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文麟回来了!
他骑了一匹黑马,神态轩昂的徐驰入城,顿时就成了人人注视的人物。
在他未“发迹”之前,全城的人就已知他这个人物,只不过那时大家都瞧不起他,把他当作一个败家子而鄙视他欺辱他;但现在情形不同了,大家见到他时,就如同见到一个凶神恶煞,而面有畏惧之色。
钟文麟很欣赏这种对他心生畏惧的脸色,他认为这是一种“报复”,所以每次回到无锡,他总是策骑徐徐而行,让大家看到自己,同时欣赏——也可说是享受——大家对自己投过来的畏惧的眼光。
他顺着大街缓缓走着,不时的掉头向挂在马鞍后的一只布囊看上一眼,面露“胜利”的微笑。
布囊很沉重,里面装着白花花的一千两银子。
这是他擒获第六个凶犯“九命狐欧阳雷”所得到的报酬。他现在要回家去,把一千两银子呈现到爱妻小艳的面前,让她分享自己的收获和喜悦。
擒获“九命狐欧阳雷”,是他最感得意的一件事,因为“九命狐欧阳雷”武功和机智都高于前五人,在武林中是个赫赫有名的巨寇,金陵府为了缉捕他,曾动员了各府州县的一百多位捕头,结果都没摸着“九命狐欧阳雷”的边儿,这也就是他欧阳雷赢得“九命狐”名字的由来。狐是最机警阴险的东西,再加上有九条命,那是可想而知如何的难斗了。可是他没费多大功夫就将他擒获了,因此他感到很得意,也因此对自己的前途充满信心。
尤其使他感到得意的是:有人已对他下了评语,说“这位新近出现的‘快剑钟文麟’的剑术,绝不在‘闪电剑柳千瑜’之下。”
他倒没有数典忘祖而想压倒“闪电剑柳千瑜”,但是经过半年来的历练,他觉得自己的剑术的确已不在柳千瑜之下了!
骑马徐进间,家门已然在望。
就在此时,突有一人迎面拦住了他的去路!
这人是个其貌不扬的老者,穿着一身华服,看上去丝毫不像是武林中人,从其肥胖的身躯上看,倒像是个暴发户。
钟文麟勒住了马,冷冷问道:“老丈贵姓大名,因何挡路?”
华服老者态度却很和气,笑嘻嘻的拱手道:“这位老弟,您莫非就是大名鼎鼎的‘快剑钟文麟’?”
钟文麟点头道:“不错,正是区区在下。老丈有何指教?”
华服老者态度客气的笑道:“老汉宜兴林国镛,此番专程前来拜望老弟您的,又要事奉商,就请老弟移驾一叙如何?”
钟文麟仔细的打量他一番,才问道:“老丈欲与小可商量何事,可否在此明告?”
林国镛搓搓手,左右望望,才低声道:“实不相瞒,老汉遭遇一桩困难,恐有杀身之祸,有人说您钟老弟可以帮助老汉解决困难,因此不揣冒昧前来相求。”
话声微顿,又接着轻笑道:“当然,老弟如肯帮助老汉解决困难,老汉决不叫老弟白费力气就是——那边有家茶馆,你我到茶馆去谈谈如何?”
钟文麟见他言语含糊,心生怀疑,便摇头拒绝道:“抱歉,小可刚从远地回来,此刻要回家去,没空和老丈谈话,你请让路吧!”
林国镛很着急,道:“不,老汉远道从宜兴到此,难得找到了老弟您,要是老弟不肯帮忙,老汉这条命就完了!”
钟文麟目光一凝,问道:“有人要杀害老丈?”
林国镛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老汉性命危在旦夕,如今只靠老弟救命了!”
他走上一步,又低声道:“老弟如肯帮忙解决老汉的危急,事成之后,愿以五千两银子酬谢老弟!”
