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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患难相扶持

焦家大宅屋后的小河,宽仅三丈余,严冬水位低,时届低潮,两岸长满枯了的芦苇、枯柳、秃杨,视界有限,双桨小舟在弯弯曲曲的河道向东北划行,速度甚快。操舟的大汉,是四名护院之一。

另一位大汉,是那位冒充门子的人,坐在船头向前眺望,神情仍然沉着冷静。

由于水位低,水面收缩了一半,两面的河床泥泞,不必担心有人从泥泞中往船上跳。如果涨潮,水面加宽升高一两丈,想从两岸跳上船,也不是易事,所以两人放心大胆向下航,顺水顺流船行似箭,大汉控舟的技巧与力道,可圈可点。

江南水乡,溪河纵横,人们通常用小舟或竹筏代步,家家都有舟筏,看到停泊的无人小舟毫不足怪,不会有人偷走。

小河从丹徒镇与谏壁镇的中间入江,沿江有一条贯穿各村落的大道,有一座木桥高出水面两丈。

远在百步外,便可看到桥上站着蒙了脸的梁宏和罗华欣。

桥下右岸,江右龙女以篙控制一艘竹筏相候。她号称龙女,控舟筏的技巧是超一流的,水性更是值得骄傲,在鄱阳湖可与鱼龙并肩遨游。

桥上水面同时相候,登舟轻而易举。

小舟已来不及回头,发现危机,急冲的小舟已接近至五六十步了,回头也不一定能逃得掉。

门子迅速拔出藏在衣内的单刀,小舟继续向下冲。

江右龙女竹篙一点,竹筏冲出。

桥上的罗华欣一声娇笑,双手一张,飞燕穿云上升近丈,再向下前空翻四匝,真的身轻似燕,俏巧妙曼地降落在竹筏上,匕首出鞘。下降的高度足有三丈,那是两层楼的高度,降落两丈长五尺宽的筏中心,竹筏仅略为下沉,轻功超尘拔俗,这比高台跳水表演,难上百倍。

竹筏挡住去路,登舟轻而易举。

两大汉脸色大变,被罗华欣的轻功吓了一大跳。

由于有潮水调节,所以小河不结冰,但水仍然奇寒彻骨,掉下去片刻便会冻僵。在小舟上格斗,肯定会落水变落汤鸡,万无幸理。

舟首一转,向桥左岸急冲。

桥上的梁宏一声怪笑,奔下河岸堵个正着。

小舟冲上河岸,门子飞跃而起,双方骤然撞上了,单刀毫不迟疑地仓卒间挥出,已无思索的时间,唯一的念头,就是本能地行动,杀死对方自己才能存活。

竹筏也急冲而至,筏上的两女大吃一惊。

梁宏跑得太快,想阻止已来不及了,怎禁得起身手非凡的门子攻击?赤手空拳非挨刀不可,人在筏上,怎能抢救?

这刹那的致命瞬间,她们看到急剧的,几乎不可能的奇妙变化,梁宏居然福大命大,突然滑倒了。

河岸这一段没生长树木芦苇,仅有及膝的枯草,冰冻的大地又硬又滑,枯草一碰即折。奔跑着的梁宏一脚跨出,脚下突然打滑,仰面急倒,双脚向前伸向前急滑,恰好躲过斜劈而过的单刀,他的双脚,竟然插入门子的双脚间,夹住了门子刚沾地的右脚。

一滚一绞,门子大叫一声扭身便倒。

上次在南乡,功臻化境经验丰富的江湖客,也是被梁宏仆倒时,鬼使神差无意中踹了一脚,几乎把小腿骨踹裂或踹断。

操舟大汉到了,向梁宏倒下处扑落。

罗华欣后发先至,纵上岸的高度,比大汉高了三四尺持匕首的手外张,小蛮靴快速地下踹,光临大汉的背心,凌空下搏声势惊人。

这一踹如果偏了,手中匕首必定在身形沉落时下劈。

江右龙女也同时到达,一脚踢飞门子的单刀,剑尖下沉,点在门子的喉下。

“不可下杀手……”还没爬起的梁宏急叫。

他是来查证的,查证必须留活口。

迄今为止,他所受到的伤害有限,一直就有惊无险,因此心中并无强烈的报复念头,毫无伤人杀人的概念。

胁迫他合作的人中,也没有人凶狠地存心要置他于死地。

两女的劲道如果不能达到收发由心境界,他的叫声肯定起不了作用,接触快得有如电光石火,没有超人的反应,根本控制不了如此急剧的变化。

两女的反应确是惊人,劲道已臻收发由心境界。

罗华欣下踹的右脚略向外张,重重地踹在大汉的右肩胛骨上。大汉向下仆倒,背心被罗华欣踏住了。

江右龙女的剑尖,停在门子的结喉穴上。

门子和大汉完全失去反抗的机会,被拉脱双肩关节,双手便失去用劲活动的能力,被拖至桥头的桥侧大树下,乖乖地坐下听候处置。

“阁下乘坐这种小舟,能到大沙小沙传递消息吗?”梁宏开始问口供:“焦二爷真的在大沙小沙搜捉走私船?我要你招供。”

“没有甚么好招的,阁下。”扮门子的大汉倒有浓厚的英雄气概:“二爷的确在大沙小沙搜捉走私船,天没亮就乘快船走了。二爷靠捉走私船发财,捉住便吞没,这并不是甚么伤天害理的事,历任局大使都这么做,他不做反而会受到猜忌,更没有金银向上级打点。宅院出了重要大事,咱们必须前往向他禀告。在小河口的小村,有船只可用。风浪大险恶,小代步船当然不可能在江上行驶。我们只负责报讯,其他的事你要我招甚么?宅中护院保镖虽然相当多,但绝不许可过问权责以外的事,这是规矩。我们的确不知道主人的私人事务,逼死我也是枉然。”

“你们是不是经常有陌生人夜间聚会?”

