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峰,落雁峰。
传说南雁北来,有此峰直冲霄汉,云雾如它的素裙,雁惊以为天之尽头,遂落其上。待见黄河与平原,方鸣悔不送而飞走。
年年南来雁,年年落于此。可怜雁儿竟不记取教训和经验!
落雁峰顶有老君洞,洞北巨岩上有仰天池。池水仰承天之甘露,碧绿澄澈,常年不涸。
四周有苍松红桧翠柏,蓊郁葱茂,连天破云。长空如洗时,此若仙境;横烟飞雾时,此胜瑶台!
峰东侧,有一座金天宫,雕梁画栋,碧瓦彩檐,气魄雄伟,是落雁长老修炼之所。
玉香子等三位剑主登上峰顶时,太阳刚好高与山齐。
山风急劲,掠人衣!
林涛飒爽,时如幽琴怨箫!
三个人散开了走,奔到仰天池旁,各据一面。
水深及膝,清澈见底。
池底有五色彩石,艳如花朵。
玉香子道:“有件事我实在想不通!”
清玄子问:“什么事?”
玉香子道:“华山弟子刚刚搜索完南峰,可是却没有发现华光的踪迹。如果他不在南峰,他会在哪里?”
青云问:“你是说四峰长老在欺骗我们?”
华光应该知道这个秘密,就算不全知道,可也该知道一些。但他并没有上南峰来。如果他是出卖华山派的叛徒,他或者他所投靠的主子是一定该来此以取铁剑秘籍的。
他没有来,那就可能有假!
但是,出家人不打诳语。德高望重的四峰长老怎么可能欺骗他们三位掌门人?
清玄子道:“我也有件事想不通!铁剑秘密怎么会藏在仰天池中?”
玉香子大笑:“你虽然想不通,可你还是来了!有意思!我也想不通,可是我也来了!哈哈……”
青云道:“等我们搜索过后,也许就都想通了!”
这当然是最正确的答案。
有很多事情,如果不动手,那就永远也想不通!
玉香子又道;“原来铁剑真人并没有尸解成仙,他是重伤致死的!凶手会是谁呢?”
清玄子道:“无论凶手是谁,都必定是极可怕的高手。不然他怎么不让华山派替他报仇?”
青云道:“也许那只不过是他的个人恩仇,所以他不想让华山派为他犯凶涉险。”
玉香子问青云:“如果我们发现了凶手的秘密,我们怎么办?”
青云听了,心中掠过一丝震动,他想起了道亮的话。应该怎么办是最清楚不过的,玉香子怎么会不明白?他笑了笑道:“我们自然听从盟主的吩咐!”
玉香子道:“总之我们得先找到秘密再说。”
三个人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各自暗生戒备,表面上却都似认真推敲地形,研究如何着手启秘寻径!
仰天池外什么端倪也看不出来。秘密本来就在池中嘛。
玉香子道:“我们三个人如果都进到池中,就会把水搅浑,而且也太拥挤。如果我一个人进去,似乎又不太好。我看还是你们俩人到池中搜索吧。两个人一同参详,就不容易疏漏。”
听来很合理,但是他自己为什么不下水?
青云的确不信任玉香子。华山派将三个人断绝在南峰上本就意味着一种诱惑!
杀死别人独霸秘籍的诱惑!
人人都有贪欲。有的人抑制了,便成为圣人;有的人则膨胀了贪欲,便成为鄙俗。
但最可怕的却是拼命掩饰贪欲的君子。
八剑联盟的每一位掌门都在江湖上享有清流君子之名。
青云想起了华光在华山峪口说过的一句话:也许最可怕的敌人并不是大圣门的柳如笑,而是我们自己。
但青云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联盟既是一种保障,也是一种束缚。
他轻轻跃上池岸,清玄子也从对面跃上。
池水清澄,底下的彩石五色缤纷。
俩人除掉鞋袜,挽起裤角,镜平的水面荡起涟漪,哗地一声响,清玄子首先入水。
他们小心而仔细地翻动石块,手扳指抠,摸索可能存在的机关。
青云始终保持着一级戒备,注意水光、响动、清玄子的身姿和动作,也提防玉香子的暗器!所以他始终只用左手入水,右手随时准备拔剑!
清玄子却仿佛没想到有什么危险,一心摸索,双手入水,不时将石块抠出来扔到池外。
玉香子不时询问:“发现什么了?”