钟文麟一听“五千两银子”,不禁怦然心动!他四处奔波,花了将近半年的时光擒杀了六个凶犯,总共也不过得了五千两银子;如今有人请他帮忙解决困难,一开口就要给他五千两银子,自然令他心动了。不过,在未名情况之前,他自然也不敢轻率接受人家的邀请,当下淡淡问道:“老丈要小可干什么?”
林国镛道:“此非说话之处,咱们去茶馆喝茶,再容老汉详细奉告如何?”
钟文麟沉吟半晌,道:“这样好了,小可此刻急欲回家,实在无心顾及其他,咱们约个时间见面相谈怎么样?”
林国镛道:“好!好!老弟什么时候有空?”
钟文麟道:“今天晚上,咱们就在那家茶馆见面就是了。”
林国镛道:“是是,老弟一定要来啊!”
钟文麟道:“一言为定。”
林国镛十分高兴,连忙让开去路,笑嘻嘻道:“老弟请!”
钟文麟点了点头,策骑行去。
家门已在视线之内,故他骑得很快,一转眼就驰到家门口。
仆人听到马蹄声,出门一看主人回来了,大喜道:“啊,主人您回来啦!”
钟文麟笑“嗯”一声,下马将缰绳交给他,取下挂在马背上的布囊,即快步入宅。
新婚不过一个多月,他实在舍不得离开爱妻,但是为了他们夫妻的将来,他认为多赚一些钱是必须的,所以他毅然而别。如今他回来了,小别胜新婚,他像一阵风似的冲入屋中,大叫道:“小艳!小艳……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小艳闻声跑出来,投入他的怀抱中。
她欣喜万分,仰起娇靥轻声的问道:“你……没事吧?”
钟文麟提起布囊,笑道:“你看这是什么东西?”
小艳自然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是他看也不看它一眼,她紧紧凝注着他,像是要把他看个够,道:“我不要看那些!我只要看你!”
钟文麟如饮醇酒,捧起她的玉脸,狂吻起来。
小艳忽然害羞的推开他,低声道:“不要这样,屋里有客人呢!”
钟文麟一怔道:“客人?谁?”
小艳微笑道:“你猜猜看!”
钟文麟歪头一想,笑道:“我知道,是我叔叔来了,是不?”
小艳摇首道:“不对!”
钟文麟惊讶道:“不然是谁?”
小艳神秘一笑道:“你猜呀!”
钟文麟道:“我猜不着,你快说吧!”
小艳道:“他是你最好的朋友!”
钟文麟心中一惊,脱口道:“是柳千瑜?”
“猜对了!”
柳千瑜在厅中闻声,转了出来。
钟文麟一见大喜,冲上前握住柳千瑜的双臂,兴奋地大叫道:“柳兄!你是几时到的?”
柳千瑜含笑道:“来了两天了。”
钟文麟兴冲冲道:“好极了!真高兴又见到你。这半年来,小弟一直惦念着你呢!”
柳千瑜笑得很平静,道:“既然惦念我,为何不去看我啊?”
钟文麟窘笑道:“小弟原想去看柳兄,可是因为……唉,说来话长,咱们到厅上去长谈吧!”
柳千瑜眼睛盯着地上那只布囊,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钟文麟更窘,强笑道:“那是……那是银子。”
柳千瑜道:“一千两银子?”
钟文麟道:“是的……”
柳千瑜道:“你擒到了‘九命狐欧阳雷’?”
钟文麟道:“是的……”
柳千瑜道:“死的还是活的?”
钟文麟道:“死的。他很凶很,不肯俯首就擒,结果……结果……”
柳千瑜突然转头向厅上走去,道:“咱们到厅上来谈吧!”
钟文麟暗暗透了口气,掉头示意小艳把那袋银子拿去房中,才随着柳千瑜走入厅中。
柳千瑜在厅上坐下,道:“钟兄,你的事情,小弟已全知道!”
钟文麟在他身边坐下,笑道:“哦哦。小弟最感歉疚的是和小艳成亲时,未能派人去通知柳兄,这是因为柳兄家在五台山,距此甚远,找不到一个人肯去送信,柳兄不会因此生气吧?”
