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东面终于有人接近了。
两具尸体倒在路上,另两具在路右的凋林前,三支长剑散落在尸体旁,一支仅出鞘一半。
现场的足迹不易分辨,大道经常有人往来,不可能分辨凶手有多少人。
行家却可分辨出,现场并没发生激烈的搏斗。
梁宏和两位姑娘都是行家,略一检查,平空生出毛骨悚然的感觉。这三个人显然已有格斗的准备,剑已在手,竟然一照面便被杀死了,杀他们的人武功之高极为惊人,四个死者毫无抗拒之力。
“他们是九华四虎。”江右龙女检查一具尸体,从百宝囊取出一些日用品和暗器、药品,再从怀袋内取出身分证明路引,路引上记载有姓名籍贯等等身分资料。
“哦!他们可是江湖名号响亮的人物呢!为何轻易地被人摆平在这里?”罗华欣也在检查另一具尸体:“唔!这个人是被暗器杀死的,暗器可能仍然留在体内。”
尸体的左胁血迹扩散约半尺方圆,出血量不多。
追魂针体积小,没入体内片刻,肌肉便本能地迸合,缩小创口以免鲜血流尽,发挥自保的功能。
“能把暗器挖出来吗?”江右龙女问:“一些暗器名家高手,喜欢在暗器上刻信记。”
“我……我不能挖。”罗华欣断然拒绝。
要在尸体内部挖出暗器,一般的大男人也提不起勇气。罗华欣说不能挖,其实是不敢挖。
“你们不要乱来哦!”在一旁察看地面痕迹的梁宏,转过头来大声说:“留给官府处理,让官府去追查。我们不能过问,不关我们的事,保留现场让官府找线索。不能耽搁太久,准备走,可别让人把我们看成凶手。”
事不关己,而且身怀兵刃,在凶杀的现场逗留,本来就是犯忌的事,会被人看成凶手,及早趋避离开现场,是唯一避免麻烦,避免惹火烧身的金科玉律。就算不受怀疑,但被押去作证,同样是非上身,灾难临头。
“一定是混元教与那六个男女中,某一方的人所为。”江右龙女愤愤地说:“该死的!他们开始杀人立威了,要把镇江作为杀戮战场,咱们的处境相当不妙呢!”
“快走,有人来了。”梁宏大声催促。
大道东西两端,都有人飞奔而来,速度甚快,而且人数不少,一看便知不是赶路的旅客,来势汹汹。
“不能走,走便表示心虚,他们会追得我们无处容身,会咬定我们是凶手。”罗华欣下意识地隔衣轻抚匕首,向东面飞掠而来的人眺望:“我要看看是些甚么人,哼!哦!有女的。”
东面有五个人向这里飞赶,相距已在百步内,有两个人身材矮,所以概略可以分辨出是女人。
由于这些人皆穿了大袄,戴了风帽,不走近便难以分辨面貌。可以看到袄内佩有兵刃的形影,不是平常的旅客。
旅客不会在大道上奔掠,不用猜也知道不是平常旅客。
“真是冤家路窄。”梁宏却看出来的是甚么人,大感不安:“麻烦来了,他们真像缠身的冤鬼。是祸躲不过,他们是凌云庄的人。”
百十步距离,一冲即至,说话间,最先接近的人面目已可分辨。
是女强人夏侯兰芳,凌云庄的小女霸。
“你们在大道上行凶……”夏侯兰芳远在二十步外怒声大叫,声未落人已冲到。
罗华欣怒火上冲,拔匕首冲上急迎,匕首光芒闪烁,招发狠招织女投梭,以强力抢攻的意图明显,这是连续发剑攻击的强压性招式。
夏侯兰芳冲势不减,后一刹那拔剑,双方对攻急如星火,剑一出便猝然接触。
双方都是高手名家,气势同样浑雄猛烈,快速接触不能示弱,御剑的力道非全力以赴不可。
铮一声狂震,剑气激迸,两人同向侧前方震出丈外,天宇下剑啸似龙吟。似乎谁也没抢得优势,势均力敌。
