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铁相思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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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剑走偏锋

赫叶雅对忽儿毕说道:“大汗,我呆在蒙古,于事无益,不如我回去,做我自己的事去。”

忽儿毕此时再也不装痴弄傻,他沉吟道:“金人看我日渐强大,想灭了我蒙古。此时正逢战时。只是宋人观望战事,我们却不好办。”

赫叶雅说道:“为什么不去找西夏?如今西夏正是那个红顶天当政,她是一介女子,却是见识非凡,她会知机而进的。”

忽儿毕说道:“你说,西夏会帮我们?”

赫叶雅说道:“不是西夏帮我们,而是帮他们自己。莫非金人再强大了,西夏不怕吗?”

忽儿毕说道:“阿鲁忽,你陪着赫叶雅去一趟西夏,劝他们出兵对付金人。如果他们答应,你便是功劳一件。”

阿鲁忽笑了,只要他去陪赫叶雅,他就乐意。

忽儿毕再说道:“那个大悲禅宗是什么人?他的功夫真的很惊人,我的刀是百炼精钢,竟被他拗断了,此人如得,真是一个虎将。”

赫叶雅说道:“中原有十大门派,有正有邪,据说大悲禅宗乃是邪派中的正派人。”

忽儿毕摇手:“什么正派邪派,那一日你给我讲好半天,我都听得糊涂了,你直说,他会不会来为我大蒙古出力?”

赫叶雅说道:“不会。”

忽儿毕说道:“那好,今天夜里,你们把他给我杀了,这种人不能留给大宋!”

忽儿毕的儿子此时意气凤发,再也不是那惊惶失措的样子了。赫叶雅心道:原来蒙古部族的人都是这样,他们说是狂如兽,狡如狐,便故意事事这般精明,怕也是上久了人家的当,才这样子的吧?只是有时未免过火,让人觉得太假。只是娄寅亮与大悲禅宗两人刚来,便不甚知道,上了忽儿毕的当。

耶律重恩在等待,太阳很毒,北方的太阳不该这么毒的,也许是因为他心情焦急,便太阳光也过于强烈了。

他等得委实辛苦。如果是等别的人,他可以一走了之,但是在等夷离尺,他必得等。

竹剑出来了,他被卓书击伤后,人变得更深沉了,手里只是握一根竹竿。他说道:“走吧。”

耶律重恩叹一口气,以为他可以见到夷离尺了,但到了院子里,看到齐老在扫院子,他的手有些不便,大约也是与卓书一战留下的伤吧,他说道:“耶律公子来了,来替我老人家扫扫院子吧。”

他把扫把递与耶律重恩,人慢慢踱进去了。

耶律重恩像一个罪人,慢慢替齐老扫院子,他的头上浸出汗水,直到把院子扫得干干净净,再反复看看,自己也十分满意了,方才把扫把轻轻放在门旁。

麻疯婆婆出来了,她嘟哝地说道:“让一个大公子扫院子,是不是很不合适?”

她坐在耶律重恩对面,对他说道:“坐啊坐啊,你坐。省得让他们说我们怠慢了客人。”

麻疯婆婆说道:“她是你表妹啊?”

耶律重恩低了一低他的身子,以示恭敬:“是。”

麻疯婆婆说道:“不像话,她一听说你来了,怎么不见你呢?”

耶律重恩像是不知道她是故意为难,轻声说道:“她伤心了,因为我伤了她的心。”

麻疯婆婆说道:“不会吧?像耶律公子这般有心有情的人,怎么会伤人心呢?那种事都是倒八辈子霉的王八蛋干的,你怎么会干这种事?”

耶律重恩说道:“婆婆,你让我见见她,我对她说。”

麻疯婆婆拍腿道:“是啊,小儿小女的,你们一坐到一起,你说上几句软和话,就把她心说活,你再骗她,让她乖乖听你的,对不对啊?”

耶律重恩知道她话里有骨头,但只是陪笑,说道:“她是我的表妹。”

麻疯婆婆念叨着:“不错,不错,她是你表妹,才听你的,为你大辽出力。大辽也快复国了,再一复国,便不再是那么一壁江山了,怕不整个神州都是大辽的?真个是能算啊。把表妹嫁与人,再图他国,你说那样好不好?”

耶律重恩怒道:“我没图什么国,回鹘也不是我灭的!”

麻疯婆婆好似耳聋,说道:“你说什么?耶律公子,你说回鹘是你灭的?你没干,你没干,你这种有恩有义的人哪能干那个呢?只是你是大辽的公子,来日的天祚帝,你只是藏起了三五十万大军,坐看着你的表妹与外甥被人赶得到处逃。那一天我们去救小王与太后,你躲在树丛里,等着看鱼蚌相争呢,是不是?你这人还不如人家大理的段公子,你怎么学得一点儿人味儿也没有呢?我们太后有你这种亲属,你说她会不会伤心流泪?”

