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四日,是女人谷里最不平常的日子。
这一天,女人谷里的女人都走出来,她们要到那“快乐亭”去。
那里有男人在。
女人谷里的每一个女人都是从外面走进来的,每一个人都有一段伤心往事,如果有一个不是从外面走进来的,她们的母亲也是一个伤心人,她一定会对她的女儿说起她恨死了男人,教她一辈子不理男人。
女人谷里的女人叫男人为臭男人。
所有的女人都浓妆艳抹,她们把这一天当成自己的节日,一齐拥到了街上。
满街艳色,所有的女人都在街头上嬝嬝婷婷地走。
到了日上三竿,便见那亭子前的遮布下来了个女孩儿,这女孩儿从上到下,只有块小布遮在羞处,是女人谷里的真处女。她慢慢对众人道:“静静,静一静!”
众女人本来叽叽咕咕,听得她说话,方才慢慢静了下来。
她说道:“今年谷里的尤物,一共有这么几位。”
她回手一指,向那亭中指去。
但见那帷幕一开,那亭里的人都显在众女人眼前。
秃僧、白眼、黎亭,坐在一边像是在笑的狐妹,还有在另一边的钱不多。再向后一指,说道:“还有几位,这一个是钱庄主的公子钱小小。”
钱不多的脸色变了,恨声道:“混蛋,你来做什么?不会躲在街头装几天孙子么?”
钱小小笑:“我是你儿子,可不是谁的孙子。”
坐在椅子上的一个人,那人是米离。他已经中了毒,坐在椅上了。
女孩儿笑道:“这些人里,最有戏的是那人。”她指指那个坐在椅子上的米离,“据说他便是从前近百年的大侠米离。他最近又活过来了,说是被人家苑家老爷子救的。那个苑家老爷子便是九死九生的奇人。”
女人们一声哄笑,她们兴奋了,有一个对女人衷情不改的米离,流花谷今年盛大节日,必是胜过往年。
女孩子说道:“这人不是一个负心男人,今年请米大侠来流花谷,不是因为米大侠是一个负心人,只是看看流花谷的女人对于米大侠这种人是不是满怀敬意。”
米离冷冷一笑,敬意他早已经领教过了,那个水仙已经给他下了毒。
女孩子再说:“这第二个人是天下第一奇富钱不多钱庄主。有人说,皇上要想赈灾,也得派人去问钱不多,今年有戏没戏?”
众人一声哄叫,叫好声很乱,像一群疯魔。
众女人叫吼,显是一种疯狂,她们的七月七日,有天下最杰出的男人来,那是最好。
女孩子说道:“钱不多钱庄主是天下一富,他蓄妾养婢,足有三十七个美人做了他的金屋娇娘。这一回流花谷里的主要贵客,怕是这位钱不多钱庄主了。”
钱不多看着众女人,想着他的布置,竟是微微一笑。
那女孩子看着第三个人,说道:“这人不是我们请来的,他是钱不多的儿子钱小小,他这人很固执,一心想来流花谷,只好请他进来了。”
众人听得,叽叽喳喳说起来,都觉得钱小小是一个怪人。如果钱不多死在这里,所有的钱财都是钱小小的了,他何苦来这里寻死?
女孩子看着秃僧,说道:“他是少林的僧人,人称无理和尚。后来无理和尚终于有理了,他在少林大闹一阵,便下了山,从此不理少林,江湖上人称秃僧。”
众女人看他,有的女人高声叫道:“好,我就喜欢和尚!”
那些女人都是大笑,一个个放声高叫,声音尖细的、粗野的都有。
一个女人高声叫道:“把他交与我,他是和尚,我是尼姑,我与他共参连理!”
女人们哈哈大笑。
女孩子说道:“这人是飞隼黎亭,他当年共害了七个女人,其中有一个是他的师妹。”
女人一哄声嘘他,一个女人尖声叫道:“让他先上天台去!”
众人看着白眼,都不声不响,不知道他那样的人缘何能来流花谷。
那女孩子道:“这人是白眼,在江湖上有白眼欺人之说。”
一个女人在下面说道:“像他这种人,能害得咱们女人么?我看他连一个老婆婆也未必能害得上。”
众女人听得大笑。
女孩子待得众人笑过,才说:“他害死了一个江湖上最有名的女人,后来他自己的眼睛也瞎了……”
果然有戏,那些女人再一次哄吵起来。
最后说的一个人是狐妹,他笑着看那女孩子,说道:“何必所有的人都要伊人来说,我自己来说我自己,好不好啊?”
他施施然站起来。
“我叫狐妹。”
众女人一阵笑。
笑声中,狐妹不露声色。
一个女人叫道:“说说你是男人,还是女人?”
另一个女声笑道:“别说你不是女人,你要是一个女人,我保你不受谷里人欺负。”
看来这女人喜欢与女人在一起,所以言语无忌。
另一个女人道:“谷里这么多的人,难道会不知道他是不是男人么?”
狐妹施施然再坐,居然对于那些女人的话再也不答。
那女孩子静气得很,听得女人喧嚣,不动声色。待得她们叫过了,方才说道:“这里是流花谷,江湖人称是流花女人谷。在这里每逢七月七日,是谷里的大节。因为七月七日是女人节,所以谷里要好好狂欢一次。”
众位男人知道她要说的是正事,都静静听她。
女孩儿说道:“你们来流花女人谷的男人,必是一死!如要不死,那得在七月七日的狂欢后,谷里或是外来的女人有一个人愿意为你而死,你才能得活。这是从前补袜子的女人们立下的规矩。”
从前的流花女人谷,是关东来的补袜子的女人们占住,从此再也不理世人的,因为她们的主人冰冰姑娘,一连被两个男人骗奸,从此补袜子的女人们再也不信男人。
世上遂有了流花女人谷。
女孩儿道:“如果有人肯为你死,说明你这男人还有人味儿。若是没人肯替你死,那你就死定了。在谷里,从今日起,一连三日,你们都是谷里的贵客,我们这里称贵客是谷里女人的尤物。你们做尤物时,十分荣耀,这三天在谷里要什么便有什么,你们愿意干什么都行。但到了七月七日天一亮,你们便得听谷里的女人摆布了。”
原来这就是流花女人谷。
白眼冷冷道:“我要你流花谷里的谷主来陪我睡,那也行么?”