随后到达的四个人左右超越,刀出鞘剑离匣,占住路两侧,堵住梁宏和江右龙女。
梁宏没带刀剑,腰间仅有一把八寸工具刀。
江右龙女剑垂身侧,冷然候敌,挡在梁宏身前,目光投落在右侧的入云龙罗世豪身上。这位武昌三侠的老二,是名动江湖的义勇门门主,声誉甚隆,剑术以威猛霸道享誉武林,所以有人尊称他为剑客。
这一代湖广地区,共有三位剑道通玄的人,获得剑客的崇高尊称。入云龙却不在内,其实他的剑术与声誉,比真正的剑客毫不逊色。
目下在绝剑公子身边的横天一剑武成,就是湖广三剑客之一,真才实学比上一代的名剑客更高深些,称剑客实至名归。
入云龙认识江右龙女,并没感到意外。在镇江逗留的人,都知道江右龙女与梁宏并肩站的事。
他并无扑上的意图,目光在四具尸体留心地察看。成名人物修养好些,事情没弄清,不会不问青红皂白打了再说。
夏侯兰芳和罗华欣,都是年轻气盛,自命不凡的晚辈,打了再说修养差得很。
四比一,江右龙女有点心虚。
“罗姐,我照顾不了。”她高叫,意思是要罗华欣撤回,四比一,她无法照顾梁宏。
“你比江湖客高明些,稍后我要和你单挑。”罗华欣冲上再攻击的念头打消了,徐徐向后退:“你夏侯世家的绝学,其实如此而已。”
其实她心中雪亮,夏侯家的绝学并非“如此而已”,只是气不能输,说几句讽刺话心里也舒坦些。
那一剑猝然接触,她不但感到对方剑上的劲道浑雄凌厉,而且能在仓卒间,奇准地封住她的剑,不由她不心中檩檩。
她的狠招织女投梭,是一剑连一剑锐不可当的连续攻击,结果第一剑招便瓦解了。
双方列阵,紧张的气氛提升至临界点,即将爆发猛烈的搏斗,看谁先触发引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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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奔来的人群速度慢,但也接近至百步内了。共有九个人,可能奔跑了一段时间,脚下沉重,比快步走快不了多少。
入云龙是前辈,更是夏侯兰芳的长辈,竟然不出面主持打交道,却像袖手旁观的人,神情冷静背手站在一旁,任由夏侯兰芳打交道。
“我要理由。”夏侯兰芳像将要发威的母老虎,狠盯着轻拂着匕首的罗华欣,大概被罗华欣那几句话激怒了,脸色当然难看。
“甚么理由?”罗华欣惑然反问。
“你们杀了这四个人。”
“唷!你倒会乱咬人呢!”罗华欣恍然:“据我所知,你们去年岁末,在扬州有人被杀,也是像疯狗一样,咬定江南浪子是凶手之一,既不需人证物证,也不需问因果情由,红口白舌咬定不放,比存心坑害人更可恶。”
“你们脚下的尸体……”
“不是我们杀的,你满意吗?”
“我当然不满意,他们……”
“我不认识他们,仅在找出他们的路引时,才知道是九华四虎。不管你是否满意!一句话:不是我们杀的,我们要走了……”
“不澄清事情真象,我不信谁走得了。”夏侯兰芳黛眉一挑,口气相当霸道。
梁宏的怒火,终于爆发了。
“你们这些侠义道门人子弟,实在非常可怜,路见不平,非亮出招牌拔剑管事不可!既不先了解经过,也不察看现场,先一口咬定我们是凶手,再逼我们承认,你们是这样先入为主武断是非的?”他虎目怒睁,狠盯着夏侯兰芳:“小女孩,你何时才会长大明白事理?”
