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啸站在海大少面前,他身后是罗敷。
罗敷很激动,盯住大双儿:“双儿,你是双儿?你是大双儿还是小双儿?”
大双儿惊奇地看着她:“我是大双儿。”
罗敷:“认得我么,我是你姑姑!”
大双儿慢慢站起来,要哭。她看看海大少,又看看萧啸,说:“我不认识你。”
罗敷笑:“我是你姑姑,你爸爸……”
大双儿哇地一声哭起来了。
海大少突然吼了她一句:“不准哭!”
大双儿不哭了,看看海大少,抽泣着。
海大少:“你去坐在床上,别动,看我和他们打架。”
大双儿慢慢走过去。坐下。
萧啸看了罗敷一眼,罗敷很生气。
萧啸迈上一步,冲海大少一揖:“泉庄血债,总有报偿之日,今天萧啸来找海大少,只为一门血债,一条活命。”
海大少冷笑:“好,好,都这么说,都这么说,其实人心里想点啥,别人未必就不知道。”
海大少边说边阴阳怪气地看罗敷一眼。这一眼让罗敷上火。她飞步而上,冲海大少冷笑:“你不用太狂……”
她蓦然出招,向海大少连施杀手。
大双儿双眼瞪圆,吃惊地看他们过招。
罗敷快,一招接一招,一连递出去十多招。
海大少慢,只还了六七招。
萧啸在一旁沉声道:“三妹让开,让我来……”
罗敷不答话。
海大少仍面带笑,从容一一卸去罗敷力道,让她的秀女剑无从着落,每动一招,辄被海大少后发先至,中途截止,只好中途易招,快打快变。
罗敷攻了三五十招,不见上风。
萧啸身子一飘,人已站在罗敷身前。罗敷只好草草收住剑锋。
海大少笑道:“大侠萧啸一口重剑一声虎吼啸,早已闻名。今天不便领教那虎吼啸,就只领教你的重剑好了。”
萧啸意甚萧索:“重剑无锋,何敢谈一个重字?我就与海大少试一番拳掌如何?”
海大少笑笑,点头。
海大少轻轻松松站立当地。
萧啸头一回碰见海大少这样的对手。他凝神聚思,待机而发。
江湖人言:要想俏,海大少。这不独是讲他的武功路数奇怪,无人知晓底数,更是说他那飘忽焉东,飘忽焉西的神秘步法。海大少一打起来,那姿势很好看。
江湖人都说,好看的没好货。这话对,可用在海大少身上就不对了。海大少的武功,又好看又好用。据说他的武功是向一个女人学来的。
萧啸沉渊峙岳,平平向前出了一拳。
海大少轻移一步,人就一闪而去,让萧啸这一拳走空。
萧啸一拳紧似一拳,脚下步步生风,越打越有精神。
萧啸这一路拳叫“虎王拳”,原是他从东北虎的扑食吞噬中悟来的上上招式。这拳给凡夫俗子打去也只不过是花拳绣腿,但在他内功绝顶、武功超卓的参悟下,一经施展,便虎虎生威。临渊望月、纵崖飞渡、双剪水、一击拓、展额见王、虎眠松侧、三击麋鹿……这些勇猛招数源源不断,逼得海大少只好闪躲腾挪,不敢直撄其锋。
罗敷见海大少自顾不暇,突然发动,身子一纵,直扑向大双儿。
海大少想去阻拦,却忘了还有萧啸的虎拳,身子一趔,被萧啸一拳击在胸前,他狂喷了一口血,跌倒在墙角。
罗敷趁机抱住了大双儿。
大双儿见海大少喷血,吓哭了,喊:“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海大少狂啸一声,窗外有人喊一声:“少爷,少爷!”
海大少吼了一声:“点火!”
外面人应了一声。火就点起来了,风助火势,这间屋子就笼在火海中。
萧啸吼道:“海大少,你疯了,你绝对逃不出去。”
海大少冷笑:“我根本就没打算逃。”
罗敷抱紧大双儿,生怕一松手,这娃儿便飞了去。
罗敷:“你好狠心,让这娃儿也跟着死。”
海大少摇头:“没用的,你们杀了我,也冲不出去。”
萧啸沉声:“你想怎么样?”
海大少:“放下她。”
萧啸看着罗敷。罗敷抱紧了大双儿,她轻声对大双儿说:“大双儿,乐意不乐意和姑姑一起去死?”
大双儿摇摇头:“不!”