清玄子头也不抬地答:“全是石头块子!”
玉香子道:“青云道长,你好好想一想,这里有没有什么古怪处?我忽然感觉有一种危险在悄悄逼近!我似乎听见老君洞口有脚步声!”
老君洞在仰天池之南,在青云的右后方。
呛啷一声,玉香子拔出佩剑,厉声喝问:“是谁?谁在老君洞?”
他们没有搜查金天宫和老君洞,因为落雁长老说华山弟子不但彻底搜查了南峰,而且已全部奉命撤离南峰,所以他们也就没再费事。
何况他们的兴奋点都在仰天池中。
青云应声扭头朝老君洞口望去。
砰!轰!嗡——
青云哗啦一声栽倒池水中!
血丝如烟,在动荡的池水中袅袅升起!
玉香子的剑还鞘,话出口:“哼哼!饶你精似鬼,还是喝了老道的洗脚水!我们得赶快把他扔到山下去!”
清玄子把青云拖出来,道:“他还没死!”
清玄子趁青云扭头的刹那间,手中的石块闪电般狠击在他的头上!
青云只提防了他的剑,却没有想到石块也同样可以杀人!
剑固然是利器,但在没有刀剑的远古洪荒,石头却已是人类狩猎杀敌的利器!一块石头狠击于顶和一柄利剑刺穿胸膛,在高手使来,效果上并没有多少差别。
青云想不到,是因为堂堂括苍山剑派掌门怎么也不该用石头暗算自己的朋友,哪怕是用剑也好些,这非但卑鄙,而且极端下流!
可是清玄子居然就使用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而且绝对奏效,就在他刚一扭头尚未看见老君洞口时一击而中!
青云只听砰然轰响,耳畔嗡然如惊蜂炸窝,天旋地转地倒卧水中。
他只是被打昏了,但玉香子并不想再费事补剑,只要把他拖到悬崖边,一脚踢去,他就会滚落万丈深渊,摔得七零八落!
清玄子果然把他拖到南端的悬崖边,一即狠踢出去——
良久,他们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坠地回音!
玉香子和清玄子相视而笑。
在不能不当做朋友,又不能不防做敌人的情境中,先下手的卑鄙者自然成功的机会大。
到现在为止,华光和青云都已被他们排除,就算找不到铁剑秘籍,他们也已经垄断了联盟的权力,成为最有效的操纵者。
“你相信不相信四个老鬼的话?”玉香子问。
“好像是只有相信了。”清玄子答。
玉香子道:“我相信仰天池中的确有古怪。在这绝顶峰头,终年山风急烈不断,酷日曝晒,可池中之水却常年不涸,这岂非不合常理?”
“所以,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池底有泉源水脉,对不对?”
“不错。假设铁剑真人的秘关的确在南峰,的确和仰天池有关,那么最可能的解释是和泉源水脉有关,也就是说,秘密最可能在和仰天池水脉相通的洞府幽涧之中!”
“在老君洞!”
“何以见得?”
“老君上没上过华山我们不知道,但老君乃我道教之源;老君若没上过华山,此洞何以名之老君洞?必表示尊奉老君为我教众流之源的意思!仰天池之水人称圣水,既非无根之水,其源何在?源在老君也!”
“高见!我们快入洞搜探!”
老君洞曲折幽深,潮湿的凉气森然袭人!
二人各持风灯而入。
洞中怪石突兀交错,或悬垂或人立或横空或斜倚,洞壁之上挂满水珠。
二人心头大喜!
地势下降,走入十几丈,忽然到了洞底。
很宽敞的石洞。走在前面的清玄子叫道:“有很多枯骨!”
数一数,有近十具枯骨。
“九副骨架,十颗人头,怪哉!”
“看!”玉香子风灯高挑处,有四个大字森然入目,深深刻在石壁上,笔意刚劲。
玄牝之门!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道德真经》上的这段话,他们立即就想了出来。《道德真经》是道士们的必读之书。
天地之根就是万物之根,也就是水之根!
玉香子附耳石壁,凝神谛听——
有泉涌水流之声!
敲一敲,石壁很厚;找一找,不见缝隙。
清玄子发现一块大石紧傍石壁,却是一块活石,无根而卧。他说:“这巨石古怪!”