“你……”
“现在,你们也出现在现场,只有你我双方的人,没有第三方的人目击。我现在也一口咬定你们是凶手,我陪你们到府衙打官司,你们如果打赢了,算我倒霉。”
“你……你你……恶人先告状……”夏侯兰芳骄傲自负,但处世的经验太嫩了,这种人除了用强辞夺理争是非之外,碰上工心计的人精就一无是处。
“你们如果不想上公堂,就不要阻止我们离去。”
他们那能上公堂?打官司很可能拖上一年半载。大多数地方官,并不认同甚么侠义英雄,甚至会把他们作为以武犯禁的暴民看待。凌云庄要和本地正当殷实的市民打官司,即使证据相当有利有力,胜诉的机会也有限得很,肯定会被判诬告,甚至会反坐。
“你知道我们不会和你上公堂。”入云龙不得不出面替夏侯兰芳解除窘境了。
“我知道。”梁宏冷冷一笑:“你会用你们的侠义手段,扮演阎王判官。可是,已由不了你。呵呵!恐怕你得和那些人分辩你们的清白了,走!”
西面来的九个人,正急急奔来。
九个人中,有三个人携有弓箭。
弓箭不许携出在外走动,除非有战况需出动民壮。或者治安人员需要调民壮办案,可调出箭社的弓箭应用。
各地丁勇民壮普通设立的箭社,弓箭是统一保管的,训练或较射,才取出使用。平时的保养,派有专人负责。
说走便走,两位姑娘默契圆熟,飞退三丈,快速地穿林疾走。
梁宏也不慢,在林中不可能用轻功飞腾纵跃,他的窜走术快得不可思议,比惊兔更为快捷。
两位姑娘的速度虽快,但必须穿树钻隙,轻功无法施展,反而没有他灵活,彼此能保持相等的速度脱离现场。
入云龙唯一能及时追出的人,跃起飞扑梁宏的背影,绰号称入云龙的龙,腾空的绝技傲视武林,一跃将近四丈,已超出人类体能的极限。
纵落点距梁宏的背影,仅丈余距离,左足先下,右脚准备下点,双足同时用劲再次纵出,便可追及了。
谁也没料到逃走的人会反击,梁宏的右手悄然向后一拂,身形乃向前急窜,去如脱兔。
入云龙的右脚距地还有三寸,右膝一震,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击,脚一软,突然屈膝摔倒。
“哎呀!”跟来的夏侯兰芳惊呼,急急伸手搀扶。
“我不要紧,快追。”入云龙撑起上身叫。
“田叔……”夏侯兰芳拒绝追,也知道追不上了,救人要紧。
“是一段小树枝,我受得了。”
逃的人已入林数十步了,那能追?
“不许跑!”西面来的人到了,喝声震耳。
九个人一拥而至,立即列阵,五把刀出鞘,三张弓都搭上箭待发。九个人气喘如牛,口鼻呼出的蒸气有如腾雾,真力将竭,但列阵居然不乱。
为首的人突然收刀,眼中有疑云。
“入云龙田爷和夏侯小姐,该不会是你们在此地杀人吧?”为首的中年大汉,用怀疑的口气问:“在下是丹徒县刑房的捕快张寿。这被杀的四个人是何来路,值得诸位杀吗?”
