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万里此举,似乎使苏隐叟心中忐忑难安!
少年接过飞鸽传书的小纸条儿,展开之后,首先向纸条背面一瞥,然后才翻转来细看正文!
过目之下,少年脸色微变,对云万里点点头,然后一言不发的把那纸条,递给了苏隐叟!
苏隐叟双手接过纸条,正要阅读,少年却突然说道:“苏隐叟请先检视一下背面,看看有否主人的暗记!”
苏隐叟答应一声,翻阅背后,道:“这是主人所赐,专供传书之用的‘飞柬’!”
少年嗯了一声道:“那就不会错了,这飞柬是我们自己人传递来的,姑不论上面消息可靠与否,至少不会是他人伪传!”
这几句话,明白人都能听得出来,含意不善!
苏隐叟未敢接话,当即展条阅读。
岂料他展视之下,心神俱震,老脸立变苍煞!
接着,双手将纸条递还少年,惶恐的说道:“我愿领主人的家法,此事确实有的!”
少年没答苏隐叟的话,却展条高声念道:“重九登高,苏地隐叟与一老儒,会饮于‘滨江酒家’,该老儒,识者知为‘一苇丈人’边渡!”
少年话声一顿,又道:“飞柬下面,有传递者的代号,不识代号,诸位当然不会知道此柬发自何人,现在我可以告诉诸位,这发柬人是谁!”
说到这里,少年目射奇光,瞥了苏隐叟一眼,又道:“主人近身,曾有十位美婢,如今皆已遣嫁有功之友,这飞柬之上的代号,即十婢中的一位!
“以我所知,这十位美婢,非但各怀一身罕奇功力,并且都是绝对的忠诚,因此柬上所载当无虚讹!”
接着面色陡地一寒,转向苏隐叟道:“苏隐叟,你可有解释?”
苏隐叟此时神色早已惨变,闻言忙道:“实有此事,我愿领家法,但有一言申诉于公子之前,去岁重九之宴,我并不知那老儒乃是边渡!”
少年冷笑一声,道:“苏隐叟你不识边渡?”
苏隐叟道:“不敢相欺,确实未识边渡真面!”
少年沉声道:“这岂非是欺人的谎言?”
苏隐叟道:“公子暂息雷霆之怒,我只是以实情进陈,缘因始终未得良机及人介,故虽知边渡此人,而未谋面……”
少年哼了一声,道:“只说苏隐叟你,身负监视江苏一地,武林中人动态的重责,竟尔不识名震天下的大侠边渡,此咎能够推脱吗?”
苏隐叟道:“愿服罪罚不辞!”
少年一拍桌案道:“先时云大侠谈及边渡之事,是你说,边渡始终未曾离开过太湖水域,你怎敢作此大胆假定?”
苏隐叟道:“太湖水域内,有二十名隐探,我因未得密报,故而一直认为边渡未出太湖,此咎,亦愿负责!”
少年道:“隐侠十三叟,乃主人昔日倚重信赖的左右手,有此重大失误,我亦不便处治或代隐,稍待你随我亲见主人好了!”
苏隐叟俯身道:“遵谕!”
云万里这时却突然开口道:“公子,老朽有下情进陈。”
少年一笑道:“云大侠请讲。”
云万里道:“事关苏隐叟,公子是否能容老朽尽言?”
少年又是一笑,道:“好,你尽情的讲吧!”
云万里道:“主人待人,仁义恩厚,况十三叟,无一不是曾经建过奇勋巨功的朋友,因之老朽敢说,内无不忠之士!
“尤其对苏隐叟,老朽知之甚深,苏兄仁厚君子,故边渡老儿,始能欺以其方,致有此失!
“况去岁……”
话未说完,少年冷冷地接口道:“原来云大侠是说情客!”
云万里神色郑重的摇头道:“主人的法规,老朽比谁都明白,自知不够说情的资格,但苏隐叟这件事,却是桩天大的冤枉!”
少年微微一愣,道:“冤枉!”
云万里道:“是的,他冤枉,不信此事若经主人一问,必然也会认为苏隐叟是无辜的,而对公子或将申斥!”