“那怎么可能?老主人还在,宅中有三代老少妇孺,白天也很少有人往来,主人通常在衙门接待亲朋好友,陌生人概不招待,天一黑宅院几乎与外界隔绝了。你说甚么夜间烧香聚众,我听得一头雾水,那是不可能的。”

说得合情合理,门子的话不像有假。

“他娘的!”梁宏粗话脱口而出:“似乎你们真的甚么都不知道,我不可能从你口中,逼出重要的消息,白白浪费工夫。”

“确是如此。”门子苦笑:“就算主人做伤天害理的事,我们也不可能知道。”

“你们是他的爪牙……”

“我们并不认为是他的爪牙,爪牙只是你们想当然的说法。”门子抢着分辩:“我们只受雇做保镖护院,这是白道行业中,颇受尊敬的江湖行业。我在焦家三年余,的确经常有心存报复的人,纠集一些黑道牛鬼蛇神,前来袭击、暗杀、行刺……三年来共被杀死十七个人,我们的钱不好赚,是用性命巴结得来的。我们不是他的奴仆,随时都可解约离去,他所做的亏心事,会让我们知道吗?要做亏心事可以在别的地方做,只有白痴才会在家宅里做亏心事。总之,晚间不会有人来聚会,虽则我们不知道内宅的事。”

“去你的!你们滚吧!”梁宏连拉带扳,替门子恢复脱臼的双手:“白白浪费了我的时间,滚!”

两人大感意外,难以置信他会真的轻易放人。

两女也怔住了,怎么就此半途而废?

他再次喝声走,挥手赶人。

门子两人这才如梦初醒,拔腿便跑,奔过桥头,直趋河岸搁舟处,不时扭头回顾,防备他追来或突袭。

到达岸边,门子突然止步转身。

“你那个佩饰,确是镇邪的法器。”门子高声说:“二爷的确有一个,日夕不离身佩在衣内。”

“我知道,所以来找他。”

“这东西在我这种人来说,可笑得很,心中有鬼神邪魔的人才需要。二爷并不信鬼神妖邪。”

“那是你的想法。”

“他真的不信,那玩意是买来的。”

“买的?”梁宏一楞。

“知道府城西面十五里的小华山吗?”

“知道。”

“山下有座白鹤观,观旁有座竹园,住有一个叫贾道婆的女巫师,她卖这种镇邪佩饰。二爷就是在贾道婆处买的。你如果想买来送朋友,去找贾道婆吧!”

两人将小舟推下水,急急向下游划走了。

“真是见了鬼啦!我居然看成是找线索的宝贝,聪明反被聪明误。”梁宏自怨自艾,极感失望。

“该详细盘问他的,你根本不会问口供。”江右龙女对他的办事方法不敢苟同。

“他们不是重要的爪牙心腹……”

“你并不知道他们是否重要,仅凭猜测而已。线索,是要仔细寻找揭秘的。比方说,那门子说焦老二那只佩饰是向贾道婆买的,门子是怎么知道的?亲眼看到呢?抑或是焦老二自己说的?何时说的?为何会到小华山买?都是疑问,对不对?”

“毛病一定出在供给消息的人身上。”梁宏向桥上走,走上返府城的大道:“焦大使昨晚便得到消息,应变的手段无懈可击,我得赶回城查个水落石出,贾道婆那边也得去看个究竟,这条线索还没中断呢!”

“焦老二是现任的官,油水最肥的官。他老爹更是退职的官,官阶更高,而且是负责治安的官,父子两代家世赫赫,不可能与神秘的黑道组合有关连。”罗华欣一面傍着江右龙女举步,一面把分析说出:“虹姐,你是老江湖,门路多,是不是该向黑道人士着手调查?从官府查线索是不是找错门路了?”

“这是一条线索,也是我掌握有证物的线索,只有先从这条线索查。”走在前面的梁宏说:“从官方人士着手,其实门路并没走错。”

“你的意思……”

“我算是镇江人,对镇江的地方龙蛇,有相当程度的了解,几个不三不四的门帮我不陌生。”梁宏有点言不由衷,其实他在镇江逗留的时间并不多,经常在外地走动,奔走于南北两地,所以称浪子:“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神秘组合,不但潜藏很长的一段时日,而且人手众多。可是,从没听说过附近发生过重大的罪案,他们的财源何处来?”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江右龙女说。

“控制江湖行业或经营江湖行业,收常例钱保护费,向豪门大户敲诈勒索等等江湖手段,是瞒不了人的,收入也不多,出面主事的人必定会暴露身分。如果从官方人士贫黩横征暴敛,营私舞弊收贿等等方式着手,那就财源滚滚而且风险小,这比交通官府更高明多多,官方安插有自己人必定无所不能。一个组合如果官匪合一,敢和他们对抗的人肯定会凶多吉少,他娘的!高明。”

“官匪合一的事,不算稀奇呀!”江右龙女见怪不怪:“凌云庄在扬州死了一些人,扬州血案轰动江湖,依我看,如果你认为侦查门路无误,真可能与这个镇江的神秘组合有关呢!”

