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四日,是女人谷里的节日。
有十一个女人正围着钱小小玩乐,她们知道,就是钱小小现在如何命令她们,她们也得听从。但过了这三日,他就是她们的掌中玩物。她们要他怎么死,他便会怎样死,何必惧他?
她们要好好快乐快乐。
这是一些喜欢小男人的女人。
她们从前的那些苦日子,多多少少都与小男人有关。
瘦骨伶仃的女人正要上来对付钱小小,忽听得一个女人冷冷笑道:“等一等,你的那一点儿恨,就能对付他了么?”
瘦女人火了,盯着那个女人,说道:“你说什么?我对付不了他,要不要我做给你看?”
那女人笑了,说道:“我说你只是一个恨小男人的人,你那一点儿仇恨,在我们眼里,却是很平常。你莫不如让我说。大家都说说,看谁对小男人的仇恨最大,再让她来对付这个小男人,这样做好是不好?”
都叫好不止。
一共有十一个女人。
十一个女人,便有十一个故事。
先是那个女人说,她当然再也说不出什么新鲜的事儿来了,只是再说说她的那个小男人,他打她,让她捉蚯蚓。
轮到了那个拦她的女人说。
女人说,她从前有一个男人,那是一个小男人。他在店里做伙计。从前他的主人是一个好人,后来便换了一个恶人做他的店主了。那店主天天说他:你这么个矮子,怎么能讨到一个老婆?你老婆是不是比你高啊?他敢怒不敢言,一回来便打我,他打我时,叫我跪地上,骑着我脖子,问我:你还高不高了?我说我不高,我不比你高。后来我天天挨他打,吓得真的不敢高,我从那时起,便成了一个弯腰驼背的女人了……
她看着钱小小,说道:“他是一个小男人,他像我过去的丈夫,我要好好宰他……”
钱小小的眼睛盯着她,慢慢问道:“只是不知道你丈夫他现在哪里?”
那女人冷笑:“他死了,有一天他正在喝酒,又开始唠叨我。你猜我怎么样了他?”
钱小小当然不知道。
那女人说道:“我抓起一双筷子,直把这一双筷子捅进了他的嗓子里。”
众女人都笑,都叫捅得好。
到了第三个女人,她看着钱小小,说道:“我的小男人姓钱。”
钱小小笑了笑,说不上是不是苦笑,他笑道:“我也姓钱。”
女人不理钱小小,自顾自说:“我那个小男人是一个傻子,他只是天天要我给他摸鼻子上的一个肉包。我不理他,他便大喊大叫。他一叫,他那个老爹便来弄我。他老爹一边弄,一边对他的傻儿子说:你会不会?他一弄就把我弄昏,在我的那地方一踢再踢,直把我踢得昏死过去才罢。我恨小男人,我尤其恨那种狗屁不是的小男人。
这女人尖声而笑,笑得很涩。
第三个女人看着钱小小,说道:“我从前的男人很有钱……”
钱小小冷冷道:“我没钱。”
那女人大声道:“我说话时你别插嘴!”
钱小小一咧嘴,他怕女人,很怕那凶女人。
那女人过来,“叭”地打了钱小小一个耳光,脸相十分凶狠,但转眼间便变成了笑眯眯的甜模样,轻轻呢喃:“你喜欢不喜欢凶女人?”
钱小小不知所措。
第四个女人上来,先是抚摸着钱小小的头发,眼睛闭着,像是体味温柔,慢慢说:“我从前的小男人很喜欢我,你知道不知道?只是后来我看他太小了,他太小了,什么地方都小,你明白不明白?”
钱小小的声音很冷漠:“我不明白。”
那女人细语如丝:“你得明白,男人有的地方可以很小的,但有的地方不能太小。”
女人那媚样儿,真是软到了骨头。
第五个女人贴着钱小小,轻轻说道:“你是今天谷里的尤物,你愿意做什么,便做什么。你喜欢做什么?告诉我好了。”
她伸出舌尖来,舌尖软而腻,慢慢舔着钱小小的脸,把钱小小舔得心一耸一抖。如果被她这般舔下去,岂不把一个钱小小舔得难受欲死?
