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庵的地下有许多温暖如春的房屋,男人们在这里寻找快乐。
魏知知躺在独孤石的怀里。
她从前只知道男人是女人的主宰,不管神胖子怎么恼怒,她是神胖子的妻子,她得听神胖子的。神胖子面对着她,常常是不苟言笑。如今她知道男人对着女人的时候,也能总是笑,也能像猫一般地偎着女人,也能好脾气小声小气地说话,也能凡事都随着女人的心思。这种男人是水。
魏知知如今想不起神胖子来了。
一柄剑,七星岛人的剑,放在床边。
人只有在欢乐的时候,才会忘记了剑,手里再也不想握剑。人也只有欢乐的时候,连他的心、他的眼睛、他的全身都松弛下来,一心一意地承受欢乐。
独孤石是一个好男人。
独孤石看着眼前的魏知知。他看得太熟了,就知道师姐本来就是他梦里的女人,他在梦里能熟知师姐的一切。想起来他曾经在海边直踏入冰冷的海水,用石片刮他的身子,把身子划成血淋淋,用以熄灭他的心火……那时的独孤石何等可怜!此时的独孤石又何等得意!
嘭嘭敲门声。
“滚!”
一件衣服像是暗器,飞了出去。由于人用了内力,这衣服便坚逾钢铁,透门而出。
门上出了一个大洞,洞里露出了一张笑靥。
这是庵里的小尼拾心。
她笑吟吟,对二人说道:“独孤石,你别发脾气。魏知知,有件事想告诉你,不知你想不想知道?”
魏知知平躺在床上,她的身体如同她初生来这世界一般,赤裸、坦然,她不看门口,声音很平静,问:“什么事?”
小尼说道:“中州洛阳发生了一件事,与你有些关系。”
中州洛阳在魏知知的心里,是曾有过一点痕迹。
但如今的魏知知已经不是中州洛阳的人了,她又是那个长发披肩、在尖利的海礁石上跑来跑去的七星岛的野丫头,她又是扯着独孤石的手,在海水里嬉戏的小师姐了。
中州洛阳与她有什么关系?
但她的心底又透出一个人的名字来,一个此时她想也不愿想的名字。
魏知知慢吞吞地穿衣服,此时的她愿意让独孤石的眼睛盯在她身上,让他看自己,好像看回了十几年去,仍能看到那个日丽海蓝的七星岛。
她走出了密室。
眼前有三个艳尼庵的小尼,只知道一个叫拾心,另两个说不出名字。
拾心笑吟吟说道:“魏知知,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别怪我。”
魏知知两手袖拢,不做一声。
拾心仍在笑:“这件事告诉你不告诉你,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只是我想来想去,又不得不告诉你。按说你正得意,你那个好情郎正缠绵,说这事有点大煞风景,但又不得不说你说怎么办?”
魏知知喝道:“你说好了。”
拾心说道:“本来呢,这事与你也没多大干系,只是中州洛阳昨夜里烧了一场大火……”
魏知知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中州洛阳起不起火,与她有什么关系?
拾心仍在说:“起火的地方是监牢……”
莫非神胖子有了什么不测?魏知知的心头忽地掠过了一丝阴影。
她此时才知,在她的快乐与贪婪里,仍然深藏着一丝不安。就是那个踏着了无声气的、绿绿的树叶走去的神胖子。
他怎么了?
拾心说道:“监牢里烧了一场大火,是那七大掌门人放的。他们七个连同一个丐帮的徐长老,八个人杀出牢去,他们先把你男人关在‘天’字号的一间牢房里,用锁链锁住他,然后点着了火,‘天’字号牢房烧了一把光。”
魏知知站起来,慢慢地走出去。
再没了沉溺,肉欲的欢乐,存在了心底。头脑很清醒,眼前突然掠过神胖子一家的惨事,所有人都死在洛阳五皮的手下。
这是艳庵指使的。
现在她与独孤石却人在艳庵,贪欢在艳庵,甘心做艳庵的走狗。
这里有什么地方一定不对。
她站在院里,站了很久,直站到她觉得双腿已经不属于她自己,直站到她眼前空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
一个人来到了她身后,他怯怯地问:“你怎么了?”