萧啸愣了。
海大少说:“放下她。我们走出去,一决胜负。如果你们胜了。可以带她走。”
萧啸看着他,突然点头:“好。”
罗敷把大双儿放在床上。
海大少突然一纵,向罗敷狠下杀手。
萧啸来不及招呼,只好冲上去,一拳把海大少击退。
海大少坐在床上,抱住了大双儿。
海大少的嘴角流血,他瞠目凝视萧啸:“但愿你不被火烧死……”
罗敷气极了,一剑飞去,直奔海大少。
“叭——”,床一阵响,轧一声沉入地中。
萧啸一个飞旋,拎起罗敷,把她从床洞边拽起。
罗敷脚下,机关发动,飞射出无数毒箭来。
没了海大少,也没了大双儿。
火势熊熊,外面有海大少的人在等待他们。
萧啸去扳沉床的机关,扳不动。
屋梁烧得哔卟响,门外没一丝动静。
萧啸抱住了罗敷,用布掩好了她的耳朵。
“走吧!”他说着,轻轻移步。移步之中,他没急着奔向门口,却在火势熊熊的屋内纵奔。纵奔一会儿,他仰天张口,吐出一声震慑百川的虎吼。
这吼声凄厉、深沉,如郁郁沉雷,炸响在火中。随着啸吼,萧啸的身子箭一般向窗外飞去。
海大少从来没失去他那不经意的笑。
这是过来人对世事沧桑的一笑。
现在海大少不笑了,他的嘴角在流血。怀里还抱着大双儿。
他在甬道里慢慢走,他伤得很重,要费很大力气才能一步一步向前挪动。
大双儿偎在他怀里,不声不响。
海大少终于走到了甬道的暗室里,他把机关发动,把暗室门关好。
他不相信萧啸会来,但要预防万一。他把大双儿放下,人就栽倒在石床边,昏过去了。
不知道躺了多长时间。大双儿也睏了,她以为海大少睡着了,就不动他,在一边蜷缩着睡着。
她醒后,慢慢爬到海大少面前。喊道:“你醒醒呀……”她推不醒海大少。
海大少仍昏迷,嘴角的血已经干涸了。
大双儿看着他,他脸色苍白,很怕人。他病了。
她知道她该做一点什么,她开始在暗室内寻找。
她找到了灯,点着了。看见了水和食物。
她喂海大少水,喂他食物。他吃,但仍昏迷,不省人事。
她不哭了,她知道哭也没用。
大侠萧啸和罗敷站在一片废墟之上。
海大少的一片阁楼烧净了。山下的住户远远望着,不敢来救。
大侠萧啸与罗敷冲出窗外,本以为会有毒箭暗器袭来。结果没什么动静。海大少的人都走了。
罗敷和萧啸在废墟上找了一日一夜。没有找到暗道,也没有找到那机关,也许机关早被海大少破坏了。
罗敷担忧地看着萧啸。萧啸也深情地望着她,说:“你放心,海大少对她……很好。”
罗敷一怔,不解地看着他。
他缓缓地伸出了手:“你看!”
他手中是一只白布口袋,白布上溅满了江人鲜血的口袋。
罗敷接过了口袋。这是小半袋松仁,关东长白山区里的特产松仁,很新鲜,有几粒因凝了血,便有些粘。
萧啸抬头望着山,他沉沉地说:“海大少从来没对谁下过心思,他只为自己忙碌,他不喜欢什么松仁。”
罗敷心一震,她凝视着这松仁,她想起江人拎着口袋入庄那情形,一阵子忧虑更涌向心头。
萧啸说:“三妹,你该放心……”
罗敷心里急,但只是沉沉地看了萧啸一眼。
莽人哟,正因为海大少从来也没管顾过别人,正因为有了这半袋松仁,罗敷才更加不放心。
海大少能吃东西,能走动了,但没有全好。
他还是每天——其实在暗室里也不会知道多长时间是一天——躺在石床上。
他的脸上又浮上了那调侃一切的笑。
还是大双儿给他拿吃的,端水。
他不声响,只是那么笑。
暗室里的灯摇摇曳曳的。
海大少看看大双儿,他惊奇地发现,她那稚嫩的脸上竟然有了一丝沉静与端庄。
“你想什么?”
“不知他们会不会把那木房子也烧掉。”
海大少怦然心动。他凝视着大双儿,忽然觉得把她从那个美妙泉庄里抢出来,实在是很残酷的事儿。
“如果烧了,可以再盖。”
大双儿摇摇头:“烧了,就没有了,没有家了。”
海大少竟然从心底升上来一股悲戚,他扭过头去,不再讲话了。
大双儿怯怯地偎着他,说:“我总做梦,梦见妈妈,你梦不梦见妈妈?”
海大少不说话。
大双儿像模像样地叹口气,像是饱经风霜的人在长叹。这一叹叹得海大少心弦直颤。
大双儿蜷缩在一边睡了。
海大少从石床上坐起来,他脸上有泪痕。他坐在大双儿对面,看见她脸上有一颗晶莹的泪珠,还有的泪珠正藏在长长的睫毛内,不肯滴落。他心里一阵子乱。这孩子让他乱了心性。他是那个放浪不羁海大少么?怎么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
他把大双儿放在石床上,为她盖上衣服,呆呆地坐在一边,看烛花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