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啸和罗敷慢慢走在岭南山麓上。
身边是梅,是虬劲的梅,孤傲的梅,怒放的梅。
萧啸跟在罗敷身后,看美人袅步,巡行梅间。
梅映人面,人面增春。
萧啸突然想叹气,他想,如果他与罗敷不是什么大侠侠女,此刻也许更快活。
他想追上罗敷,向她说一点心里话。
他站住了,像钉子一样站住了,罗敷也站住了。
从前面梅丛中透过来的不是梅花的阵阵香气,而是一种无味之气。这气息足可杀人于无形,这是一阵浓郁得化不开的杀气。
杀气起于梅丛之后,梅丛之后有人。
这人两手掩于袖内,神情闲散,只是静静地伫立,看着萧啸和罗敷。他就是天下一宴上的那个闲人。
他浑身皆是空门,像一文雅儒士。但从他身上竟发出逼人的杀气。
萧啸与罗敷距他仍有二十步,这杀气让他们再也不能靠前。
海大少没这杀气,钱不多也没有。
萧啸右手掩于襟前,似在摸衣襟,犹如行瓜田李下,怕人道嫌。左手微提,拇指与食指向内,似欲拂髯。但大侠萧啸不曾留长髯。这只是谋定而动之前的风雷起式。
罗敷立在一侧,她有一点吃惊。大侠萧啸从来没有这么凝注过一件物什。此时他正沉渊峙岳,引而不发,似背负泰山。
她没有感受到萧啸那么大的压力,所以她对闲人也没有萧啸那么在意。
很快她便知道萧啸陷入了困境,她与萧啸处于不利之势。
左边是梅,右手是梅,背后又有三株虬枝劲放的梅树。这几株梅很好看,但罗敷知道,一旦失手,这梅无疑比一个潜伏的杀手还可怕。
她忍不住这沉默,像潜入水中的屏息人,她觉得一分一秒也不能忍受下去了,人几乎炸开了,但还能忍受。
她以为闲人会向她注目,或稍一分心。如果他只稍一分心,萧啸便有制胜之机。她不可不试。
她想她应该站立,如果能站住,对闲人就是个威胁。如果能向前再走一步,她与萧啸就有胜算。但她无论如何也迈不出这一步去。
她想拔剑,仗剑全力一击。“没用。”萧啸提醒她不要动。
梅在太阳光下一闪一烁,红色、粉色、白色,闪得皆鲜艳。
萧啸的左手慢慢握成拳,拳眼掩在心胸。
闲人只用右手的食指轻轻划了一个圈。
萧啸神情突变,脸色变白了。他的右手不放在衣襟上了,慢慢提起,向前平伸,像欲示人以掌中无物。
闲人的右手中指又向回轻轻划了一个圈。
萧啸慢慢张开嘴。
闲人淡淡一笑,很快张开嘴,上下牙关一叩一叩,又闭紧了嘴巴。
萧啸不动了。
闲人看着萧啸,突然笑了,这笑让他的目光中有了一丝暖意,杀气顿时消弥无形。
“你还有重剑。”
萧啸也笑:“重剑对你,也嫌太轻。”
“你不该打伤海大少。”
“他杀人,又抢了人。”
“大侠名不虚传。闲人无礼,扰了大侠和女侠的清趣。梅也俗了。”闲人一揖,转身走去。
他慢慢走,不回头,不防范,似乎不知身后有人。
萧啸一直盯着他的脚看。直等他走远了,萧啸才吁了一口气。他看着地上:“我找不出他的破绽。他向前走,一步一步很平稳,脚掌、脚趾、脚跟,没一点不谐。我没法儿出手。”
罗敷沉吟,知道他们遇上了劲敌。
他俩刚一迈步,梅花纷堕,四周已经成了一片秃树。
现在海大少什么也不想。他的身体已经全好了,在等待天黑,天一黑下来,他就轻松了不少。
天黑了,井人进来了。
好一会儿,海大少才问:“他回来了?”
井人点点头。
海大少闭上了眼睛。他没听见一点动静。但他知道已经进来了人。
海大少半晌不讲话,那人也不动。
“你没杀他?”
那人静了一下:“他没有破绽。”
“他有破绽,只有你才能找出他的破绽。”
“他身边有那个女人。”
“那女人可以不算数。”
“我一击之后,她就可以动手。她算数。”
“你一击,她就没机会了。”
那人不讲话。
“钱不多问你什么没有?”
“他问,海大少没把那个小女娃娃掐死?”
海大少睁开了眼睛:“他不耐烦了?”
那人想了一下,说:“没有。”
“你怎么知道没有?”
“钱不多讲话时,脸上有笑容,右手在敲桌子,敲了三遍,很快,但都是拇指、食指、中指、无名、小指。”
“他们不会来了吧?”
“他们还会来。”
“为什么?”
“萧啸脸上带笑,那女人不笑。”
海大少突然冲那人笑了:“女人要不笑,这世界就可怕得多了。是不是?”
那人不笑,只是静静地看着海大少。
闲人也有了座位,坐在海大少身边。
“你不必总带着那口剑。”
海大少不答话。
“你从长白山回来时,那口剑就放在桌上。我提起来,它没有一点锋鸣。它被那些树汁污坏了,不耐见血了。”
海大少轻轻声音叫他一怔:“我也不想让它见血。”
闲人看着他:“那你不能佩带它,如果急用,它提不起你的气来。”
海大少很孤寂,说:“你以为我会对谁用剑么?”
闲人看着地面:“会。”
“对谁?”
“萧啸,再不就是钱不多。”
海大少身子轻轻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