女孩子正色道:“你既是谷里的尤物,谷里的一切人都得听你的话。你要谷主陪你,只要是你第一个提出来,她一定会陪你。”
米离笑笑,他说道:“只是不知道你们谷主是谁?”
那女孩子笑笑,说道:“是她。”
众人忙回头,他们看到了一个女人,一个身穿黑色衣服的女人。你一见了她,便知道女人的华贵是怎么一回事了。
她慢慢踱步,来到了众人面前。
她戴着面纱。
白眼盯着她,十分激动,他问:“我既是女人谷里的尤物,我要你现在摘下面纱,你做不做?”
女人的声音很是温柔:“我不能摘,因为我对神发过誓,只有我的男人才能让我摘下面纱。你要是一会儿真能做了我的男人,便能看到我。”
她声音温婉,如对情人说话,让人生出无限痴想。
听一听她的声音,便知道她这人十分美貌,你便心里焦渴,想一睹她的真容。
忽地有人咳了一声,众人看去,咳的人正是那个在江湖上声名赫赫的大侠米离。他慢条斯理地问:“请问谷主,不知道流花女人谷的规矩,是不是容得男人说话?”
那谷主对着米离,像是微有笑意,她说道:“不知道米离大侠有什么话,说出来便是。”
米离笑笑,他道:“你流花女人谷在河中府境,河中府被你搅得鸡犬不宁,动不动溪水里便漂出去一具死尸。男人固有可恶的,但怕也不是全都罪在不赦。我看你这谷里女人,也大都看不顺眼。是不是我看不顺眼的人,我便可杀她?”
那谷主幽幽道:“不知道米离大侠看谁不顺眼?”
众女人何尝看过像米离这种男人?从前来的男人有的无趣得很,一听得三日后便死,一个个早就吓得腿软筋麻,哭天抹泪了,哪里还顾得在这谷里作乐?少有的大胆人敢对谷里的女人强暴,知道必死,索性为难谷里的女人一回,作践谷里的女人一回,以泄他心内愤恨。但连那样的男人也是极少,更不曾有什么人敢对着流花女人谷的谷主发难了。
果然这个大侠米离有些胆色。
只听得那谷主说道:“你要是该死,自是得死。在谷里死也是一死,在江湖上死也是一死。譬如你米离米大侠,在江湖上早已经是死人了,偏你不甘寂寞,又从地下爬出来,谁说你该活着?你死了一个心上的女人,活着还有什么乐趣?可惜你米大侠偏偏还活着,你说是不是也有些不对?”
这女人说话莺声燕语,很是好听,虽是说得刻薄,但听来很是委婉,像在劝人。
米离一噎,他再也无话,又如呆怔,痴痴看着空中,是不是那个在冥冥中的情人鱼漂儿又让他生出痴心情苦来?
那女孩子笑笑,对众男人一揖,说道:“如是无话,我说过之后,你们几个男人便是谷里的尤物了,你们愿意让谷里所有的女人服侍你们,也能做到,但愿你们能快意快活。”
女人们“哇”地一声叫喊,个个快乐无比。
谁见过这么狂欢的女人?谁见像流花女人谷里这般的狂女人?
一个女人胖得像猪,却偏偏一件衣服也不穿,她的身子给人看来,只有一双颤动的奶。她总是哈哈大笑,笑声如黄钟大吕,很是响亮,把谷里的山也震得直响。
她叫道:“好,把那个男人弄来!”
有人喊:“哪一个男人?”
那胖女人叫道:“哪一个?自是那个对女人最钟情的一个,你们叫他大侠米离,我叫他小男人!”
众女人一齐拍掌,拍掌声齐齐整整,响成一个点儿,像齐齐踏步。
那些女人抢上去,把坐在椅子上的米离抱起来,一直扔到胖女人的怀里。
那胖女人力大,一扔把米离扔到她肩上,叫道:“走啊,难道在这破亭子里做事么?”
所有的女人疯一般扑向亭上。
她们要扑男人。
天正中午。
女人都在狂欢。
十一个女人弄来了一个钱小小。
钱小小笑,笑得很不自然。他看着后面的人,在下面有观望的人。那些人大都是流花谷里的疯女人,只有一个钱串儿在那里毒笑,她笑的时候只看着钱小小。
她笑得很开心。
钱小小似乎对那个钱串儿比对别的女人更是关心,他盯着钱串儿的眼神不动。
有一个女人说道:“看他那样子,呆头呆脑,说不定没什么乐趣。”
另一个道:“我来玩他,我从前的男人便是一个小男人,他小的时候,我侍候他,那个王八蛋一成人时,竟在床上放一堆蚯蚓,我一大早看他时,见那被子脏了,我问他是什么东西。他嘻嘻笑说是我生的虫子,后来他便害我,要我捉蚯蚓。我看小男人便恨,我来对付他。”
那女人是一个瘦骨筋筋的女人,钱小小吓得闭上了眼睛。
他在心里大叫:天哪,就是让我死在谷里,也得给我一个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