麻疯婆婆本来想对着耶律重恩装疯卖傻,但说着说着,怒气上来了,竟是直斥骂他,一句也不宽容。

耶律重恩抬起了头,他为了大辽的复兴,究竟都做了些什么,他自己有时也昏昏懵懵。他对麻疯婆婆说道:“我是自己要来的,我要与我的表妹说上一句话,你让我与她说,好不好?”

麻疯婆婆好像还不解气,说道:“好了,好了,你拿一柄剑来,给我削一削指甲,我便让你见她。”

耶律重恩拿过一条竹枝,一扯扯劈,手里拿着一片儿竹篾,说道:“用这个便行了。”

麻疯婆婆叹气道:“有本事啊,有本事,只是人心思邪了,再有本事,也是无用。”

他迈进了屋子。

十八斩只剩下了十六个人,他们一个个都站在耶律重恩面前,挺着胸,看他一步步走过。

他们是挺起胸膛做人,而这个耶律重恩虽说是一个贵人,但他做事苟且,只为了大辽复国,不顾亲情与友情。他不是十八斩那样的人。

他看到了表妹与侄儿。

小孩子的手全被白布包上了,眼睛是冷漠的。

孩子坐在正中。

耶律重恩说道:“他们都很爱你……”

他再也说不下去了。

夷离尺说道:“我不想见你,你见我有一句话说,我对你也只有一句话,那就是,我把回鹘国糟蹋了,你拿去它吧,拿它去复国!我有了我的儿子,再也不去为你做什么了,从今起,我与你形同路人!”

齐老说道:“耶律公子,送客了!”

十八斩的十六人站在他面前,拦着他。

忽地耶律重恩叫道:“表妹,我错了,我从前错了。但你得听我一句话,回鹘如今是一盘散沙,如是你再不回去,回鹘便完了!”

夷离尺大笑,悲声道:“回鹘完了,不正是你的希望吗?赶快调动你的三五十万大军,你把那么多的军队藏在哪里?还不如把他们调出来,杀人啊,杀回鹘人,把他们杀光!把城池都夺去,在那里赶出人,把他们像是牛羊一般赶走,然后再驻进你们的人,把祖宗牌位都供上,对他们说是祖上有灵,大辽复兴了。”

夷离尺的泪水长流,她拥着儿子,说道:“我要与儿子走了,我们不会再来看你,我也不认得你。我愿意告诉你,他再也不是一个要摸女人奶的孩子了,他是一个好……男人。”

耶律重恩转身要走,忽地那孩子脆声叫道:“站住!”

耶律重恩站住了,孩子会说什么?

他清了一清嗓子,没说什么,人都静下来,全听他说。

他说道:“我是回鹘王,我愿意听你说。”

夷离尺很震惊,她看着儿子,说道:“儿子,你不……”

小孩子说道:“我是回鹘王。”

夷离尺不再吐声了,因为儿子真的是回鹘王。

他看着耶律重恩,说道:“你是我的叔叔,你来看我们,只是告诉我们,你做错了吗?”

耶律重恩说道:“我想帮你复国。”

孩子眼亮了,但很快地淡下去:“这对大辽有什么好处?”

耶律重恩几乎要长啸,怒喝,但他再冷静地说:“没什么好处,我只想帮你。我做错了,便得做好。”

孩子犹豫了,他看着耶律重恩的眼睛,他是孩子,还没学会从人的眼睛里读出谎言与惊慌来。好一会儿,他才说:“耶律叔叔,你出去一会儿,我与他们议一议。”

太阳仍是很毒的,耶律重恩再拿起了扫把,他在扫地,在扫院子。院子已经很洁净了,不必再扫了,他为什么还要扫?

门开了,十八个人走出来,十六个人拥着夷离尺与孩子,他们看着耶律重恩扫地,忽地孩子说道:“叔叔,你帮我复国,我谢谢你!”

他跪下来了,跪得有些不惯。他本来是做君王的,不惯于跪人也对。

耶律重恩也跪下来了,他是跪向夷离尺的,他说道:“我很快乐,我很快乐……”

他只会说这么一句话。

忽地有人叫道:“莫听他的,他只是一个骗子!”

是谁?披头散发站在面前。她是索雅,是那个从前在回鹘王的睡梦里须臾不离的索雅,她看看耶律重恩,对十八斩说道:“他只是一个骗子,如果他想帮大王,也只是对他辽国有利,他这种冷血的男人,根本就不会对别人更好些。”

耶律重思说道:“索姑娘,你回来了?”