这是一个男人,一个决心把他的心、他的生命都交付给她的男人。
她哭了,她是魏知知,她是魔针,但她决不是艳庵的人,她也决不是一个不知情、不知恩的女人。
“他们杀了他……”
他们是谁?
“七大掌门杀了他。”
男人的手握住了她的臂,这双手很坚定,很有力,如果用这手握剑,定会所向无敌。
独孤石的眼里像闪着一只流星,那流星闪来闪去,很是温柔,他悄声说:“为什么流泪?去把他们杀了好了。”
两个人回去,只是回去拿剑。
七大掌门决心同艳庵一斗。少林寺的无欲大师一叹,说道:“我不能信守诺言,愧对无心师弟。也罢,与艳庵一战之后,我自会对师弟有个交待。”
众掌门一听他说,知道无欲大师说出此话,就是把性命也交与这一搏了,不由得都是更为郑重。
七大掌门都回去号令本派,号令所有本派的高手,克日来中州洛阳一聚。
破庙里,只剩下了洪恕与岳子松。
洪恕只是传下令去,要淮阳门人都到中州来。他也知道,淮阳门经过唐门一次洗劫,伤折不少,大损元气,无法再与各大门派相比。
他只能在这里等待,等着与各大门派的人一齐向艳庵讨还公道。
岳子松是华山派掌门,华山弟子一向不曾参与艳庵纷争,此时岳子松也只是派一个弟子,要他疾速回华山,令在家的所有弟子皆来洛阳。
两人无事,坐在破庙里喝酒,闲谈。
淮阳门洪恕是一个直性人,他对岳子松说道:“各大门派行事,也颇多罗嗦,这一来一去,最远的足要月余。还不如我们七大掌门一齐打上艳庵,要她有个交待。”
岳子松说道:“不然。七大门派如不齐集人马,要与艳庵动手,力量也是不够。少林、武当弟子有的是本门的绝技奇功,他们如能都来,也显得阵势浩大,艳庵再凶,也奈何不了七大门派。”
两人这里正说着,就听得有人冷冷地哼了一声。
回头一看,就看见两个人。
这两个人是七大掌门最不愿意见的人。
他们是七星岛人。在中原名门正派眼里,七星岛的散人都不是好人,他们做事一向只凭自家好恶,杀人伤命,只在言语之间。
眼前这两个人,就是七星岛的独孤石与魏知知。
洪恕斜着眼睛,对岳子松说道:“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从前听说有一个女人嫁给了神胖子,做了好女人,谁知道狗改不了吃屎,她又跟别的男人跑了。”
岳子松恨恨道:“王八蛋!王八蛋!男人顶天立地,女人苟苟且且,白瞎了神胖子一世英名。”
岳子松和洪恕一提起神胖子,不由得更是有气。
本来七大掌门被神胖子关在监牢里,十分恼火,对神胖子无一丝好感。但神胖子举火自焚,托付七大掌门,要的就是他们一句话:杀了独孤石。
七大掌门答应了他。
眼前就是独孤石。
洪恕与岳子松拍拍手,站起来。
酒可以不喝,这个人却非杀不可。两人交换了眼色,洪恕说道:“独孤石,你个狼崽子!”
两人一齐飞出!
这一击,石破天惊!洪恕飞出双爪前扑,用了淮阳门的“腐石功”;那岳子松一剑疾出,使的是“凤凰三点头”,两人全力以赴,搏杀独孤石!