“怎么说?”

“扬州血案可说是极不寻常的大刑案。可是,官府却低调处理,并没严厉追究,雷声大雨声小,三五天之后,就不再督责治安人员克期破案,之后更是束之高阁不了了之。你看,会不会与镇江的官府影响力有关?两地一江之隔,镇江官方根本就懒得过问追究,是不是大有可疑?”

“唔!也许得向官方找线索。”梁宏说:“扬州血案牵涉到我,凌云庄的人,就怀疑我是凶手的党羽,我难脱嫌疑,值得一查,不能淡然置之事外。对,也许真把两件事扯在一起呢!”

大道从镇南延伸,在漕河北岸向府城伸展,沿途行旅络绎于途,是沿江各村镇的往来大道。

天寒地冻,罡风砭骨,人在路上行走,只露出双目,谁也不知道其他旅客是些甚么人。

这条贯连沿江各村镇的大道,往来皆需经过镇南街。他们前往焦家大宅时,是从镇南街外绕镇而走镇东的,并没进入镇市。回程时,就不再绕道,穿越镇南街出镇西行,所以瞒不了镇民的耳目。

出镇仅一里左右,后面镇街口便涌出八名男女,都扮成村夫村妇,兵刃藏在宽大的棉袄内,脚下甚快,不久便到了身后三二十步。

他们一面走一面谈话,不徐不疾返回府城,并不急于赶路,路上行人零星络绎于途,他们并没留意有人追赶,因此八男女分为两拨,接近至身后,他们仍未发现警兆,根本没考虑焦家会派人追来,更没料到有人在镇中打听他们的下落去向。对镇内的动静变化,可说毫无所知。

他们前往镇外侧的焦家大宅办事,整个过程为期仅半个时辰多一点,并没惊动镇上的人,镇上有何动静,他们没有留意的必要,匆匆来去不想引人注目。

大道其实宽仅丈余,江南的乡村大道,因地狭人稠而普遍窄小,不像北方的小径也可行驶车马。

领先的四个人可能是急于争功抢进,脚下的声息自然有异。

梁宏最先感觉出有异,身后的脚步声不像村民赶路,本能地扭头回顾,便看到最近的四个人一拥而至,把整条路都占满了,已到了十步以内啦!

“小心!”他急叫,一跃便到了路右的凋林边缘。

两女闻声知警,倏然转身。

很不妙,暗器的眩光入目。

暗器突袭打头阵,人随暗器一拥而上。

生死决于瞬间,本能的保命反应,一动便决定了生死,经验丰富的人,反应通常不会发生错误,任何错误的代价都是死。

四个男女出其不意突袭,没料到会被发现,暗器射击方向皆射三人的背影,没考虑到他们会向侧方躲闪,控制的威力圈有限。

梁宏轻轻一跃,便有效地脱出威力圈外。

两女同样反应超人,一瞥之下,便决定了最佳行动,同向侧方鱼跃丈外,暗器贴她们的靴底掠过,仅差半寸左右全部落空。

“走!”梁宏叫:“他们人多。”

八比三,他们不想被缠住玩命。

八男女穷追入林,不理会遇林莫入的禁忌。

“彩云仙子,你这泼妇给我好好记住。”江右龙女一面掩护梁宏飞窜,一面破口大骂:“还有那个甚么闪电狂客。你两个贱种无耻卑鄙,丢尽武林人的脸面,只会偷袭玩阴的,人不要脸百事可为。以后别让我碰上你们落单,我也会用暗器偷袭以牙还牙,你们给我小心了。”

八个男女仅露出双目,她居然在回头一瞥之下,认出两人的身分,大概是曾经交过手,所以印象深刻,从对方的行动与外型轮廓,认出两人是何人物。

昨天她以一敌二,突然转身发掌接招攻击,彩云仙子首当其冲,被震飞当堂出彩。第二掌拍中闪电狂客的手臂,她被震得手掌发麻,表面上她的内劲棋差一招,其实她的第二掌劲道,比第一掌减弱了三成,她并没落败。以一比二,她有信心在公开的场合拚搏,争取六成胜算。

“我不信你这漂亮女光棍能跑得了,你是我的,哈哈……”闪电狂客狂妄的得意狂笑震耳,似乎认为吃定她了,衔尾毫无顾忌地狂追。

这次,梁宏逃走的速度快得惊人,两女在他后面掩护,几乎跟不上他,也似乎忘了他不会轻功,把注意力全放在后面追的人身上了。

闪电狂客与彩云仙子,不是追得最快的人,最快的是那位老儒生,然后是七煞夫人和彭小兰。

混元教的人,把重要的人手派来了,但来晚了将近一个时辰,总算能准确地追踪到达丹徒镇。

梁天成了混元教胁迫合作的首要目标,他是镇江的土地神。

除了凌云庄的人以外,赶来镇江的各路牛鬼蛇神,都把他列为争取合作的目标,需要他追寻神秘组合的秘窟。

外地的人如果得不到本地人合作,寻幽探秘谈何容易?