玉香子运起“五雷天心功”,一掌拍落,有轰然雷震之巨响,巨石一断为二!
扳开巨石,便现出一块石板,上刻巴掌大字:铁剑道人索魂牌!
这七个大字令二人怵然心惊!
二人对视,神情皆难以捉摸。
玉香子问:“你是否做过对不起他的事?”
清玄子苦笑:“我好像记不得了!”
玉香子道:“说实话吧,他被害时我在场!”
清玄子道:“我似乎也记得他喝下了一杯毒酒。”
玉香子道:“不过他并没有看见我的脸。”
清玄子道:“那次聚会,似乎只有他一个人没有蒙面。”
玉香子道:“我一直担心他会认出我的剑法。”
清玄子道:“不过他肯定已经死了。”
玉香子道:“你我一直是最好的兄弟,所以我们做事必须公平。谁先翻开这块石板谁先看秘谱!”
清玄子道:“你年长,又是盟主,秘谱当然该归你先看。”
“那好,你且闪开些!”
玉香子拔出佩剑,插入石缝,一撬!
清玄子的剑忽然出鞘!
玉香子的剑正在吃劲的当口,抽剑必迟滞一点,高手相争,争的就是这一点机会和一瞬时间!
清玄子的“飞龙剑法”,有隐玄之妙,至阳之威,这一剑快逾闪电,刺向玉香子——
玉香子左手的灯盏及时迎上!
当然震响,剑刺灯盘,灯为剑风杀灭!
玉香子的剑已抽出,清玄子却退了回去。
玉香子并不反击。两个人的剑术内功都在伯仲之间,相差无几。若无机缘,彼此如何争斗也只是个平手而已!
清玄子的那盏灯还亮着。
两个人都没有表情。象两条蛇,对视良久。玉香子终于叹了口气。“你怎么能恩将仇报?”
“你居然对我下手?”
清玄子不作声。
玉香子又道:“你十七岁时,在济南府的群仙楼为争一名歌妓而杀了知府的三公子和四名妓女,是我将你救出死囚牢的。其后你流浪江湖无处容身,又是我把你送入括苍山学艺的。”
清玄子冷笑道:“我去群仙楼争妓杀人,还不是因为你!你若非强占了我看上的女人,我怎么会去杀人?你从小就处处压我一头,抢尖争先告歪状,伙同别人家的孩子捉弄我侮辱我,还曾将我推落池塘差点儿淹死!”
玉香子喟然长叹:“想不到孩提时代的龃龉纠纷你居然齪齷在心如此之久!唉,不管怎么说,我们毕竟是兄弟吧?”
“哼!兄弟?你是大娘的儿子,原配正室嫡子!而我呢?我娘自入你田家的大门,就一直住在下房偏室,挨骂忍气!我挨了你的欺负,娘还得打我,逼我向你认错。你吃香穿软,我却只能拣你的剩!既然同是田家后代,我怎么就该比你低下一等?”
最早的仇恨通常都是最深的仇恨。
多妻的大户繁荣了人丁也繁荣了妒嫉。
自幼不得双亲正常之爱的孩子,其成年后的心理也通常保持变态而难改。
被压弯扭曲的小树长成后,再怎么矫正也难以使其壮举。
玉香子的心情是不是很难过?
“就算如此,可我毕竟念及手足之情把你从死牢中救出了,而且为此我不得不四方流浪,最后只好入王屋山学道!你为什么不想想这些呢?”
清玄子低下了头,手中剑慢慢垂落。
玉香子趁热打铁:“这些毕竟都是小事。想一想,还有什么能抵得住手足亲情?你如果忌讳我在这里,我可以立即离开!”
他的剑还鞘,清玄子的剑当啷一声掉到石地上!
生死争杀的寒冰烈雪转瞬为亲情的春风吹化。爱,毕竟是每个人都渴望的!
玉香子道:“我到峰东的金天宫等你!”
说完,他抬步便走——
他的身体忽然一闪,就到了清玄子近前,强劲的五雷内炁运集双掌,一掌击中清玄子的右肩头!
掌声如雷!
玉香子修炼雷气至少已有二十年!
清玄子的身体飞了出去,撞到石壁上!
但玉香子也登登后退,倚靠在刻有“玄牝之门”的石壁上,急拔剑自断左臂!