如果梁宏在场,一定会心中大快。
这位张捕快,果然是一口咬定他们是凶手。
凌云庄的人,目下已是镇江的风云人物,早已受到治安人员的注意,张捕快认识他们理所当然。
“我们从丹徒镇返城,在前面看到有人向东逃,声称有人在这里打劫行凶,所以赶来察看。”入云龙心中叫苦,硬着头皮分辩:“来晚了一步,以为是刚才逃走了的三个人做的好事,所以想留下他们盘问,没料到他们突然入林逃掉了。这四具尸体,我们不认识。”
如果说出九华四虎的身分,很可能脱不了身,情势不利,不得不先求自保,撒撒谎无伤大雅。
“在这里行凶杀人的凶手,共有七人。”张捕快说:“我在西面三里地的夏家湾查案,出村东行,便碰上好些人奔跑叫喊有强盗,问清之后,急返夏家湾带人来查看。如果不是你们……”
“张老兄,我们也是在东面听说有强盗杀人,才急急忙忙赶来看究竟的。”入云龙心中仍在焦急。
“目击的人说,有七个人在此地杀人。”张捕快口气仍不放松:“诸位有五个人,加上逃掉的三个,似乎多了一个人。在下相信诸位不会是凶手,但……可否请诸位随在下前往县衙作证?在下保证诸位不会有事。”
麻烦来了,他们怎敢进衙门作证?他们所携带的剑,让他们跳在大江里,也洗不清嫌疑,谁也不能保证无事。
“张老兄,你知道咱们来贵地查血案凶手,凭本身的力量查,与官府必须保持距离。”入云龙一代门主,与官府打交道经验丰富,知道何时必须采取低姿势打交道:“况且迄今为止,咱们一直就尊重诸位的权责,严格约束所有的人,要求依法理情办事,从没逾越分寸,对不对?咱们不能随老兄前往县衙作证,这里不关咱们的事,老兄瞧着办吧!咱们要追踪那几个人,告辞。”
不亢不卑,软中有硬,对方如果依法办事来硬的,将会有严重的后果。
公门人与侠义道人士走得很近,众所周知,除非双方发生重大利益冲突,不然就不会反脸成仇。
比方说,侠义道人士一时任性涉入重大刑案,官府查有实据依法要逮捕归案。
负责治安的公门人职责所在,势必听命执法,不敢违令抗命渎职,以保全自己的命,情势必定不是你就是我,朋友变成仇敌。
因此,双方敌我的意识颇为模糊,变化无常,不是永久的朋友,也非永久的仇敌。
张捕快真不敢逼迫这些人,当然不会认为他们是凶手,如果处理失当,这里很可能多摆平几具尸体。
标榜侠义的英雄豪杰,真正守法的有如凤毛麟角。
“你们请便吧,这里在下处理得了,反正已有好几个证人,这种案子也不易侦破。”张捕快网开一面,让他们走:“你们在扬州出事,扬州方面迄今还在作无望的追查呢!”
“谢啦!张老兄。”
五个人脸上无光,悻悻地快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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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宏是本地人,识途老马占了地利,东乡这一带的乡村小道他熟悉,绕路走胜任愉快。
向南绕,他打算绕道从虎踞门返城,穿越这一带小山区,南面一定可以到达漕河旁,沿河西走,就是直趋虎踞门的捷径,沿途有不少村落,他不需向村民问路。距府城已在十里内,愈近城愈无安全的顾虑。
沿小径绕一座小山向西南行,小径上罕见人迹。
“下次不要你出面应付。”罗华欣紧跟在他身后,一面走一面埋怨:“你应付不了任何一方的牛鬼蛇神,出了意外,谁也救应不及。那些人表面上称英雄自命侠义,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心态,与邪魔外道并无多少不同,突然下毒手擒人或杀人不足为奇,只要没有外人在场目击,用任何手段都是正当的。以后,不许你接近任何牛鬼蛇神三丈以内,和这些人讲理斗嘴皮子,你以为你有九条命?”
两位姑娘在他的手势信号下同时撤走,没留意身后的事,怎知道衔尾追出的入云龙,右膝挨了树枝一击的变故?只留意并列撤走的梁宏是否安全。
迄今为止,没有人把梁宏看成需注意的有武功人物,认为他只是镇江的蛇鼠而已。蛇鼠仅具有逃得快躲得隐秘的能耐,禁不起一个江湖三流人物一击。
连与他共过患难,相处已有不少时日的江右龙女,也没看出他身怀绝技,只知道他聪明机警相当了不起,但自保的能力相当薄弱,不配与各路牛鬼蛇神交手拚搏,因此随时随地,皆全神留意他的安全,随时准备保护他脱离险境。一旦看出情势恶劣照顾不来,就要罗华欣策应。
这也就是两女之间,迄未发生排斥的原因所在,多一个人照应,梁宏就多一分安全上的保障,所以一直就合作无间,默契圆熟呼应灵活。
“过江的强龙,向当地的蛇鼠讨线索,这是不成文的成规和手段,江湖朋友公认的江湖行规。”梁宏感到好笑,这位美丽的小姑娘像在扮护雏的母鸡:“各路牛鬼蛇神都把我看成可供给消息的蛇鼠,我能不出面分辩理论吗?”
