡心,你须怪不得我。”
老师太一叹,不再同那人说话。
那人突然说:“你看错了,那个拾风并不是一个有武功的女孩儿,她真是个村姑。”
老师太不念经了,她两眼望着墙壁,像在沉思。
和他说话的人呢?那人没了,也没了声音,好像刚才的她只是经过了一场梦,只是对着她自己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