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店房名叫“顺利”,傲霜住在九号。
九号单间,是最小也是最后的一间,说来还算干净!
傲霜洗过澡,一身轻快,唤来店家,借得针线,并问明井水所在,要了块碱,空心儿穿着棉衣,去洗内衫!
洗好内衫,她傻了,内衫到了半夜,必会干的,不过外面的衣服不能洗,这有什么用呢?
要想洗外面的衣服,就必须等着内衣干了,不!仍然不行,谁家姑娘,只穿着内衣裤,到井台上洗衣服来。
没办法,先把棉衣改为缎衣再说,她拆开下摆,把棉花都掏了出来,然后再将下摆缝好!
改衣服是很快,改完了可该洗了,终于让她想出了办法,叫店家打来一盆水,把碱化开,先把衣服泡了起来!
这身衣服能有多脏,就不用说了,刚往碱水里面一放,那水已经成了乌黑,变作一盆泥汤!
这店小二似是因为刚刚看走了眼,有些过意不去,在知道傲霜洗外面衣衫之后,又送来了两块碱。
店小二问傲霜要吃什么,傲霜虚言说在前面用过了饭,只请店小二拿一大壶滚水进来就好。
滚水送到,店家自去,傲霜由一个小布包内,取出了一个干硬干硬的馒头,用滚水一口口送下肚去!
傲霜把外面衣衫泡在碱水中,怎样洗呢?
她很聪明,想起来在深夜时候,各房客人必然都已安寝,内衣正好也干了,那时她再去后院井台洗衣,有何不可!
她也计过时间,衣服想干,怕要到明天近中午的时候了,她问过店家,住到明天傍黑,算一天的房钱!
所以她决定这样办,然后可以睡个好觉,直到明天!
夜已深了!
她拧干了已经泡去灰污的衣服,先把盆里的水,倒在院子的阴沟,然后拿着盆、碱、衣服,扣好门到了后面!
汲上水来,慢慢地洗着,一直把两块碱洗光,衣服是真的现出本色之后,他才认为干净而投净拧干!
她并不觉得累,这是从前所没有过,她记起母亲没死以前,自己要洗这些衣服,早累得直喘粗气了!
当然,她不明白这是那粒“九转丹”的神效,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吃过这种武林中人视为珍宝的灵药!
并且克业在教她轻身功法之前,也传了她上乘内功的修为基本,这一点,她也不知道!
那是因为克业告诉她,那是善意的谎言,说要想轻功很好,必须从基本开始,其实这话也对,所以她就受教而习之!
克业用心良苦,他要以短暂的时日,使傲霜习得上乘“禅门”基本神功,结果,傲霜并未叫他失望,果在三个月内,将神功习成。
不过傲霜自己不知道,只是感觉自习静坐之功后,已能自己调息气之长短如意,并不觉劳累!
如今衣服洗好,松了口气,缓缓站了起来。
突然,她惊呼出声,退后不迭!
原来不知何时,在相距她不远的地方,多了一个人!
今夜月明星稀,这人她能看得清楚。
獐头鼠目,三十岁上下的年纪。
削瘦的双腮及下巴,双目闪着贼光,不像是个好东西!
这人见傲霜惊退,嘿嘿一笑,道:“小姑娘,你好大的胆子呀!”
傲霜刚才是突然发现有人,才吓了一跳,如今早已没了怕意,理也不理这个人,把衣服放在盆中,端着就走。
岂料这人伸手一拦道:“慢着慢着,咱们谈谈!”
傲霜仍没开口,闪向一旁,绕着往回走。
这人却像条“跟屁的虫”,盯上了,一转又拦住了路嘿嘿笑着,露出了满口的黄板大牙!
傲霜皱了皱眉,再往右边绕,可是由后院往前走,必须经过那窄狭过道,这人在狭道上站定了步!
傲霜忍了又忍,才道:“你这人是怎么回事,躲开!”
这人耸耸肩道:“谈谈也不要紧的,又少不了一块肉!”
傲霜脸上已布起了寒霜,道:“你再不走开,我可要喊了!”
这人鼠目一转,嘿嘿一笑,道:“好好,我站在一边,你走你的!”
傲霜瞪了这个人一眼,迈步而行。
谁知她刚刚走到这人近前的时候,这人竟突然双臂猛张而合抱,想把傲霜紧紧的抱在怀中!
傲霜早已有备,铜盆交在左手,一边靠着自己左腰拿着,空着只右手,就准备万一之时而用!