柳千瑜道:“不会。”
钟文麟欣然道:“这就好。如今你难得来了,可得多住几天,咱们多聊聊!”
柳千瑜微微一笑道:“只要钟兄还把小弟当作朋友,小弟当然乐意多住数日……”
钟文麟呆了呆道:“柳兄何出此言?你我一直是好朋友呀!小弟哪会不把柳兄当作朋友?”
柳千瑜道:“钟兄若把小弟当作朋友,就得听小弟劝告一句!”
钟文麟面上发红,强笑一下道:“柳兄请说吧。”
柳千瑜沉沉脸道:“不要再干那种事!”
钟文麟尴尬地道:“柳兄说的是小弟缉捕凶犯领取赏银之事?”
柳千瑜道:“正是!”
钟文麟迷惑道:“这有何不对?”
柳千瑜紧紧逼视着他,一字一字道:“钟兄认为没有什么不对么?”
钟文麟道:“是呀!小弟替官府缉捕杀人凶犯,等于为民除害;至于说领取赏银,小弟自认拿的并非不义之财,小弟不拿,别人也会拿呀!”
柳千瑜正色道:“错了。对某一方面来说,钟兄拿的正是不义之财!”
钟文麟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但仍强笑道:“小弟不懂……”
柳千瑜道:“钟兄并非不懂,而是不愿去‘懂’罢了!”
钟文麟皱了皱眉头道:“老实说,小弟认为这没有什么不对,小弟冒性命之险去缉捕凶犯,得些酬劳是应该的。”
柳千瑜道:“但有失人道!”
钟文麟道:“让那些杀人越货的凶犯,继续为恶才是人道么?”
柳千瑜道:“不。小弟不反对你铲除那些恶人,但你不该拿钱。如果杀人而拿报酬,便有违人道,而非侠义行为!”
钟文麟道:“若然如此,官府就不该悬赏捕人。”
柳千瑜道:“钟兄别管官府,只管我们自己。我们有幸而生为万物之灵的人,就该做‘人’的事。”
钟文麟默然良久,才道:“小弟总觉得干这一行没有什么不对……”
柳千瑜道:“这是说,钟兄愿作刽子手?”
钟文麟笑了笑道:“柳兄说得太难听了。这和刽子手是有分别的!”
柳千瑜道:“若有分别,那就是钟兄干的这一行比刽子手更不如!刽子手是奉命行事,你则是出于自愿!”
钟文麟面色变了变,皱眉不语。
柳千瑜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小弟是把钟兄视为好友,才敢这样跟你说话,希望你不要生气。”
钟文麟淡淡道:“我不生气。”
柳千瑜道:“听小弟劝告,从今起不要再干那种事,好么?”
钟文麟低头未答。
柳千瑜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赚钱的路子多得很,为什么一定要干这一行呢?”
钟文麟抬起了头,笑道:“柳兄如怕受连累,小弟不告诉人我的剑术是你教的就行了。”
柳千瑜一听此言,面色微微一变,立时站起道:“钟兄既如此,小弟自不便多置啄,就此告辞!”
钟文麟忙道:“柳兄不要这样,你我是患难之交,今天刚刚见面,怎么就要走了?”
柳千瑜道:“小弟要去拜访一位盟兄,下次再来打扰吧!”
他大步出了客厅,回房取出自己的衣物,即往大门外走去。
钟文麟一路跟着他,不停的挽留道:“柳兄,你何必这样负气?无论如何,咱们是好朋友呀!”
小艳闻声由房里奔出,愕然道:“怎么回事?柳公子您要走了?”
柳千瑜向她拱手一礼道:“是的,小弟要去找一位拜兄,就此告辞。”
小艳很快就从他和丈夫的脸上瞧出不对劲之处,立刻向丈夫露出责备之色道:“文麟,你怎可这样对待柳公子?”
钟文麟苦笑道:“我没有赶他走,是他不肯留下来的啊!”