梁宏一直以弱者的形象周旋在强梁之间,不亢不卑态度不积极,应付得八面玲珑,反而成为各方积极罗致的对象,处境很不妙。

这次,他必须用些劲,摆脱这些混元教高手,不想让两位姑娘冒不必要的凶险。

在凋林中一阵追逐,后面声息渐杳。

怒火从心底燃烧,他逐渐有点按捺不住了,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些人恩将仇报认为理所当然,他快要受不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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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土地神,这一带地域他熟悉。

对方知道他非逃回城不可,躲在城内才安全。虽然夜间在城内也危险,但有地方躲就不会被人找到。

虽然返城的乡村小径甚多,但大道只有一条。

他是以大道为主轴,在大道两侧越野而走,时左时右,表示逃的主轴不变,但用飘忽的手段,令追的人捉摸不定。

对方料定他非逃回城不可,城内治安人员这期间加强戒备,至少不会有人明火执仗行凶,任何牛鬼蛇神除非不得已,否则不会犯忌在官府落案,城外就百无禁忌了。

他这种飘忽逃走的方法,瞒不了善于追踪的老江湖。

绕过一座小村,他突然向后跟的两女打出小心的手势,再向右面的小溪流一指,表示沿溪绕走,快步穿越一片田野,钻入一座光秃秃的杨林。

“是不是又绕到大道附近了?”紧跟在他后面的江右龙女说:“好像你一直就无意摆脱大道。那些人如果沿大道追,速度肯定比我们快,岂不是有被劈面撞上的危险?不如保持越野避开大道为妙。”

“我想看结果。”他放慢脚步,不时回头向来路眺望。

“看甚么结果?”江右龙女惑然问。

“我们出城时,杭州那个组合的眼线在虎踞桥……”

“就是追来的那个彩云仙子。”罗华欣打断他的话。

“其他各路牛鬼蛇神,也可能派有眼线。刚才有八个人追来,一定另有其他的人。我们好好留意,看到底有那些人玩弄阴谋,打我们的主意,早些发现,日后也好早作提防。”

“凌云庄可能也有人跟来,十分可恶。”罗华欣自从与江湖客发生冲突之后,对凌云庄的人反感日深:“彩云仙子闪电狂客这八个人,其实对我们威胁不大,倚仗人多虚张声势而已。在他们杭州方面高手赶到之前,他们奈何不了我们的。如果他们的教主亲自带人赶来策应,我们就必须小心了。”

“教主?甚么教主?”梁宏不曾与那些人正式打过交道,还不知道该组合的底细。

“可能叫甚么混元教。”罗华欣信口说:“他们在杭州准备开山门,正式的教名还没宣布,还没站稳脚跟,就迫不及待派人前来镇江建势力范围。哼!妙想天开。”

“哦!你怎知道他们叫混元教?”

“昨天傍晚才知道的。”罗华欣指指身后百步外的空旷田野:“来了,他们是追踪的行家。”

八个男女一个不少,到达田野的边缘,先后停步找寻地面的痕迹,聚在一起指指点点似在讨论向何处追。

冰冻天地,人在林野中走动,必定踏断枯草,留下足迹。但冬耕后的田野,可行走的田埂,枯草早在冬耕时踏平了,不易看出痕迹啦!追踪的人并非真正的行家,很可能认为逃走的人,不会从空旷的田野走,田野外围凋林竹丛星罗棋布,正是藏身潜踪的好地方。

镇江府是稻麦混种区,府城东乡一带,是肥沃的水稻区,冬耕后的水田走动不易,必须沿弯弯曲曲的田埂行走,不是快速逃走的好途径。

梁宏与两女聊可算逃走的行家,所以故意穿越田野,走田埂时特别留心,尽量避免留下痕迹。

尤其是进入的前五六十步,三人几乎是小心翼翼,放轻脚步,跟着前面的梁宏落脚点,轻灵地叠着脚痕走的。

跟来的八男女,显然在边缘附近失去脚迹,拿不定主意该往何处追,所以才会在原地讨论了一会。

不久,八男女向右折,沿田野的边缘,不徐不疾地寻觅踪迹继续追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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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至田野的北端,便是一座小农村,有十余户人家,大概是这一带田地的主人。小村的北面,便是至府城的大道。北面全是绵延起伏的小山丘,满目全是凋林,至江边已在十里外,江边就是象山。

领队是一个相貌清瘦的花甲年纪老人,老儒生可能是副手。

七煞夫人的地位比老儒生低些,彭小兰该是地位最低的一个,她是七煞夫人的门人兼婢女。

闪电狂客的江湖地位相当高,但在这里似乎比不上七煞夫人,而与彩云仙子相等。这些江湖高手名家,在具有强大实力的组合中,身分地位必定比不上组合中的中坚人物,虽则这些中坚人物很可能不是江湖人。

即使是,江湖声望与地位还不配论排名。

反正后来参加的人,实质上的名位都不高。

八个男女皆穿了村夫装,男的戴风帽,女的裹头帕,全穿了大棉袄长裤,兵刃藏在袄内,已看不出气势、身分、地位,外人怎知道这些人谁是老大?更不可能知道他们是何人物,分不清谁是皇帝,谁是乞丐。

