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可以掩饰世间一切神秘的静夜。
北方的静夜,天空很高,像悬得极远,从淡淡的房屋轮廓中看景物,便朦胧,似笼纱笼雾。
海大少的庄子很静,这里是世人不知之处,就连大侠萧啸也找不到这里来。
这里方圆几十里,一村一舍,一老一少,连呀呀学语的童稚都是海大少的人。
因为有这庄子,人们夜里便可以安睡,因为有这庄子,人们便不用怕风高乌云夜黑,不用在梦中咬牙,怕江湖刀客。还因为庄子后面有活人冢,他们就更可以高枕无忧。
没人在夜里探庄。没人敢这么做。
可偏偏有一个人从屋脊上飞下,进了屋里。
他点起了灯。然后端坐在床上,闭目凝神。他嘴角沁血,那血仍在流。
钱不多的回身剑指让他受伤,万钱那一掌让他心血翻涌。但钱不多的剑气更厉害。他受了很重的内伤。
他服下药,静坐运功。
有人闪身入室。
是女人,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女人问:“你去孔方庄了?”
他不讲话。
“你拿了他桌上的剑?”
他仍闭目。
“你心好狠。”
他睁开了眼:“我失手了,本来我有机会,可以一剑击杀钱不多。”
“你不一定那么想,何必说谎?”
他没答话,因为他确实有些扯谎。
女人,只有女人才心细如发,才可以洞烛人奸。
“你把海大少从泉庄带来的宝剑扔在钱不多那里,让钱不多以为是海大少要刺杀他。你这是一石二鸟。”
他突然愠怒已极,喝斥她:“你为什么不去依偎他,告诉他?”
她突然轻轻一叹。这一叹顿时把他的无名火叹得烟消云散。
他止不住咳了一口血。
“你受伤了?”她马上来扶住他。
“不用你管!”
她笑了,笑使他无力:“我偏要管!你那一回……”
他不回答了。
冤孽债啊,因为有那一回……
那一回是在夏日,在长白山外一个大镇,他追杀西山三寇,被毒镖打伤。那镖毒很奇特,是长白山的“鹰啄”与“麝杀”之毒。鹰啄和麝杀本无毒,二者一合便成了剧毒了。
他奄奄一息时,她来了,把他弄到一个阴冷的山洞里。
鹰啄毒阳,麝杀毒阴,阴阳之毒极难驱除。犹如水火交济,祛寒驱暖,方法相悖,让人无从下手。
淡人把他放在山洞里,去拾来松柴,点燃了一洞篝火。她告诉他,山洞幽深,又伪装好了洞口,外人不能进入,让他放心。
他知道自己马上就不行了,也就任由她去做。
她在他耳边怯怯地说:“你听我的话,才可以活命。”
她慢慢把他扶到洞中水边。
幽洞阴森,洞中寒水自然彻骨。
她轻轻脱去衣服,身子慢慢偎在水里,又来为他解衣。
他哀恳她,不让她做。因为他这时明白了她的做法。
这当然可以救他活命。
他就那样搂定她,在寒冷的洞中伏了一昼夜。
当他把她抱出那寒水时,她已经昏厥了。昏厥中的她还紧紧抱住他。
他为她穿衣服,把她放在篝火边。他认定,这一生只爱这一个女人。
但这个女人并不爱他,她可能从来也没爱过他。
她喜欢海大少,喜欢到了海大少总也不理她,她也总不理这个闲人。这样一种微妙的纠葛也让她不觉生厌,又不能排遣。
他决心不管她如何,也喜欢她。
他曾经对她说:“我对不起你,我本来没想那样的。”
她笑一笑,笑得冷:“我只有那样了。”
他说:“我让你一生……”
她冷冷地打断他:“只有一天一夜,哪来的一生?”
他语塞。他本来言词简洁,在她面前就只能结结巴巴。
淡人揭开了他的衣服。
他后背无伤,伤在肺腑。
“你不要动,我助你疗伤……”
他沉沉地说了一声:“不行!”
她惊讶地看着他。
“如果知道有今天,当初我情愿在那个山洞里让你抱着死去。”
“死了有什么好?”
他吼起来:“那至少你不会这般折磨我。”
她笑了:“有人折磨你?你愿意不愿意?”
他语气和缓了:“你别笑,求求你,别笑了。”
她嫣然道:“你怕我笑?”
她助他疗伤,用功两个时辰后,见他有点昏沉,就一拍他的昏睡穴,让他入睡。
他侧身而卧。她站在床前,定定地看他。
她那目光变得越来越慈祥,这目光中没一点乖戾之气,有一种母性的祥和。
她忍不住了,脱下长衣,人像猿一样轻轻上床,把他的头抱在胸前。
她这样抱着他,大睁着眼,凝视暗夜,看暮色渐褪,晓雾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