“你不是江湖人……”
“我已经陷入很深了呀!我告诉你们两位小姐,我会看风色,以后你们不必留意我的行动,我逃的本领是超一流的。风色不对,我会溜之大吉。你们如果必须分心留立忌我的行动,那就必定会凶多吉少,自身难保,那能兼顾我的安全?”
“你不要逞强……”
“我并不想逞强,所以夸口说逃的本领超一流。但有些事,必须由我亲自处理,这是我的事,与你们无关。”
“我已经把这件事当成我的事。”罗华欣大声说:“不管你是否喜欢。”
“这件事我已经涉入,是受害者之一。”江右龙女说得理直气壮:“除非你肯放弃一走了之,否则我和你并肩与他们周旋到底。”
一走了之远离是非地,确是逃灾避祸的上策。但梁宏不能一走了之,他有一大堆不能走的理由和顾忌。
“你们的处境更为凶险,安全令人担心。”梁宏说出他所忧虑的现象,“目下他们志在争取我合作,要求我供给线索消息,还不会对我下毒手,活的我对他们才有利用价值。你们却妨碍了他们胁迫我的大事,将用全力对付你们……此路不通。”
他突然止步,虎目炯炯剑眉深锁,目光投落在二十步外小山坡的松林下。那一带毫无动静,可用寂静如死四字来形容,甚至听不到风过林梢的声息。
“怎么啦?”江右龙女立即抢出戒备,已听出他的语气不对。
“有人在路旁的松林埋伏,如果向前走,就钻进他们的口袋里去了。”他的嗓门大得很,是说给埋伏的人听的,用词真有民壮教头味。设陷阱打埋伏,军中俗称口袋战术,敌军进入时伏兵四起,称为收紧口袋。扼住退路的兵最为强悍,是收口袋控制绳索的主力。
这表示口袋在山坡的松林,林外围一定有埋伏封断退路的人,只要进入林,退路将被封死,有如抽紧袋口的绳索,他们有进无退。而林子里伏兵四起,封锁之紧密有如坚韧不破的袋体,四面一收,无路可逃。
他逃走的技巧极为玄妙,与他打过交道的人,有些人心中有数,想活捉他并非易事,布口袋设埋伏,才有成功的可能。
他竟然看出警兆,在袋口前方止步不进。
小径穿林而过,四周都是起伏不大的小山坡,凋林枯草如果有人经过,不可能不发生变化,一经践踏,就不可能恢复原状了。
诡计被揭穿,埋伏的人沉不住气了。
“不可能的。”罗华欣看不出任何异状,不信真有埋伏:“谁知道我们会走这条路?除非他是神仙。你不要疑心生暗鬼好不好?严冬蛇虫禽兽绝迹,这里鬼都没有一个,更不可能有人躲在松林里扮冬眠的虫豸。”
“你最好相信我的判断,松林的确有人埋伏,至于是些甚么人,为谁而设伏,我就无法猜测了。反正不管他们是否冲着我而设的,绕道走避免遭池鱼之灾,退回去再绕南面的山坡走,让他们空欢喜一场。”
三人警觉地转身,身后果然长笑震耳,埋伏的人纷纷涌出,飞掠而上。
赫然是混元教的七男女,长笑是老儒生丘夫子所发。
“欺人太甚,他们认为吃定我们了。”江右龙女重新转身,拔出剑愤怒地咒骂,“这老贼像疯狗,唯一避免被咬的方法是加以扑杀。”
罗华欣更无意逃走,晶亮的明眸本来十分动人,这时突然幻现阴森怪异的冷电,狠盯着刚稳下马步的花甲老人,冷电随即隐去。
但她凤目中眼神的短暂奇异变化,花甲老人仍然发现了,鹰目中冷森的光芒更炽盛,也狠盯着她目不稍瞬。
七个男女半孤形列阵,花甲老人在中间位置,已表明是首脑司令人,刀剑出鞘气氛一紧。
闪电狂客眼神暧昧,目光只在两位姑娘身上转来转去,在第一次与江右龙女见面时,就充分流露出色中饿鬼的恶劣态度。
一旁的彩云仙子,目光则尽量避免与江右龙女接触,朋友变成敌人,心中有愧便气势沉落。
罗华欣拉住了梁宏,阻止他上前打交道,匕首隐在肘后,上前面对花甲老人神色庄严。
“你好像很注意我,我叫罗华欣。”她像个冷面观音,面对一些小妖魔鬼怪,而非面对高手名宿,气势逼人:“你已是花甲衰翁,早年必定是了不起的高手名家,虎死不倒威,你不会不敢亮名号吧!你是何方神圣呀?”