少年双目一转,道:“莫非飞柬是假的?”
云万里道:“飞柬半丝不假。”
少年不悦道:“那又何冤枉之有?”
云万里道:“圣明之如主人,恐亦难知未来事,何况随时发生的种种事故,事先往往又毫无端倪可寻……”
少年接口道:“云大侠请直说!”
云万里道:“边渡巧饰蒙面,出手援助汤家,这是任何人事前所难以想象到的事情,公子认为可对?”
少年沉思刹那,道:“这一点说的不错!”
云万里道:“边渡老儿,老奸巨猾,苏兄仁厚君子,一个有心,一个无意,苏兄落于边老儿算中,是不为过!
“尤其去岁重九之日时,尚未判定边渡乃我们之敌,休说苏兄不识边老儿,即便相识,那时共宴亦无罪过可言!
“老朽呈上飞柬,旨在使仁义忠厚的苏兄,能知晓边老儿的刁滑,兹后不致上当,并无他意。
“设若苏兄因此而获罪,非只老朽心中不安,传至边老儿耳中,更将捧腹大笑得意非凡了!”
少年缓缓阖上了双目,沉思未答,但十三叟及云万里等人,却咸知少年已经有些动摇了心意!
云万里于是声调一低,悄声又道:“古人说,不知者不罪,是故老朽敢于断言,事经主人之后,苏兄申斥难免,却不致降罪!”
话锋一顿,声调更低,又道:“况老朽尚另有妙计,不但能使苏兄出了这口被边渡老儿戏弄的恶气,并且可令边老儿入我牢笼!”
少年双目陡地睁开,一笑道:“云大侠之意,可是要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
云万里阿谄的说道:“公子人中之龙,老朽苦思而得的妙策,竟一点也瞒不过公子去!”
俗话说得好,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少年听了这句话,不由得意的露出了笑容。
接着,少年道:“云大侠说得对,苏隐叟只有不知之失,而无获罪之由,刚才一场事,咱们就当它没有发生吧!”
有此一言,云雾散尽,老奸巨猾的云万里,作了两面好人,使苏隐叟忘怀前嫌,而深感其德!
云飞暗中对他这位老大,真是佩服了个五体投地,自愧弗如,说实在话,云万里的辩才,着实是高人一等!
适时,少年缓缓将“朱符令”收入袖中,符令乍隐,众人立即在心灵上,消除了如履薄冰般的压窒之感!
云万里随即吩咐云飞道:“老二生起火来,一能略解潮气,并可烧点水喝!”
云飞应声而动,哪知少年却摆手相阻道:“不用啦,我只要外出,都必携有饮食之物!”
说着,转对那两名始终站于他身旁的大汉,道:“替我斟一杯果露!”
左旁大汉,哈腰“哦”了一声,肩头一甩,面前多了个高有尺半,宽有尺二的朱红水袋!
接着伸手袖中一掏,摸出了个乌木小盒,启开盒盖,内中赫然有一玉盏,色呈碧绿而带白雾般的丝芒,小可盈握!
倾水袋,倒了一盏珊瑚色的果露递给了少年。
水袋乍启金塞,石屋内立散异香,这果露恐非寻常。
云万里以次,包括了“隐侠十三叟”,无不色动,现出一种奇特的馋相,看来令人恶心!
少年仰盏饮尽,目光一瞥,双眉一挑,道:“若非我担心诸位饮此果露后,将难消受,实在有意每位送上一盏,这样吧,等擒住那小丫头时,必如各位之望!”
众人竟然齐声称谢,也不知这珊瑚色的果露,是何物制成,竟使得这些绝顶的高手,馋涎欲滴!
尤其是少年那“将难消受”一语,的是令人不解,但这些自命功力超绝的人物,却无一分辩或动问!
云万里暗自抿抿嘴唇,强迫自己不去想那水袋中珊瑚色的果露,微吐一口气,拱手说道:“老朽即将与诸隐侠动身,盼公子有所指示!”
少年道:“主人曾对当年事,大发雷霆,云大侠曾亲聆一切,不必我再赘说,此次,主人谕令,必须竟功!”
