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箭冲激,喷溅到巨轮大的白色忍字上!
殷红的血绦立即将忍字从“心”上一截二断!
但忍者并没有立即倒下,直到又猛烈地劈砍五刀之后,他才突然弃刀,用难以置信的眼光和绝望的神情对视那人片刻,然后慢慢地倒下,双眼不瞑,瞪着天花板。
胸口刺青的狼头被钢刀斩断,皮肉翻卷,血涌如泉!
他眼了死者最后一眼,然后慢慢转身,忍不住咳嗽两声。
他忽然嗅到茶香,便朝飘出茶香的房间慢慢走去。
从茶香上立即可以断定茶是极品好茶,因为香气是那么浓郁芬芳而不媚冶,清冽纯正而沁人心脾!
敬亭绿雪茶!他的脑海中浮现芽叶沁绿白毫赛雪的茶叶样儿。宜城敬亭山所产的绿雪茶得钦赐评语:唯敬亭绿雪茶最为高品。
就算嗅不出来,但只要一看那湘妃竹炭炉、橄榄核做炭、宜兴紫砂壶和核桃大的茶盏,就可以断定煎的是好茶。
半开的滑槽门后,六竖两横八张席子铺成的榻榻米上,踞坐如跪的石原正闭目面对矮几上的茗壶茶盏。
四只甜瓜大的紫砂壶,两只带盖的核桃小盏。
有一种斗茶之法,就是双方各出茶叶为对方煎沏,茶汤倾入深色(多为黑色)茶盏而使人不能辨其色,只凭品味而说出茶名。
石原显然是在等人来和他斗茶。
石原并不侧目观瞧,便道:“我料定阁下终于会来的。请进。”
那人除掉雨笠。赫然是老长生!
“我带来的不是茶而是刀,因为我知道你要喝的是血茶!”
说着,老长生除下蓑衣,和雨笠一起扔到门外,走上榻榻米。
石原将一只壶推向他,道:“最后一次见面,务必多关照!”
老长生冷冷道:“我已在‘珍茗楼’坐过两个时辰,喝好了中冷泉煎的紫笋茶。”
石原非常惋惜遗憾地长叹一声。
“过去承蒙阁下相救,心中始终非常感激,就算不曾说起过,可自己的心里还是非常清楚!”
老长生冷笑道:“昨天夜里,我们死了八个人:我的七个徒儿和一个叫丁香的少年。”
石原淡淡地点点头,哦了一声,似乎死了八个人就如同死了八只蚂蚁。
“你若顾念友谊,把我放在眼里,怎么敢派人到庄中行凶?”
石原听了,睁开眼睛,道:“实在对不起,有关我的事情只跟阁下说过一点点。现在可以再说一点:我是‘狼之谷’的忍者,高桥家族是‘狼之谷’的缔造者。我的一切都属于‘狼之谷’,个人间的友谊更不能取代事业!”
老长生冷笑:“那好,你拔刀吧!”
石原漠然道:“高桥大智死于丁香之剑,忍者向来是有仇必报的。现在,高桥吉勇君已从本土来到这里,他要为哥哥报仇。”
“是高桥大智先朝丁香动手的,丁香也已在昨夜受伤而死!况且,丁香说高桥大智是上了弥五郎的当才送死的。”
“忍者不考虑这种事。我们必须为死难的弟兄复仇,因为我们在狼神面前起过誓。”
“你们何以参与中土武林的纠纷?”
“实在抱款,我不能告诉你。”
“从昨夜到此时,我已杀了八名忍者!”
“我们知道,高桥吉勇君已做好复仇的安排。”
“哼,中国的国土很大,足够埋葬所有的忍者!”
“忍者的生命属于狼神,无论死在哪里,他的灵魂都会被提擢到天界!”
“那么,我可以等你吃完这壶‘敬亭绿雪’!”
“多谢了,可是阁下既无此兴,我只好怀憾了。”
说完,石原伸手从右助下倒拔出三尺倭刀,刀光一闪,突然刺入自己的心口。
“这壶茶,实在遗憾了!”
