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弘雨和拂儿到小溪边洗过脸,他俩就对坐下来,练“绝情七式”。
两人对坐,约有一米远,彼此的呼吸和那渐渐加重的罡气便回荡盘旋不已。
弘雨看着拂儿做“绝情七式”,突然心中有所感悟。
“你再重做一次绝情七式。”他说。
拂儿不解,就又重新做起绝情七式。
弘雨待她做起第二式来,就反其式而用,先出左手,平平出掌,于是两人的内力便凝聚而出,又被对方吸入,化为己力。
弘雨与拂儿就这么默默对坐,一直练完绝情七式。
拂儿跳起来,十分快活。
“我们成了……”
弘雨不待她说完,就向她平平伸去一拳,这一拳是式左手。
拂儿也没多想,随手也应出一拳,这一拳是右手。
弘雨点点头,两个人就施开了“绝性拳”二十四式。
只听林间呼呼生风,近身之树咔咔作响,摇摇欲折,他两人全沉浸于拳法之中去了。
就练完了绝性拳二十四式。
拂儿笑了,笑得甜甜的:“你是说绝情剑、绝欲掌也完全可以这么双栖双飞?”
弘雨笑着点点头。
拂儿知道,他和她此时如果合力而为,一老一少根本抵敌不住。
她笑了。
弘雨望着雪内的山峰:“我要他们偿还血债,要让他们那些指甲染得黑黑的人偿还血债,是他们杀死了珠儿……”
拂儿依偎往他怀里,她欲语又止,想告诉他什么话,又轻轻叹了一口气,不说了。
月亮渐渐淡下来了,天快要亮了。
“我冷……”拂儿说。
“刚刚停手,你不该冷的。”弘雨说。
“我就是冷么。”她半嗔半真地说。
“那好。我抱你去休息一会儿……”
他轻轻地抱起拂儿,他知道,这一辈子他再也离不开这个美丽的姑娘了。
天色大亮。
瀑布如一线悬空,垂跌迸溅,发出轰轰的巨响。
太阳从天池上升起来,照亮了群峰,照亮了乘槎河,照亮了瀑布,照亮了瀑布下的人们。
先是九天秀女和她的四五个随从来了。
她们站在瀑布下。左边是悬崖,崖壁百仞,无法攀援。中间是悬瀑,百丈飞瀑,轰鸣怒吼,溅一地琼花碎玉。右边有一线陡崖,从脚下斜斜缕缕,有一线立足之地,斜斜地直通到瀑布一边。这是山羊也不敢攀援的路,是长白山勇敢猎手要窥视天池的秘密开辟出来的必经之路。
九天秀女便令下人开始攀援。
他们把兵器系于背上,双手空空,去攀援这“一线天”,渐渐地,人升上百仞,俯视下面直立的人像小小蚁儿,更是战战兢兢,不敢大意。
九天秀女一行人就到了瀑布边上。
很是奇怪,站在瀑布边上,看乘槎河水从这儿跌溅下去,听那轰轰溅响也像是从远处传来的。
九天秀女一挥手,众人就沿着乘槎河走,来到天池边。
只有一小块沙滩地,九天秀女一挥手,几个人就围绕她,席地而坐。
她们占据的是沙滩边最好的地势,从这儿进可逼人下天池,退可纵身立于乘槎河对岸。
七个人坐成七星阵势。
随后来的是弘澧、痴老人、三姬。
他们也一个跟一个爬过一线天。
但他们爬得比较慢,因为痴老人受伤,就弘澧在前,痴老人居中,妙性仙子、人面桃花、秋三妹一个个挨次而行,慢慢来到瀑布边。
他们没有向下看瀑布,远远看到天池沙滩上已经坐了许多人,就迤迤逦逦地过去。
见是九天秀女他们,已然坐成七星阵势。
痴老人向四外一望,便挥手叫过弘澧,五个人坐成了箕星之势:痴老人与弘澧居中,三姬坐于身后。他们坐好了,背后正是天池。
接着上来的是疯道人,他只是抬头看了看两伙人坐势,便想也没想,在乘槎河中间选了一块大石,坐在石上。
他像是坐在乘槎河水之上。
这一坐显然是对九天秀女之阵不利,她身后的雷鸣欲长身而起,被九天秀女一声断喝喝住,便又坐下去,不再言语了。
只能听见遥远之处像从地底传来的瀑布轰鸣飞溅之声。
然后便听见有人在讲话。
“不好,不好,这声音咋这么静呢?”
