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厨,看岭南。说的是广东人庖厨,可以烹煮天下最好的美鲜。
武林人虽讲仁义忠信,但大都对自己不苛薄,知道“嘴大吃四方”也可以看做是豪侠之举。
“天下宴,四方观。”
天下一宴,四年一次,在岭南云排山四方观内。
四方观内有个观心亭,天下一宴就设在这观心亭内。
设天下宴的是天下一富钱不多和放浪不羁的海大少。
岭南春早,三月望梅开。
豪侠毕集,聚观心亭内待宴。
纵观天下,可以参加此宴的也就是那么二三十人。少林的心智大师、武当的松风道长、崆峒的智慧二长老、嵩山疯头陀、关东的松竹梅三友、丐帮的钟善帮主。
天下一宴,正邪毕集,四年一会,只讲吃喝,不谈仇隙。这是正邪高手唯一可以平心静气坐下来相聚的一宴。
观心亭中心是一扇铁扇,铁扇分三十三支扇骨纵开散于水面,每一根扇骨上置一小桌,桌边一人。扇骨拢手处有一圆桌。桌后是钱不多与海大少就座处。
如今,钱不多的身边没有海大少,只有一个阴沉着脸的中年书生。
他也随钱不多拱手打揖,也向众人示礼,但从不置一词。众人不知他是谁。
四年一宴,宴必有菜三十三道,从大到小,直上至每味一经品尝便即撤去。最后席终,拱手作别,人走散开,四年后复再开宴。
第一道是大盆,笋炙肉。
心智大师、松风道长上的是“素丝手”。
笋炙肉说来平常,几片筋肉,加上笋片,红白分明,也无甚大怪处,但取法颇为不易。先将猪拣生壮者,赶入竹栏,数人在竹栏外,用竹棒锤击猪背,猪因背脊之痛难忍,便匆匆奔走,全身精华便聚凝于背脊,以防那捶心切肤的痛击。直到那猪疲惫,就有人操刀上去,不杀死这猪,而竟剖开背脊之皮,生生从背脊上割下一片脊肉,猪死在地,余肉不用,舍弃,而独取此一条。又用露重霜浓之笋,用少妇之乳浸泡之,三日取出,二者用急火炙烤,去汁成焦取出,即食,味异美。
每人盆内肉片十片,笋片五片。十片肉片便是两头猪。笋片五片便是两少妇之乳。
这是天下一宴的菜。
素丝手是一盘白白净净盘子上放着一只女人的手。
天下一宴未开时,钱不多曾以此菜献于少林高僧心性长老,长老一见闭目,口诵佛号。
“折杀老衲了,钱庄主,怎么效晋人杀残,食人以为乐?”
心性长老说的是晋朝的故事。在那个故事中,两人比富斗吃,最后竟把美女坐烹于银盘之上,栩栩如生,请客人吃,客人不敢,主人以手撮美女乳,大啖两乳,客人吓惊而走。
这故事残酷。心性见钱不多以素丝手为食,以为钱不多凶残,竟效晋人杀烹美人之举。
这素丝手不正是美人的纤纤玉手么?乳白色的指甲,洁白的肉,连那皓腕上的一线折纹也隐隐可见。尤叫人心中不忍的是那断腕处犹有血筋相连。
心性因其残忍而不敢逼视。
钱不多当时就大笑。原来这素丝手是上好菜丝干焙而成,经妙手调弄,竟如人肤有隐隐血色,中藏灵芝润血,外补芝草为筋,实在是补益壮筋之良药。
接着又上中碗。
中碗中有三片鹅蹼,菜名曰“红掌”。
鹅掌取法也怪,把鹅群赶入一个铁笼,下设薪炭开始慢慢烧烤,笼底便渐渐发红。鹅性虽慢,但渐热难耐,便哀鸣跌扑,一踬一颠,四处奔走而无逃处,凄厉哀号不得休止。
此时又在笼外置放好调味佐料,无一不是上好精品,鹅焦渴急欲入水啖饮,纷纷从笼口伸颈将佐料饮光。此时,鹅全身精脂自然运集至于双掌。及鹅倒毙,只割取双掌,其余舍弃。
中碗中用狗乳,用石泉,煮烹三调,得乳白汁中三片红色鹅蹼,菜名曰“红掌。”
心智大师等吃的是“花线”。
北方有花,名奇莲,属莲科,开花吐蕊之时,多在雨夜,那一片花香可达百米,无阻无隔。花蕊之中,吐出蕊线三株,雌雄同株。取之,以雌蕊株头切下,配以雄蕊株杆,以雄蕊株头取下,配以雌蕊株杆,用石泉露乳养滋,十日不枯,用文火隔屉蒸熟,味美绝天下。
菜越上越小,最后上一小盅,盅小如牛眼,内装一枣。其实这并不是枣,而是“佛实”。是北方灵参之珠。
天下一宴,尝尽天下之鲜。
没人可以说清天下一宴目的所在,钱不多笑而不答此问,但武林中人明白,有钱不多与海大少,才有这天下一宴,有这天下一宴,才有这天下英豪毕集一堂的日子。
钱不多和海大少都很重视这天下一宴。但这一次海大少竟没有来。
少林心智大师恭敬一揖。
正派人物都知道,这天下一宴不求不索,不予不夺,不泄不张,让人可以放心饱食,让人体味天下烹饪之美。一切争衅都不在大宴之列。
心智谢大宴,且问海大少安康。
座中萧啸、罗敷不动,但在静聆钱不多答话。
钱不多一笑:“海大少龙凤之行,老夫不敢说断,好在有人代他在此,诸位关心海大少行止,自可向他动问。”
众人的目光都聚向一个中年书生。那人一宴之中,独为寞然,对每一精品烹肴,吃似味同嚼蜡,那神情让满座英豪为之侧目。
萧啸就向这人打揖:“不知海大少在哪里?”
那人头也不抬,回了一句:“不知。”
萧啸又问:“不知先生尊姓大名?”
那人淡淡一笑:“一个闲人,大侠何必动问?”
众人一震。
海大少很少与人动手,这倒不是海大少疏懒,而是因为找他动手的人如果是一个绝顶高手,准会有人去替他应付。
海大少有两个人,这两个人是闲人和淡人。但很少有人见到过闲人与淡人。
只听说,闲人是男人,淡人是女人。
现在,他们看到了闲人。闲人很轻闲,闲得很没兴致,连这天下一宴的主人席都不曾让他精神一些。
萧啸看闲人几眼,低下头,不作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