说完后,石原就身子一歪,倒下了。
这倒是老长生始料不及的。
但他马上就明白了:石原并非忘恩负义,只不过他不能不听高桥吉勇的命令。至少到庄子行凶不是石原的本意。
他的行踪显然受到了监视,他们显然知道他会来石原的“大和武运堂”,所以高桥必会逼迫石原向他动手。
就算高桥不逼,石原也只有一种结局:或者向他出手而被杀,或者明知不敌而自杀。
两种道路通向一个终点。终点是注定不能超越的:“狼之谷”的忍者绝不能向敌人妥协!
但石原到底是选择了后一条道路。
所以,老长生还是为他的死而感动。
人固有一死,但死法各有不同。
对死亡的态度也就是对生命的态度。
一个人所选择的死亡方式常能使生命显得格外辉煌!
榻榻米下突然传出一点极细微的响动,老长生的身体立即拔起落到茶几上!
——几乎与此同时,席子的下面已霍然弹出一片尖刀!刀长半尺,犹如遍地狼牙!
——就在他的双脚刚踏到茶几上的时候,滑槽纸门后已射来一片乌星!
老长生的身子突然平飞起来,壁虎般贴到天花板上。
乌星有的破窗而出有的钉在窗棂上!
忍者的独门暗器“闭血乌星”!
他刚一贴到天花板上身子又立即朝窗户飞去!他刚撞破窗户,天花板就格吱乱响一片飞镖如雨落下!
上有飞镖下有尖刀!
他的身体尚未落地已有两把七尺倭刀从左右疾劈而至!
幸而他早有防备破窗时钢刀已出鞘!
当当两声震响,红绸一摆,他已借刀上之力飞掠出三丈,落地旋刀,寒光一闪,一株芭蕉树咔嚓一声一断两截!
一个手持倭刀的人也随着芭蕉树倒下!
鲜血涌溅到草坪上,很快被雨水冲净。
风急雨疾,晦云如铅。
老长生的衣裳很快被雨打透!
四周突然很静,除了风声,除了雨打芭蕉声,便没有别的声音!
一种不祥的寂静!
他忽然发现雨水朝两处流得很快,那两处草坪的土质仿佛特别松透,雨水入即沉没不积。他凌空飞起如鸢翔,钢刀朝五尺远的沉雨处插落!
左手钢刀一拍,右手钢刀已借力拔出,足尖一点草坪身子倒翻如龙卷,恰和另一名刚从泥水中冒出的形象丑异的忍者在空中对头!
忍者在上老长生在下,两人交错反向飞出三丈远落地。
忍者没有站起来,他飞掠过的天空飘洒一串血雨!
老长生的左手刀从他的心口直刺豁到腹根!右手刀上沾满血泥!显然他已将一个隐身地洞的忍者刺死!
“天都少侠”项元池的双刀天下无敌!
项元池的四大忠仆晓月、晨星、金玉、长生的刀术得主人二十多年的悉心传授,他们已是武林中的一流刀手!
他们的人虽已老,但刀却不老。
老长生所以敢和悬刀居士开玩笑,并非是恃仗“天都少侠”的威名,而悬刀居士所以敬他,也因为他的刀术实在已臻神妙之境!
从他进入石原的宅邸起,他已刀斩七名忍者!
他感到复仇的快意。
石原既已自杀,他不想再恋战。
他知道忍者不会放过他,但在这机关遍布的敌穴中缠斗,吃亏的可能性就要大得多。
他将右手刀在一棵芭蕉树上劈削数下,将刀上的血泥擦掉后,一纵身斜掠而出,身法竟如矫龙入云行空,飘飞而出芭蕉园,向城中的“珍茗居”逸去。
到了楼下,他递给小厮一块碎银子,命他从雨棚中牵出自己的坐骑。
赤脚小厮接过银子,道了谢,进雨棚去牵他的那匹黄骠马。这时,从楼门口走出一位少年人,面如美玉,丰神飘逸,腰畔佩刀,抬头看了看阴沉的雨空,皱眉摇头。
小厮牵过黄膘马时,少年人朝老长生瞟了两眼。
清健的老者佩两把红绸钢刀,浑身透湿的样子的确格外引人注目。
张伞的行人很多,从积雨的青石街道往来不已。
老长生不禁瞧了一眼那俊美的少年。
少年身材高健,双臂尤长,身着褐袍,腰束绿丝绦,肋下佩着柳叶刀,显见是气度不凡。
老长生也不再多想什么,只觉得这后生娃儿教人喜欢,但他又没有女儿要嫁人,所以扶鞍上马。
他刚坐到马鞍上,突然大叫一声,从鞍上滚落于积雨中!
