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发出指力的并不是黑衣少女,而是另有其人。
凌敖追出洞口,只见天地一片漆黑,纵目四瞩,已不见那两条人影的踪迹。
他在洞口伫立一会,因不知敌人逃向何方,忖度追之无益,只得又转身走入山洞。
这时,那黑衣少女已迎上来,她满脸惊恐地问道:“喂!他们是谁?”
凌敖摇头道:“不知道,被他们逃掉了!”
黑衣少女道,只怕就是黑心寡妇路宾霞吧?”
凌敖又摇头道:“不,那个发话的是男人,那个被称‘堡主’的自然也是男人……”
黑衣少女透了口气道:“嗳!这样看来,敢情那五台三叟并不是被我指死的!”
凌敖道:“正是,他们是死在刚才那位‘堡主’的指下,哼,这显然是个阴谋!”
黑衣少女展颜笑道:“谢天谢地,这样我心里就好过一点了。”
凌敖见她一派天真,不由微笑道:“现在,你还要留在此找令尊的骨骸么?”
黑衣少女摇头道:“不了,我想下山去,你救我下去好不好?”
凌敖笑道:“这用不着救,你我一道下山便了。”
黑衣少女愀然道:“要救!你不知道,前几天有好几个武林人找到这里,他们都把我当作路宾霞,看见我时又怒又怕,我怕他们会杀死我……”
凌敖道:“这个不妨,我可以替你向你们解释,走吧!”
两人走出山洞,凌敖见洞外地上许多死人头额上都有一道干了的血痕,因驻足问道:“这些骷髅的血是哪里来的?”
黑衣少女黯然道:“那是我的血,我听说要找亲人的骨骸,只要咬破手指头,把血点上头额,如果那滴血停在头额上不掉下来,那就是我爹爹了,可是我把所有的头颅都点遍了,结果没有一滴血能停留在头颅上!”
凌敖笑道:“如此看来,可能你爹爹并未死呢!”
黑衣少女含悲道:“也许是的,但也许这个法子根本不灵……”
凌敖道:“你家在何处?”
黑衣少女道:“河南临汝。”
凌敖凝望她半晌含笑道:“像你这样美丽的姑娘,又身无武功,在江湖流浪未免太危险,你应该赶快回家去,说不定你爹已在家里等你呢!”
黑衣少女听他称赞自己美丽,脸上不由露出十分开心之色,嫣然一笑道:“我家里只有我爹和我娘,如今我爹既生死不明,我回去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凌敖怅然道:“这是什么意思?”
黑衣少女巧笑地瞟他一眼,道:“没有什么,咱们下山去吧!”
两人走出树林,只见那百多武林豪雄仍围聚在树林外探头探脑,他们瞧见凌敖与一个黑衣少女并肩走出来,登时如见鬼魅,纷纷往后暴退,一齐撤出兵器,有几个人开口惊呼道:“啊!她没有死?”
“诸位小心,黑心寡妇出来了!”
这一声,直如一声霹雳,众人更是面色大变,个个面露又怒又怕之色,看样子都恨不得将黑衣少女生吞活剥,却又对她畏惧如蛇蝎,一时不敢蠢动。
凌敖疾忙闪身挡到黑衣少女身前,向众人高声道:“诸位勿误会,这位姑娘不是黑心寡妇,她是,是……”他忽然发觉忘记了黑衣少女的姓名,连忙回头低声问道:“姑娘,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少女微嗔道:“毕香莲,记住了没有?”
凌敖一点头,回对众人道:“这位姑娘叫毕香莲,亦是受害者家属之一,她是来此找爹爹的骨骸的!”
群豪中有人大声问道:“那么黑心寡妇哪里去了?”
凌敖道:“路宾霞早已不在此山,并且月前的五台三叟也似乎不是死于路宾霞之手,因为刚才……”
他遂将刚才在洞窟中发生的一切说了一遍。
众人听了均甚惊奇,有人大声道:“普天之下有几个‘堡主’能杀死五台三叟?”
一个青年武士嚷道:“只有齐天堡堡主,冬神司寇丹!”
众人脸色一变,一个老道沉吟道:“现今是‘夏神乔大千’的天下,冬神哪敢入关杀人?”
又一个青年武士指着凌敖接口叫道:“不错!只怕这小子在扯谎!”
凌敖大怒道:“呸!我干吗要扯谎?”
那青年武士冷笑道:“你如何证明她不是黑心寡妇路宾霞?”
凌敖不理他,环顾众人道:“你们诸位没有一人见过路宾霞么?”
众人纷纷道:“没有,只因见过他的男人没有一个能活命!”
凌敖道:“但这位毕姑娘只有十几岁,你们该看出来吧?”