柳千瑜接口道:“是的,小弟确是要去拜望一位拜兄,回来经过此地时,再来打扰便了。”
语毕,再向他们夫妇行了一礼,即举步出门。
仆人见他要走,连忙由偏门牵出他的坐骑,站在大门外等候。
柳千瑜接过缰绳,疾驰而去……
小艳目送柳千瑜远去不见之后,立刻回头对丈夫埋怨道:“一定是你不听他劝告,惹他生了气,对不对?”
钟文麟扬扬眉笑道:“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知道,用不着别人来干涉!”
小艳似乎不敢相信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不禁生气道:“你看你说的什么话!你能有今日,全是他给的,你怎么可以这样?”
钟文麟冷笑道:“不错,我的剑术是他教的,但他的命却是我救的。当日非我救他,他早就病死了!”
小艳瞪大眼睛道:“你……”
钟文麟哼的一笑道:“他不能因为传我剑术,就要我事事听他的,不是么?”
小艳很伤心,泫然泣道:“可是他劝你,是为了你好呀!”
钟文麟也很激动道:“为我好?哼!我并没有做错什么事,我做的是王法所容许的事,而且过去我受够了大家的欺凌,现在我已经能在人前昂首阔步,为什么我要放弃呢?为什么别人可以干的事而我不能呢?告诉你,我决不放弃这种名利双收的活儿!”
夜翼垂下。
华灯亮起。
钟文麟换上一袭华贵的长衫,腰悬宝剑,手执折扇,迈着潇洒的步履,施施然往城中走来。
一个旧日的“酒肉朋友”迎上了他,含笑招呼道:“钟兄,好久不见了,几时回来的?”
钟文麟眼睛一瞪道:“你是何人?”
那人顿时面红耳赤,讪讪的走开了。
钟文麟瞪着那人的背身,轻轻的骂道:“哼!你们这些趋炎附势的狗东西,如今看我钟文麟发达了,又想来巴结我了是不是?呸!回家去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看那人不敢回嘴,他愉快的耸耸肩膀,复举步向街上走来。
不久,来到一家茶馆门口。
一眼望入,那位自称“林国镛”的华服老人已然坐在茶馆中等候。
他在门口停住,轻轻咳了一声。
一名茶房一听咳声,才发现他钟文麟到了,忙不迭的急迎而去,连连哈腰笑道:“原来是钟公子,快请进来奉茶,请!请!”
钟文麟这才移步跨了进去。
林国镛起身离座,拱手笑道:“钟公子请坐!”
钟文麟点头一嗯,在他对面坐下,笑笑道:“让老丈久等了。”
林国镛道:“哪里哪里?老汉也是刚到不久,钟公子吃过饭没有?”
钟文麟道:“吃过了。”
林国镛笑道:“老汉原想请钟公子上酒楼喝几杯,因知钟公子刚从外地回来,急欲回家与尊夫人相聚,故不敢开口邀请。”
钟文麟道:“别客气。”
林国镛道:“钟公子是江湖上威名赫赫的侠客,今日可答允为老汉解厄,老汉真是感激不尽!”
钟文麟道:“不敢。还请老丈先说明一切,小可才能决定是否能够效劳。”
林国镛道:“是是。事情是这样的……十八年前,老汉与一位朋友合资在宜兴开了一家马场……”
钟文麟打岔道:“是不是‘飞龙大马场’?”
林国镛喜道:“正是!正是!原来钟公子也知道敝马场之名!”
钟文麟笑道:“飞龙大马场乃是闻名大江南北的一家马场,小可现有的一匹马也是在贵马场买的,当然知道了。”
话声一顿,欠身又道:“想不到老丈竟是‘飞龙大马场’的主人,失敬了!”
林国镛连忙谦逊道:“不敢,不敢。还望钟公子今后多多赐教。”
钟文麟道:“听说老丈养了许多护院武师,今天怎么找上小可来了?”
林国镛叹道:“唉,别提那些护院武师了,平日无事耀武扬威,临到有事时,个个都是饭桶!”