他的左臂中了二枚袖弩!弩箭上有毒!
他撕裂道袍,紧紧勒住断臂的伤口。
在他突袭的同时,清玄子的毒箭也射出!
亲情,本就是麻痹对方的手段。
在绝大的利益诱惑面前,亲情常常变得一文不值!
皇室内部血腥惨烈的夺权争位残杀,给中国子民提供了绝好的榜样!
清玄子慢慢站起,贴着石壁缓缓朝洞口退去。玉香子盯着他,虽然手提三尺宝剑,但已无力追杀!
清玄子终于退出了老君洞。
这时,他才呜哇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他在洞中强自支撑,这口血才没有吐出。
但他的右肩已然肉绽骨碎!
一条黑影突然从天飘落!
正是劫持华光杀死巨灵子的那个女人!
她还是一身海青色道服,戴着人皮面具,肋下佩剑。
“你受了这么重的伤?”
她的声音很温柔。但清玄子的双股立即开始打战!
“他死了没有?”
口气之平淡就好像问“天亮了没有”一样。
“他的左臂断了。”
“哦?你是不是很需要休息一下?”
清玄子听了,立即跪倒。
“姑娘开恩!公主开恩!我右臂虽残,可我还是括苍山剑派的掌门,还能为你效力!”
女人冷笑道:“括苍山剑派是不是非得需要你来做掌门,嗯?我知道你一向很乖,从不给我找麻烦的,是不是?”
清玄子咬牙站起,踉踉跄跄地朝悬崖奔去,以袖掩面,跳下万丈深渊!
他临死前才想起《道德真经》第八章的话。
《道德真经》第八章——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
夫唯不争,故无尤。
无尤就是无祸的意思。
华光的祸却不小。
他也不是不能把《道德真经》倒背如流,但很多人相信眼前利益远胜于相信玄言哲理,对成仙为尊的渴望削弱了体行悟道的热心,这是佛与道衰微的重要原因。
当然也是个人不幸的一个根源。
可是华光毕竟悟透了这些道理。
洞中的幽闭囚铐,对他的悟性大有助益!
他双臂反铐,坐在石洞中,饥渴使他渐入浑沌状态,脑海中唯有那套无极冲虚剑法。洞中极暗,正不知洞中方几日世上已几年。
忽然,眼前一亮,一道天光射入石洞!
她居然从另一座小洞的洞口进来。华光看见洞口所对的,正是莲花峰西侧的狮子岭!
狮子岭所对的西峰此侧,乃是陡峭如刀削斧劈的悬崖绝壁,任何人都无法攀登!
难道她会飞?她的道行这么高,可以行神仙术?
她给他带来的居然是香美的食品和酒。
她对他居然格外地温柔,而且解开了道袍,露出了玉胸椒乳!
那绝对是白玉般的胸脯,处女才能有的玉琢双乳!
华光是半路出家的,他有妻室,而且还有个儿子叫华威,娶的就是龙雪山的女儿。他的夫人就住在青柯坪。
他现在还喝了很多酒。酒通常都会刺激男人的情欲;何况酒中还有春药,见效很快的春药!
很多冲动根本不是人所能抑制的!
华光拉紧了铁索,牙齿咬得格格响!
女人坐在他的腿上,香得要命的女人,手还不老实!
“你只要说出铁剑秘密,盟主就是你的,我也是你的!”
权、荣耀和美色,一个男人还需要别的什么?
“我本是个微不足道的人,我曾渴望荣耀和美色,不过我忽然明白了,我更需要另一种东西!”
“需要什么你尽管说,没有我不能给你的东西!”
华光忽然哈哈大笑:“有一样东西绝对不是任何人所能给予你的,那就是你的良心!”
女人勃然大怒:“有一样东西却是我可以随时给你的,那就是死亡!”
她扼住华光的喉咙!
华光被憋得额上的青筋如欲凸爆!
她忽然又放开了手。
“铁剑道人死没死?”
“没死。”
“他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他说你是凶手!”
“你知道我是谁?”
“他知道!”
“他现在何处?”
“你去问他吧!”
女人忽然笑了,道:“今天算你走运!明日此时我来取你的血练功!”
今天何以走运,因为华光服下了春药,血中有药素,其血不净。
玉香子服了秘制止血镇痛灵丹,又在伤口敷上特效金创药,然后倚壁调息许久。
就算清玄子不杀他,他也得杀了清玄子。
因为有人告诉他:除了他,别人不能看到最后的秘密!