赤脚小厮和那少年都大吃一惊。就在这时,两个张伞而过的行人突然从伞炳中抽出细剑,同时朝老长生刺到!
少年不暇多思,双掌立即推出,两道无俦的罡风巨力凌空击到,将两个刺客震得滚倒于泥水中!
少年抢步进前,双指轮点,封住了老长生前胸后背的诸要穴,以防有毒气归心。
他想,老者显然是中了毒,不然如此矫健的身手怎么能从马鞍上滚落呢?
他抬头去看两个刺客,刺客早已不见。
他去察看马鞍。马是好马,鞍韂缰辔亦皆精致,只不过鞍皮上却透出几支钢钉,正在臀根着处。
钢钉放在此处可是颇具匠心。若放在中间,人上马前大都会拍拍鞍心或搭住鞍心上马,那就会被立即发现。放在鞍子的两侧,上马时腿必然触鞍,亦会发现,且上马时双腿靠鞍之力甚轻,钢钉难以刺入肤肉。而放在后臀着处,不但难以发现,而且人上马后提缰,几乎都要向后倾仰身体,且坐力最大,着鞍即坐,一坐中计!
他从鞍皮下取出钢钉。钢钉甚锐细,几如大针,铆在熟铁皮上,将鞍垫掏空一处置入其间,再将鞍韂小心复原,外观上一点也看不出破绽。
显然是行家里手所为。
显然是老者的仇家早已暗中盯梢而老者竟不觉。这老者是谁?他抓住惊慌的小厮的肩头问:“你认得这位老者?”
小厮吓得结结巴巴:“呵,小人不认得,不,不过……他曾和城西番坊一个叫石原的日本浪人来过……这里,斗茶,所以,所以知道他是……城北八十里外的……什么不死鼠庄园的人……”
“不死鼠?什么不死鼠?”
“小的不懂,想必那庄园有长生不死的耗子精吧?”
“胡说八道!”少年放开了小厮,抱起老者。
老长生脸色蜡黄,气息微弱。显然中的是剧毒。若非被少年闭住穴道,必然早已命归黄泉。
少年将老长生抱到马背上,扶着他朝东拐角的“招商大客栈”走去。
到了客栈,将他抱下马,抱上楼,来到自己的房间。然后为他推宫过血,以内力驱毒,忙了好一会儿,老长生才悠然醒转。
“老奴这条命是公子所救,敢问公子高姓大名,老奴日后也好图个报答处!”
“老前辈无需客气。不知前辈尊姓大名,与何人结仇受害?”
待老长生简略说毕,少年便朝他施礼道:“小可柳如笑,给老长生前辈见礼!”
“呵?公子就是当今武林中后起之秀的第一高手柳如笑么?”
“小可浪得虚名,让老伯见笑了。”
“什么话!老子英雄儿好汉。乃父柳南风大侠我们可是挺相熟呵!”
“前辈的威名小可心仪已久!”
这倒不是客套。武林中人,谁不知道“天都少侠”和他的四大名仆?
“柳公子缘何在此呀?”
柳如笑便将如何随雨老大千里追踪、如何昨天傍晚海滩上杀死弥五郎、如何夜宿城中、早上落雨受阻、想在城中采买些东西、如何上“珍茗楼”吃茶的事说了一遍,老长生听罢叹道:“这场雨使柳公子受阻,却成就了老奴的福份,岂非天意耶?”