钟文麟哈哈一笑道:“好,老丈请将遭遇的危难说给小可听听。”
林国镛清清喉咙,道:“老汉方才说的那位朋友,他姓谭名百松,十八年前,我们合资一万两银子,开设了‘飞龙大马场’买入五十匹马……”
他一边说,一边由怀中取出一束发黄的字据,摊开放在桌上,道:“钟公子请看,这两张是我们当初立下的合约书,每人出资五千两银子。”
钟文麟看过两张合约书,点点头道:“怎么样?”
林国镛道:“我们开始经营的时候,由于没有经验,生意奇差,不到一年,就把一万两银子赔光了,唉,说来也真不幸,我那位老友一急之下,竟告病倒,不到一个月就死了,留下了他的妻子和一个儿子,身后萧条,境况堪怜……”
钟文麟听了顿感索然无味,道:“原来是财物纠纷,这种事小可可帮不了忙!”
林国镛忙道:“不,钟公子您听我说,这不是财物纠纷,因为谭百松死后不久,老汉便把他妻子找来,当面和她算清楚了,钟公子请再看这一纸收据……”
他又取出一纸收据递给钟文麟看,收据上分明写的是“兹收到林国镛五千两银子,自即日起飞龙大马场归林国镛所有,本人无权干涉。此据,×年×月谭赵文桂立”等数十个字。
钟文麟把收据还给他,问道:“谭赵文桂是谭百松的妻子?”
林国镛道:“是的。那时他的儿子谭有龙只有五六岁,所以老汉只有找他妻子清理债务。”
钟文麟道:“你们既然把一万两资金赔光了,老丈怎么还拿五千两银子送给谭百松的妻子?”
林国镛道:“因为老汉顾念他们母子生活无着,故忍痛变卖田地,把五千两银子还给她,老汉觉得这样才对得起已死的朋友。”
钟文麟点头道:“老丈做的很对。”
林国镛苦笑一声道:“可是好心没好报。十八年后的今天,谭百松的儿子谭有龙却来找老汉算账,硬说现在的‘飞龙大马场’一半是他的,他要取回去!”
钟文麟面色一动道:“这不是无理取闹么?”
林国镛道:“是呀!老汉拿出这些凭据给他看,可是他硬是不肯认账,三两天就去大闹一次,还打伤了老汉三个护院武师,完全是一副歹徒的架势!”
钟文麟道:“老丈何不去控告?”
林国镛摇头道:“那没用。他居无定所,又有一身武功,官府根本奈何不了他!”
钟文麟道:“他武功很高?”
林国镛道:“正是,高得叫人害怕。老汉的五个护院武师一齐跟他动手,三两下就被他打得头破血流!”
钟文麟道:“他使何种武器?”
林国镛道:“刀!”
钟文麟道:“老丈有没有试着与他和解?”
林国镛道:“有呀!老汉见他的样子,知他是穷极无赖,就拿出五百两银子给他,可是他不要,他说一定要分马场的一半;他要五万两银子!”
钟文麟冷笑道:“真是狮子大开口!”
林国镛道:“可不是?就算他父亲的资金还在老汉的手里,也不见得能够赚五万两银子,你说老汉如何忍受得了?”
钟文麟道:“如今老丈打算怎样对付他?”
林国镛道:“数日前,他又到马场去吵闹,声言在本月十五日哪天如不把五万两银子准备好送给他,他就要杀老汉全家。老汉原想去报官,又怕官府保护不了老汉一家人,所以只好前来要求钟公子救命——钟公子,您一定得帮助老汉,要不然老汉一家人就得在他刀下丧命了!”
钟文麟道:“老丈要小可怎么干?”
林国镛低声道:“随便钟公子怎么干都可以,只要不让他以后再来纠缠就行了。”
钟文麟点点头,沉吟着。
林国镛左右瞧瞧,才由怀中掏出一张票子,由桌旁递到钟文麟的手中,又低声道:“这是两千五百两银子的票子,可在本城钱庄兑换。事成之后,另外的两千五百两立刻奉上,绝不食言!”
