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发人的神情忽地变了,他再也不是一个颓丧委靡的人了,他眼睛放光,盯着远处,远处有一个他心里久久不去的倩影,他盯着她,不愿放弃。
琴声铿锵,一拨琴弦,顿叫两女知道,这人琴音不俗。
只听得他低声唱第一句:“君不见……”
只是一声,便叫她二人立时色变,他一唱,不正是那久已失传的传说中大侠米离的“夺魄神音”么?一唱摄人魂,二唱夺人魄,魂魄俱已丢,再唱泪滂沱。
这话说的正是米离唱的《将进酒》。
这垂发人一唱竟是直逼米离了么?
他唱“黄河之水”,竟像有滔滔河水在滚,是有水声从天上而来,直逼人眼前。
泪如泉,人如痴。
两女瞪圆了眼睛看着他,看神人,他就是那个米离,他就是米离的化身,他是鱼漂儿与米离的儿子,这事儿定是无疑。
两女知道,她们就是粉身碎骨,也决不会再放过他了,她们一定要得到他。
从前的一切都是神话,如今眼前的人正是米离与鱼漂儿的化身,她们怎么能再饶过他?
红烛高烧,喜气满屋。
两女盯住了他,天婴轻轻道:“我是女人,你要不要女人?”
他长吁道:“流花谷里莫非也有女人?”
他声音里也有幽怨,不由得让两女心神一爽。
他是一个挚情汉子,定是不假。
地婴盯住了他,天婴也神不稍移,两人都看着他,说道:“你为何自称是垂发人?你何必留这么长的头发?”
他慢慢道:“伤心不截发。”
既是伤心人,留长了头发,形销骨立,却是一种哀毁。
可惜的是,他仍气盈神完,一个精精神神的人。他是刚刚从那坟里醒来,走出来这个世界,恰如新生婴儿,一身都是完美,他想死也死不了。
就是死了,他也无法与他心爱的女人鱼漂儿相见。
生离就是死别,死别哪堪生离?
地婴说:“你去铺床。”
天婴道:“你为什么不去?”
两人眼神不曾稍移,不愿离开米离半步。
两人都是伸出纤纤素手,一直扯着米离,来到了床帐前。
两人吃吃笑着,说道:“让你便宜,好好做一回新人。”
床是碧玉床,被是合欢被,两女笑意盈盈,满斟了情意的酒窝,乐微微、笑眯眯看他。
素手如映,人如桃花,披散了头发,秀发香馨,如闻沉香,似听幽乐。
两人身体慢慢展在他眼前。
天婴说:“你知道不知道,当初米离与鱼漂儿一起时,他们怎么欢乐?”
他不知道谁又知道?
地婴的神色很是郑重:“天下只有一个米离,若米离仍在,我与天婴就把你杀死,然后再去找他,你真是米离的儿子也不行。”
她说得很坚决。
身子佻挞,秀美如玉,人站在他眼前。
只是她二人缘何要用一块薄纱掩住身子?
只见那地婴哭了,她轻轻抽泣,对他道:“你会不会只喜欢她,不喜欢我?”
为什么?
她二人狠狠咬着牙,银牙在灯下亮闪,一扔披纱,顿叫米离一怔。
她们长得一模一样。
只是不对,两人还不一样。
身材一样,脸面一样,连她们身上的那隐秘处也是一样,只是有一处不一样的地方,让米离一眼便看得出来。
天婴的身子肤色如玉,雪白雪白。地婴的身子肤色如漆,黑得亮亮。
她为什么是那样子?
一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那是说龙生九子,天下的人生孩子,从来不曾有过这般不同。
地婴看着他,她的脸上是愁容。
她那神色楚楚可怜:你不喜欢我,你不喜欢我,我只是一个黑人,是不是?你不喜欢黑,对不对?你千万别不喜欢我……
他瞪着眼看地婴。原来如此,若是他说他不喜欢地婴,她会如何?
只是看看她的脸色便知道了,若是她听得一句话,便会一死。
天婴轻轻叹道:“她不喜欢人家说她,我与她如同一人,若是她死了,我也不能活……”
她说这话什么意思?
地婴的嘴唇在抖,她轻轻道:“你是鱼漂儿与大侠米离的儿子,你自然是到处有人爱,人家只要知道了你是米离与鱼漂儿的亲骨肉,谁不爱你?我就不一样了,我告诉你,我与天婴从来不曾有过男人,从来没一个人男人碰过我们……”
她的身子热颤。
两个不更情事的女孩儿,却偏偏做出那许多的凶恶,她们是不是很怕男人?是不是不知道什么是男人的温柔,什么是男人的强暴?
米离心内大呼:鱼漂儿啊鱼漂儿,若是你在,你定会对我莞尔一笑,说道:由你。我如今该如何做?
他一叹,抱起了那黑黑的姑娘,她的身子一阵抖,喃喃说道:“抱紧我,抱紧我,从来没人……”
天婴也一般热抖,奇特的是,他只是抱着地婴,天婴也一般激动。
两人孪生,心意相通。
床是爱终处。
人倒在床上,米离看着她两人,真是奇怪,那地婴的身上,竟是从她玉颈处,渐渐才生出一种深深黑色,看去亮亮的皮肤,竟真如漆。
地婴哭泣着,说道:“你别不喜欢我,你别不喜欢我……”
她搂住了米离,呻吟。
连天婴也在呻吟。
天婴说道:“你不愿意搂着她,那也行,你只是搂着我好不好?你要是搂着我,我便可以让她也一般好过。”
她说话时竟是泪花满腮。
米离竟是又来了那放荡不羁的劲头儿,哈哈大笑,说道:“地婴,你是地生的神气,我看到过多少女人,自己也说不清。可我从来没遇到过像你这般妙绝人寰的女人,我还有什么不愿意?”