那个人就是他们真正俯首听命的“天尊”!
“天尊”就是清玄子跪拜的“公主”。
她通常只允许他们称呼她为姑娘。
这时,他听见洞口传来脚步声,急忙吹熄风灯,贴身石壁,手握宝剑,屏息待敌!
忽听来人问话:“你怎么样了?”
玉香子浑身一抖,立即把剑放回剑鞘,恭谨而低声道:“给天尊请安!”
女人问:“你为什么不点灯火?”
“我没有带火镰。”
女人一弹指,一枚小球打中石壁,噗地一声,立即燃烧起碧绿的火焰!
女人拐了过来,点燃灯盏。
“你伤得这么厉害?”问话关切而温柔。
“属下无能!”答话感激而惶恐。
“要不要我替你看看伤?”
“不敢劳动教主仙驾!”
“能支持住么?”
“能!”
“为什么还不快掀开石牌?”
玉香子立即拔剑将石牌撬起掀翻——
一条巨蛇猛然从石牌下弹冲而出,扑向女教主!教主一探手,就抓住了蛇的七寸处!
长蛇拼命盘扫扭卷,蛇尾打得洞壁叭叭响,然后象一段井绳软塌塌地垂落下来!
石牌下还有一块石板,掀起石板,豁然露出一座石洞,洞中居然有微弱的天光!
蒙面女人的声音很清晰而轻柔:“下去吧!”
这却是不容抗拒的命令!
玉香子身负重伤,内元大损,本宜立即调养,但她的心却如此冷酷。
玉香子不敢违命,先探下两条腿,然后用幸存的右手抠住洞沿,一溜,身体悬空,借着洞内微弱的天光,见脚下二尺低处是平展已极的青黑色石地,他松开了右手——
只不过二尺高的距离,就算三岁孩童也摔不坏!
噗地一声轻响,玉香子的身体立即就没有了踪影!
下面并非石地,而是淤泥深渊!
如果玉香子没有受重伤,元气未损,他仍可以提真气御虚冲升上来,可惜——
蒙面女人不由得大吃一惊!
就在这时,她听见老君洞外有喧嚷呼喝之声,落雁长老的声音中气深足,最为响亮!
“天尊!你该现本相了!”
女人大惊,四大长老怎么会知道她“天尊”在此?
她不敢轻易向四峰大长老启衅。四大长老的每个人与她独斗,她都有绝对的胜算,但四大长老合起来,她则未必能占上风!
她最忌惮的,就是四峰长老所组成的“无极剑阵”!
幸而四峰长老亦不敢轻易入洞!
她将灯火探入玉香子失踪的玄牝门秘洞,见洞中有怪石巨崖,正对洞口的便是淤泥深渊。推想是数千万年前造山之时,岩浆被挟裹至此,因山腹中有泉源之故,浸淤而为泥渊。
她不慌亦不忙,屈身入洞,一足钩住洞沿,一手抓住石缝,探头一望,见泥潭之迎微弱天光处,有巨石突起,便以右足一点洞沿,身如蝙蝠,轻翔于巨石之上,朝右侧光亮处一望,发现那是一个拐形石洞,积水颇深,流汩淙淙。原来山上另有一洞口,光线射入,再折入这里。
她身子一纵,一掠三五丈远,在一块岩石上再一借力,两个起落,便似一只猫头鹰,已落于拐形长洞的折角处!
轻如羽飘窜至洞口,见洞口内收,上有凸岩,下有曲折错落的石台,石台上竟多生松柏杂树,若非从玄牝之门而入,无论从山上还是山下,都绝对看不见这个洞口!
她朝上一望,见悬崖立陡,光滑如削,怕有三十丈高;朝下一看,薄云漫雾之下,公超市小如指甲,平原广如棋盘,村镇缈如棋子;极目秦岭山脉,横烟风雾,黛色排断长空!
如何上下?
她并不忧急,取出一只笛哨,撮口长吹,哨音清亮悠扬。不一会儿,两只白色巨鹤从西峰方向飞来,鹤唳凄凄;她又短吹一声,二鹤盘旋下降,落在离她三丈远处的石台上。
鹤落之处,有贴壁伏岩的灌木杂草。
原来,她去来华山,竟是御鹤升降!