他说此话时,竟有深深的情意,他注视着索雅,心里知道,如果他愿意,早时会把索雅从这个孩子的身旁带走做她的妻子。但他失去了这个机会。

索雅跪下来,对着孩子,说道:“太王,我们回去吧。”

孩子看看她,忽然说道:“我不要你跟着我。”

一句话,像是暴出了霹雳,孩子注视着索雅,他的神气很坚决。

索雅忽地笑了,她的眼里闪着泪花,她轻声说:“你再说,你再说,你说什么?”

她似在哀恳,原来对她百般依顺的回鹘王子,后来再无所适从时回鹘王,他不是对索雅言听计从吗?这一次怎么了?

小孩子声音很清楚:“你跟了那个臭胖子,他只是一个臭胖子!”

他想再骂那黑汗王几句,在他小时,去拜过黑汗王,黑汗王拿他跟自己的儿子相比,说他长得小,不说黑汗王的儿子大他十来岁。他恨那个臭胖子,他搂抱过自己的索雅,他说道:“好了,你走吧,我再也不要你了。”

索雅听得清清爽爽,她笑了,看着身上的破衣褴衫,苦笑道:“好啊,真的说了句,说出一句来,便再也没有什么瓜葛了,真是容易,对不对?你也这么说吗?”

夷离尺看着她,忽地说道:“你原来是回鹘王妃,后来怎么做了黑汗王妃了?”

索雅再回头去,对着身后的莫奴生说道:“走吧,我不知道,他们会不要我了,我走,我走!”

夷离尺忽地说道:“站住!”

她轻声说:“索雅,你是回鹘人,你别忘了回鹘,与这个黑汗人在一起,有什么好?你的脖子怎么了?受伤了吗?”

莫奴生冷冷道:“她为了回鹘,我刀伤了她,她的头差一点离开了身子。”

索雅叫道:“别说了!”

莫奴生的刀一挑,索雅躲不过,她的脖颈上的红红刀痕仍在,像是一条血线。

莫奴生说道:“她想得很好,要黑汗王出兵,再助回鹘,但黑汗王食言了,她才走了。”

索雅低声说道:“还说什么,走,走吧。”

在瑟瑟的冷风里,两人再走了。

莫奴生扶着索雅,她喃喃道:“君王重色轻别离,一朝色衰如蔽履。”

她昏昏沉沉,再也挺不住了。

小孩子忽地想去追她,他想起了她的笑脸很好看,对他也很好。有一次他压麻了她的臂,她笑,说道:“揉啊揉,你怎么不给我揉一揉?”他说:“我是王子,我怎么能给你揉?”她告诉他:“对女孩子,你得哄她,她才喜欢你。那样你就受用无穷了。”他当时问索雅什么叫受用无穷。索雅只是吃吃地笑,脸儿也不给他看,说道:“别问别问,这种事怎么好问一个女孩儿家?”

但太后扯住了他,说道:“你不能再追她了。”

小孩子哭了,泪流在脸上。

耶律重恩说道:“我们走吧,此时吐蕃兵已近焉耆城了。”

夷离尺不看耶律重恩,她还恨自己那一次把持不定,如果她一直待耶律重恩冷若冰霜,那有多好?

齐老说道:“我们只有十六人,如果你再欺骗我们太后与大王,我们便与你拼命。”

耶律重恩点头。

他走出了院子,门外有十人在待命,他们随时听命,等待时机再复大辽。

耶律重恩说道:“待命出山,再复回鹘!”

十个人一齐声吼:“待命出山,再复回鹘!”

待得十人马蹄声疾,再也听不到时,耶律重恩的脸上升起了明快的笑容。他知道,这十个人会带去他的命令,把几支劲旅拉出山来,助回鹘王成功。

赫叶雅见到了红顶天,她有些胖了,脸面上有一种笑意,但那是阴郁的笑,看来她活得并不如意。

红顶天说道:“听说蒙古正在忙碌,你怎么有闲来这里?”

赫叶雅笑眯眯:“我看看你,做了西夏王妃,人也发福了,生没生小娃娃?”

红顶天皱眉道:“胡说!”

这种生活本来离她最远,谁料得她竟是做了西夏王妃,且在那么无所事事地呆了近两年。

赫叶雅看看这间居室,悄声说道:“我去了蒙古,一直也没有机会再回到黑汗,父亲要我嫁与那个人,他是蒙古的王子,是忽儿毕的儿子,你知道了吗?”

红顶天说道:“他为什么在伊宁做富商?”

赫叶雅笑道:“那谁知道?如今我只知道他是蒙古的王子,我只好嫁鸡随鸡了。”

红顶天一叹,说道:“为什么好的女人都要嫁什么王子?嫁与王子有什么好?”