这人双手抱到,傲霜右腕一翻一劈,只听得这人一声杀猪般的鬼叫之后,竟倒在地上打起滚来!
傲霜理也不理,但自己惊吓得心中乱跳,慌不迭地三脚两步,跑回了自己的九号单间!
杀猪般的叫声,仍然不停,早已惊动了店家和所有的住客,店家提着灯笼,都跑到了后院!
傲霜看着小破桌上的半片铜镜,映照出自己苍白的脸色,也不知道自己这祸闯得有多大,所以始终心跳不安。
好半天,才没了声音,渐渐地店中又静了下来,她把衣服散置椅子背上,扣好门,睡了觉。
第二天,真的在日上三竿之后,她才醒来!
这自她离开“武林汤家”后,第一次睡得好觉!
衣服全干了,她穿了起来,左看看,右瞧瞧,得意的笑了,真干净,虽然不平整,但好看多了!
唤来店家,洗漱过后,算账动身,只用了一钱银子。
傲霜一个小子儿也没赏店家,这是傲霜不懂,当然,目下她就是懂得这些虚面子,也是力不从心!
她抓起拐杖,挑着那个还有五六个干馒头的小包,离开了店房,走到街心,顺大道,往金家寨外而行。
哪知走到这条大街的一半,迎面来了四个大汉,个个横眉怒目,紧握着拳头,横里下挡住了傲霜的去路!
傲霜没往心里去,街道甚宽,足够并跑三辆四轮大马车,因之傲霜改向右方贴边而行。
哪知四名大汉,是有心生事而来,你往东他们就往东,你走西他们就奔西,硬是不让傲霜过去!
傲霜有昨夜的经验,胆子可大多了,不过昨夜是一个人,今天是四个大汉,傲霜有些犯难!
她再注意一下四外的行人,吓!竟然全怕这四名大汉,一个个像躲瘟神爷似的,站得又远又边!
这可好了,单单闪出了街心五六丈的个空地方来,除了傲霜之外,就是这四名蛮横的大汉!
傲霜抬抬眼,道:“你们要想过去,就先走,不走请借个光,我过去!”
四名大汉,左旁那个冷笑一声道:“你过去,你问过谁来,就想过去?”
傲霜仍然不带火气的说道:“别欺侮我是个女孩子,这又算不了英雄!”
这句话说得四个大汉一愣,半天没回上话来,你看我,我看你,竟然不知道怎么才好了!
傲霜微然笑着,又道:“再说,又没冤没仇的,劳劳驾,闪个空我就过去啦。”
四名大汉不由自主的真闪了个空,傲霜点头道了谢,迈步走了过去,若无其事似的,平静至极!
她边走,边听到路人悄声道:“今天煞是怪道,咱们这四位虎爷,怎地会让开路,任由这个姑娘过去了?怪!真怪!”
傲霜恐怕夜长梦多,脚步加快了些。
哪知背后猛古丁的传来一声沉喝,道:“丫头你给三爷我站住!”
傲霜无奈,只好停步转过身来。
四名大汉右中的那一个,大踏步而到,喝道:“你说我们‘金家四虎’,算不得英雄,是什么意思?”
傲霜道:“英雄应该上安邦国,下扶地方,不屈于威武!”
金家四虎中的这位三爷,像是听懂了,因为他直点头,又像不懂得,因为他又摇着头!
不过他最后把手一挥,对傲霜道:“你走你的吧!”
傲霜在停步转回的时候,已经看到了一个熟人!
这人就是昨夜在“顺利客栈”内,被自己用了半招,打得躺在地上,又滚又翻鬼哭狼号的那个人!
他正和金家四虎中,其余的三虎在接耳相谈。
金家另外那三虎,见傲霜竟又走了,老二大声喊道:“丫头回来,金二爷还有话要问呢!”
傲霜这次皱起了眉头,刚要停步转身,耳听那刚刚说过要自己走的金三爷,对金二爷道:“二哥算了,我已经答应叫她走了!”
金二爷道:“你可真好说话,没看看,司五弟一条手臂都断了,这丫头是个会家子,你把她看成了绵羊!”
金三爷道:“那是她的事,当真司五要是被这丫头打断了手臂,那一定是司五自己去找的罪受!”
司老五司春福,谄笑着说道:“三哥,您怎么胳膊肘往外拐了?”