两只巨鹤载她,确非难事。无怪乎她来去自如,华山道士难觅其踪!
无怪乎有道土信誓旦旦地说看见过野鹤道长的那两只雌雄双仙鹤!
就在她才要启步时,两只巨鹤忽然惊叫振翅,冲天而起!
一个人,两只手分别抓住两只巨鹤的长腿,被巨鹤带起,飘离石台,朝半空斜冲而去,又缓斜轻降,翔向半山腰的云雾中!
这是她万万料不到的奇变!
青云在仰天池中被清玄子用石块偷袭打昏,又被拖到悬崖边一脚踢下悬崖,本拟他会坠落万丈深渊摔个粉身碎骨,却不料天可怜见,石台上的一棵松树接住了他,巨枝虽断,他却被反弹到石台上,滚落杂树乱草间!
石台长有十四、五丈,宽窄高低不等。凹入石壁处宽足五步,最窄处不足五寸。不幸中的万幸,他滚落处恰是最宽处。石台向阳青风,千万年的积土甚厚,低矮的灌木和杂草乱花十分茂盛。有很厚的雁粪,竟是野雁栖息处!
他呛了一嘴雁粪,昏卧其间,全然不知。
太阳升过中天时,不知是雁粪熏的,还是被摔断的肋骨痛的,总之他悠然醒转。
呻咽一声,翻了个身,吐出嘴里的雁粪,慢慢回忆起所发生的事,心生万分仇恨;及至看见云天艳阳和遥远的秦岭,始知身在半山中的石台绝崖上,极为心惊;欲撑身而起,发现非但肋痛钻心,头痛亦甚,大为眩晕,急忙隐身草木之中,调息行功。
气动于炉(下丹田),运过黄庭宫(中丹田),上行于泥丸宫,过百汇而下行至尾闾,如此周天循环,渐觉神气顺畅,精元弥生。
正在这时,他听见笛哨之声响在头顶三、五丈外,心中大惊,潜隐不敢稍动;过了一会儿,空中羽翎振响,鹤唳声声,两只巨鹤应笛哨之召而来,却没发现九死一生的崆峒派青云道长就潜身于它们拢翅收羽处!
这才叫做天赐机缘!
青云绝不能放过这一良机!巨鹤翅膀尚未收拢,草丛中的青云双手倏出如电,准确地抓住了两只巨鹤的长腿——
青云辛苦修道三十年,总算尝到了御鹤飞仙的滋味!
蒙面女人只气得要跳崖!
但她终于没有跳,因为悬崖实在太高了,就算不眼晕可也知道跳下去必死无疑!
她虽惊怒却并没有惊慌。能够让玉香子、清玄子俯首听命甘于相残的“天尊”,绝非计短智拙的等闲之辈!
能够暗算铁剑道人,轻擒华光的她,心智武功显然是极其惊人的!
她立即返回石洞——
落雁长老知道她是“天尊”,必然是暗中偷听到的,那就说明石洞中还有另外的秘道可以藏人!
就算从玄牝之门冲出去,就算四峰长老的“无极剑阵”可怕,但她自信有脱身的把握!
华山峪口。
率众守卫的云崖子挺剑拦住了一个人!
这人身材修伟,神色落寞悒悒,身着白缎袍,袍绣梅花,腰畔佩剑,赫然正是名震江湖的“五花剑客”中的老三——梅花剑客!
梅无心仿佛很奇怪云崖子何以拦他,惑然望着眼前这位气壮山河的少年人。
云崖子问:“阁下没看见我们守在这里么?”
梅无心问:“你们守不守在这里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云崖子问:“阁下上山做什么?”
梅无心反问:“你不让我上山为什么?”
云崖子道:“敝派新近受敌,山观被扰,小道奉师尊之命守卫山道,禁止外人上山!”
梅无心冷笑:“你看我象华山派的敌人吗?”
云崖子一愕:“小道眼拙。”
“五花剑客”的确不轻易和人动手,因为他们是拿钱杀人的著名剑客,身份很高。但剑客而上华山,总不会是什么好事吧。
梅无心问:“华山剑派的秘密是不是露刻于山岩裸写于石级?”
云崖子道:“当然不是!岂有此理!”
梅无心又问:“这石级山道是不是让人走的,有没有谁规定非华山派之人不得登行?”