老长生执意邀请柳如笑到“不思蜀”庄园中住一夜。柳如笑推辞不掉,又怕老长生身子没有复原,再者雨老大既死,素音在火莲寺苦觉大师那里,他很放心,便也想和老长生盘桓一日,及至听说赫赫有名的“中州刀王”悬刀居士也在庄中,更加想与他相识,于是便答应了。老少二人,乘天尚明雨渐小,各自上马,朝城北“不思蜀”庄园缓辔而行。
一路走,一路说些闲话。
雨已稀稀落落地将停了,天清朗了许多,山色如滴翠,老长生打听柳如笑的情况,柳如笑便简略地讲了如何上天山赴西藏,如何在姑苏城帮师父重振“大圣门”、如何为打听无常大师暴死泉州少林院而到此的一些重要情节。说完问起“天都少侠”的情况和老长生如何住在“不思蜀”庄园。老长生便叹了口气道:“从我家公子十三岁成名江湖以来,老奴和晓月、晨星、金玉、三个人一同随待公子,纵横江南江北,任意天山东西。公子的风流多情和他的无敌双刀一样是无人不知的,他所到之处,频频施情,处处留香,倾慕他丰神俊采的少女少妇不知有多少!二十年前,老奴一个随同公子南游诸越,为什么是我一个了呢?我们四个人本是随公子同进同出的,但公子碰到几个难缠的美女,没办法便将晓月他们分别送了给她们。这次南游诸越,就是为了会一会几位老相好,看看晓月他们。不料想在这里碰见了我家夫人,彼时夫人年只二八,美如天仙,是南越武林中颜有名气的‘花刀’柯连天的千金,自幼喜武,善使双刀。性情却不似寻常江湖女子,温柔贤雅,能歌善舞,妙解人情。公子一生所喜欢的女子虽多,但没有一位是庸俗脂粉。他虽到处留情,却极爱名声,寻常女子那是沾也不沾的。可自见到夫人后,却一头坠入爱河。俩人你恩我爱,比翼双飞;花前月下,讲武赏诗;文火细烟,小鼎长泉;广袖曼舞,玉笛清音,真个是英雄美人两配!这样子一住半年,倒便宜了老奴,不吃半点风尘之苦。
“我们的庄子叫不思蜀’,客厅叫“惜翠轩”,小姐闺名‘怜红’,都因公子的一首诗面起名。什么‘怜红惜翠,好成三春梦’呵,什么‘国色天香,这般销魂舞,不思蜀’呵。”
柳如笑道:“项前辈不愧绝代风流大侠!”
老长生笑道:“柳公子莫以为我家公子是阿斗式人物,乐不思蜀,因为公子本是蜀中人。”
柳如笑道:“小可如何敢讪笑绝代大侠?就算项前辈以阿斗自比,那也只是多添一则佳话足见绝代大侠的豁达疏放而已!”
“说得好!我家公子确有乐而忘蜀之意,却不料西北出了宗血案,死者是公子的朋友。也怪我不该将此事告诉他,听说后他立即向夫人告别,说将血案料理后就会回来,将我留下照顾夫人,因为夫人的武功很一般,怕她吃了天山商碧玉的亏……”
听到这里,柳如笑想起一年多前被劫上天山的经历,截口笑道:“商前辈的确醋心太重,行事有点乖张!”
老长生苦笑道:“谁料公子这一去,竟然是再不曾回来!后来江湖中传言说公子吃了商碧玉的亏,被渔阳老人救走,却再也没有消息。夫人和老奴问遍了武林,竟是无人知道他的下落!老奴也曾上过天山,但商碧玉对此缄口不谈。”
“商前辈允许我下山,就提了这样一个条件:命我寻访项大侠的下落,并要去杀罗浮山的‘罗浮仙子’秦前辈。”
老长生听了哈哈大笑。
“她们俩人醋斗不已,最是难缠!公子的那些女人中,以天山商碧玉、罗浮山秦罗敷、五毒教的殷蕊最叫人头疼!”
“项前辈真是风流侠客,居然和五毒教的大公主也有情史!”
“那可怪不得我家公子。不过,殷蕊闹了一阵子后,听说出家了,江湖再没有她的消息了。”
说笑间,“不思蜀”庄园已在眼前。
见过柯夫人和悬刀居士,夫人备宴答谢柳如笑对老长生的救命之恩。柳如笑的谦然知礼和非凡气质,立即赢得他们的好感。
“老朽这条命虽是丁香所救,却也叨了柳少侠的光呵!若非柳少侠战败弥五郎,老朽只怕还得在棺材中多躺些时候呢!”
