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哥儿一惊,不过他从小耳目薰染,已知正为武林高手以真气传声,竟开口道:“谁讲话,你在哪里?”
传声又到道:“快,快藏火珠,否则……”
此时逸哥儿业已听到疾射而近的夜行风声,心急之下,又知火珠藏于囊中无用,竟将火珠放在了口中。
他也就是刚刚含入口内,传声已送到耳边,道:“好孩子,难怪你实在机缘凑巧,比我儿时聪明多了,不过两个老魔业已看到这团红云,此时人就在你身后三丈外,要躲已不能,好在此珠玄妙,远处来看,只有赤红一团奇芒,并不见人,因此,他俩目下将你当作火怪化身,未敢妄动,老夫因为相约一友,友人未到,亦难出面,你自己想个妙法应付他们,盏茶时间后,若能引开这个老魔,向‘齐山’掾腰走的话,老夫当助你一臂之力。”
逸哥儿闻声心惊,神色却未变,明知有两个被称为老魔的人,就在背后,自己必须应付,又苦于口中藏珠难以出声,心头焦急自是必然。
焦急下,蓦触灵机,故意紧皱起双目,微启牙关露出一隙,将功力提聚双目中,若无其事的人未动只缓缓地把头扭瞥身后,一瞥之下随即冷哼一声,急心转回头来,从从容容大步儿往齐山背腰处走去。
他虽然步子够大,人总是个小孩子,一步迈不了多远,心虽业已慌成一团,步子大小快慢却保持一样。
他没听到背后脚步声,心中稍安,走势如前。
背后两个人,都是瘦如竹竿,枯黑的脸,形如幽灵,为业已隐退的狠毒凶魔“幽冥双阎罗”!
他们是兄弟二人,与敌背与背相对,练就一种罕怪身法和功力,虽千军万马亦非其敌,行亊素来有我无人。
此时出山,是被另一魔头礼聘联手,一心谋劫龙宫藏宝,今夜是来勘察地势,半里外就发现了一团赤红奇芒,中一黑影,认出是件灵宝,又知旱魃现身,料知当系火怪内丹,觊覦之心突起,飞身而来。
不料逸哥儿听得一位隐身奇人的指点,从容应付,逸哥儿露齿隙,功聚双目,偶一瞥目,几乎吓坏了这两个魔头。
他俩人到,恰是赤芒倏隐现出逸哥儿全身的时候,顿疑逸哥儿是那火怪旱魃,魃已十分厉害,如今成精幻形,竟是个金童般的娃儿样,那一回头间,双目赤煞吓人,口鼻间红光喷射,而老魔胆再大,也不敢就此追上。
直等逸哥儿走得只剩一点影子,眼见就转向齐山背后了,老魔中的老大才开口道:“老二,天下有这等事?”
老二把头一摇,道:“没听说过有,可是今夜见到了。”
“老二,会不会有诈?”
“诈?老大,凭个孩子能在咱们面前使诈?”
“孩子?不好老二,咱们上当啦。”
“什么当?”
“孩子,你刚才直呼他是孩子,叫我恍悟是上了当,若是精怪,他又怎会如此放过我们?”
“话对,可是那眼神又怎么讲?”
“这小鬼曾习过上乘坐功,一定如此!”
“口喷红光又怎么解释?”
“这个……我承认还没想出来。”
“老大,这种事是宁信其有的好,咱们看的分明,是一团赤芒内裹黑影,等到了近前,则赤芒倏失,现出这个孩子的身影,老大,他不是精灵也是精灵。”
“不对,若是精灵,焉有不乘风而行之理?”
“老大,话是有些道理,只是很难解开那口中红光的迷儿……口中红光,哎呀老大,快追。”
“且慢,你想出端倪来了?”
“老大,此子刁滑,他捡到了一颗宝珠,正把玩,红光上冲,为我兄弟发现追来,他别无藏处,遂纳于口中,又聚功双目,故露齿隙,我兄弟一时疑心生鬼,未能料及此点,被他吓愣在此处,若待说开来,阴沟里翻船,这人可丢不起。”
老大也明白了内情,狞哼了一声道:“放心吧,老二,这小鬼头跑不了。”
话声中,双魔身形展开,如两道黑烟般一射已远去了十丈,三个起落,已到了齐山背后。
此时逸哥儿已得了高教,和隐于暗处的那位奇客及奇客好友,商妥一场罕怪的戏耍两老魔的妙法。
两老魔身快似风,扑上了半腰。
齐山不高,半腰间有处平广的草坪地,此时因久旱未雨,早已枯死了,地也龟裂成了深浅不一的沟痕。
两老魔射临草地,逸哥儿正不快不慢的在前面走着,双魔互望一眼,老大头一点,才待飞身跃过逸哥儿去,阻住进路。
突然!老二猛地一把拉住了老大。
老大一愣,老二右手悄悄一指前行的逸哥儿,只见如今逸哥儿每行一步,全身即为红光遮体,遮住了身形,红光越来越盛,几乎难见逸哥儿的影子。
不远处,是已旱枯了的几株古松。
古松株株相距不等,最远者竟及十丈。
此时逸哥儿恰正走到一株枯松干前,似是肩背有些麻痒般,竟在树干上蹭擦了几下,接着一声凄厉怪啸呼出,又大步而前,但那松干被擦探的地方,这时竟倏地发出火来,虽是一闪即逝,已足惊人心胆。
两老魔的脸色变了,又互望一眼,老大道:“老二,看来是精灵了。”
老二也一点头道:“十有八九是。”
老大道:“退吧,此物不可力敌。”
老二想了想道:“有件事太怪,他怎能不理睬我们?”