钟文麟接过票子一看,沉吟有顷,抬目凝望他道:“老丈说的,都是实情么?”
林国镛道:“刚才说的若有半句虚言,天叫老汉不得好死!”
钟文麟把票子收入怀中,笑道:“好吧,小可替老丈解决这件事。”
林国镛喜极了,道:“谢谢!谢谢!钟公子算是救了老汉一家人的命,再造之恩,永志不忘!”
钟文麟笑了笑道:“老丈不要谢我,你已向我付出了酬劳,再说小可能否斗得过谭有龙其人,还在未知之数呢。”
林国镛道:“钟公子一定能够收拾他,他的武功虽然不弱,但萤萤之火岂能与日月争辉,他绝对不是钟公子的敌手!”
钟文麟道:“有没有人知道老丈要来此地找小可求助?”
林国镛道:“只有老汉的几个护院武师知道,这次也是他们怂恿老汉来找钟公子的。”
钟文麟道:“那么,老丈回到马场时,告诉你那几个护院武师,就说没有找到小可,也不要告诉任何人说我钟文麟已答允替你解决危难。”
林国镛道:“钟公子之意是……”
钟文麟道:“我不要让人知道。”
林国镛迷惑道:“那么,钟公子打算如何下手?”
钟文麟道:“十五日那天,我将以另一付面目前去老丈的马场,伪装买马,在那里等他。”
林国镛明白了,连连点头笑道:“好!好!就这么办,就这么办。”
钟文麟道:“今天是初三,距十五日还有十二天,老丈明日便可以先行动身回去,到了十五那天,小可一定会到!”
林国镛道:“一言为定。十五日一早,老汉在马场上候驾!”
双方又聊了一些无关重要的话,即一齐离开茶馆,林国镛返回投宿的客栈,钟文麟则往城中一家钱庄走来……
飞龙大马场的确是名闻大江南北的一家大马场,这家大马场设在城外的一处山坡上,占地大得吓人,有两百间马厩,场上经常有数百匹马任人选购,而且名马无数,几乎每个骑马的人都知道这家马场,也都很喜欢到这家马场来进行买卖。
原因何在呢?
因为“飞龙大马场”信用最可靠,他们不买劣马,也不卖劣马,凡是被他们买进的马,即使不是名驹,也都是上好的骏马,因此大家乐于买他们的马。
十几年来,主人林国镛赚了不少钱,但是树大招风,人富招嫉,他的财富颇引起黑道人物的垂涎,曾发生过几次劫马事件,因此林国镛便聘请了数位武师前来帮忙照顾,这些武师也曾击退了几群劫马贼,但这次却经不起考验,被一个无籍籍之名的谭有龙打得落花流水……
今天是“十五”了!
是谭有龙声明要来取五万两银子或杀死林国镛全家之人的一天!
因之,天一亮,整个“飞龙大马场”里的人都已紧张兮兮起来了。
五位武师全把家伙带在身上,准备不得已时再与谭有龙一拼,他们不像其他马夫那样紧张,因为他们已从林国镛的神色上看出端倪,知道今天这一仗八成有人会出面协助了。
林国镛也一大早就来到马场,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在马场上踱着步,不时的引颈而望,希望快剑钟文麟赶快来临。
他不怕钟文麟爽约不来,只怕谭有龙竟然先钟文麟而至。
阳光渐渐照射到马场上,买马和卖马的人陆续的走入飞龙大马场……
林国镛注意观察那些顾客,觉得没有一个酷似钟文麟,心中不禁着急,暗忖道:“他怎么还不来?说好早上来,怎么还不见人影呢?”
忽然,一个穿灰衣,腰悬长剑的虬髯大汉出现他的眼前,并且粗声粗气地道:“喂,你就是马场主人林国镛么?”
林国镛吃了一惊,拱手答道:“老汉正是,这位壮士尊姓大名,有何赐教?”
虬髯大汉道:“老子要一匹马,老子要纯种的蒙古马!”