听了悬刀居士的介绍(他虽身在现场,却大都是听丁香转述的实况),夫人和老长生都啧啧称奇。
柳如笑曾听素音说丁香救护过她,便道:“原来救老伯的是丁香公子。不知他现在何处,小可倒很想见他一面。”
柯夫人和悬刀居土对视一眼。他们怕丁香再遭忍者们的毒手,将他藏诸密室疗伤,却在庄外假筑“丁香之墓”以惑忍者。悬刀居士道:“丁香受了重伤,在密室中休息。待天色全黑后,我陪柳少侠去看望他,好不好?”
柳如笑很关切地问:“丁公子伤得很厉害么?我恰好带有藏密功派的‘九合丹’,是治外创红伤的良药。”
说着取出药,悬刀居士谢过收了。这时酒宴摆好,四个人坐下吃酒,席间谈了些日本武土及“狼之谷”忍者和石原自杀的事。悬刀居士早听过柳如笑的大名,昨晚海滩上听他的狮子吼,确信他内功超群绝伦,不知他悟性如何,便指着东壁上项元池所书字画问:“久闻柳少侠文武双全,为当今武林后起之冠。不知少侠以为此字画如何?”
柯夫人已对柳如笑深怀好感,暗自感叹老天何以将两个大好少年先后送到庄中而自己偏偏只有一个女儿,听悬刀居士此问,便极感兴趣地谛听柳如笑的见解。
但谁知柳如笑一睹字画后,竟然看得痴了,非但久久不语,而且起身离座,端立字幅前,入定一般凝视!
柯夫人不由得很高兴,道:“这是项郎二十年前醉后乘兴所书,难得少侠如此欣赏!”
柳如笑却手抚胸口,脸上变色,道:“夫人,小可失态了!”
说完取过酒坛,将一坛“玉芙蓉”美酒一气饮净,然后长啸数声,似吐心中郁闷的块垒!看得三位前辈莫名其妙!
“夫人,此乃项大侠所留的一套刀法,项大侠风流双刀的刀魂已在其中矣!小可何由福缘,竟得一睹此无价之宝!”
悬刀居士一听,心中暗惊。他以为能看出字幅中所藏刀意者已非凡人,柳如笑居然说这是一套刀法,其何奇且妙哉。
悬刀居士乃赫赫中州刀王,刀术一界中,除了项元池便以他为魁首,何以竟没能如柳如笑所见者深?
这便是柳如笑得天之佑的奇缘!
一年多前,他从越女峰下山之初,偶救神秘剑客雪公子,得罪了天山派的冷刀花,幸为冷刀花的大师姐冰夫人所救,并赠以天山派刀法秘籍以期他能对付冷刀花。柳如笑遂得以修习天山派的“断月截星冰刀”秘本;冷刀花和大师姐同争雪公子,技不如其师姐。便向师父商碧玉告歪状,说冰夫人擅将本派武功传人,商碧玉大怒,带冷刀花下山,并收了独行大侠杨不二的女儿杨盼盼为徒,将柳如笑挟劫上天山,不料柳如笑因祸得福,竟完全习会天山派刀法。
而“断月截星刀”虽说是商碧玉所创,却实是项元池所传。商碧玉的秘室中,便刻有一套繁复的奇怪符号,实是项元池在天山所留传与她的刀法。柳如笑仅窥部分,略悟一二始终不能全通。今见项元池留给柯夫人的这幅手书,联想到天山秘室中所见奇怪符号和“断月截星刀法”,一看下去便觉自丹田有气向周身窜涌,越看越被吸引,越入神则其气愈强,眼前便见笔划全部变成了钢刀,精神完全随笔划游移,体内真气便窜行得越发强烈!
若非他已修习天山刀法,则断难看出字幅中的奥秘;若非他已具有无上内功,则非因奇异笔划引动内元游窜而致呕血不可!