金三爷哼了一声,道:“你当我是个傻子,刚才我们平白无故的拦着人家多次,人家都没有发过火,这不假吧?”
司春福道:“我的傻三哥,这丫头见三哥人多,当然就乖了!”
金三爷说不过司春福,把牛眼一瞪道:“反正我已经说过让她走了,那就走定了!”
傲霜暗中点了点头,金家四虎不是坏人,可惜交了个坏朋友,有朝一日,自己真有了绝顶武技,要帮他们个忙!
其实傲霜今天幸运,碰上了金三虎,此人性子直而粗暴,几句话说对了他的心,才天下太平的!
傲霜出了金家寨,一步步往湖北省境走,三天,她才用了一钱银子,她再没有住店,可以说是天庐地枕了。
这天下午,傲霜到了“黄土岗”!
此处一片荒凉,可巧傲霜的粮食都吃了个净光,饿得心中发慌,她又没有水袋,是渴饿交迫!
于是她坐在一株枯木下,避避正午的太阳。
突然,远处有车马轮蹄之声传来,还时时夹杂着人声,傲霜来了精神,心想,这可不愁没水喝没东西吃了!
移时,一声“威武”,响彻云霄!
傲霜听克业讲过,这是保镖的趟子手,喊镖的声音。
果然,两匹花马,马上坐着两名大汉,奔驰而来,看到傲霜,只是瞥了一眼,马不停蹄而去!
片刻之后,两匹马又圈了回来,奔向来处。
又过了一刻,大队镖车才缓缓出现,越来越近。
傲霜早已站了起来,这时在道旁喊道:“哪一位是镖头,我有事相求!”
刚才过去又回来的那两匹花马,仍在镖车前面,两名大汉勒住了缰绳,这次是十分仔细的看着傲霜。
右边那名大汉,终于开口道:“有什么事?”
傲霜从来没说过谎,也用不着说谎,立刻道:“我去四川,走到这里断了水粮,想……”
话还没有说完,大汉已接口道:“你一个人要去四川?”
傲霜点点头道:“嗯,我一个人。”
大汉眉头一皱,道:“从什么地方来?”
傲霜道:“苏州!”
大汉不知何故,竟啊了一声,向左边大汉道:“崔兄招子点亮,别翻在阴沟,我去报一声!”
说着,又紧盯了傲霜一眼,抖缰而去。
移时,另外一骑白马,马上坐着位五旬老者,由那刚刚打马回报的大汉带路,到了傲霜的近前!
老者飘身下马,打量了傲霜一眼,道:“姑娘多大了?”
傲霜道:“十六。”
老者点点头道:“姑娘说要去四川,不知去四川何处?”
傲霜道:“峨眉山!”
老者双眉一动,道:“大概有很要紧的事吧?”
傲霜道:“去取东西!”
老者话锋一变,道:“姑娘贵姓?”
傲霜道:“姓何!”
老者一笑,道:“何姑娘是由苏州动身的?”
傲霜道:“不错!”
老者道:“苏州我很熟,姑娘是由苏州哪个地方动身的?”
傲霜早已听出老者话中之意,不由寒着脸道:“老伯伯,你这样盘问不休,想干什么?”
老者被她问红了脸,尴尬的一笑,道:“何姑娘别多心,老朽因姑娘孤身一人,走这么远的路,着实放心不下,所以多问了几句。”
傲霜道:“我已经走了一半路了,会自己当心的。”
老者有心的说道:“如今道路不净,况此去要走不少山路,毒蛇猛兽比比皆是,姑娘孤身一人,怎样的走法呢?”
这样一说,可吓得傲霜变了脸色,道:“你说的话是真的?”
老者此时看出所疑过分来了,遂和色道:“老朽这大年纪,怎会骗你。”
傲霜不由急了,道:“这……这……这可怎么办呢?”
老者沉思有顷,突然说道:“老朽段承,是合肥金刀镖局的总镖头,此次保着不少银两,往四川的成都府交纳。
“这条路线,和姑娘所走的相同,若姑娘不弃,我愿供给姑娘马匹和吃住一切,姑娘愿意否?”
段总镖头突作此言,着实让那两名“压道”的三路镖头,崔天鹤和庄华村,俱皆大吃一惊!
庄华村在一惊一愣之后,立刻说道:“段爷,此事可以缓一步再作决定……”
他话还没有说完,傲霜已答复了段承,道:“在我来说,这当然是个千载良机,不过……”
段承对她一笑,拦住了她的话锋,转对庄华村道:“咱们就在这休息了!”