众人一齐凝目仔细打量毕香莲,立刻就有半数以上的人面现信服之色,但又有一个青年武士道:“我们听说路宾霞驻颜有术,她虽然已有三十几岁,但看来仍像个小姑娘!”
凌敖大声道:“还有一点,这位毕姑娘不会武功!”
那青年武士道:“你怎知她不会武功,说不定她是假装的呢!”
凌敖不由寒脸沉声道:“路宾霞武功如何你们心里有数,这位毕姑娘如是路宾霞,她根本不必假装!”
他弦外之音是:从你们对路宾霞畏惧的程度上看,可知你们根本不堪她一击,她又何必假装呢?
众人自然听得懂他的意思,也觉颇有道理,因此大家开始相信毕香莲不是路宾霞了。
凌敖见众人已无话可说,也再无留难之色,于是回对毕香莲微微一笑道:“走啊,毕姑娘!”
两人昂然穿过人群,忽听人群中有个破锣般的声音大叫道:“且慢!”
凌敖应声停止脚步,回头笑问道:“还有什么不对?”
那发话之人是个瘦削的汉子,他一本正经地道:“请问朋友贵姓大名?”
凌敖道:“在下凌敖!”
瘦削汉子道:“蔡某只想请教——刚才在树林中出现的那个会喘气的尸鬼,后来怎样?”’
凌敖仰头微笑道:“飞上天去了!”
瘦削汉子诧异道:“怎么说?”
凌敖移动脚步,一面答道:“那是一只老鹰,它在死人腹中吃肉哩!”
在一片咒骂声中,凌敖带着毕香莲走出大巴山,那篷车中的叶歌山和蒋香苹早已等得很不耐烦,他们看见凌敖带来一个少女,神色一怔登时呆住了。
毕香莲向凌敖笑问道:“喂,这是你的马车么?”
凌敖迅扫叶歌山一眼含笑道:“嗯,车里那两位是搭便车的。”
毕香莲道:“你要去哪里?”
凌敖又迅扫叶歌山一眼,笑答道:“凤凰山!”
毕香莲大喜道:“巧极了!我有一位叔叔在紫阳附近的瓦房店,我正想找我叔叔去呢!”
凌敖微愕道:“你是说,你也要搭便车?”
毕香莲兴冲冲道:“正是,救人救到底,你不会拒绝我搭便车吧?”
凌敖沉忖有顷,点头道:“当然,那么请上!”
毕香莲欢天喜地地钻入车厢坐下,她看来是个天性活泼的姑娘,不等凌敖为她介绍,就已向叶蒋两人“请问”起来了。
车行数里,越过大巴山脉,进入陕西边界,来到一个名叫“孟浪”的镇甸,凌敖便在一家“老孟浪”客栈门口停下篷车,立刻就有店伙计上来招呼,叶、蒋、毕三人相继下车,凌敖随将马车交给店伙计照料,提着那一笼鸽子走入客栈。
毕香莲随着他步入,欣然接受了凌敖为她开的一间上房,看样子她已懂得占便宜——男女同行,男人付账乃是理所当然之事!
叶歌山和蒋香苹入栈之前,男的迅速取出一枝炭笔在客找外的墙上画了两个横排的小圆圈,当中画一条横线,这才相偕入栈。
这已经是第二次的行动了,每当他们与凌敖同宿一家客栈之前,总要偷偷在客栈外留下这么一种记号,第二天离开时,再在那一条横线上加画一个箭头,以示篷车出发的方向!
凌敖对此似乎毫无所觉,他似乎从未怀疑这对“情侣”有什么不对劲,是以每次投宿客栈,洗浴吃食一毕,随便把房门一关,独自一个吊儿郎当地出栈溜达去了。
这天晚上亦复如此,洗过澡、吃过饭、披上外衣,向叶、蒋、毕三人打了个招呼,就飘然踏出了“老孟浪”。
当他跨出客找门口的时候,与一个黄衣小童擦身而过,这黄衣小童年约十三岁,貌颇清秀,但神态阴阳怪气,他掉头望一眼凌敖的背影,脸上闪过一抹神秘的微笑,然后走入客栈。
一个店伙计迎上前问道:“小哥儿要投宿么?”
黄衣小童淡淡道:“不,找人!”
店伙计道:“找哪一位?”
黄衣小童一直往里面走,一面答道:“你别管,我知道他们住在后院上房。”
他快步走到后院一排房间的走廊外,一见所有房门均关闭着,于是双手往后一剪,开声朗吟道:“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早知人命促,秉烛夜行游……”
歌声甫落,廊上两间上房的两扉房门同时“咿……”一声打开了,叶歌山和蒋香苹双双出现门口,黄衣小童朝他们拱手一揖道:“三哥六姐好?”
