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神木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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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天下一狂

名闻天下的武林高手当时有一痴一狂一疯一傻,一老一少一男一女,其实这里也有高下之分,据说除了神龙不见首尾的一式三绝老人外,就该算一狂最有本事了。

一狂本是北九省的独脚大盗,他一生专干别人不敢干的两件事:劫镖杀人。

劫镖是一狂的拿手戏。他小镖不劫,不是名家镖局的镖不劫,银子珠宝不达五十万两以上的镖不劫。

别人劫镖不易,要先上去答话,讨价应答,然后动手过招,杀败或杀死镖师,然后才能推车劫镖。

天下一狂劫镖用不着这么费事。

他只要打听好了这么三件事:镖银五十万两以上,或者珠宝价值五十万两银以上;是名家镖局保镖押送;从什么地方过去。

然后他就开始劫镖。

他先占住要津,为镖车必经之路。

又在地上抛下这么二九一十八根尖。

然后他就躲在一边等镖车来。

天下镖局谁不认得这尖桩?

镖师一见这尖桩马上就面如土色。

他们就约退镖车,上来几个人看这尖桩。

也是看出这是古怪的一剑削成的尖桩,也是认定这是一手一次掷入地下的,然后就惊惧地四外看看,战战兢兢地拔桩。

拔是拔不动,就动刀动枪挖,把十八根尖桩全部挖出来,放在一辆车上,扔下镖银车,告诉推车人等他们的新主人,镖师们就哭不敢哭,凄凄苦苦地推着十八根尖桩回去了。

任何镖局都拿“天下一狂”没办法。

任何镖局只要被“天下一狂”劫镖。镖银也就不赎不要,认赔货主或净折腾家产认赔倒闭。

没听说过“天下一狂”劫镖不得的。

全天下武林人都认得这个谈之色变的尖桩标记。

可“天下一狂”好几年悄无声息了,怎么他又在这长白山禁苑里出现了?而且她与弘雨身无分文,他来劫什么呢?

拂儿心里很紧张。

弘雨不认得这个标记,因为他不是武林人。

当拂儿惊叫了一声“天下一狂”时,他心倏地一惊,他想起了一件事。

在卧佛寺山中,一次他与师父讲天下武林事。他曾问过师父:一式三绝是不是无敌于天下?

师父笑笑,似在默认。

“难道就没有人能从一式三绝手下逃生么?”

师父一叹:“有。有两个人,二十年前和我打过一天一夜,后来,他们逃了。当时该把他们杀死的。”

“为什么不杀死呢?”

师父看了看他:“如果都杀死了,今天还去杀谁呢?”

他当时看出了师父的孤寂,武林一人的孤寂。

他忍不住又问:“难道就没有敌得住,又不能被你杀死的人么?”

“也有。”

“他是谁?”

“天下一狂。”

当时他记住了师父那严肃神情,而且师父先教他练习写字,那是在问他会不会双手写字时才想起的。

师父问他:“你会双手写字么?”

他点点头。

“写一下我看。”

他双手齐写了两个字“弘雨”。

师父笑一笑:“这算不得双手写字,这只不过是右手写字,左手跟着摹写罢了。”

师父递给他一本字帖。

是黄庭坚的词“春归何处”,字写得潦草虬劲,龙飞凤舞。

“你试一试,右手写一个‘春’字,左手写一个‘归’子,试试看。”

他试写了一下,很慢,但成了。

师父惊异地看着他。

“你有天赋,这一下就胜过了我。”

弘雨不解地看看师父。

“你得练成这种本事,左手右手一齐动,同时写这两个不同的字,写成了这一幅字画,你才能出得这山去。”

他在山上学的第一式就是一式三绝老人教他写字。

弘雨心盛,便发愤勤练,一则为了出山,二则他心想既然叫个嗜书如狂,如不能两手笔走游龙,岂不是名不符实?

后来他给师父看他两手齐书“春归何处”。

师父点点头,一叹:“也过得去了。”

师父凝神思索,他问师父想什么。

师父就告诉了他。

在二十年前和那两人交手之后,决意去杀一个人,那个人是个独脚大盗,专劫江湖上的大镖,而且受人大宗银子,专杀武林侠义之人的。师父这一日就去找他。

师父知他消息灵通,以为在他家中必然碰不见他?他早已闻讯逃遁了。

谁知他家的门大开着。

师父就昂然而入。

见那人就坐在书案后。

那人见师父来了,微微一笑,说:一式三绝?

师父点了点头。

那人审视一下师父,点头一叹:果然不差。

师父一袭布衣,浑身无一寸铁,师父身姿飘然,全身无一丝剑气。

无铁者浑身是铁,无剑气者剑气藏蕴于胸。

那人当然明白这些。

那人站起身来。

“跟我来!”

师父便跟他走。

厅堂很曲,又幽,走过许多回廊才来到后堂。

后堂摆着一列九口棺材。

“这是我的妻子……”那人一指正中的棺材。

“她昨夜里听说你要来,就寻了自尽……”

那人话声也颤,脸仰向天,抑住他的泪水。

“其余的都是家人……我杀了他们……”

师父一动不动。

“这里还有一口棺材……如果是你,我会为你择地安葬,如果是我,则有劳你了。”

那人一指周围箱笼。

“赀用自然不劳三绝老人费心。”

师父仍只是看他。

那人又一指门外:“请吧!”