但在他们的组合内,在自己人面前,身分地位的高低,极为重要,生活细节、行坐序列、言谈态度……反正控制的规则手段一大堆,阶级分明近乎主奴关系,所以走在路上,可以从他们每人所处的位置,交谈时肢体呈现的姿势,分辨出他们谁是主事人,身分地位谁高谁低。

闪电狂客和彩云仙子,无疑是身分地位最低的人,所以走在最前面,担任先锋猎犬。

水里火里,他两人非领先不可。看到小村,领队的花甲老人,向跟在身侧的老儒生打手式。

“小村气氛不寻常,毫无动静,一定有事故。”花甲老人向老儒生说:“你那两个巡察心浮气躁,搜寻踪迹粗心大意,只知循声息穷追猛跟。他们无意入村小心搜,旁若无人向里闯,会吃亏的,快提醒他们留意不测。”

闪电狂客一马当先向村口走,大摇大摆毫无戒心。后跟的彩云仙子也漫不经心,像在散步,显得无精打采,追逐的兴趣完全消失了。

逃走的人,恐怕早就逃回府城了,在乡野鬼撞墙似的穷搜,根本就在白费工夫。

“对付一些江湖牛鬼蛇神,他们是很得力的臂膀,可不要小看他们了。”老儒生为部属分辩,其实所有的人皆提不起劲,发出一声忽哨,引起闪电狂客两人的注意,再打出要他们小心搜小村的手势。

“再多花几十两银子,可以请到更高明的高手供奔走;多花百十两银子,可雇到更有名的名宿做鹰犬,哼!”花甲老人说的话刻薄伤人:“你手下的一群巡察,最少有一半人虚有其表,跟你们出来实在浪费,那有机会活捉江南浪子?”

“事先不知这浪子将有何举动,临时派人追索,他望影飞遁,速度惊人,不能怪我们这些人无能呀!”老儒生趁机吐苦水:“要捉一个精明的胆小鬼,要了解他的一切动静,就这样抽调几个人你追我赶,能成功恐怕只有靠天意了,不用全力布网张罗,毫无希望。”

“别向我发牢骚,我也没有几个人可用呀!”花甲老人突然转身,剑同时出鞘。

同一瞬间,一声狂笑震耳传自身后。

在后面警戒的七煞夫人与婢女彭小兰,分别被两个人拖住双脚,背部着地向后拖,像拖两具尸体,身躯像僵硬了。

但口中呼出的白雾,可以证明两人仍是活的。

天寒地冻,呵气成冰不是奇事。

另两个人站在十余步外的大树下,背着手状极悠闲。是周、吴两位花甲老人,穿了长衫佩了剑,气势比老儒生这些扮村夫村妇的人强多了。周老人曾经通名为周二十四,可就与那一身士绅打扮毫不相配了。

另一侧是郑老人和冯老女人。

拖着七煞夫人的是王老女人,上次两人换了一掌,半斤八两势均力敌。

这次,七煞夫人栽了。

拖了彭小兰的是一位少女,笑嘻嘻像在拖一头小羔羊。

再次相逢,这次不会善了。

投鼠忌器,花甲老人和老儒生,都不敢冲上救人,也不知道七煞夫人主婢是死是活,如果死了,用不着冲上冒险抢救啦!

还没入村的闪电狂客和彩云仙子,飞快地撤回列阵,看清是谁,心中暗懔。有两个人落在对方手中了,想挽回颓势谈何容易?

老儒生目下是与对方见过面的人,不得不暂时取代花甲老人的地位上前打交道。

“你们并没落脚在下河街胡宅。”老儒生沉声说。

“呵呵!你们也没落脚在西津渡的船上呀!”周二十四怪笑:“你虞我诈,平常得很,谁也不必笑谁使奸,彼此彼此看谁神通广大。”

“你们事先毫无警告便下毒手……”

“顺手牵羊而已,并非故意擒捉人质。”周二十四阴笑,怪眼狠盯着花甲老人,早已看出花甲老人是主脑指挥:“我们是跟在你们后面来的,你们入丹徒镇打听消息,我们也在,直至出镇追上江南浪子,我们才知道你们是为了他而追逐不休的。”

“咱们追逐他,不关你的事。”

“但老夫早就公开宣示,要他和老夫合作。”

“我宣示要做皇帝,你承认吗?”老儒生冷冷一笑:“咱们有诚意要找你商谈合作事宜,准备付给诸位合理的合作酬劳,你们却暗中跟在咱们后面,抽冷子暗算咱们的人。周老兄,你想到后果吗?”

“我当然想到啦!”周二十四的笑容阴恻恻令人寒栗:“今早你们派遣了不少人,分别与光临镇江的各路人马,商谈合作事宜,要统合行动挖出这个神秘组合的根柢。拒绝合作的人,你们要求他们离开镇江以免碍事。这是说,你们要用强硬手段,要求各方合作了。谁都明白强硬手段是怎么一回事,用不着你老兄告诉我有何后果。阁下,你也知道用强硬手段对付老夫,会有何种结果,是吗?”

“届时就知道了,目下说结果言之过早。彼此还有约会商谈的承诺,不是敌人,可否把我们的两个人释回?他两人没招惹诸位吧?”