但第六个女人扯过了他。
“你有没有过女人?”
钱小小回头,他看不见钱串儿了。
钱串儿去了哪里?她是不是不愿再看钱小小的苦样儿?
钱小小笑笑:“有过。”
“几个?”
“一个。”
那女人尖声笑,声音如在冰面上滑,尖刻而锐利。
“你得知道女人有什么不同,你看看,我叫你看,你得先看,看一眼便说得出这几个女人的不同,那样你才是真男人。你能不能说出来?”
钱小小懒懒洋洋:“试一试。”
第七个,第八个,第九个,第十个,一直到第十一个女人都站到了他的面前。
都是养得光滑如玉的肌肤,平平坦坦的小腹,都满是恶意的笑。
她们是不是都一样?
“看上去都是一样的女人,你知道不知道她们有什么不一样?”钱小小凑上去看。
“其实用不着那么看,她们不会一样……”
“你要是看不明白,便有苦头吃了……”
钱小小突地跳起来,一拳打在第七个女人的面门上,顿时血流如注。
女人都愣了。
钱小小跳脚大笑:“果然看出来了,她鼻子流血了,一流血,她那小模样果然与别人不同。”
这女人的眼里露出了凶光,她恨恨地过来,伸出手去。
钱小小看她,心里满不在乎:你一个柔弱女子,就是抓住了我,又能怎样?
不料那女人一揪钱小小,竟把他活活拎了起来,恶狠狠道:“你以为你是尤物,我便不会宰了你么?你就是到天台上,我也会活活咬下你那块肉!”她一抡,竟把一个钱小小摔在地上。
钱小小被摔得七荤八素。
他再也笑不出来。
五个女人坐在他身上。
谁知道被五个女人坐在身上的滋味儿?只有钱小小。
这真个是享尽温柔,也真个是不能温柔。
一个摸着他的脸,说:“忍耐些。你是尤物,你是谷里的尤物,你知道不知道?”
一个又说:“你得笑,尤物这几日都得笑。你不笑,怎么能让人知道你是尤物?”
五个女人都在喜欢钱小小,她们的喜欢是掐,是捏,是揉,是打。
钱小小被喜欢得叫了起来。
他大声吼道:“女人谷里没规矩!女人谷里没规矩!”
听了他叫,那五个女人慢慢站起来了,她们看着钱小小,眼里满是怨尤:你说说看,女人谷里怎么没规矩?
钱小小也是气急了,他大声叫道:“我是尤物,我是你们女人谷里的尤物,你知道不知道?你们女人谷里的规矩,是这三天我说什么,你们便做什么,对不对?”
谁敢说不对?
钱小小看看她们,见她们一个个都是束手而立,站在那里看他,像是一个个肃然而立的侍女。
他大笑,笑道:“快啊,快来,侍候你们谷里的贵客,三天后你们杀我也罢,吃掉我也罢,今天我不是你们的贵客么?过来,都给我过来!”
一十一个女人不知道这小男人要做什么。
天色渐晚,从谷里吹出一阵阵冷风。
在谷里的男人都有些不对劲儿,不知道他们会得到什么艳遇。
白眼只是昂着头,似能看得透世上的一切隐私。
狐妹笑,女人般掩口而笑。
米离仍是坐在椅子上,像是谷里的一切人与事都与他无关。
只有飞隼黎亭瞪着眼看着那些女人。
女人们看着他们,换了一副嘴脸,她们变了,像外面那些规规矩矩的女人。
女人一旦规矩起来,这世界岂不是也变得可爱起来?