尽管他的内功已独步天下,但仍觉胸口稍为郁闷!
所以他痛饮长啸后,始觉心情舒畅,再看字幅,不但豁然又有顿悟,而且体内真气不再乱窜,通体顿感舒泰无比!
何以故?因为他天性淳厚,为人多有自制自抑,虽然武功已在其父柳南风当年的水平之上,却独乏柳南风的那种自在逍遥疏放自由的情性,而“天都少侠”项元池却是全身心都完全自由自在、行思无抑无碍无滞的风流大侠。情性有所不合,所以他感到胸中郁闷;乃至放松长啸后,心中抑制便消,所谓除却了“思惟障”,身心顿然进入自由自在无拘无碍的超然境界,恰与“风流少侠”项元池的情性相合,故而豁然而入顿悟妙境!
这和学习书法同为一理。有经验的人都知道,书合心性,有什么样的心性就有什么样的书法,心性不合不通,任你如何用功都学不来大师书法的神韵!所谓“习字先养性、练字先炼心”,便是这个道理。三国时钟繇学蔡邕书法,刚一揣摩就拊胸呕血,幸被曹操以五灵丹救活,其实就是这个道理。
柳如笑神色焕发地微笑道:“小可从“天都少侠’的墨宝中略有所悟,欲求三位前辈指教如何?”
三人都既惊且喜既喜且诧。夫人道:“少侠肯献技,我等正求之不得!”
柳如笑从字幅旁取下双刀,走到厅外,心中除了想字幅上的字便什么也不想,片刻以后觉得心中一片空白而手上产生了冲动,便挥舞双刀任意为之!
直舞到心情酣畅身如剔透飘然有入仙境,感到世界一片无比的空明澄激,感到自身沐溶在一片桔黄色的光辉中,这才停下,长啸数声,将胸臆发挥得淋滴尽致,然后道:“佛云有大自在大光明境,吾今信其然矣,吾今信其然矣!”
柯夫人等都看得呆了!
尤其悬刀居士和老长生,真是百感交集!
悬刀居士喟然叹道:“老朽空负盛名,及见少侠,始信枉活百岁!”
老长生眼中已含泪,道:“老奴追随我家公子几十年,蒙公子亲授武功刀法,却只得公子武学之皮毛,枉有其形矣!少侠天纵奇才也,已得我家公子刀法的神了!唉,愧杀老奴!”
按理,老长生最该悟出字幅中的奥秘,可惜他虽名动江湖,却始终自以为是“天都少侠”之仆,这念头根深蒂固,就使他的心性永不能进入圆融无碍的绝对自由境界,所以虽追随主人几十年,近侍左右,亦有风流韵事,却终不悟“天都少侠”之风流的三昧真谛!
“天都少侠”并非到处留情才叫风流;
因为他风流才到处留情;
这风流并非指行为而是指心性;
这心性就是圆融无碍,绝对自由!
若无这种心性,如何能练就天下无双的刀?刀魂本就是心魂!
柳如笑刚把双刀奉还柯夫人,忽觉眼前光辉闪耀,犹如月华映水明珠落盘,心神为之一怔——
怜红莲步轻移如御风仙子,来到众人面前,眉笼轻忧眸含薄郁,对夫人道:“娘,丁公子他不见了呵!”
怜红的燕语莺声在他们耳中听来却一如晴天露雳!
密室乃老长生所构设,就在丁香他们洗澡的浴室中。
移开浴桶,揭去四块大青砖,就有一个洞口。在紧邻小姐闺阁的花房中,也有一个洞口。遮掩洞口机关的无花果树已被移开。
密室内部设置颇为豪华舒适,明烛高照,空无一人。
室内外均不见搏斗的痕迹。
柯夫人忧心忡仲:“丁公子的伤很重呵。”
悬刀居士道:“就算如此,一般忍者也不是他的对手。只要进入密室,他就会发现,迷香之类的下三滥手段全不好使,所以……”
老长生截口道:“莫非丁公子他自己走了?”
悬刀居士道:“没有别的解释。”
柯夫人惊讶地问:“他伤得那么重,为什么要走?他会无故离开么?”