老大才待回答,目光一瞥,突然惊慌的说道:“快看老二。”
老二也看到了,两老魔竟吓得连连退步。
原来逸哥儿竟走着走着,走进了一株巨大树干之中,人是消失了,但是巨干上却连半丝破隙也没有。
这怎么会是人!哪能有挤进入巨干中的道理。
因此双魔在暴退几步之后,决定就此而去,双魔倏地转身,坏了,那精灵不知何时早已站到他们的背后,他俩这一转身,于是面面相对。
精灵笑了,声音如同鬼哭,笑声中,精灵一步又一步逼将上来。
走时每迈一步,身上红芒暮地一闪,一闪之下,双鹰那样高明的功力,竟也难以看到人影。
双魔现在早已魂亡胆丧了,步步暴退。
双方相距约有三丈,精灵每迈一步,三尺,双魔每退一步,五尺,这是双魔的逃脱打算,希望走着走着越隔越远,那时飞身而逃……
怎知在迈第四步时,精灵竟一步到了他俩身前七尺地方,一眦牙,厉吼一声猛扑上来,一片赤红精芒罩定了双魔。
赤红精芒使双魔双目难睁,只听叭叭连响,双魔一东滚一西翻,自赤芒中震飞出来,两张脸肿成了猪头样。
双魔虽然被打,但却打明白了他们的梦,对手不是个小孩子,更不是个精灵,而是生有娃娃脸的一位武林罕绝的奇客。
双魔识货,若论动手,以二对人家的一恐怕仍非对手,不过打尽管已经挨打了,也尽管自度非敌,但就如此一退,一生英名从此休矣。
于是老大沉声喝道:“报个名吧朋友,幽冥双阎罗就算自量非敌,也将和朋友你周旋到底,除非你能……”
话没说完,这精灵,不逸哥儿,噗嗤一笑道:“你们兄弟不在‘阴风谷’等待天限,又跑入江湖,说是为了什么?”
逸哥儿一开口,那更没错了,双魔怕意一消,恨念上涌,老大接口道:“朋友,你先报名。”逸哥儿又噗哧一笑道:“仇天怡,又叫逸哥儿,相信你们也没听说过。”
如今双魔,早已不再往小孩子身上来想逸哥儿了,刚才被人家连赏了四个大耳刮子,别说是小孩子,就算当代一流高手,也办不到,面对之人,定是生来孩儿面的一位异人。
老二开口了,道:“是没听说过,但这也没有关系,刚才我兄弟丢脸,挨了两掌,仇朋友,你就再赐下几招绝活来让我兄弟见识见识吧,
说着,老二猛地五指箕张,弹出五股黑气,直袭往逸哥儿的胸前,风劲未到已觉腥臭难以呼吸。
谁料逸哥儿躲也不躲,嘻嘻一笑道:“匡老二,你这可是自找难堪,给我滚远些。”
“远些”二字吐口,逸哥儿右手挥出,匡二魔只觉真力猛地被人逼回,大过自己所发“追魂五阴爪”多倍,由不得连退六步,方始站稳,但已喘息出声似不胜重压般。
匡老大自是关心,退至吏二身侧道:“老二,觉得如何?”
匡老二苦笑一声道:“大哥,咱们回去吧,帮不上金老魃这个忙了,对手朋友施的竟是‘天静禅刀!’”
