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卓书的报表得了高宗皇帝的回旨时,天已是九月了。卓书带领近千人去成都府,当日拜会府尹大人左光远。左大人看着卓书,说道:“哎哟哟,混得不错啊,原来的卓书公子如今成了吐蕃王了,你急急忙忙赶奔建康,有什么鬼心思呢?”
卓书与左光远是旧交,也知道他这人说话阴阳怪气的,就故作大方道:“左府尹想必也接到了高宗皇帝的旨意,你得热情待我,不然我到了建康,奏上一本,你就吃不了兜着走啦。”
左光远说道:“卓书,你有什么心思,当我不知?我知道你一向野心极大,此次去建康,大概是想给你吐蕃王的帽子上添一些光彩吧?”
卓书哈哈笑,不再与左光远言及此事,他心道:我要做足了吐蕃王的风头,让他以为我只是一个图虚荣的家伙,岂不更好?”他说道:“卓书这一次到成都府,有几件事要办,一是看一看唐思思小姐……”
左光远说道:“唐思思小姐不在,自从上一次与他兄长唐逸吵嘴,与唐青青两人出走了。”
卓书再说道:“那就无缘了,只好再去见一见痴娘儿,也就是唐门的倩倩小姐。”
左光远说道:“唐门新修了堡子,想必卓书公子也知。但吐蕃王是不是知道,左某便不得而知了。如果吐蕃王想去看看唐门,左某愿奉陪。”
卓书打着哈哈,说道:“不必,自从府尹府里出来,便喝道:“打轿去艳姿楼!”
如今的艳姿楼再不同于从前了,看神气便知道白艳姿如今发财不少,她身着绸衣,在宽大的客厅里接待卓书。卓书坐下,身后站着十个人,他们是银喇嘛与几个部族首领,还有卓书的亲信。只是没有带来一路上服侍他的女人。
白艳姿笑道:“听说吐蕃王大大得意,连我家公子去了吐蕃,也差一点儿回不来了。我看吐蕃王这一番来艳姿楼,怕不是要给唐公子道歉的吧?”
卓书笑道:“卓书久在吐蕃,不得与闻大汉风习,便成愚汉了。如今得大宋高宗皇帝旨意,欲去建康朝圣。到了成都府,原是旧地重游,想与旧人一会,把酒言欢,也算快事。”
白艳姿笑笑,说道:“不知道卓书公子想与哪一个言欢?”
卓书说道:“成都一行,也是缘份,与思思小姐一晤,知她才思敏捷,非凡俗女子者流可比。但听说思思小姐与她哥哥言语抵牾,两姐妹分别出走,卓书就缘吝一面了。但来艳姿楼,欲与倩倩小姐一晤,也许会如愿。”
白艳姿不知他有什么心意,只得笑道:“好,好,问一下倩倩,就说卓书公子如今是吐蕃王了,问她愿不愿意见?”
丫头去了一会儿,便来厅里,说道:“痴娘儿说,她愿意见卓书公子,如是什么吐蕃王,那就免了。”
卓书扬头笑,说道:“我是卓书公子,不是什么吐蕃王。”说罢便欲上楼,银喇嘛等齐欲跟随。
丫头说道:“痴娘儿说,只见卓书公子,因是故人,他人一律不见!”
卓书说道:“你等在客厅里等着,我一会便来。”
痴娘儿的房间仍是文雅非凡,墙上有张旭的狂草,王右军的书帖,还有一些女人巧思而作的小玩艺儿,摆得精巧细致,一看便知主人高雅。痴娘儿斜倚着鹿儿椅,身子长长探出腿来,她的脸面非复往日,三年多的风光,使得痴娘儿成了成都府乃至天下的名妓,她轻启朱唇,说道:“故人往日来,有求实意,今日故人来,有求虚心。”
卓书知她是说自己要去求高宗皇帝一次封诰,她哪知道卓书想对大宋的建康城来一次奇袭?
卓书不由一笑,说道:“痴儿见识大异于往日,想当年痴娘儿来艳姿楼,还是莫奴生卖的,不知道你怎么说服了莫奴生,让他做了一次恶人?”
痴娘儿笑笑,一笑倾城:“我去了姐姐屋里,他正在那里危襟正坐,我对他说,我要去妓楼。他说,那不是你去的地方。我说,我怕在家里,有哪个臭男人钻进我的屋里。他看牢我,说哪一个臭男人也不敢怎么样我,怕什么?我说不行,我要躲到妓楼去,要是我同姐姐一样,只有一个臭男人愿意睡在地上,那就好了,只怕那样的臭男人不多……他再不说话了,直把我扯着,走出唐门,来到了艳姿楼。”
卓书听着,蓦地心里想着,白艳姿那神气,仿佛艳姿楼也成了唐门的一部分,看来她与唐逸关系非凡。
卓书装作不在意,问道:“艳姿楼也成了唐门的财产?”