庄华村闻言又是一愣,道:“段爷,您忘了前天得到的消息啦,此处四通八达,天气又热,除三五枯木外,余皆黄土,万一‘那话儿’来时……”
段承立刻示以眼色,道:“以四支巨竿,挑起那块最大的油布篷来,这样又遮阳,又风凉,最好不过,其余的你就甭烦心了!”
说着又施了个眼神!
庄华村这才明白了段承的用意,暗伸大拇指,立刻和崔天鹤双双叩马而去,刹那,镖车人等都到了近前。
由庄华村指挥着众趟子手,很快的浮搭起来了遮栅,油布篷大得吓人,竟能将人车俱皆遮住。
崔天鹤这时才得到空闲,悄声问庄华村道:“老庄,段爷这是怎么回子事?”
庄华村一笑道:“先时我也误会了段爷的意思,你在一旁听得清楚,我不是接二连三的,提醒段爷吗?
“后来段爷连着两次示意,我才明白了原因,段爷到底是段爷,真高明,咱们差得远呢!”
崔天鹤眉头一皱,道:“说了半天,段爷到底是为了啥吗?”
庄华村道:“前天二爷由金家寨得到消息,说咱们这次有极大的风险,地点可能在这黄土岗百里之内!
“如今好没影的跑出个丫头来,花子不像花子,要说真的是孤身上路西奔四川,喂老崔,你可能信?”
崔天鹤道:“见她的大头鬼,她放着平平安安又快又舒服的水路不走,走这条罕见行人的‘镖路’,三岁的小孩子也不会信!”
庄华村道:“着呀!不信能怎么样这丫头呢?”
崔天鹤想了想,摇头道:“他妈的,这可难了,丫头虽然可疑,但现在没碍着咱们什么,要说擒下她逼问内情,似是说不过去!”
庄华村道:“对嘛,所以段爷才叫高呀!他索性以假当了真,要这丫头和咱们一路走,看这丫头还能有多大花样!”
崔天鹤想了想,道:“我说老庄,天下事情可真巧得怕人,假如万一这个丫头,和‘那话儿’无关,是真的去四川呢?”
庄华村道:“咱们的镖是到万县,等于全是顺路,真的这丫头是去四川,咱们也不多这个吃半碗饭的人呀!”
崔天鹤一拍大腿道:“难怪段爷说镖到成都,我听着奇怪,原来段爷已有了对这丫头的妙策,高!的是高明!”
他们在一旁悄悄地答对时,段爷已与傲霜引见过了所有的人,计有二镖头四人,三路镖头六位!
再加上十二名趟子手,和段承自己,这次共是镖车四辆,人手二十三名,带上傲霜,成了个整数。
众镖头听说傲霜孤身一人,由江苏起程,步行入川,个个瞠目难信,因之渐渐都向她坐处围近过来。
镖头们也恰当用饭时候,傲霜也得能吃喝个饱,然后她想了想,脸上一阵发烧,羞答答的对段承道:“老伯伯好心,带我一路到四川,这份恩情,我永远难忘,现在我只有几钱银子……”
话声渐小,小到几乎令人无法听到,最后一句是——
“这几钱银子,我又必须留着到峨眉用,所……”
段承笑了,接口道:“何姑娘,你看老朽可是为了贪图几钱银子,才自动请姑娘和我们镖车一路去四川的人吗?”
傲霜尴尬的笑了,摇摇头道:“我知道老伯伯是好心人!”
这句话,却说红了段承的脸,因为他心中有鬼,用意并非纯善,不过傲霜却没有注意这些。
接着,傲霜似是想出了个办法来,道:“老伯伯,我年纪虽不大,但却很懂事,无功不敢受禄,不过我非去四川不可,所以想出了个办法来。”
段承心头猛地连连震凛,他由傲霜神色声音中,听出傲霜从头至尾,说的全是真诚的老实话!
但若到头来,万一发觉傲霜全是虚言,并真是对方所派之人的话,非但傲霜本身的矫作功夫已到了家,说不定更怀有一身罕奇的绝技!
那时,自己可是“关上门养老虎”玩,死的“要多应该有多应该”,但也“说多委屈有多委屈”了!
当然,就算傲霜说的全是老实话,段承心中也不好过,一位名重江湖的大镖头,对个小女孩子用心机,说多不该就有多不该!
因此段承内心十分不安的说道:“何姑娘,我请你别把这件事挂在心上,如何?”