匡老大一惊,顾不得有人当面,竟急声道:“快些调气试试,一身功力……”
逸哥儿接口道:“匡老大你放心,我念在你兄弟三十年来从未作恶,故不忍坏了老友的规矩废去匡老二一身功力,他没什么,但是若再逗留齐山,和金老贼联手图谋藏珍时,再相逢只怕你兄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匡老大看看匡老二,兄弟双双猛一跺脚,一言不发飞身疾射而去,逸哥儿一笑,手在脸上一揉,神态模祥全变了,接着全身骨节暴响,人也长高了尺余,成了位红面黑发的中年人。
这时一声哈哈,枯木林中,一位银发道长,牵着逸哥儿的小手踱将出来,这场玄妙安排,惊走了两个魔头。
道长和红面人,一心成全逸哥儿,双双携逸哥儿而去,当群侠搜索火珠失败而归后,可人悄悄示意仇若愚,背人取出一物,是方“石印”,印附一柬,说出携逸哥儿小游五日的话。
可人仍然不安,仇若愚不由大喜,深为爱子能得此老垂青为殊荣,悄语可人,叫她放心,爱子正与独步天下人称武尊的前辈异叟在一起,五日小别,将获奇缘,归来后非刮目待之不可。
“齐山”热闹了起来,千万百姓,公凑金银,以最丰盛的祭礼,最最隆重的场面,虔诚的赤心,由六安县县太爷主祭,于今日正午,在流波潼旁大石桌上,祭天祭地并祭龙王了,祈祷龙宫赐福,上天垂谅,广赐雨露。
祭龙神,是大典,惊动了千万黎民,自晨至午,人踵相接,鼓乐喧天,炮竹声响足一个时辰始止,直待祭文读过,往空叩首,官、民才渐渐散去。
读友们,这并没有完,说穿了仅是序幕,原来当地别有风俗,在久旱后,经再三考虑,于万不得已之下,才走向祭天祭神祭龙王的这一步,祭过后,全县官吏,要在齐山斋沐三日,静待甘露自降。
有时很灵,祭过后的次日或再一日,会降大雨,但有时也许适逢上苍“避暑”他往了,无人胆敢将下民之意上奏,于是乎三日一过,甘露未降,好戏登场。
所谓好戏,戏目是四个字,叫“大闹龙宫”。
闹龙宫?诸位你可别不信,马上就有详尽的交待。
六安县太爷在齐山整整住了三天,日日焚香,夜夜祷告,远女色,寡私欲,吃斋,沐身都作到了,可是每当清晨,火日腾升,依然不见半片云彩。
没有云哪来的雨,三日之期一过,第四天是准备的日子,在?第五天正中午,大闹龙宮的大典,就要开始。
大闹龙宫是正文,非写个清楚不可,但大闹龙宫的前夜,自定更到五鼓,却是天下武林江湖巨豪为争龙宫藏珍,在流波潼一地,作生死之战的时候,更要写明。
夕阳乍沉,流波潼上下左右里半路上,普通行人或百姓,皆已得到警告,裹足不前。
那成群或散落越过禁域的人,不是武林高手,就是江湖大豪,没人问,没人管。
初更时,不知是哪位高手,在流波潼附近地上,点燃了明亮的灯笼,使这三二十丈地区,亮如白昼。
自古正邪难同谋,果然,流波潼东面岸边,集结着百数十名江湖大豪,他们大半是素识,正在气吞山河般海口谈着,那跋扈而目无他人之态,使人难耐。
武林中人,不论哪家哪派,都在西岸,有人铺席子,群侠坐谈,低声轻悄,神色温文,双方俱皆似有所待。
移时,东岸边妖邪坐处,突然之间,来了不少人物,为首者三个老人,正中一位,谁说不是昔日迷宫主人公孙可。公孙可左侧,哈哈,竟是老魃,右边,一个留有山羊胡的人物,身材矮小,但气势却甚大。
三人身后,有六七十位高手,最扎眼的,是公孙可身后的八名美女,由红姬领率,和金老魃身后的那个木头人。
木头人,一身赤红的衣衫,脸上也赤红,大袖肥垂,难见十指,又目微露一线,脸上不有半丝活的气息和神态,但是他能走,一步又一步,走的又快又稳,只是略现呆板,所以叫他“木头人”。
认识这个木头人的不多,但也有几位,只是现在还没有到场,所以两岸妖侠大半认为这是金老魃弟子。
有件事很怪,金老魃那八名各怀一门奇功的亲信传人,现在竟然没有露面,十分值得玩味。
不止是金老魃,公孙可手下八名令使,只来了一个红姬,十六贤相露面的只有那“死相”胡坤,“智相”庞老,其余诸多高手何在?