“用江南浪子的消息交换,如何?”

“我们根本就不曾和他接触,刚赶到丹徒镇片刻,仅在镇内打听他三人的动静,镇民居然坚称没看到这样的三个陌生人。正在打听,突然有人见告,有这么三个人在镇南出现。结果,咱们追上了,最后仍然劳而无功,被他们逃掉了。你在要求不可能的事,阁下。”

“真的不曾与他们接触?”周二十四沉声追问。

“咱们仍不死心,仍在尽力搜擒他呢!我们急于要知道,他到底在弄甚么玄虚,他没有远来丹徒镇喝东北风的必要,一定有重要的发现。咱们暂且临时合作,分头搜寻,如何?”

“这……”

“只有他,才有能力查出那神秘组合的潜藏处!只有他,才能一步步掘出那个甚么门主的根柢来。那个门主虽然已经现踪,但神出鬼没,谁也不知他是人是鬼,必须靠江南浪子找出他的秘窟来。阁下,暂时合作,值得的。”老儒生全力争取合作,颇有说服力:“他前来丹徒镇,绝不是和两个女光棍来看风景的,一定获得有力的线索,前来查证勘察收获必定甚丰。”

“你们既然不曾和他接触,表示白费心机毫无所获,老夫为何要和你合作?我们如果追捕得手,为何要和你们分享消息?哈哈!你打的如意算盘并不妙,骗不了人。人还给你,合作的事,日后再说。”

留下七煞夫人和彭小兰,周二十四六男女向西掠走如飞。

一直在后面冷然屹立,一言不发没表示意见的花甲老人,任由老儒生出面打交道,仅冷眼旁观静候情势发展。

对方无条件释放人质,花甲老人脸上也没流露欣慰的神色,出奇地冷静,似乎早已料定有惊无险。

“这些人阴恻机诈,居心叵测不可信任。”花甲老人等周二十四去远,冷然向老儒生说:“他们不可能和咱们合作,时时皆在打吞噬咱们的坏主意。对咱们具有威胁的人,早些铲除便多几分安全保障。把我的指示传出去,我要全力查这些人的底,迄今为止,咱们仍不知这个周二十四是何方神圣,真不像话。咱们来了这许多人,居然没有一个人能派上用场,你们一这些江湖高手名宿,真能干呢!”

“好吧!我马上派人回府城传话。”老儒生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召来一名大汉,低声说出指示内容,打发大汉奔向府城:“江湖高手名宿,也不可能认识所有的名宿高手呀!”

七个人,实力依然强大。这次重新搜踪,速度慢了许多,不敢再大意,不想再有人被暗算。

他们绕田野的西北角边缘搜追的,忽略了身后的情况动静。

两个组合的人打交道,完全忽略了小村的西南农舍外侧,有三个人潜伏在竹丛下,相距不足三十步。

花甲老人已看出小村的气氛不对,却被周二十四几个人出现所扰乱,忘了小村的变化,走时更不理会小村到底有何异样。

梁宏与两位姑娘所藏身的竹丛,位于小村外侧。花甲老人如果入村盘查搜索,绝不会出来搜外围的树林竹丛。

他们并不急于离去,以免半途又碰上了。

两个组合的人都志在找他,短期间不会放弃的,可能仍在返城的大道附近伺伏,碰上了凶险重重。

当然啦!只要梁宏肯答应合作,凶险将减至最低限,这些人无意要他的命,他还有利用价值。

由于他再三拒绝合作,惹火了不少人,一旦落在他们手中,多少会吃些苦头。

至少那位闪电狂客,就不会轻易放过他,因为曾经被他踹了一脚,那个狂客是睚眦必报的狂人。

松柏竹并非真的终岁长青的,只不过换叶并非按季节一起落,而且冬季同样会停止生长,未换的叶子奄奄一息呈半凋状态,看不到真正的青翠绿叶。

隆冬季节躲在竹丛内,不可能获得有效的遮蔽功能,老远瞥上一眼,便可看出是否有人藏匿。

他们是伏在地面藏匿的,不走近绝难发现他们。

等混元教的人消失在远处的林影内,他们才爬起倚竹休息。

“我大概可以把当前的情势,理出一些头绪了。”梁宏已把两位姑娘看成伙伴,除了重要的影响大局秘密外,其他情势不再守秘:“杭州那个甚么混元教,必定高手倾巢而至,志在必得,我如果不明哲保身远走高飞,必定难逃出他们的毒手,甚至难逃各方牛鬼蛇神的毒手。”

“有这么严重?”江右龙女脸色一变:“情势恶劣的程度如何?你了解多少头绪?”

“凌云庄的人来镇江追凶,可说适逢其会,我跟着倒霉,他们确是把我当成疑凶之一。”梁宏把近来冷眼旁观所得说出:“混元教前来镇江建门户,却是事先详加计划的,事先知道镇江没有地方强龙,所以派来的人手并不多,有计划地制造发动的情势,正好利用凌云庄的人扩大纠纷,掌握发动示威干预的好机。这一来,引起潜藏多年这个神秘组合的注意,首脑产生危机意识,毅然发动自保驱除混元教的暴力行动,同时打算从地底破土而出亮旗号立威,所以波及过往的江湖人士。这两个组合,一是为争夺名利,一是为了保护既得的名利,双方都志在必得,结果将是你死我活。我的处境最危险,活在夹缝里凶险重重。罗小姐,你一定要替无辜受害的朋友报仇吗?”