这简直是最无礼的挑衅,存心激怒对方,逼对方走极端,一个三流烂货也受不了,狂妄的太不像话。
“老夫姓陈,最近一二十年,在江湖走动不怎么如意,的确老了,你又太年轻,说出名号你也不知道。”花甲老人居然反常地显得和气,不曾暴跳如雷:“老夫要和江南浪子谈谈,你是局外人,不要喧宾夺主替他带来灾祸。即使你和他有亲有故,也不能管他的事陷他于绝境呀!你让开,让他和老夫好好谈谈。”
异象出现了,罗华欣先前不可一世的神情消失无踪,目光有点茫然,似乎换了一个人,顺从地侧移,再后退四五步,让出打交道的位置,一言不发默默地服从对方的指示行动。
梁宏和江右龙女位于她的身后,看不到她的脸,只是对她顺从让开的举动,感到十分讶异而已。
处身在危险的环境中,必须提高警觉,对一切反常的变化,找出合理的解释,是精明江湖人应付事故的心态,以作为下一步应采行动的依据。
跟从一个精明的老江湖历练,比凭勇气信心独自闯荡,存活率高出多多,所以带了门徒子弟闯江湖平常得很。
获得老江湖提携,风险就减少许多。
梁宏必须出面了,剑眉锁得紧紧地。
江右龙女纤手一伸拉住了他,阻止他上前。
他反握住江右龙女的手,用手指在纤掌上点出几种信号。
江右龙女是九江人,南康府曾经隶属九江。
大江这一段俗称下江,在这一带江上的混口食朋友,传递简单暗号的手势,概略可分三种,大部分手势是通用的。
所用的暗语俗称切口或称贼话,也大部分可以互相通用。
江右龙女纤手被握,本能地挣扎,但手指一动,她便打消抽回手的念头。
她小小年纪敢夸称是老江湖,自有敢夸口的条件。
她的剑比罗华欣的匕首,重一倍长三分之一,本来垂在身侧的,突然换握改隐于肘后。这是用短兵刃贴身攻击的握刃方法,即所谓反手剑反手刀,一旦情势紧急需正面搏斗,换握出剑必定慢了一刹那,碰上高手相当危险,这一刹那很可能生死殊途,所以剑隐肘后摆摆样子示威还不错,碰上对方的强劲急袭,就只有挨打的份了。
她的剑改隐在肘后,表示不打算抢攻搏斗,让对方宽心,她不会采取主动攻击。
“他娘的!”他口出粗话,摆出泼皮形象上前打交道:“你们先是从后面追上来,用暗器偷袭神气得很。现在又半途布阵打埋伏,明来暗往摆足了威风,我实在想不出你陈老头,要和我谈甚么妻财子禄富贵寿考……”
“我要和你谈吉凶祸福,谈你要死还是要活。”陈老人不悦地打断他的话,可能知道他愈说愈不中听:“我要破例准许你加入本教加以重用,而且给你重金做安家费,只要求你替本教在镇江立山门,供给唐家农舍主人的一切消息,你一定已经查出一些眉目,所以本教会重用你。如果你不愿投效,可以提出交换条件,你要甚么我给甚么,名利我都不会吝惜,本教付得起。你一定有女人缘,人才一表有好色的本钱,这两个女人配不上你,我会给你几个天下绝色美女……”
“他娘的!你还真有几分龟公相,如果手上再提有一个大茶壶,就神似真乌龟活王八……”
陈老人脸色发青狰狞可怖,像是满肚子火药被引炸了,身形暴射而出,大袖疾挥。
大袖刚挥出,袖劲刚离体,一件鸡卵大的淡灰色物体,恰好从袖劲的迸发上方空隙楔入。
双方对进,速度快得目力难及,即使能看到形影,也无法闪避或挡架,计算极为精准,双方一动就决定结果了。