云万里道:“老朽全力以赴!”
少年道:“前所疑及之事,今已有了实据,当年空自妙计说动武林各派俱皆参与,到头来仍是未能斩草除根!
“年前,主人震怒之下,乃以朱符令,调集‘隐侠十三叟’协助侦查,如今诸隐侠均在,就请按序把所知各述一遍!”
话声停下,立有十三叟中之一,闪身而出,道:“自去岁接奉主人符令,我分布于十三省城之隐叟,随即展开行动,并且抽丝剥茧,从头分析推断,搜找明证!
“事在滇边发生,适才公子谕示,令按顺序,由各省隐叟分别报告所得,是故首先应由小弟开始!”
不问可知,此人是“滇隐叟”了!
滇隐叟话锋一顿,缓慢而有条不絮的接着又道:“梅庄事过之……”
一语未完,少年突然接口道:“滇隐叟且慢!”
滇隐叟话声立停,道:“公子吩咐。”
少年道:“兹后不论人前人后,说及当年之地时,不得直称,此乃主人特别交代,以防万一之变,希诸位注意!”
滇隐叟道:“是,但不知主人可已赐示其他称谓否?”
少年道:“以‘冬花’代之!”
滇隐叟又应一声“是”,接着说道:“当年滇边冬花庄尽毁后,群侠清点尸骨,竟少了两具,经三次计数,再次提灯认尸,始发觉有人漏网!
“漏网者,是冬花家出生未满三月的嫡女,和此女的奶娘,经过详细推断及探查,知道奶娘……”
云万里适时含笑接口道:“滇隐叟请恕老朽插言之罪!”
滇隐叟道:“那,云兄有何指教?”
云万里道:“当年事,除了公子未克亲临,然亦已详知一切外,我等皆身临其境者,况老朽当时负责总提调……”
滇隐叟老脸微微一红道:“是我忘怀此事,如今只说后来事情就是。”
云万里拱手谢道:“多劳!”
滇隐叟道了声“份内事”,接着说道:“那奶娘因亲子病重,故于数日前离开冬花庄,回归其故里,女婴不能无奶,奶娘又是冬花庄亲戚,始得冬花主人之诺,允其携之共行,巧脱了那夜之事,后来虽亦将奶娘所居之村庄扫平,然仍不确知除根与否!”
他话声一顿,转入后来发生的事态上面,道:“直到次岁,有人发现一可疑妇人,抱一幼女,乘一白蹄健驹,由小路绕道投奔川境,始动疑念!
“期间,云大侠兄弟及川地五友,曾潜踪追往侦察,惜晚到清音庵一步,被妇人已携幼女他往!
“当时云大侠逼问老尼静音未果,遂将该庵焚毁,并超度了群尼,正预备搜山……”
说到这,滇隐叟向云万里一拱手道:“是该云大侠接下去了!”
云万里点点头,接着滇隐叟的话锋,说道:“那时老朽,深信妇人幼女尚在山中,虽然并不能断定是否就是要找的冤家,但却不能不寻出逼以口供……
“岂料清音庵的大火,竟引来了一个女煞星,那老煞婆的功力,即使主人亦不敢轻侮,老朽只好退下峨眉。
“自此,老朽兄弟虽海角天涯,十年来如一日的搜索侦访,怎奈消息杳然,直到蜀隐叟重有发现……”
蜀隐叟闪身而出,道:“年前奉主人谕示之后,与诸兄共研其情,提纲挈领,剥丝抽茧,并辅苴缺漏,始发现那妇人携幼女的去向!
“妇人自于清音庵居留三日后,登上了九老仙洞,此后竟尔卧病,在九老仙洞住两年!
“第三年离开峨眉,转往去青城,复顺巫峡水道,缓缓而进,,第三年秋凉,入了鄂(湖北)境!”
鄂隐叟接述道:“小弟得蜀隐叟详示之后,立即发动鄂境人手,穷索苦搜,得知那妇人,进入鄂境之后,第一站到过巴东!”
“然后过荆门山,转宜都,入松滋,绕弥陀寺,最后曾在石道居留,而后入湘!”