天婴地婴齐声问道:“你真的喜欢?”
米离大笑:“我傻么?我真的很喜欢。”
两人大喜过望,一齐扑过来,搂住了米离,果然不愧是大侠米离与鱼漂儿的儿子,他真的不凡。
黑人在怀,玉人在股。
人生得意,莫过于此。
黑美人轻声道:“你有什么不快意的,为何总是不能开怀?告诉我们,要是有人欺负你,我们两个去杀了他。”
黑美人的手像是玉石,是雪白雪白的。
但她的手臂便是黑的了。如此美妙的可人儿,竟然怕男人不喜欢。
他慢慢说道:“我恨……”
他恨什么?
既是你爱他,便可以为他做一切。他恨的东西,你为什么不替他除却?
天婴说道:“我们不会让你死在流花谷里的,就是她们要你死,你也死不了。我与地婴只要死一人,你就可以再活着走出谷了。”
地婴说道:“我去死,你带他走。”
天婴道:“胡说,我去死,你没看他真心喜欢你么?要是有一个人真心喜欢你,我活不活有什么关系?”
地婴叫道:“从来你都是压我,从来都是你压我。你就不能听我一回么?”
天婴说道:“别的事儿都可以听你,只是这一回不能听你的。”
米离懒懒地说道:“我必是得让你们两人死一个么?我就不会把你们两人都带走,让你们都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么?你看我们三人一齐出去,好不好?”
当然好。
男人毕竟是男人,他不能只是搂着两个女人。玉一般的肌肤,兰一般的馨香,火一般的软语,蛇一般的纠缠,他还能做什么?
只是一阵子男人的欢声,女人的呢语。
床上掀浪。
男人的眼睛始终不看她们二人,他不行了。
谁知道男人如何能够刚强,他为何不能?
那两个女人轻轻抚摸他,不知道他怎么了,但她们知道他一定是受过伤,伤在心里。
天婴说道:“你别动,抱紧我,你别动,只是抱紧我,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想,好不好?”
他不动,眼泪流出来了。
地婴喃喃道:“你是一个真男人,看你喝酒的时候,我与天婴便知道了。你怎么会这样?”
他不语,躺在床上,眼睛眺望苍穹,在冥冥中,有一个女人凝视他。
“她在看我……”
天婴道:“谁在看你?是你害了的一个女人?”
他轻轻点头。
“自从那一回过后,我再也没有女人……”
他躺在坟里多少年?他没死,也没烂,他中了毒,他没活成,也是因为他中了毒。再活过来,也是因为他中过毒。
多奇怪的冥冥定数?!
两个女人的眼神变了,慢慢坐起来了,她们再也不依偎着他的身子了,脸上再也没了那微微的笑意了,她们站到地上。
地婴抓起了剑。
天婴也把一副很重很贵的金丝手套戴在手上。
天婴说:“你别怪我们。”
地婴哭:“你杀女人,是负心人,流花谷里不能容负心人。你去死好了,好在有我们姐妹,我们会好好安葬你的,到了冥日,我们会去祭你……”
真真奇怪,说得情意浓浓,既是情意浓浓,又何必要杀死他?
天婴一声怒吼,她出手了:“要你再看看你母亲的手段吧!”
她用的真是鱼漂儿的武功“百兽舞”。
地婴不语,只是流泪,这个男人是喜欢她的,她看得出来,他看了她的黑色皮肤,甚至都没吃惊一下,他是一个真男人。
但他杀死过女人,杀死过喜欢他的女人,他该死。
流花谷里的女人不杀死他,她们定会受天谴。
地婴用的是鱼漂儿的别一种手段“寂寞剑”。
人寂寞,剑也寂寞,便从来不与人的兵器相碰,只是用它的无边杀机杀人。
米离怎么能想得到,在他重生的时候,竟是看到他的一大绝技在一个姑娘的手里施出?
那“百兽舞”是玉面狐狸陆灵生的绝技,他授与了鱼漂儿,此时也被天婴用出。
她两人虽是不抵得鱼漂儿一个,但她二人心意相通,一招施出,却也具无穷威力。
百兽一舞,便是威风极大。寂寞剑出,令人胆丧。
她二人在谷里的威风,也决非是做出来的,就凭这一手本事,就是到了外面江湖,也是绝顶高手。
她二人本想一击而杀,不想让这个男人活下去了,他虽是寂寞剑的传人,虽是鱼漂儿的后代,但他毕竟是一个废人了,要他再活着何用?
要是换了别人,这一回定会命丧当场。
但他不是别人,他只是米离,当年以一柄寂寞剑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米离。
床上一斗。
两女以为,一定会溅血,但她们的剑一飞起来,便觉得手一松,剑没了。她一挥起百兽舞,便当场给男人擒住了手腕。
两女大惊。但一想也无甚惊处,他是鱼漂儿与米离的儿子,怎么能不武功高强?
天婴道:“你杀死我们两人吧,你就是杀死我们,也走不出这流花谷……”
地婴道:“你杀死了她,在冥冥中,一定不许你与别的女人亲热,你也心虚,你怕与别的女人亲热,才弄成了这副样子……
他身子一震,是不是地婴说出了他的心事,他才如此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