梁宏右手扔出蛋形物体,身形乍动,一闪便将呆立在侧后方的罗华欣扛上肩,如飞而遁。
江右龙女则先一刹那替他开路,剑化惊电猛扑挡路的闪电狂客。
上一次她以一敌二,与闪电狂客彩云仙子先后交手,表面上她略占上风,其实她被闪电狂客的强劲反震内力所惊,知道自己棋差一着。
但她不甘心,这次要用剑分高下。
七个人半弧形三面包围,谁也没料到他们会突然冲出而不后退撤走,虽然早已严加戒备,事发仓卒,仍然来不及同时聚合阻击。
铮一声狂震,火星飞溅。
闪电狂客果然名不虚传,仓卒间居然封住了射来的激光,不愧称剑出如闪电的剑术名家,真具有称狂的本钱。
人影暴退,剑气迸散中,闪电狂客倒退两丈左右,几乎失足摔倒。
一旁的彩云仙子,不敢接招侧跃丈外。
刹那间的变化太过剧烈,似乎一眨眼便破围出困了。
也似乎在同一瞬间,传出陈老人的厉吼声。
鸡卵大的物体,是用多层厚纸包成蛋形的石灰包,撞击力超过某一程度,就会一击即破,石灰粉飞溅,有如炸开的云雾。
石灰包击中陈老人的右耳头侧,石灰粉溅满头大遭其殃。
幸好陈老人的本能反应力并没退化,看到异物,头部便本能地扭转、躲闪!总算没被击中面孔,保住了双目。
石灰入目如果附近没有油急洗,有失明的后遗症存在。
“分了梁小狗的尸,女的留给我做鼎炉……”陈老人发疯似的厉吼,不敢睁开双目:“我要……我要……咳咳……”
只有一种人称女人为鼎炉:术士妖人。
术士妖人,通常指道人法师。
鼎炉,通常指受控制受性迫害的女人。
陈老人现出狼狈相,已经让爪牙们心底生寒,还以为这位一头白粉狂叫狂吼的司令人,遭到可怕的灾难了,谁敢丢下司令人不管而去追强敌?陈老人被呛得快要闭气了。
追也追不上了,人已钻入凋林无影无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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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乡和南乡山多田少。
东乡的山虽然都是小丘,只能种些旱作物,真正的良田甚少,因此无法形成大村落,各处皆可看到零星的三家村,农产品还不够府城所需,村民都十分纯朴好客,在这里求助,保证可以受到良好的款待。
他们脱离现场迅速转向东南行,走的是返城的相反方向。
在一座小农舍歇息,农舍主人热诚地替他们准备烤火取暖的火盆,整治汤水食物挡寒,喝了姜糖水疲劳尽消,主人让他们在厅堂歇息,知趣地不来打扰他们。
“我以为你真的非常聪明机警呢!”梁宏用火叉象征性拨动火炭,忍住笑消遣罗华欣:“你那女霸王的气势,出面打交道能谈出甚么好结果?那老鬼的迷魂术火候精纯,一开始就用眼神、手势、声音,向你全力集中施展,你却像呆头鹅般傻傻地接受他的摆布。我以为你气势汹汹上前,一言不合就挺剑大发雌威呢!”
“都怪我大意,而且打错了主意。”罗华欣脸一红,纤手轻抚被炭火烤得红彤彤的面庞:“我承认妖术真有不可思议的威力,本来我根本就不相信妖术能撼动得了我,现在不得不改变观念了。”
“你打错了甚么主意?”江右龙女笑问。
“我打算活捉他。”罗华欣眼中有异样光芒。
“咦?为何要活捉他?”