傲霜正色摇头道:“我懂,老伯伯您是施恩而不望报的人,可是我深受人恩却不能不报,否则又怎能心安?”
段承拿她没有办法,只好道:“姑娘说说你的意思我听!”
傲霜道:“我会洗衣服……”
众镖头和听到这半句话的趟子手,全笑了,段承道:“姑娘不懂镖行中的事,我们早经训练成了全才,出外,一切物件包括洗衣等等,向是自己动手,不假他人!”
傲霜道:“那随老伯伯吩咐我,干点什么吧,反正我一定要用自己的劳力,来折合这一路的食用才行!”
段承想了想,道:“好吧,容我想想,从明天开始可以吧?”
天下事也真怪,被雇的人要工作做,雇人的人反而商量被雇的人,缓一天再派工作来做,这很有意思!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段承立刻下令,继续前行。
俗语说:人有旦夕祸福,天有不测风云!
中午时,日正当头,晒得人心焦,憋得人神烦!
现在,离傍黑还有个半时辰呢!西半天上,却突然压上了厚云,乌黑,接着一道碧闪,像把快刀映射的寒光,硬将乌云割散!
乌云散开,风头陡起,闷雷一声接着一声的串响!
刹那,“雷公”亮亮雷锤,“雷婆”照照雷镜,那“雨神”倾倒了“天眼泪水瓶”,大雨暴降!
金刀镖局的镖车,是正在黄土岗下斜坡上,停不能停,避无可避,不过他们雨具却是现成!
一个个头戴斗笠,推着那几辆镖车,踏泥顶雨疾行!
唯有傲霜没有雨具,段承给了她一块“油绸子”包袱皮儿,蛮管用,又宽又大,连头带肩一围,风雨不透!
走了没有三里路,车陷了六七次,此地名为黄土岗,真是一片黄土,黄土遇雨可就成了黄泥,又软又滑!
软到一踩半尺深,滑得镖车人足打溜儿,但车轮有时一震,得!陷下了尺多,就只好大家抬,所以走得极慢。
您说老天有多么会开人的玩笑,大雨说下就下,说停可又停了,下了半个时辰,却已令镖局众人筋疲力尽!
雨停了,先擦镖车,傲霜这可不等段承吩咐,自己找了块布,开始把镖车和车轮上的泥水擦净!
段承心中不知有什么滋味,他暗自发誓,道:“从今之后,若再以疑念待人,就是老混蛋!”
他正想着,自己叨念着的当空,蓦地听到庄华村惊呼道:“段爷,您快看!”
段承抬头观望,心肝猛地挤到了嗓子眼上!
只见正迎着泥泞的黄泥地,约半箭远,不知何时,出现了二三十名彪形大汉,个个跨马,人人背剑!
当段承抬头观看的时候,这队突如其来的人马,已作一字儿排开,缓催着胯下马的四蹄,渐渐逼近!
段承咬一咬牙,低沉的向所有镖头们说道:“老天似是有心要我们好看,这场雨下得真是凑上巧,咱们都够累了,可是这命却还非拼不可!”
他话声一顿,继之道:“镖车推成圈儿,好兄弟们咱们今天不是同生,就是共死,把我那匹马拴在方便地方,万一之时,咱们要个回去报信的活人!”
崔天鹤立刻把这件事办好,目光一瞥,看到了傲霜,傲霜拿着破布,愣怔的看着远远出现的那队人!
崔天鹤心中一动,冷冷地走上前道:“何姑娘,这些人你都认识吧?”
这句话,段承也听到了,他却皱起了眉头!
段承正要喝止崔天鹤,傲霜却已答出了惊人的言语,道:“我不认识,不过却知道是劫镖的了!”
段承脑子轰的一声,几乎炸了!
他飘身到了傲霜的面前,神色虽然紧张,话语和气,道:“何姑娘,你怎么知道这是劫镖的暴徒?”
傲霜是有什么说什么,不错,她跟着自己已死的娘,走遍天下,十分清楚武林中的事情。
但那也只限于普通的规矩,有关镖行中事,她是在“武林汤家”,听克业零星谈起而记在了心上!
她是十分聪明,因自幼受惯困苦的关系,更多了份超乎她自己年龄多多的机智,但有些却难知厉害!
就以现在发生的事情来说,她若熟知厉害,断然不会毫无心机的说出来的人马,是劫镖恶徒的话。
如今段承动问,她仍然没有多想,道:“是我二哥说的!”