痴娘儿毫不在意,说道:“年前三家退出保四堂,挤兑我哥哥拿出二千二百万两银子,艳姿楼出了一份力,哥哥便给了艳姿姐好处。”
卓书心道:当我不知,我当时要挤垮你艳姿楼,杀了那个唐逸。只是天不假时,我得回吐蕃争王位,才放过了你们。他笑说道:“艳姿老板果然厉害,能看得清棋局,又是一个厉害女人。怎么大宋尽出些厉害女人?”
痴娘儿一笑,身子轻提,看她小小年纪,真个会玩弄男人了。
香气是清香,淡淡的,若有若无,那绸衣轻掩,薄纱若现,俏笑嫣然,一顾倾心,弄得男人不知何乡。
卓书笑看着她,心里分明有一股欲望,占有她,让她的胴体在他面前跪倒,再也没有那明快的笑容,只有哀凄的顺从。
他是吐蕃王,是名闻天下的吐蕃王。
可惜吐蕃王此时并不名闻天下,他连卓书公子的名声都不如。
卓书屏气,说道:“痴娘儿,不知道你几年不见,在痴什么?”
痴娘儿笑一笑,说道:“当我来艳姿楼时,先是痴雨,痴季节,伤情看人世,多惊圆缺情。如今我再也不痴了,只痴在意会中。”
卓书一拍手,叫绝道:“好一个只痴意会中!”
卓书说道:“我在吐蕃,那里没有成都府的红墙绿柳,也无建康城的栉比鳞次,但吐蕃是我故乡,我只好在那里终老。每一思念故人,便痴痴想着往事,虽说我年纪不老,但痴旧事。”
痴娘儿一笑,说道:“卓书公子不必瞒对故人。依我看,能生出罗布泊,百骑奔于阗,生夺吐蕃王,做过这一番壮举的人,不会消沉到只看高原雪峰,只赏湖泊落日吧?”
卓书心一惊,他大笑道:“我只是有一样毛病,贪图女色。如今我做了吐蕃王,再多的女色也要得到,此时的我,便没了更大的欲望,一生只能做好吐蕃王足矣。”
痴娘儿笑笑,说道:“我来艳姿楼,只是多读了一点儿书。从此知道,人的欲望不易满足。像卓书公子有卓书公子的欲望,吐蕃王有吐蕃王的欲望,你刚才说到的只是卓书公子的欲望,哪里是吐蕃王的欲望?”
卓书忽地说道:“我与姑娘是旧交,再与思思姑娘也有情意,才放过了你哥哥,那是吐蕃王表示的一番心意。”
痴娘儿笑笑,说道:“我哥哥放过了你,依我看,卓书公子,你如今已不是我哥哥的对手。”
卓书一笑,但心头忽地怒火充盈,恨不能立时杀了痴娘儿。她凭什么与卓书这般说话?莫非她不知卓书是天下第一人吗?但他绞着手指,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轻声说道:“痴娘儿是不是看轻了我?”
痴娘儿一笑,说道:“如果你在吐蕃杀不了我哥哥,你再也杀不了他啦。”
看来就是痴娘儿也非复是往日的痴娘儿,她的那艳笑里分明有一种调侃,看轻了卓书。他如今已是吐蕃王,在吐蕃吐出一句话,高原也有回应,湖泊也得应声,她一个女人,敢对他不敬?
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再复微笑:“痴娘儿真会说笑,卓书告辞。”
痴娘儿笑笑,一直送到楼口,说道:“不送。”
卓书再回头,听得艳姿楼仍是声歌弦管,夜夜欢娱,如是吐蕃大军冲进了成都府,他们还有这悠闲吗?
卓书笑了,对银喇嘛说道:“走!”
他再问道:“快马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两日内可奔到江岸,再乘船,九日内可到建康。”
“有无扎嘎首领的消息?”
“他们快到建康城了,走得慢些,等我们快到时再入城。”
卓书不再问了,他坐在马上,心思全都在黄绝那一路兵马上,如果大宋得知吐蕃出兵正攻回鹘,他们会放宽心的,大宋高宗皇帝会见他的,当他陛见卓书时,就是他亡命一刻!