“你会继续发掘该组合的隐秘吗?”罗华欣不正面答覆:“他们也把你弄入地牢要你的命……”

“我只是好奇,也不希望他们公然打出旗号,影响我的安全而已。其实他们所加予我的伤害,算不了一回事。两害相权取其轻,老实说,我宁可让他们亮旗号开山门,不希望让混元教耀武扬威,毕竟他们潜藏多年,并没在镇江制造轰动的大案。而混元教一旦打出旗号建门户,初期必定大开杀戒血腥极浓,目下我就成为他们争取的目标,我只有向他们投效的一条路好走。我不会屈服,所以日后凶险将日甚一日。”

“陪我过江遨游吧!梁兄。”江右龙女提出请求:“你本来就称浪子,远走高飞,是江湖朋友逃灾避祸的金科玉律,我不希望你成为他们猎杀的目标,既无名可争,也无利可图,太不值得了。走吧!让他们互相残杀,杀得血流成河也与你无关,除非你想做一个荡魔的英雄。”

“我也陪你们走。”罗华欣不啻表示放弃为友报仇的事:“人孤势单和这些人玩命,的确太不值得。梁兄,你往来两京,对京师一定相当熟悉,带我们逛逛紫禁城,你一定胜任愉快,你答应?”

“这……”

“你没有自保的能力,梁兄。”江右龙女忧形于色:“与这些武功惊人的高手名家相较,我和罗姐真有势孤力单的感觉。高手名家一旦加入野心勃勃的组合,组织的利益列为第一优先,一切规矩禁忌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完成任务不择手段。我们有自知之明,绝对无法提供安全的保护。早走早好,还来得及。”

“本来我打算劝你们置身事外,继续你们的江湖游程,脱离镇江是非之地,看来我是弄巧反拙了。”梁宏懊丧地摇头苦笑:“好吧!逃灾避祸的事,我得考虑考虑,回城处理一些兼职的琐务再说,总不能说走就走呀!”

他非常感谢两位姑娘的关切。

萍水相逢,便慨然拔剑相助,不牵涉到利害,与大群牛鬼蛇神周旋,将自己的生死置于危险边缘,难怪他对她们的好感日深,甚至逐渐产生患难相扶持的生死相许情谊,所以希望她们远离是非之地,以免她们涉入太深危及生命。

他可以一走了之,但他不想走。

在镇江,他是小有名气的人,这里有他的根基,有他的工作、生活、朋友,他不能弃之不顾逃避苟全。

他不想惹事生非,但不甘受到致命的伤害。

他可以承认世间是不平的,可以忍受强权。但忍受必须有一定程度,不能超出忍受的底线。

人活得必须有基本的尊严,绝不能含羞忍辱被人踩在脚底下。

人生几何?活得把耻辱当饭吃,实在活得太辛苦毫无意义。

这就是为何有人要为非作歹,为何要奋起造反的原因所在。

活不下去只好铤而走险,甘心受奴役受凌辱,不是甚么好德性,那只会鼓励豪强肆无忌惮迫害无辜弱者。

心存报复与争取名利,两者都是对世间不平的反抗与挣扎极端表现。

另一个他不想走的原因,是一旦一走了之,凌云庄的人便会咬定他是扬州血案凶手之一,今后他的浪子生涯将告终结,在任何地方行走,都可能受到公门人与侠义道人士的攻击。

面对无端的生命威胁,一旦选择逃避,今后一生一世,都会逃避、逃避、逃避。

他也是强者,一个真正的强者。

他受聘任教头,教导、要求、命令、训练、严格指导那些听天由命的农村朴实子弟,如何在艰难困苦、在敌人强百倍千倍的千军万马,血肉屠场中,如何用智慧、勇气、信心、技巧来击溃强敌,保全自己,死中求活。

现在轮到他面对生死存亡,他却选择逃避,这一生一世,他那能在镇江面对所有的亲朋好友?

另一个被逼出来的极端意念,也悄悄地从他的心底萌芽、涌升。那就是:别人可以自认是强者,他为何不能?

目下他需要的是:动机与动力。

他在等。

他毕竟不是有做强者欲望的人,要等逼他出来做强者的机会。在心态上,他缺乏积极的进取心,所以在行为的表现上,呈现是消极性的,斗志不旺盛。

其实,他也曾流露出强者的作为,江湖客和闪电狂客,都曾经吃过他的亏,只是表现的方式不同,两位江湖之雄都没看出他潜在的实力,而忽略了潜在的危机。

两位姑娘不上他的当,不但拒绝自行离去,而且善意地劝他马上走,他打发两女远离凶险的如意算盘落空,个人的打算不合实际情况。

他要考虑考虑,表示还没下定决心,虽有行动的计划,但举棋不定。

他查证镇邪佩饰,就是计划行动的一部分。

“我等你的决定。”江右龙女不便再催促。

“最好马上付诸行动。”罗华欣却显得积极多了。

“咱们该动身了。”他没加回应,整衣而起:“我得去找供给消息的人,看泄密的毛病出在那里。”