悬刀居士摇头。他实在不了解丁香,不知道丁香想些什么要做些什么。按理丁香是不该自己走的,何况他相信丁香对怜红是动了感情的。
然而丁香恰恰是离开了密室。
丁香为什么离开、要往何处去、现在在哪里,这的确令人费解!
悬刀居土道:“他若没有受伤,现在当在百里之外了。可他受了那么重的刀伤,必然行之不远!我们分头找找看!”
老长生和夫人小姐一路,悬刀居土一路,柳如笑一路,各自带好兵器和火把,出庄去寻丁香。
夜全墨了,残云遮天,不见星光。
冷风欢来,雨后的湿雾犹然扑面。
蛙声清亮如潮。
柳如笑的眼睛在认真搜索,耳朵在仔细谛听,心中却在想着那幅神奇的字画和怜红。
他无法形容怜红给他的震动。
削肩小口紫檀腰、婀娜多姿、娉婷秀丽,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楚腰动如风摆柳,香腮艳胜雨芙蓉……诸如此类的字眼都不能道出她的惊人美丽。
杨盼盼、韩香儿、素音、龙芳都可谓人间绝色,有倾国倾城之美,但怜红却是天仙!
喂,柳如笑,你莫非也想做个风流情种么?不然想人家美不美做什么?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谁教上天谪她到人间呢!
这样自责自辩着,东面已搜索完毕。雨后的地面,不见有别人的足迹。他便又折向北面,看丁香是否会从北面走。
南面通向州城,州城西是蕃坊,蕃坊中有“狼之谷”的忍者。
重伤后的丁香如果神智没有错乱,绝不会向南行去送死。
北面是老长生和夫人、小姐在搜索。
北面也没有丁香的踪迹。
柯夫人给小姐引见柳如笑。柳如笑彬彬施礼。小姐怜红微笑道:“适才听娘和老长生说过了,柳少侠武功卓绝,敏悟过人,令人叹羡啊。”
柳如笑听了,幸福得有点头晕脑涨飘飘然,是否谦虚过倒不记得了!一双眼睛便再难离开怜红,看得怜红羞然一笑,心中也很高兴。因敬他侠肝义胆,又是人中魁首,物中龙凤,倒也不以为他轻薄。反而是老长生开口讥他了:“我说柳少侠,你是不是以为丁香藏在我家小姐身上?”
“老前辈这是何意?”
“因为你一双眼睛老是盯着我家小姐呀!”
柳如笑登时大窘,旋即恢复常态道:“小姐实在是天仙般绝代花魁,柳如笑没法不多看两眼。冒犯不敬之处,请多包涵!”
“不是老奴多话,这救命之恩是救命之恩,事理却归事理,柳少侠你已有名花数朵,怀三揽四的,却还得陇望蜀,敢对我家小姐轻薄,老奴是不答应的!”
老长生一番话,说得柳如笑辨白不是,不辩白也不是。正自尴尬,柯夫人解围道:“少侠性情中人,直言不伪,谈不上轻薄。老长生最爱和人开玩笑,少侠不要介意!”
柳如笑暗想,倒不是我要介意,而是他说得本然不错。只不过被老长生点破,一时难以措辞,只好笑一笑道:“确是我的不是。”
转回庄园,恰好碰见悬刀居士。
西面也没有丁香的踪迹。
柳如笑自告奋勇,去南面察寻。
柯失人见他去得远了,便对老长生道:“少年人的心性你又不是不懂,何以让柳公子感到难堪?”
“夫人有所不知老奴的心思:这柳公子是人中龙凤,他若对小姐有心固然是喜事。但老奴不知他是否风流成性拈花惹草之辈,所以拿言语激将他。他若真有情意,你便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在乎的。我家公子他人虽风流,却……”
说到这里,老长生忽觉失言,立即顿住。柯夫人薄愠道:“你家公子人虽风流,到处施情,却是有情有信有义,对所喜欢的女人爱之不渝的,对不对?只不知这二十年,他是对谁有情有信了!”
“老奴该死!”
该死的不是老长生。长生怎么会死?