湘隐叟继之接口……
赣(江西)隐叟随后发言……
皖(安徽)、豫(河南)、鲁(山东)、燕(河北)、晋(山西)、秦(陕西)等隐叟,相继报告……
结果,证明那妇人和那小女孩,进入了苏地!
但自这妇人携女婴初入川地,直到最后进了苏省,计算起日子来,共耗费了十四年之久!
路程何止十万里,足迹几乎遍行了全国省区!
她在干些什么?是谜!
她是否就是那逃生的奶娘?是谜!
那女婴,如今已是十五岁的女孩,就是当年那冬花家,唯一仅存于世的骨血吗?更是个谜!
少年公子,早有了判断,他总括道:“不!这些已经不是谜了!
“妇人是那奶娘!女婴就是我们要拔除的‘根’!
“我们必须承认,天下有极端巧合的事,但却没有般般俱皆巧合的事!现在,让我来提出证据!”
他话锋一顿,接道:“一、冬花家是苗夷归化,奶娘是他们的苗亲!
“如今按诸隐叟所得消息,各地皆有密报,证明那携女苦行十万里路的妇人,是个苗子!
“二、冬花遗女,现在应是十五岁!
“那女婴今年,也正十五!
“三、那妇人逃亡初期,曾有一白蹄健马,而据确实报告,汤家父子六人,当时就有一匹这样的好马!
“且事后有人发现,汤家父子行程甚慢,六骑竟失其一,所失者,恰恰就是那匹白提到名驹!
“至于那妇人,为何携一女婴,到处奔波,行程长达十万里路,那更简单,自然是躲避追踪,沿途逃亡!”
少年话锋再顿,声调变为坚决,道:“诸位,因此主人谕示说,一切已无差错,如今既知人进了江苏,则现在就请苏隐叟,作个最后报告!”
苏隐叟颔首道:“近日据报,奶娘数月前出现于苏州城内,已有久没再见露面,那女孩儿,也无消息,但人却仍在城中,不会有错!”
云万里点着头道:“报告已毕,宜即采取行动,请公子指示方针!”
少年霍地站起,右手探处,“朱符令”再次出现,众人神态立刻变为肃穆,恭立噤声!
少年震声道:“奉主人符令指示,兹后追寻祸根之责,全权交与云大侠万里,十三隐叟,悉归节制!
“限期一年之内,将祸根及奶娘,生擒呈检,验明无误时,当有重赏,汤家,事后准予灭之!
“为除祸根事,设遇阻挠,可以放手行事,特赐云大侠万里朱符之令,作为就近调遣高手之用!”
话罢,少年将朱符令捧给了云万里!
云万里俯身双手恭敬接过,少年适时又道:“预祝云大侠及诸隐叟,及锋而试,克奏全功!”
云万里称谢道:“谢公子盛情,老朽等当水火一报!”
少年一笑道:“事了啦,咱们再会吧!”
话锋微停,手指板床上的云腾,对身旁两名大汉道:“小心扶云三侠到外面车上,主人在等着诊治!”
两名大汉应声而动,云万里又向少年称谢道:“敢请公子,代老朽拜上主人盛德!”
少年道:“自己人,不必客套,我去之后,云大侠请即分派准备好一切,趁天色未明前,也动身吧!”
云万里连声称是,率领众人恭送少年直到门外,方始深深一揖而别,接着略和十三叟及云飞略作计议,一起离开了茅山!
黄梅初熟,绿叶渐荫,正是试葛裁蒲的季节。
苏州城中,表面上安静如昔,实则武林风云日紧!
苏州四城,大大小小的招商旅栈,近日都有过寻人访客的事,询问者,都是年迈老丈,被寻者是妇人女子!
转瞬之间——
已是饮葛蒲之酒,进琥珀之杯,啖角黍,看竞舟,榴红吐艳,采艾浴兰的端午节了!
但这些道貌岸然,如同宿儒的老丈,却无此雅兴,依然在大街小巷,旅栈观院中,寻访他们的目的之物!