“静有什么不好,我可讨厌死人多了,人那么多,挤挤拥拥的,多难受。你别说,我上山这么些日子,过得就是挺舒瓶的。”
“这静可让人觉得可怕呀。”
“怕什么?再说你听,这轰轰直响,怎么能说静呢?”
随话声就飘过来两个人。
这两个人是一老一少。
见了这两人,九天秀女身子一动,她急急地向痴老人瞥了一眼。
她看见痴老人的身子动了一动。
她笑了一笑,这笑说不上是快意还是歹毒。
一老一少站在沙滩上。
“我说呢,怎么林子里没人,原来都到这儿来了,我说这是不是在赶集呢?”一老问。
“大概是来等什么的吧?一少说。
“那咱们也等。”一老说。
“那就等。”一少说。
两个人随随便便在沙滩上坐下来。
但这正是两拨人回“一线天”的必由之路。
“说个笑话好不好?”一少说。
“好,好。我老人家最愿意讲话,可这儿的人都有毛病,咋都不讲话?这么坐下去,岂不是要闷坏我老人家,你讲你讲……”一老忙不迭地说。
“京都有个王府井胡同,那儿常有热闹事儿热闹人儿。有一天,一个小孩在地上抽冰猴儿,那冰猴转哪转,过来一个人,就看,看呆了,半天不动地方。又过来一个人,看这人呆看小孩抽冰猴,就想看看这人咋事儿,他是孩子气重还是神经有毛病?就蹲下去也看,那人看小孩抽冰猴,这人看那人,半天不动地看。后来就又来人,一个一个凑上来看。后来的人就问:看什么呢?前面的人不耐烦:看你就看呗,王府井啥乐子不够你看的,别乱喳喳。就这么的,凑上去三五十号人看那小孩抽冰猴……”
九天秀女冷冷一笑,又闭目静坐。
痴老人突然一惊,他为什么讲这个?他又痴痴去想昨夜里那个叫他头疼的事儿了。他的神思飞得很远。
疯道人这时咳了几声。
一老一少飘飘然凑到疯道人身边,说是身边,也有两米远,因为疯道人正坐在乘槎河中的大石上。
“这不是名闻天下的义侠疯道长么?久违!久违!疯道长这一向又做了什么善事,又除奸铲恶了么?”
疯道长看了看一老一少,隐忍不言。
“我说,这儿的人怎么都这么不讲一句话呢?这真叫我心里憋得慌……”一老说。
“得了,他们不讲话,咱们也就不讲了吧。”一少冷冷地说。
一老一少果然坐在当道,不再说一句话。
太阳慢慢从山巅中跳出来了,阳光洒在天池上,先是橙红,又是渐渐变淡,最后淡得没了一丝痕迹,天池的水仍是像染好的色块,一块湛蓝一块深绿,那满满的一泓池水仍是像一面镜子一样水波不兴。
群峰立在这面镜子上的影子渐渐淡没了。
天池只剩下了它自己。
沙滩本来就小,这会儿坐了许多人,更显得十分窄小,它和那宽大的天池一比,小得成了一线。
而这些静坐不语的人就成了这一条线上的虫子 。
他们还在等什么呢?