林国镛连声道:“有!有!待老汉叫个马夫领壮士去看看……”
说到这里,便要扬声召唤一个马夫。
虬髯大汉忽然向林国镛低声笑道:“别忙,咱们先来聊聊!”
林国镛一愣道:“聊什么?”
虬髯大汉靠上木栏,眼睛望向马场的大门道:“他还没有来么?”
林国镛又是一愣,失声道:“你是……”
虬髯大汉微笑道:“来赚取五千两银子的人!”
林国镛两眼大睁,惊喜地道:“啊啊,钟公子好高明的易容术!”
钟文麟又微微一笑,道:“他还没来吧?”
林国镛很高兴,答道:“没有,不过大概快来了。老汉正在这里着急,怕他先您钟公子而至哩!”
钟文麟道:“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失信。”
林国镛笑嘻嘻道:“是是。老汉就知道钟公子是最可信托之人!”
钟文麟道:“你那些武师知道我要来么?”
林国镛道:“不知道。老汉遵照您钟公子的指示,回来之后,什么也没说。”
钟文麟道:“最好不要有人知道,否则对你老丈也不大好!”
林国镛连连点头道:“当然!当然!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旁人是不知道的,您放心好了!”
钟文麟道:“等下他来了,我假装打抱不平,然后邀他到僻静无人的地方去解决,我不喜欢在这里动手……”
林国镛道:“好的,好的。您是不是……打算把他……干掉?”
钟文麟道:“不一定。”
林国镛道:“最好是把他干掉,以绝后患!”
钟文麟笑笑道:“那天你不是说随便我怎么办,只要使他以后无力再来找你麻烦就行了么?”
林国镛窘笑道:“是的,不错,那样的人让他活在世上,对大家都有害无益。而且您若干掉他,对您也有好处,省得以后他找您报仇,不是么?”
钟文麟道:“只要你不说出我钟文麟三字,他如何能找我报仇呢?”
林国镛眼睛四下一瞟,含笑低声道:“这样好了,老汉再加您五百两银子的酬劳,您就索性把他干掉好了,如何?”
钟文麟摇头道:“不,五千两已经够了,我不想多赚你的钱——我不作杀人凶手!”
林国镛不敢太坚持,笑道:“是是,是是……”
钟文麟仰头看看天空,喃喃说道:“日头已升得这么高,他怎么还不来?”
林国镛道:“大概快来了。”
钟文麟道:“如果他不来,我也可以去找他,你知道他家住何处?”
林国镛摇头道:“不知道。他居无定所,是个没有家的人!”
谭有龙是有家的,而且他的家就在宜兴城中,距飞龙大马场只不过一里路!
他也不是一个无名小卒,江湖上提起“天龙刀谭有龙”六个字,人们会把他与“闪电剑柳千瑜”相提并论!
只有宜兴城里的人不知他身怀绝技,但却有许多人知道他这个人,因为他是一个孝子!
他和他母亲住在城中一条陋巷中的一间破屋里。
他今年已二十七岁,自从三年前得知母亲病倒后,他就赶回家和母亲同住,日夜服侍母亲,亲自烧饭给母亲吃,也替母亲洗衣服……
人说“久病无孝子”,这句话却没在他身上出现。但他唯一的缺点就是穷,由于太穷,无钱为母亲延医治病,因此使得母亲的病越来越沉重。
一个月前,他母亲自知不久人世,忽然告诉他一件藏在心中已有十八年的秘密,一件有关他父亲死亡的真相的秘密!
于是,他开始去找林国镛的麻烦,并决心要杀死林国镛这个狼心狗肺的人。
为了要杀林国镛,他找来一位拜弟,托他把自己的母亲送去别处。
他的拜弟,便在十四日深夜驶来一辆马车,将他母亲带走了。
这天早上,他本来一大早就可去到飞龙大马场,但为了想让母亲走远一些,他没有立刻动身,他静静的坐在家里等候。
看看日头已升近老高,估计母亲已远在百里之外,他这才取刀挂到腰上,离家出城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