这句话只有她一个人懂,一个人会意内情,听在段承和崔天鹤的耳中,没有不错会其意的道理!
段承认为傲霜已经表明了身份,这群即将劫镖恶徒的来路,傲霜是早就知道,她二哥告诉过她!
那她二哥是谁呢?这一点不必多问,她二哥必然是这群暴客之一,而且身份还绝对不低!
于是段承冷笑一声,道:“令兄可也来了?”
傲霜眼睛始终注意着那队强徒,闻言答道:“没有,他怎么会来!”
这句话又成了巧合,令段承全身生出寒意!
段承暗想——
“她说二哥没来,听这丫头话中的意味,似是说,像这种小事情,她二哥是决不会亲自前来的!由这句话中来推断,她二哥一定是这次预谋劫镖事件的幕后人了,其兄身份如此,这丫头的功力……”
他正想到这,崔天鹤已开口向傲霜道:“你哥哥叫什么名字?”
傲霜道:“他叫汤……”
刚说到这,她突然话锋一变,惊呼道:“老伯伯快想办法吧,恶徒们攻上来了!”
段承回顾了一眼,把牙一咬,崔天鹤早已撤出了背后的宝剑,目睹此情,急忙对段承道:“段爷,俗语说得好,先下手为强……”
段承明白他的意思,是想先将傲霜擒下,作为人质,此时事态已极紧急,段承略以沉思,摇头道:“天鹤,替我对付前面吧!”
崔天鹤急了,道:“段爷,放着好好的办法……”
段承摇头接着道:“你不要管,有些事使我拿捏不定,我认命了,假如我这双老眼果是看错了人,那是天意!”
崔天鹤还要进言,蓦地一声惨号传来,一名趟子手,为护第一道防线,已遭匪徒们砍伤!
崔天鹤这可眼红了,立刻道:“好,段爷怎么说怎么办,我们就都认命吧!”
话声中,他双足顿处,全力前纵,一跃三丈而去!
段承愣愣地看着傲霜,傲霜道:“老伯,崔叔叔的功力怕不成,您快去接应吧!”
段承心中蓦地一痛,心想——
“她连谁的功力高、低,都一眼可以看出,八成是冤家对头的人了,也罢,既说认命,就认了!”
想到这里,问傲霜道:“强徒无所不为,不分男女,稍时若是我们没法护住这拨镖,大概全活不了,那时候姑娘你……”
话没说完,傲霜已接口道:“老伯伯心好必有好报,您不用管我,快接应庄叔叔吧,庄叔叔一个对两个,剑法都乱了,您快去快去嘛!”
段承一跺脚,不再多言,一拔五丈,飞临当场!
傲霜十分注意段承的身法,见段承一拔五丈,飞掠而前,直稚活泼的脸上,展开微笑。
段承人在空中,右手探处,已将一柄金光闪闪的金刀撤出,怪的是,他左肩头上,仍然露着一个刀柄!
他身形下沉,已扬声喝道:“凡我镖行兄弟,火速后退!”
此言一出,镖局各路镖头及趟子手,飞身退下!
段承适时落地,面对劫镖匪徒,沉声喝道:“老夫金刀段承,请此次率众劫镖的当家朋友答话!”
话锋乍停,一名五旬老者,接着段承的余音喊道:“别让段总镖头笑我们不懂规矩,都停手退后!”
众匪徒闻谕而行,个个退后丈外而立!
那五旬老者,坦步而前,背后一柄奇刀,但未撤出!
他走到相距段承丈二地方停下,拱手道:“段总镖头有什么话,冲着我说吧!”
段承冷冷地打量了这老者一眼,道:“贵姓大名?”
五旬老者道:“老朽郝华甫,江湖人称‘无敌银刀’!”
段承一听老者报名,心头已是一紧,再听到这“无敌银刀”的外号,越发知道今朝绝难善罢了!
念头转过,礼数不失,也抱拳拱手道:“原来是大洪山主,段某失敬。”
郝华甫阴笑一声,道:“段总镖头,你这可是有心挖苦我郝华甫了,那么大的一座大洪山,我姓郝的还不配作主!”
段承一愣,道:“如此说来,郝当家的是奉令行事了?”
郝华甫又阴阴一笑,但却没有答话,段承暗中已经计点过对方人数,咬咬牙认了命,假如结局是战,恐怕这一战镖局同仁皆难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