该死的是掘墓人。
柳如笑施轻功,行云流水般到了庄南,忽听前面树丛中有响动,当即朝响声处蹑去。
响声在丁香林中,雨后的丁香花格外清香。林中黑影闪动,是三个人,黑巾蒙面,正在掘坟。
那是丁香的假坟。三个忍者想开棺验证丁香真死假死。柳如笑目锐如猫眼,夜虽黑,却瞧得一清二楚。突然腾身高掠如大鹏,翔落于三人面前,不及他们惊呼,柳叶刀已出鞘,罡风起处,三个忍者立即溅血伏尸!
这一手快刀闪电斩,简直不可思议!
南面有忍者,丁香必不会来这个方向。
柳如笑收刀回庄。
见到悬刀居士后,老伯苍眉紧锁道:“这就奇了!连我们都找不到丁香,谁还能找到丁香?莫非他羽化升天了?”
怜红听柳如笑说南面有忍者掘坟,知道丁香尚且安然无险,道:“丁公子不辞而别,定然有他难言的苦衷。但愿他别遇凶险才好。”
柳如笑又禁不住瞟了她一眼,道:“老前辈,我有件事要向你请教。扶桑武师弥五郎之所以打你的主意,是否为了通过您而找到浙江的刘云峰前辈?”
“一点不错。”
“他要找刘老英雄,是不是为了‘阴流刀’秘谱绝技?”
“我想是的。不然他还想做刘老英雄的干儿子不成?”
“前辈能否告知刘老英雄与和浦三郎的故事?小可很感兴趣。”
悬刀居士叹了口气。
“老朽虽已二十年不出江湖,昔日却是结交遍天下,但老朽最遗憾的却是有两位我最佩服的真英雄,我却只是有缘相见无缘结交。一位是‘风流天都少侠’,一位就是刘云峰。和浦三郎孤舟单刀来中土挑战的事你一定听说了吧?和浦三郎杀死了我七位好友,只可惜我得到消息时,震惊天下的中州之擂已经结束,受伤的和浦三郎已被刘云峰带走。老朽那时在武林中薄有虚名,便被各路人物执意推为首领,要追杀和浦三郎。老朽不明实际,愤慨于扶桑武士的残横霸道,于是率人追踪。
“一天,黄昏时分,我们十几个人这一路终于在西灵驿馆追上了他们二人。我比刘云峰稍长几岁,他还是个刚刚二十岁出头的青年。见到我们,和浦三郎很镇定地站起身。他年约三十多岁,瘦高个子,长相蛮英武,却是臂缠绷带,眉宇间蕴含着一种说不出的落寞与忧郁。刘云峰拍拍他的肩,意思大概是让他放心坐下,然后对我说:“中州刀王,你来晚了。”
“他说得很平静,但谁都听得出这话中有讽刺之意,可我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青年我不能摆架子,何况他已一夕成名,成为武林中传奇式的人物,所以我笑了笑,道:‘你知道我要杀的是谁?若是杀你,岂非来得正是时候?’他也笑一笑说:‘杀我可以,不过你得保证他的生命安全。’”
悬刀居士呷了一口茶,神思陷入回忆中。
“我便问他:‘你要带他去哪里?’刘云峰简单地说了两个字:‘出海’。我们都很震惊,我说:‘大海不能洗清他的血债’!刘云峰的回答更令人吃惊:‘他没有血债。’有几个人便叫嚷起来,我制止他们,又问:‘难道那些人不是他杀的?’
“刘云峰回答道:‘是。但他与死者无仇。死者为名誉而死。’
“我问他:‘此话怎讲?’
“刘云峰回答说:‘阁下何不去问问他们,和浦三郎在杀人前说了什么?’
“于是我回身去问他们,才知和浦三郎在杀人前说过这样三句话:“‘我叫和浦三郎。’
“‘我为比武会刀而来。’
“‘你若珍惜生命可以不动手。’
“他虽残忍了些,但并非强横杀人,与倭寇截然不同。死者虽悲,却也壮烈,因为他们没有一个是贪生怕死之辈,他们为珍惜名誉而不敌战死,可叹的只是他们的武功而已。技不如人,唯憾而已,岂可迁恨积怨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