独孤石不动,他的剑握在手里,他的心里满是仇恨,他又像是站在海水里。此时的他,胸腔里喷火,满腹都是怒火。如不用他的剑杀人,不用敌人的血洗他的剑,他就会发疯。
两人一扑到了眼前,独孤石出剑了。
谁也没有料到大个子洪恕只比岳子松占先了半步,他双掌齐出,来夺独孤石的剑。一掌拍出,力道颇强,竟把独孤石的剑拍得斜了一斜,那剑就直冲岳子松而去。独孤石将错就错,就把这剑变势直刺岳子松。
眼看着这剑剑尖就要刺在岳子松的身上,突然大个子洪恕大声吼道:“你……你……”
岳子松的剑直插入洪恕的身体,连柄没体。
洪恕的眼睛瞪得极圆,他恨声道:“七大门派,有你一个败……”
破庙很是残破。独孤石看着岳子松,岳子松笑了一笑,把剑从洪恕那身体内抽出。
洪恕哇的一声叫,身子向前疾扑,竟把供桌扑碎,把神像扯塌。泥尘、灰尘滚滚扑来。
灰尘尽落,眼前仍是站着三个人。
“你为什么杀他?”
岳子松笑了笑:“他挡我的道。”
独孤石冷眼看着岳子松,他不喜欢这个华山派掌门人。这个岳子松看来也是艳庵的人,从前他们不知道。
独孤石把剑插入鞘中,回头看了一眼魏知知,只有这时他的眼里才有一丝跳动着的笑意。
“走吧。”
独孤石挽着魏知知,两个人走出破庙。
丐帮的徐长老心里很是着急,他听着琴响,看着女人,看他们浅颦低笑,看她们搔首弄姿。
明明他们都是艳庵的人,可米离就是看不清:眼前的这个女人,根本就不是鱼漂儿,她只是艳庵的一个女尼。
如今早已不是一百年前的天下了,米离创下的寂寞剑,陆灵生的百兽舞,在今天已不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绝技。就是那一曲《将进酒》,连妓楼上的妓娃都会娇滴滴地唱,有些能说诗唱赋的女人,还专门能维妙维肖地学唱鱼漂儿的《将进酒》。
人人都以学鱼漂儿为荣,学不来鱼漂儿的痴情,学不来鱼漂儿的姿容,至少可以学来鱼漂儿的皮毛。
徐长老叫道:“她不是鱼漂儿,她不是鱼漂儿!”
晚了,一柄剑直插入米离的身上,离心窝只偏了寸许。
米离低声地沉叫了一声,他有点惊疑。眼前的女孩不是他日夜思想的鱼漂儿么,鱼漂儿怎么会把剑刺进他的身体?鱼漂儿怎么会杀米离?
鱼漂儿变了,米离的心中一阵痛楚,他大喝一声,手指一弹,那柄剑折成了几截。
眼前的女人不是鱼漂儿,米离刚才内力一催,这女人的头发便随风飘落。
她是一个小尼,一个出家人,一个见什么学什么、学什么像什么的艳庵小尼拾慧。
她头上没有一头青丝,不是鱼漂儿;她脸上的一双眼睛很大,但她的大眼睛没有那一片迷迷蒙蒙的雾,她不是鱼漂儿。
米离呻吟了一声,痛楚不是剑伤,是在心里。
米离用力一抽,抽出了半截带血的剑,唰唰唰三下,这半截断剑在米离手里推来推去,划破了拾慧的衣服,让她身上只剩下了一件小衣。
拾慧尖叫,不敢动。她要一动,断剑必会伤她。
米离的两手伸了出来,两只手狠狠地抓在拾慧的肩胛骨里,他慢慢说:“你杀了我也行,但你不该学鱼漂儿……”他摇摇头,说道:“你不像,你根本不像鱼漂儿。”
拾慧大声尖叫:“臭米离,臭米离,你抓死我了,你抓碎我的骨头了!”
米离胸前还在流血,他能不能支撑得住?他是不是会倒下?
他点了自己的穴位,止住了血,对徐长老说道:“还有……酒吗?”
徐长老递上了一瓶酒。
米离只是仰了一下头,就把酒瓶丢在地上。
拾慧看呆了,她忘了害怕,从前人家都说米离与鱼漂儿的最大本事,并不是武功高,他们的真本事是喝酒。天下再也没人能像米离、鱼漂儿喝酒喝得那么快,只在一仰止间,一瓶酒便喝个罄尽。
米离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