还有人没有来。
没来的是弘雨、拂儿、慧珠和傻老人。
傻老人被弘雨误杀,他永远也不会来了。
只是弘雨和拂儿、慧珠该来。
太阳已然升在长白山群峰峰顶,他们还没有出现。
但这些人都不心焦,他们都懂得致胜的兵法,兵法云:敌不动,我亦不动;敌若动,我亦先动。
就都这么静静地坐着,等。
曙色从瀑布上落下来,太阳从那瀑布上染过了五颜六色,再一点点收起颜色,升到空中去了。
流水哗哗响。
弘雨醒了,他看着拂儿。
这是多俊美的脸呀,如古书所云,美女如云,斯人独秀。
弘雨就慢慢地吟诵起来:
“美女她多窈窕,
在城下等候我,
千般百般寻不见,
却原来在这里笑眸凝睇……”
他又去理拂儿的秀发,他这会儿才知道张敞的心思了。有像拂儿这么秀美的妻子,他也愿天天为她画眉,男女之恋,世情之爱竟是这么痴痴迷迷的。
拂儿哧一声笑了,嗔他:“瞧,你把我都弄醒了。”
“睡虫,该起身来了,今天该上天池了。”
弘雨记得他听雍正帝授宜之后,曾经听过康熙帝寻神木的故事。
说是在一个十五月圆之夜,在天池之上,康熙帝曾驻驾在那里。
那么,就该是在十五月圆之夜,在天池之上,去寻找康熙帝昔时找到神木的痕迹。
他们一定要上天池边去。
拂儿去溪水边洗漱,梳头。
弘雨坐在窝棚练“绝情七式”。
慧珠在点篝火,他们走之前得吃一点东西。
他们有些懒怠,忙夜的恋人早晨总是慵懒的。
他们终于上路了,走不许久,他们就会见到瀑布,他们也会从瀑布边的“一线天”爬上去。
他们走在林子里。
林子里生满了蘑菇,这是些极好吃的东西。慧珠曾经按弘雨告诉的,拣了几样做来吃,用水煮吃,香嫩无比。
有一种珍奇的蘑菇是对生的,在这边树干两米高处有一棵,你就向四周寻找吧,在和它相对的地方有另一棵树,两米高处也长着一棵同样的刺蘑菇。
拂儿很惊奇。
弘雨告诉她,这叫猴头蘑菇。是满汉全席上的一道名菜,味儿鲜嫩无比。
弘雨曾飞身纵上,摘取了十几棵来,要慧珠煮来吃。
可待吃蘑菇时,却没了猴头蘑菇。
他不禁去问慧珠,慧珠笑笑:“那蘑菇全被小姐拣了出来,把它们全埋了起来。”
弘雨一愣,随即明白了,但他还是笑问拂儿一句:“这么好的东西,你埋它做什么?”
拂儿斜瞟了他一眼:“你真不懂?”
弘雨摇了摇头。
拂儿脸红了:“它们隔那么远,还互相静静地望着,不离不弃,怎么能吃它呢?”
弘雨笑了,不禁去握拂儿的手,握得拂儿好羞,一连向他递眼色:慧珠在眼前呢。
弘雨哪里顾得这些。
现在,拂儿仍东瞧西望地看树身上。
猴头蘑菇似有灵气,生在活树上,站在树当腰。
她惊喜地看着,寻找到一颗又一颗猴头蘑菇。
突然,弘雨一拽她:“小心!”
两人飞身纵起,向后退出十几步远。
前面地上,有一排竖立着的树桩。
是人用手掷入地下的,尖桩是用剑削的,每桩只用一剑,像绕树枝一圈,活活旋下来的一样。又用手一掷,尖桩便一半入地。
妙的是这二九一十八根尖桩都一般高,分毫不差,齐刷刷当路站起,立为两排。
弘雨和拂儿静静地看着这尖桩。
拂儿抓弘雨的手突然颤抖起来。
“怎么啦,你?”
弘雨不解,不知道拂儿为什么这么惧怕。
她慢慢镇定下来,走上去看。
尖桩是用剑一剑削出的,如今全天下人谁也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剑法,一剑绕树枝一圈,绝看不出起落剑处,像磨出来的尖桩一样。
再看插入地上的手法。
决不可能是钉入的,如是钉入的,那尖桩上的尖就可能被锤成木花花。也不可能是用手强摁入去的,那样木桩周围的土不会仍是板板结结的,没一丝松动。
这二九一十八根木桩像是天生就长在这儿的。
弘雨和拂儿互相望望。
弘雨一手上去,轻轻抓住木桩,凝聚内力一提,那木桩动也不动。
他用了五分力气,没拔动那木桩。弘雨的脸色也严肃起来。
拂儿想起了那个“天下一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