黄绝的人都站在大屯城下,城上,仍是回鹘的旗帜。好像人们早就忘了吐蕃人曾经偷袭过大屯,把城里的一切都劫掠一空。人们再陆续回来了,掩埋了亲人,修好了房子,再生存下去。开始时人们还忐忑不安,生怕有一日吐蕃人再来偷袭,再抢走妇女,拿走金银,把男人都杀光。但防了半年,近一年,吐蕃人忘了他们,他们就也忘了吐蕃人。
黄绝一挥手,有上百的勇士手里拿着绳索,向城墙偷偷爬去。他们是用绳索的好手,一条绳索在他们手里,像是伸长的手臂,当他们爬到城下,把那长长的绳索挽一个套儿,一掷便掷向箭垛!那绳索大都准准地套在箭垛上。人扯着绳索,爬了上去。守城的军士都在熟睡,有的正依在箭垛上打鼾,被弯刀一刀割断了头颅。城头的旗掷向城下,城下的勇士低呼,再打开城门,人如潮水般卷入。
黄绝喝道:“只留下纳仓部与羌塘部,其余各部不须留城,与我再进回鹘!”
人潮分成两部,一部分杀向城内,火光、人嚷、血溅,人亡,随着吐蕃兵的吼叫,大屯城又一次坠入恶梦中。
黄绝领着兵马,从大屯城赶出来,他们急奔焉耆,那是回鹘国最富庶的大城。
大屯城渐渐消沉了,纳仓部与羌塘部的首领占住了大屯城,城上竖起了吐蕃的乌凤旗。
卓书如同看到了大屯的火光,他笑了,人们总是最健忘,他们不该那么健忘的,一健忘,便得付出血的代价。大屯城第一次把他的所有都拿来做了吐蕃北征的贡献,那一次是卓书献与吐蕃王的,如今他们该学以前的他了,把最好的东西拿回来,献与吐蕃王。他为吐蕃二十四部做出了榜样。
唐逸看着倩倩,三个妹妹里,他最爱的是思思,最摸不透心思的是倩倩。
倩倩说道:“卓书来了,他去建康。”
唐逸看着倩倩,如果不是有急事,倩倩不会回来的。他看着一身秀衣的妹妹,忽地想到:天下的男人都会为她疯狂的。
倩倩说道:“卓书不会那种要讨得什么封赏才会在吐蕃立位的人。我听说了,他的人在买马。最奇怪的是,他们的人在成都府不去狂欢不去饮酒不去看热闹,他们住在客店里,都早早歇息,好准备明日去建康。”
唐逸惊讶地看着倩倩。
倩倩再说道:“卓书踌蹰满志,不可一世,看他对我那样子,像是不屑一顾。”
唐逸心道:如今的三妹再也不复是往日的小丫头了,要男人在她面前不屑一顾,卓书也办不到。他知道卓书,他是一个最喜欢女人的人,他一来成都府去看倩倩,就是明证。但听得倩倩一席话,他似乎什么也不说,便准备走了,去建康城听宋高宗对他的封赏,以求自己在吐蕃的巩固地位。这无论如何不像是卓书所为。但他去建康,能有什么作为?带着他的一千人马,去袭建康吗?
忽地他叫道:“请屋主来!”
小爽与琴心正在一旁侍候,一听得叫屋主来,马上去请。
阎可怜进来,看着倩倩,微微一笑,倩倩心里好暖,心道:她这人很文雅,若能成为我的嫂子,那有多好。两人对面一端量,便知道女人的优雅,心内好生敬佩。
唐逸请可怜坐下,说道:“妹妹说卓书的心思,我猜不透,特请屋主一谈。”
可怜听罢,说道:“吐蕃易主,也是大事。如是吐蕃国内不静,卓书怎么会出来?如他出来,只有两事,一是夺人,二是侵犯。舍此,卓书还能做什么?”
唐逸疑道:“莫非他真个要用一千人去攻建康?他疯了不成?”
可怜说道:“如你是卓书,为保国内稳定,你会做什么?”
唐逸道:“攻回鹘,本来已是笼中的鸟,再去拿来,也不算错。”
可怜道:“卓书最愿奇袭,这一次他如再攻回鹘,不算是大举。在卓书,做出此等事来,算是平常。我猜他一定有大举动,你只盯着卓书便是。如果他去了建康,欲对高宗皇帝不利,你怎么办?”
唐逸忽地失声道:“他真会那么做?”
可怜道:“不错,在吐蕃,你只盯住了卓书一个人,就是有千军万马,你也只盯着他一个人,你便会胜。”
蒙古汗忽儿毕正在看汉人,汉人的行礼与蒙古不一样,他要先跪下去,然后再行礼,这很麻烦。但这个汉人使节对他行礼后,坐下了,说起了他的来意。
大汗看看阿鲁忽,再看看赫叶雅。
赫叶雅说道:“我们是蒙古,不会去夺取回鹘。但对于金人,就是两样了。我是回鹘人,投了蒙古,我也心念着回鹘。”
忽儿毕说道:“哪里不是一样,我们住在草原,走到哪里,结上帐篷,便有一个家。如今我们有三十多部,正在强大。金人我们不看在眼里,如果你们大宋把给金人的银子分一半给我们,我们便打他们。”
汉人的使节是娄寅亮,他的身后站着一个白衣长袖的人,他神采飘逸,令大汗也惊异,屡屡地注目他。
娄寅亮说道:“大宋高宗圣上有话,如果蒙古真能弱金,将来就是把那些献与金人的银两分一半与蒙古,也不算什么。只是蒙古能不能目今就与金人动手?”