云崖子只好答:“没有。”
梅无心又问:“我是不是人?”
“是。”
“我可不可以登行石级?”
云崖子只好收回剑,朝山上喊道:“梅花剑客拜山,放行!”
山上有人应答,一站接一站地直传至中峰:“梅花剑客拜山喽!”
梅无心对云崖子道:“我必须提醒你改正一个字:“我不是拜山的,只是想登上华山而已!”
拜山乃江湖往来,应投帖送礼。
无心之剑客,岂有心给华山剑派拜山?
云崖子刚坐到石级上,山下又走上来三个道士。他起身挡在石级上。
“敢问三位道兄在何方仙山修行?”
“我等从白云观来!”
三个人的确是风尘满身、仆仆急行的样子。他们都穿海青道袍,头戴竹笠。
“就你们三个?昆阳子道长呢?”
“观主有要事在身,先遣我等前来拜山,有机密大事要面见贵派掌门禀告!”
说话者身材中等,略显孱弱细瘦,脸色虽灰黑,却是明眸皓齿,眼珠乱转。
“敢问三位道兄法号怎么称呼?”
细瘦道士一指中间高健伟岸者,道:“这位是法明师兄,那位是法元师弟,我叫法秀。”
轻风吹来,法秀身上有香气,法元也有香气,香味还不同。云崖子眼珠一转:“三位是新入白云观的吧?”
法秀嘴角浮现狡狯的笑意,反问:“你到过白云观么?”
云崖子没去过,他所谓“新入”者,诈术也。三人若是假冒的,必然心虚,生怕云崖子和白云观道士相熟,就会顺话音而答是,那就露了马脚。昆阳子怎么会派三个新入观的无名道士携负机密远行?不料法秀的反问却反而令他难答。他避答而作怀疑状:“据我所知,白云观没有法字辈道士!”
法秀笑了:“你说得又对又不对。”
“怎么讲?”
“白云观的确没有法字辈道土,但我们三个是随侍观主的,道号乃观主新近所赐。”
云崖子哈哈大笑,一指法明:“八剑联盟的道士,怎么改佩钢刀了?”
法明佛然不悦:“这有什么好笑的?我出家前是学刀的,不喜欢用剑。不用剑就不能做道士么?”
云崖子道:“说得也是。那么三位道兄的牒牌我可以看看吗?”
法秀笑道:“我等负有机密使命,观主唯恐我们路上出事,遇见剪径强人或清妖狗贼盘查不休,所以没让我们带度牒,以防泄露身份。怎么,云崖子道兄怀疑我们么?我们带有观主法迹封印,待见贵派掌门自可验证。你盘查完了吗?”
云崖子心说此人说话呛味颇足,指桑骂槐,话里有话,但其应答如流,未露破绽,只好放行。就算他们是假的,三个少年娃娃道士,又能在壁垒森严的华山成什么气候?
南峰,山腹中的石洞。
她终于发现拐形洞的折角处有古怪!
水从洞顶缝隙刷刷下流。
水应该是从仰天池中流下来的,那么仰天池的水是从哪里来的?
原来,由于华山独特的地理构造,山下有丰富的水源,被巨大的地壳压力挤上华山,从一侧涌上仰天池,因池中多石故不能形成喷泉,水力恰好到池底而消歇,便从此侧流下。可惜后来遭受地震,此古洞被封已难实地勘考,但仰天池存留至今,池中之水仍常年不涸,是华山一大景观!
她留心究索,终于发现另有一条窄小的通道直通峰顶,便钻了进去。
爬到顶头,外面的喧哗声清晰可闻。
甚至连四峰长老在老君洞口的说话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明白,玉香子等人上了四峰长老的当,秘籍绝不可能在此洞中!四峰长老切断了南峰三个方向的通道,以“二桃杀三士”之古计以赚玉香子等三人,阴伏道士于此以听三人之实话真言!
若三人果真不存私心,为八剑联盟着想,那么暗藏于此的道士就会告诉他们实话。
就在这时,她听见山下一站一站传来的呼喝,一个道士说:“启禀监院和四峰大长老:梅花剑客强行登山,不知何意,请令定夺!”
梅花剑客强行登山?
这可是个好机会!
她双掌交叠护顶,周身真气充沛如甲护体,屈膝踏壁,轰然向上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