他那男女三十二名奇特的剑士,除由红姬领率的八女外,另外还有二十四名,也没看见影子。
右侧那矮小留有山羊胡子的老者,身后的人却不少,计十四名,都穿着一身连头带脚能包裹起来的怪衣服,紧贴身上,背后有一皮囊,不知放置着些什么东西。
两岸妖侠,久行江湖者众,但却无人识得这山羊胡老头儿是谁,不过能蒙公孙可看中而相联结,则此老功力必非泛泛。
公孙可等人,在目光扫过东岸一干江湖好手后,以冷而狠的眼神隔水盯注着西岸群侠,发现并无心目中的冤家在场,连连冷哼着坐于由手下人早已备好的椅子上。
高背的紫檀椅,一共三张,公孙可,金老魃,山羊胡老者,各坐其一,余皆侍立于后。
公孙可此时低低地和金老魃及山羊胡老者交谈几句。
接着向红姬一点头,红姬离众而出,站在了最前面。
她也没有发现心中畏惧但也怨恨的人,冷冷的目光射向西岸群侠,一字字清楚的说道:“西岸的朋友们,请公举出一位负责人来,和本大娘答对。”
“本大娘”,她仍以费大娘自居。
这有个原因,费大娘在当地已生了根出了名,如此自称,能使任何人一听就明白这位大娘是谁。
西岸没有答理她,也许是有权利说话的人还没来。
红姬见无人应声,怒哼一声道:“莫非西岸的朋友,全变成了哑巴?”
有人开口了,这人似是突然从人群中钻出来的,先前没人看到过他,当然也包括了公孙可等人。
这人一开口,就没说过好听的话,道:“小丫头,不,费大娘,你可是东岸的负责人,能放句屁就叫东岸上的这群逐臭匹夫们当作圣旨?”
红姬厉声道:“屈老西,这是双方谈事,不是泼妇骂街,你若觉得自己能作西岸朋友们的主,再答老娘的话。”
屈老西来了,也只有他,可以……不管的乱开荒腔。
他闻言一笑道:“小大娘,你呢?你能作东岸所有小子们的主吗?”
红姬一愣,屈老西嘻嘻两声又道:“你不能,对吧?你也不撤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和公孙可贼老儿,又是师徒,又是姘头,一身骚气,就凭你配站在那里要和群侠中负责人答话?呸!”
公孙可竟然丝毫不恼,也不过问此事,红姬先时还有些怒火,现在却是咯咯地娇笑了起来。
她笑声停下,骚媚的向屈老西飞个勾魂眼道:“屈老西,你要是也想大娘布施的话,等事后背人再谈,你听清楚,大娘我是奉令传话,当你们负责人出头时,我们也自然有够份的人物和他答对。”
屈老西哈哈大笑道:“好朋友们听到了没有,哪位要对‘吃臭肉’有兴趣,背人或当面都可以找小大娘讨些。”
话锋一顿,屈老西神态语气全变了,扬声道:“东岸上的朋友们,在下屈老西,有几句话要对诸位说个明白。这次所谓黑白两道的聚会,在表面上看来,是偶因传说中的‘龙宫藏珍’巧然相遇,其实并不。”
他以“并不”二字,来作暂时的结束,使武林江湖如今坐立于东西两岸人们,倶皆急等下文,
屈老西这时接着又道:“诸位,就算没有龙宫藏珍这一件事,今夜之会也是无法避免,公孙可当年‘迷宫’淫贼,因为铁桶般的基业,在半为人力半是天意之下,陆沉大海,冰消瓦解,此仇他势在必报,恰又有龙宫藏珍之说,遂巧作安排,以红姬改名为费大娘,六安县城开设茶楼,暗中调集近八年来经他一手训练的好手,及不少老魔头,准备借取宝之事杀尽昔日的对头。”
红姬接话道:“藏珍不假,复仇也真,难道不该?”
屈老西嗤笑一声道:“你先给屈二爷闭上那张骚嘴,公孙可若是光明磊落挑明了复仇,屈老西等诸友,会佩服他是个人物,但他暗藏祸心,借取宝之事,使江湖大豪如金老魃等及绿林高手,尽为其用,不论搏战与乎伤亡如何,皆不损其实力,这种一石二鸟之计,早为群侠看破,屈老西并且相信,金老魃及另外江湖大豪朋友们,也不是个傻子。”
话锋一顿,他突然手指公孙可道:“公孙可,你可敢答我一言?”
公孙可隔岸大笑,道:“说吧,本学士知则详答。”
屈老西道:“说,今夜是取宝抑或是复仇?”
公孙可暗中注意那山羊胡老者及金老魃,只见他们脸上都阴沉沉的看着自己,顿知此时若不加声明,必将败事,于是哈哈一笑道:“取宝,也复仇,不过复仇是我公孙可私人的事,取宝却是今夜与会者的公意,为人行事当是公而后私,取宝在先,复仇压后,屈老西,这个回答你满意不?”
屈老西一伸大姆指道:“满意满意,佩服佩服,只是公孙可,你的话可是言出于衷?”
公孙可沉声道:“尔敢侮我,是找死。”
屈老西一笑道:“你能否杀的了我屈老西,现在言之过早,等我们双方把要紧的事谈说清楚之后,才能轮到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