叶歌山向他一打眼色,转身走向院后花园,蒋香苹和黄衣小童跟行其后,三人走入花园里,叶歌山这才转对黄衣小童开口道:“为何现在才来?”
黄衣小童拱手笑道:“距凤凰山还有一天路程,小弟这时候来不是正好么?”
叶歌山冷哼一声道:“带来了没有?”
黄衣小童道:“带来了,此刻放在宾华客找!”
蒋香苹插问道:“颜色一样么?”
黄衣小童道:“一半不一样,那是给你用的!”
叶歌山道,那么,明晚这个时候,我们将在瓦房店停宿,那时你再带来好了!”
黄衣小童道:“好的,还有一事,堡主要你们随时注意‘夏神’的行踪,据说他已有一月未在武林出现,情形很怪,你们如见到他,须立刻飞鸽禀报!”
叶歌山道:“知道了,你快回宾华客找去吧!”
黄衣小童答应一声,转对蒋香苹扮了个鬼脸笑道:“小姑,你的白石郎已出关,他要山弟代向你问好!”
蒋香苹脸一红,笑骂道:“岂有此理,难道他不放心我们的‘圣郎哥’么?”
黄衣小童闪目一瞥叶歌山,咧嘴笑了笑,也不再说什么,转身大步而去。
叶歌山目送黄衣小童走出花园,便回望蒋香苹道:“你看那毕香莲,她是不是玉箫秀士毕鸿庭的女儿?”
蒋香苹道:“谁知道,那丫头看起来什么也不懂,但又好像很聪明伶俐,我也瞧她不透……”
第二天薄暮,车抵瓦房店,距凤凰山区只有数十里路,蒋香苹告诉凌敖,他们家在星子山东北三十里处的小村落,现在天已将黑,走夜路不大好,因此打算再在客栈住一夜云云。
毕香莲也说她叔叔住在瓦房店西南十多里的韩家村教学,打算明早再去找他……
凌敖自然不管他们要怎样,他吃过晚饭后,又自上街溜达去了。
就在凌敖上街后不久,那个昨晚在“老孟浪”出现的黄衣小童提着一个红布掩盖的竹笼闪进了客栈……
于是,一个不平凡的夜晚又过去了。
天亮时,叶蒋两人便向凌敖告别,对连日蒙允搭车深表谢意,凌敖连说不必客气,直把他们送到客栈门口,祝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等到他们走后,凌敖立即回房坐下,开始给师父写第一封信:
“师父钧鉴:弟子当日下山后即置一辆篷车取道西来,今已来到瓦房店,距凤凰山只有半天路程,前此弟子曾在途中答允一对青年男女搭便车——男名叶歌山,女名蒋香苹——据云家在星子山附近,弟子初亦不疑有他,及至大巴山,途遇武林人欲上山围歼黑心寡妇路宾霞,弟子因好奇而随往,结果在太阴洞中发现一桩阴谋,盖路宾霞已不在山中,仅一弱女毕香莲盘桓山中寻父骸,弟子入洞时,突有人暗发指力偷袭,同时又有一人发言‘杀不得,堡主……’,其人声似叶歌山,弟子乃暗加留意,终于昨晚发现所带之十只信鸽已被彼等掉换五只,虽羽色相仿,然弟子仍能分辨不误也。
而大巴山之事,为该‘堡主’借路宾霞之名杀人已至明显,其阴谋安在,尚不得而知,惟洞中发话者为叶歌山已证明不错,观乎此,可知凤凰谷之秘已然外泄,弟子今日入山后,将伺机利用对方之信鸽诱彼等现身,以明彼等之身分及意图,耑此先行奉告,顺叩康安!弟子凌敖叩上。”
他把写好的信笺卷入一节小竹筒中,缚上自家饲养的信鸽脚上,打开窗门,把信鸽往空中一抛,轻笑道:“回去吧,我的姑娘,你可别让人把你打下来啊!”
那只鸽子拍翅飞起,在空中兜了一圈,便朝南方直飞而去。
就在此时,房门外响起了毕香莲的声音:“凌公子,咱们也该走了吧?”
凌敖打开房门,拱手道:“抱歉,毕姑娘要去韩家村和在下要去的凤凰山背道而驰,恕在下不能送你去了。”
毕香莲娇躯轻扭,移步入房,背靠房门,咬着小指头儿吃吃笑道:“你真相信我有一位叔叔住在什么韩家村么?”
凌敖一怔,瞠目叫道:“嗄,原来你骗人?”
毕香莲笑道:“只骗这一次,下不为例就是啦!”
凌敖大惊道:“你,你到底是谁?”
毕香莲微笑道:“夏神雷公拳乔大千的女儿,名叫乔小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