不用说,这些老丈,正是那“隐侠十三叟”,他们要找的人,是那冬花家的奶娘和遗孤!
他们来到苏州,已经一个半月了,竟是毫无进展!
是夜!
十三叟和云氏兄弟,会饮于苏隐叟府中。
席间,人人喟叹,个个垂头!
他们有的是办法,能从十数年前,逐步查出蛛丝马迹,一直追到苏州,但在这小小的苏州城内,却遭遇了难关!
酒过数巡,突然,奉令只在城外,专责监视汤家动静的越(浙江)隐叟,似有所悟的问道:“数十日之久,诸兄皆毫无所得,不知诸兄是如何找法的?”
苏隐叟道:“问遍客栈,寻遍寺院庵观,但……”
越隐叟道:“诸兄是怎样设词询问的呢?”
苏隐叟道:“说的非常清楚,问他们在最近半年左右,可有一中年妇人,带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
越隐叟立刻接口道:“我找出毛病来了!”
云万里哦了一声,道:“毛病出在何处?”
越隐叟道:“那奶娘,最后是绕行越境,而进苏地的,月前在云大侠处,我已讲得十分明白!
“只是我们大家,皆急于求其行踪,而忘记另外一件紧要的事情,因此这数十天才白白耗过!”
云万里残眉一皱,道:“忘记哪件要事?”
越隐叟道:“那奶娘,只因生系苗人,故而体健,但却不识武功,遍履国境,行十万里,早已不复当年形貌了!
“她于越地过境时,据我手下人查报,人已苍老得怕人,满头白发,已脱落十之三四,浑身枯瘦如柴!
“诸兄明晨再去各处,不妨访寻一年迈蓬乱白发的老婆婆和一小女孩,我相信必有所得!”
云万里一拍大腿,道:“着呀!老朽深悔竟请越隐叟负责他事,致有此误,今既已知症结所在,明天一早,咱们就再分头行事!”
众隐叟自无话说,畅饮过后,俱皆安歇!
一天……
又一天……
是第三天的傍晚,云万里、苏隐叟和滇隐叟,来到了一家简陋但却住满了旅客的小店。
这儿他们来过,是一个多月前的一天,失望而去。
如今,是第二次来到!
这次由云万里示令滇隐叟询问店家。
滇隐叟先叫小二哥找了个单间,泡上壶浓茶,然后含慈祥的微笑,招呼小二,掏出两余散银,道:“小二哥,你姓什么呀?”
店小二慌不迭地说道:“可不敢可不敢,小的叫王实,您老有何吩咐?”
滇隐叟把散碎银子,往王实手中一塞,道:“这个给你,买双鞋穿!”
王实乐了,乐得脸上的皱皮都开了花,连连作揖道:“这……这真是,真是谢您了,谢您了。”
话一顿,接着又道:“您老可是有什么要小的办的?”
滇隐叟未语之前,先喟叹了一声,道:“要麻烦你,问点事。”
王实悄声道:“您老说吧,小的凡是知道的,都能说。”
滇隐叟道:“我们由云南来,来找我的女儿和外孙女,大概她们来贵宝地有半年多了,据说曾住过贵店。”
这套说辞,在哪儿都适用,已经背熟了,说来是毫不牵强而自然,谁也听不出语病来。
王实道:“您老贵姓呀?”
滇隐叟早想好了话,道:“不言贵字,姓梅,梅花的梅!”
王实摇头道:“只怕令嫒没住过我们这儿,您老这个姓不多,要是有这个姓的女客住过小店,小的怎样都不会忘记的!”
滇隐叟道:“也许小女为了方便,会改个姓……”
王实道:“这可就麻烦了……也有办法,你老说说令嫒的样子,也许小的会记得起来,不是还有位外孙女……”
滇隐叟道:“我那外孙女,十四五了,很讨人喜欢,不多言多语的,我那女儿,年纪才四十出头,但却已像个老婆婆一般!
“一头的白发,并且脱落了不少,蓬乱一堆,人是又黑又瘦又枯,她深受刺激,带着女儿……”
话没说完,王实一拍脑袋道:“令嫒夫家姓何吧?”