忽儿毕说道:“不行,不行,目今正在忙羔季节,谁愿意打仗?你没听得蒙古人说,忙完了牛马,再生崽子。哈哈哈哈!”
娄寅亮心内鄙视这蒙古大汗,但他是蒙古三十多部最是强大的部落首领,要与金人开战,必得他首肯才行。他再说道:“大汗三思,等忙完了羔,冬天也来了,再怎么打仗?”
忽儿毕大笑道:“真是,忙过了这个,便得忙乎婆娘了。一冬天的男人都是煨灶猫,他们的骨头都软了,泡一冬天的女人,是他们的报酬。”
娄寅亮有些失望,秦桧出了一个主意,要蒙古人忙对付金人,此计真的有用吗?
忽地,有人闯进帐来,那人是忽儿毕的儿子,他叫道:“父亲,有人来说,金人大兵犯境来了!”
忽儿毕说道:“有多少人?”
儿子说道:“不知道,漫坡都是。”
忽儿毕说道:“那还不叫他们撤?”
儿子不走,只盯着娄寅亮他们看着。
忽儿毕误会了儿子的意思,说道:“那好了,就杀了他们,不然他们说我们蒙古人见了金人怕得逃走,就不光彩了。”
一挥手,拔出刀来,便来杀娄寅亮。
刀正砍在娄寅亮的头上,娄寅亮变生须臾,不知躲避,竟只是呆呆受死!
刀在他头上,已碰到了他的头发!
蓦地,一只手拿住了那刀。刀在那人的手指上捏着。刀锋该砍到他,刀气该伤到他,他的手指不断,也该流血。但他静静地看着忽儿毕,说道:“娄大人要与你说话,你坐下来说!”
忽儿毕的性子刚性,怎么会听一个下人说?他拗着手,用足了气力,把那刀压向娄寅亮。
原来娄寅亮也是一个硬性子人,他挺着等那刀砍,如不是此人救他,他必已无头。
刀弯了,再屈下去,叭地折了,只剩下了刀头在忽儿毕的手里,他忽地一掷,把那刀头掷向娄寅亮,那刀头正在娄寅亮头上,一掷岂不直掼入他的脑袋里去?
但忽地一抄,那刀头再抄在那人手里,他冷冷道:“听娄大人说话!”
忽儿毕知道不听也不行了,娄寅亮问道:“你听说他金兵来了,是犯境夺粮,还是越境杀人?”
忽儿毕的儿子低头道:“他们见人便杀。”
娄寅亮看着忽儿毕,说道:“你只说大蒙古人,但金人要灭你们蒙古,你逃走能行吗?他们不是抢你的草原,夺你的牛羊,他要杀光你们!”
忽儿毕的儿子说道:“他们把男人杀了,女人用绳索捆着,押回金国去。”
娄寅亮叹气道:“我以为秦丞相说得对,蒙古是个大族,不至于看着被灭,看来他也说错了,告辞!”
忽儿毕叫道:“你给我站住!”
他扯着娄寅亮,那憨态可掬,说道:“我说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我要杀金人,我要灭了他金国!”
娄寅亮说道:“你也知道,我们大宋不怕金人,但他们抢去了我们的二圣,就如你的父母被金人抢去……”
忽儿毕直点头,说道:“啊啊,我的父亲没被他们抢去。”
娄寅亮说道:“如果你不对他们动手,早晚会抢去的。”
忽儿毕说道:“我的父亲他死了。”
娄寅亮身后的大悲禅宗一叹,看来这个蒙古大汗是一个浑人,他能救得了大宋吗?秦桧的计谋看来无甚效果了。
忽儿毕的儿子忽地说道:“你们大宋不怕金人,还与他们有世仇。你们为什么不对付他们?”
娄寅亮说道:“如今我们的两圣在北国,还有皇太后也在他们手里,我们一动手,三位圣上就完了。”
忽儿毕说道:“那是,那是。”
娄寅亮说道:“如能真的与金人动手,夺他们的国,大宋会私下助你。”
忽儿毕说道:“好啊,我要与他们动手,灭了他们的金国。原来我们只是偷偷地占他们的草地,如今我们要抢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