女人们看着男人,她们的眼珠子如果能挖出来,一定会全落在这些男人身上。她们小心翼翼看着男人,因为男人是她们的“尤物”。
什么是“尤物”?你最喜欢的东西,也算不上是尤物。你喜欢得不得了,天天捧它看它,天天想它念它,捧在手里怕脏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这怕就是如今女人谷里的“尤物”了。
女人的“尤物”?
从前只听得人说“天生尤物”,说的是男人喜欢的女人,那女人很风骚,很可爱,很让男人心急火燎,那女人便被叫做“天生尤物”。可谁想得到,男人会成为女人的“尤物”?
钱不多看着众人,心不在焉,在想着他的儿子钱小小:钱小小如今在哪里?
钱小小正在一间大屋子里。
他坐着,喊了一声:“来茶!”
便来了茶。茶是上好的龙井。
他坐着细细品,一边喝茶,一边说道:“这茶是不错,但光茶好水不好。我家从前的茶,水也是上好的,非是川峡的水不甘,非是天雨的露不甜。这中间的好处,难对你们这些俗人分说。”
他像是大富翁。
看着他喝茶,那一十一个女人恨得咬牙,听得见有人银牙叩响。
钱小小笑了,乐道:“我喝茶的时候,你们最好没一点儿动静。你听着,我喝的时候,滋滋,滋滋,这声儿,你们说,好听不好听?”
女人都说好听。
谁敢说他喝水的声音难听,便是得罪了“尤物”,得罪了“尤物”,那还了得?
钱小小一叹,说道:“我从前不知道女人有什么不一样处,你告诉我,你与她们有什么不一样?”
这是那个想折磨钱小小的女人。她盯着钱小小,明白钱小小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笑了,笑出了笑靥,笑出了酒窝窝,又笑得媚媚的:“你愿意怎么说,我便怎么告诉你。”
钱小小说:“我看看,你脱衣我看。”
她有一些犹豫,也有一点儿羞涩,但又怕钱小小生气,便得听他,忸怩了一阵儿,便成了一个赤身人,站他面前。
钱小小笑,拍手而笑:“原来我以为你有什么过人处,你不也是一个女人,不也是一个笨得白白胖胖的呆鹅?”
女人有的也掩口笑,但又不敢明白笑她,只是羞口半掩,欲笑不笑。
那女人变了神色:“我最恨男人叫我笨鹅,我从前的那个小男人叫我笨鹅,你猜我怎么样了他?”
钱小小装出吃惊模样:“莫不是你也把一双筷子插进了他的喉咙?”
女人双目瞪瞪看他:“我喂了他一钱砒霜,你猜他什么样?”
钱小小不笑了,一个喂男人砒霜的女人,怎么也不好笑。
女人的声音很平静:“我看着他吃,你知道不知道吃下砒霜的男人先是哪儿疼?”
钱小小没吃过砒霜,自是不知道男人先哪儿疼。
女人和声细气:“我告诉你好了,省得你吃砒霜时难受,你先是那男人的根蒂一抽一抽的,很难受。再是你的鼻子热了,流血。后来更不妙了,你的耳朵呼隆隆地响,再也听不见声儿了。最后便是屎尿齐流……是不是不大好玩?”
钱小小看她,想不起来她是一个很好看的女人。要是得罪了她,她会不会给钱小小吞砒霜?
她慢慢敞开怀,一双玉乳如霜,但怀里藏的是一个小小包包儿,她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想好了,剩下的这一点儿砒霜,便留给你好了,明日你上了天台,我便给你服砒霜。”
钱小小想笑,但笑不出。
当着这些仇恨男人的女人,一些疯狂痴醉的女人,你能怎么样?
十一个女人又都笑了,看着她们的“尤物”笑了。
世上的男人都不怕女人,因为他们最后都能征服女人,男人一旦能征服了女人,这世界便平静了。
要是男人做了女人的“尤物”,这世界是不是会又回到混沌初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