“我一眼便看出,他是混元教地位甚高的人。”
“活捉他干甚么呀?我们能捉住他之后杀他吗?”江右龙女大摇其头:“即使他罪恶滔天,除了在交手时杀他之外,没有其他借口杀他,捉住再杀是犯忌的。”
“捉住他便可知道混元教的打算呀!”罗华欣说:“知己先知彼,可以早谋对策。”
“那老鬼已经把打算说得一清二楚了。”江右龙女有意结束话题,她反对捉人的态度相当明显。
“以后再碰上这些杂碎,哼!”罗华欣的凤目中,幻现浓浓的杀机,也有意中止捉人的话题,知道所说的借口欠缺有力的正当理由。
“你用甚么法宝摆布那老鬼?”江右龙女和梁宏同坐在一条长凳上,笑嘻嘻地从他的衣下拉出百宝囊,神态自然毫无拘束:“那老鬼叫得好难听,简直就像发疯的狗,他好像不能走动了,不然必定会狂追不舍的。”
百宝囊盛了不少杂物,真可以称百宝,他的囊特别大。
“这是石灰蛋。”梁宏取出一个淡灰色的纸蛋递给江右龙女:“把石灰研磨成细粉末,盛入切了盖的蛋壳内,外用一层桑皮纸糊妥,再糊贴几层宣纸,即使不投中脸部,击中任何部位,也会把人吓一跳,弄不清是否有毒。石灰无剧毒,但击中脸部,铁打的人也受不了,眼睛和喉部八成会受损。”
“哦!还有红色的。”江右龙女掏出一个淡红色纸蛋。
“那是大型惯炮蛋,纵火用的。”他囊中有几种颜色的纸蛋,用颜色分别用途,笑得邪邪地:“谁都把我看成下三滥,我就用下三滥的手段应付他们。我不但有石灰蛋、纵火蛋,还有臭蛋、脏蛋、辟狗蛋、毒药弹……在身上爆裂,腥臭味可散布三二十步,逃都逃不掉,躲到洞窟里也会被循臭味搜出来。这些英雄好汉身上沾了怪味,不气死也会气疯,绝吧?”
正在囊中把玩各种蛋的江右龙女,像被蝎子螫了一钩,紧张地缩手,怕纤手沾上腥臭,腥臭两字入耳也令人发呕。
“这……这这……”江右龙女结结巴巴:“这比被捅一刀更难堪。”
姑娘们爱洁,满身沾臭那还了得?英雄好汉志比天高,叱吒风云不可一世,一旦全身腥臭,铁定英雄不起来,会成为江湖笑柄。被捅一刀,受些痛苦而已。
“不要怕,蛋不会自行破裂的。制作时工夫到家,蛋外不会沾有异味。臭蛋是河豚与鲷鱼的内脏,加上虾蟹的脏器制成的。这两种鱼内脏最为腥臭,鲷鱼更是离水即死极易腐烂奇臭无比。臭蛋爆裂沾上肌肤,比沾了黄鼠狼的尿更糟糕,洗三天也洗不掉臭味,最亲近的朋友也会掩鼻而走,退避三舍,你说妙不妙?”
“你好可恶。”江右龙女拍了他一掌:“如果沾了我一身,我会恨你一辈子。”
“梁兄,这玩意你可以用来对付江湖混混下三滥,用来对付成名的人物,未免太恶毒了些。”罗华欣苦笑:“人人有脸,树树有皮,日后他们的脸往那儿放?除非被击中时无人在场目击。那老鬼被石灰蛋击中,他真会发誓捉住你剥皮抽筋。”
“呵呵,他说过了,要爪牙分我的尸。”梁宏大笑:“他最好放聪明些,日后避开我远一点。我想,不久自有分晓。”
“你的意思……”
“扛着你逃跑,半途改扛为背,脚下那能没留下痕迹?那些人肯甘心放弃追逐?”
“哎呀……”罗华欣红云上颊。
“等老鬼洗掉满头石灰,眼睛不再疼痛视觉复原,肯定会怒火冲天,发誓要捉住我分尸。我们吃饱了再走,引他们在这一带玩猫捉老鼠游戏,等他们濒临饥寒交迫力尽境界,就可以好好摆布他们了。”
主人恰好出堂,请他们到膳房进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