“何!”正是那奶娘的本姓!滇隐叟不由看了云万里一眼,云万里接口答道:“不错,是姓何!”
王实未语竟也长叹一声,道:“可不是小的胆大,怪怨你老,你老来晚了!”
滇隐叟听出有变,急忙道:“小二哥这是怎么说?”
王实道:“令嫒已经故世了!”
三个老儿,闻言都愣在了一旁,这神态,正合了乍闻凶耗的情形,因之店小二王实又叹息着话说前情!
直说到那何氏身亡时,又喟叹了声,道:“天下就有那好的人,适巧一个白发富态的老婆婆,前来住店,还是我开的门,正赶上令嫒过世的事!
“那白发的老婆婆,出钱出力,总算把令嫒蛮风光的葬在了公所的坟地里,你老要早来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云万里皱眉插口道:“那小女孩呢?”
王实却不知道那小女孩的下落,但他凭自己的想象,和一点仁厚的心肠,下了判断,道:“大概是跟着那位白发老婆婆去了!”
云万里急声道:“那老婆婆姓什么?是个什么样子?”
王实道:“那老婆婆自己说姓郭,人是慈祥到了极点,从来小店到离去,脸上总是带和气无比的笑容!
“穿的是一身灰衣裤,挟一柄极大的雨伞,好像还懂得医理,曾探察过令嫒的病,那小女孩跟着她,保险不会再受罪。”
云万里不知何故,神色陡变,似是自语的说道:“人姓郭,脸上永远带着微笑,又是一身灰衣,再加上她那柄永不离身的伞,没错了,是她!准是她!”
王实却接话道:“你老原来和那位老婆婆认识,这可太好了!”
滇隐叟和苏隐叟,也不由问道:“是谁?这人是谁?”
云万里霍地起身,急急忙忙的对滇、苏二隐叟道:“走,咱们外面再谈!”
说着,三个人不再理会王实,大步出店而去!
王实只当三人去找那老婆婆了,心很高兴,自认是行了一善,至少,他认为已使这家的骨肉得望团圆了!
云万里出了小店,竟仍是一言不发,只顾神不守舍的向前疾走,弄得滇、苏二隐叟满头雾玄,莫名所以!
正行走间,前面突然传来人群的哄笑声!
接着,有人宏亮地高声作歌,唱道——
“生来不是没爹娘,
只是爹娘把我忘!
糊里糊涂忘爹娘,
糊里糊涂当和尚!
黄汤灌得人狂疯,
谁说和尚只念经?
能唱人间悲欢情,
请君为我倾耳听!
一粥一饭皆前定,
你夫她妻命里生;
阎王造就三鼓死,
谁能拉扯到五更!
百年荣华梦一场,
何必斗气逞刚强;
回头看看自身影,
………………”
云万里扫目一看,神色陡又惨变,把头一低,拉着滇、苏二隐叟,慌不迭的转身狂奔,急急如丧家之犬,一口气奔出了三里。
听不到那宏亮的歌谣声了,也看不到那作歌的人了,云万里这才停下步来,喘息不已!
奔行三里,在云万里来说本不算回事,但他却累成这个样子,煞是奇怪!
站定之后,糊涂的二位隐叟,不能不问了!
苏隐叟先开了口,道:“云老,你……这是怎么回事?”
云万里脸白如纸,身旁并无外人,他却压低声音道:“你们不知道?”
苏隐叟摇摇头,滇隐叟也莫名其妙直瞪眼。
云万里叹息一声,道:“险呀!险呀!”
滇隐叟眉头一皱,道:“何险之有?”
云万里道:“你们可知,冬花家的孤女,是随着哪个去了?”
滇苏二隐叟同时摇头表示不知,云万里道:“那白发灰衣挟伞的老婆婆,就是‘快活仙婆’!”
滇苏二隐叟闻言目瞪口呆,云万里却又问道:“刚才作歌的那个和尚,你们可认识?”
苏、滇二隐叟仍然摇头,云万里惊悚地悄声道:“那和尚就是‘糊涂和尚’!”
二隐叟傻了,呆愣在一旁,突然,身后歌声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