赫叶雅说道:“我嫁了后,父亲一直想我,但我无法与他通信,要知道黑汗与蒙古也是敌国啊。”

红顶天笑笑,她想着西夏,如今各国都是多事,只有西夏没什么动静,西夏王天天享乐,他玩得有些过份了。每逢红顶天要劝他时,太后都是一叹,说道:“王妃,你莫劝他了,不如让他玩,你来管事。”由此红顶天就做了西夏的真正国王。

赫叶雅说道:“我来西夏,是有一件事来与你说。如今金人攻蒙古了,他们想灭了蒙古。我一路上看,他们攻掠过的地方,都把男人杀光,把女人与孩子掳去金国。一路上都是杀死的牛羊。他们把牛羊抹了脖子,扔在路上,臭气熏天。我想过,他们这样做,就是要灭了蒙古。可他们能不能灭了蒙古,再来灭西夏呢?红妃子,你说,蒙古与金人交战,你帮哪一方?”

红顶天说道:“蒙古与西夏的交界,比西夏与大金的交界要长两倍,对于西夏来说,自然是怕与蒙古动手了。”

赫叶雅笑说道:“谁知道?我只是知道蒙古与大金都是难惹的,西夏国力不强,只好等待了。红姐姐,你等着好消息,说不定西夏会灭了大金,或是灭了蒙古呢?”

红顶天悠然道:“灭了谁,那是不想,只是别被人灭了,那就千好万好了。”

赫叶雅说道:“红姐姐,我来,就是想与西夏盟誓,如果西夏能不攻蒙古,我蒙古便与西夏结成百年之好。”

红顶天拍手笑道:“人活一世,也不过五六十年,最长者七八十年,你怎么竟来一个百年?好吧,百年就百年,我与你签那百年之约好了。”

两人坐定,赫叶雅拿出一个盟文来,红顶天笑笑,说道:“连这个也弄好了,我来看看。”

看过了,在文书上写添了几个字,给赫叶雅看。赫叶雅看到的是“不得杀入边境,否则算是违约,一切条约便再无约束力量”的字样,她笑说道:“好,好,便依红姐姐。”

两人弄好了条约,便听得有人叫道:“大王到!”

西夏王是发福不少的样子,肚子也挺出来了,他叫道:“爱妻,你看我玩得……”

正欲再说,忽地看到了赫叶雅,心道:哪里来的美女子,这般小巧,且看她那脸蛋,便知道她如何结实了。只不知道这样的女孩子,是哪一家的美人,要能把她诱入宫里,那就妙了。他说道:“不知道这位美人是谁?家住哪里啊?”

他涎皮笑脸的样儿,顿让赫叶雅心烦,但他是西夏王,不得不对他有所应酬,她跪禀道:“参见西夏王!”

一听得她说参见,西夏王心痒痒的,说道:“好了,好了,不必多礼。”

红顶天柔声道:“她是蒙古王子的妻子,你打不得她的主意了。”

西夏王顿时脸红,说道:“爱妻说笑了,爱妻说笑了。”再溜赫叶雅两眼,越看越觉得她顺眼。要知道,赫叶雅是那种小巧而结实的美女,那一脸的风霜,便令西夏王沉醉,看去极像是风尘女子的赫叶雅给西夏王看得丢了魂。

红顶天说道:“像你这种君王还能有什么嗜好?只是看人家的女人漂亮,千方百计骗得来了,便算是本事了。”

西夏王再复笑哈哈:“爱妻说笑了,爱妻说笑了。我去睡了,你早些睡吧。”

赫叶雅告辞了出去,再有一个宫女轻声禀道:“王妃,大金的答罕公子来了,他说有急事要见,说是与王妃故交。”

红顶天心道:两下都派了使者来,只为了西夏,看来头都不善啊,怎么应付?

她吩咐道:“在光华阁摆酒,我与答罕王子饮酒。”

宫女听令去了,她进到了寝宫。

西夏王满面不悦,他看着红顶天,说道:“你忙得很呢?”

红顶天偎在他的床边,说道:“金人派来了答罕王子,他也来说服西夏。”

西夏王不说话,只是躺在床上,看着天棚。

红顶天说道:“为什么不说话?”

西夏王怒吼道:“我说什么?天下的事儿,先是我母亲说,再是你说,你们女人说得够多的了,我再有什么话说?”

红顶天笑盈盈,说道:“如今答罕来了,你去对他说啊,你说,你有什么话尽对他说。你是西夏王,你去啊?”

西夏王一见她满面怒火,顿时软下来,说道:“顶天,你对我……你不愿意做我的女人,可你总是我的妻子。你忙完了,再来看我,好不好?”

红顶天道:“来人!”

依次走来了十几个女人,红顶天说道:“大王累了,你们陪着大王,不得有误!”十几个女人齐声答应,她们知道,王妃比大王更厉害,她们不敢不听。

红顶天向着宫门走去,她要像一个男人一般,与答罕斗智,还得与他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