师父随他走出来。

二人又复来到书房,坐下待茶。

“你我平生一搏,何须着急,先请用茶吧。”那人拿出茶来待客。

“这是庐山‘雾中来’,相传是猴子献茶的茶树,我用珠子和猴子换,猴子摘来一包茶叶,我便付它一颗珠子,两相无欺……”

师父喝了一口,茶香盈口,津津香气浸入心脾。

“好茶!”

那人左手布茶,右手持扇。放下扇子,又去拿书,左手持书默读,右手为自己斟茶,布碗,加盖,两不耽误,又一气做完。师父抬起了头:“一心二骛?”

那人点点头。

师父脸不变色,冲那人比划了几下手势,起身就走。

弘雨当时问:“师父,你比划了什么?”

“我写了四个字:春归何处……”

弘雨当时不解。

“我苦练了三年,两手齐动,可以写成这四个字‘春归何处’,两手一变,又写了一次‘何处春归’……”

弘雨不解地看着师父。

“武功至上,在心而不在手,心有所至,手为其后,心不至手如何至?我用两手写出这‘春归何处’四个字,是一种上上的武功,叫做‘一击双搏’……”

弘雨当时是听呆了,他半天才问:“师父,那人你能杀他?”

师父点点头。

“我见他面不改色,动作从容,但从他倒茶时,一点水竟洒在茶盅之外。我和他都觉出了,这一点溅水让他必死……”

“为什么?”

“一心二骛,则是无心无意,两则其便,怎么能默读出声?倒茶洒水,更是心有一骛的一瞬间,这是他‘一心二骛’还不曾练熟。”

“你为什么不杀他?又觉可惜……”

师父摇了摇头:“我也是好胜,向他比划了‘一击双搏’,你知道我也没练成这功夫,也是欺人,何必杀他?以欺人之术杀人,我不情愿……”

弘雨当时就记住了师父的这些话。

“那个人是谁,师父能告诉我么?”

师父又是轻轻一叹:“天下一狂……”

师父讲过那事的二十年后,弘雨和拂儿竟在这里遇见了武林一绝“天下一狂”。

弘雨走上去,两手平伸,凝聚真力,一提一掷,一提一掷,二九一十八根尖桩整整齐齐躺在树下。

这一撂子尖桩像是个细心人摆好的。

“果然不差……”

随着这一声,从树上飘下一个人来。

这人披一袭长长的僧衣,黄色的,是个年长的喇嘛。

“贫僧水心,向二位见礼了。”

弘雨一笑:“不是‘天下一狂’么?怎么是大师?”

水心低头敛眉:“逞强不能保妻,挟技不能护家,何狂之有?贫僧水心……”

弘雨一笑:“那也一样。一式三绝在这里见礼了。”

水心抬起头来,目光犀利:“一式三绝?他……他人呢?”

“先师已经作古了。”弘雨一叹。

水心看定弘雨:“果然有些不同,怪不得都讲一式三绝又出少年……”

弘雨笑笑:“我们本想上山,去看天池景致的,不知大师也有雅兴,来禁苑游山。但大师示我们以路警,不知有什么吩咐?”

水心双手合十:“不敢动问,不知公子手里有几支神木令?”

弘雨看看拂儿,心中一凛,天下一狂也要神木令。

“不瞒大师说,我有两支神木令,一白一紫……”

“弘延的紫木令、弘依的白木令均落入你手?”水心有些惊讶。

弘雨点点头。

“傻老人现在哪里?”

弘雨低下了头:“是我当时痴迷,失手误伤了他,让他致死……”

水心脸色变了,他突然仰天长啸三声。

“你杀死了傻老人?”

弘雨艰难地但坚定地点了点头。

水心缓缓走过来。

弘雨看得出,他用的也是如“若波若影”式的步法,只不过双腿看上去动作稍快。

这是名闻天下的“千里飘香”步法。

“你走吧!”水心告诉拂儿。

拂儿摇摇头,仍站在弘雨身边。

“拿出木令来,然后叫你死得安生……”

弘雨一笑:“为什么要我死?”

“你杀死了傻老人……”

“你杀死的人还少么?”

水心愣了一愣。

“我已虔心向佛……”

弘雨又一笑:“大师差了,如果那样,我便归于佛门,不也就百事皆无了么?”

水心看看弘雨,突然一笑:“那好,那好。如果贫僧三试你不能过,只好令你回京都,跟贫僧做一个脱俗去凡的和尚。如果你能过得去,就先放你上山……”

弘雨乐了:“那样,大师决意不为难我了?”

水心低下了头:“如果你三试得过,贫僧自在山下等你。那时,贫僧便代天下一傻同你一搏。”

弘雨想了想,点点头。

雍和宫大喇嘛水心,曾经名噪天下的独脚大盗“天下一狂”站在弘雨面前,双手合十,说了句:“施主小心了……”

弘雨点了点头。

拂儿退后了几步,她的心怦怦跳。

这决不是一场轻松之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