回程不再躲躲藏藏,沿大道轻快地赶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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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元教七个人,仍在作穷搜的努力,务必将梁宏三个人搜出来,漫山遍野寻踪觅迹不肯罢手。

他们以为梁宏三人仍在这一带躲藏避风头,不会冒险直奔府城藏匿。

由于有周二十四六男女出面骚扰,耽误了搜索的行动,也没能找到踪迹,所以根本没料到,梁宏三个人不但不在他们的前面,反而躲在他们后面歇息。追踪者追到被追踪猎物的前面,犯了追踪的大忌。

周二十四走后,花甲老人恢复司令人身分,亲自指挥行动,不再假手老儒生。

老儒生之所以能暂时充任司令人,原因是他曾经与周二十四打过交道,口头上双方都有意合作的约定,由他出面化解危机最为适当。

花甲老人所说的那一番话,集讽刺斥责之大成,老儒生心中五味杂陈,口中不便反讽,心中不住诅咒,大概这辈子从没受过这种委屈,脸色一直就阴沉难看,对搜索的行动提不起劲,闭上嘴不再提供意见,带了闪电狂客走在前面,不想再看花甲老人的脸色。

早已没有踪迹可寻,根本不可能找得到留下的逃匿痕迹,因此在前面搜寻的两组四个人,仅不时东张西望虚应故事而已,懒得浪费时间在地面上找痕迹。这一带山林田野,冬季本来就很少有人在外活动,所以没有走动的痕迹可寻,也表示梁宏三个人不会躲在这一带逃匿,没有费神寻找的必要。

似乎周二十四的六男女,也没留下足迹。

领队的花甲老人,可能已看出老儒生的不愉快神情,也就有意放松控制,听任他们敷衍偷懒,带了两个人走在最后,脸色一直保持阴森冷寞,令人望之生畏。

不久,钻出一座凋林,看到零星走动的人影,原来转绕到大道来了。

西面四五十步,四个人正大踏步东行,定然是从府城来的,去向该是丹徒镇。

四个人梳发结,没戴巾帽,露出整个头部,全是高头大马的雄壮大汉,羔皮大袄内藏有兵刃。

大道有行人零星往来,找人问消息是侦查手段之一。四大汉从府城来,正是查问的对象。

老儒生与闪电狂客走在最前面,接近至五六步内,仍无将四大汉拦住的意图,甚至无意察看对方的相貌,各走各路互不相干,眼看要相错而过。

四大汉却警觉地留意他们的举动,远在二十步外便互相打眼色放慢脚步。

“丘夫子,问问他们。”跟在十余步后面的花甲老人,终于忍不住大声高叫,对老儒生的不理睬态度,明显地大感不满。

四大汉一怔,止步戒备。

老儒生丘夫子与闪电狂客,当然不敢不听命,止步转身回顾,但并无拦住四大汉的意图。

“他们是来镇江看风色的江湖豪霸,问不出甚么来的。”老儒生大声回话:“九华四虎来了好几天,他们也在找唐家农舍地牢的主人,算是与咱们有志一同的同道,他们没有我们所要的消息。”

老儒生丘夫子话中的意思,表示没有招惹九华四虎的必要,四虎是友非敌,拦路讨消息,很可能友变成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老夫很少出京行走,没听说过这些人的名号。”花甲老人走近,冷然审视九华四虎,像在审贼。

“他们的名号相当响亮。”丘夫子神情懒散,似乎无意浪费唇舌。

“名号响亮一定有野心。”

“活在世间的人,谁没有野心?尤其是在江湖玩命的人,野心是他们奋斗争取的力源。像我吧!我读了不少书,乡试考了三次每都名落孙山,文章憎命,仕途无望,感到在仕途混不出甚么出路。读书不成,不如学剑,用剑或许能活得比别人强,活得有声有色,有了许多金银,便想拥有几座金山银山。人如果没有野心,与行尸走肉有何不同?”丘夫子神情一变,变得热切兴奋:“你在京都活跃在王公贵胄间,跟在左通政五雷真人身边,任意翻云覆雨,何等风光?一旦五雷真人和广善大国师失势之后,你们只好失意地离开京都,派人另创局面,另图发展再造乾坤,这也是野心的具体表现呀!咱们这些追随的人,也跟着沾光大展鸿图。九华四虎如果没有野心,跑来镇江淌这一窝子浑水干甚么呀?群雄毕集的地方,才有名利可图哪!”

“废话少说。”花甲老人不耐地挥手:“这么说,他们是可以利用的人了?”

九华四虎还没看出危机,呆头鹅似的听这七个人高谈阔论,可能是一时好奇,想知道丘夫子这些人拦路目的何在。当然也认为自己是强者,不怕对方拦路有何图谋。

“世间的人,十之八九皆可利用,只要方法和手段运用得当,连皇帝都可利用。”丘夫子阴笑:“所有在京都的人,都在利用皇帝,五雷真人和广善大国师,利用皇帝最为成功。”

左通政五雷真人,指权倾朝野的妖道李孜省。

广善大国师,指大妖僧和尚继晓。

李孜省官拜左通政。

继晓和尚官拜僧录司右善世。

横行京师的千多名传奉官,全是这两个妖道妖僧的爪牙。

去年遣散的五百余名恶名昭彰的传奉官,全是一僧一道的心腹。

这些被满朝文武集中火力攻击的传奉官,罪证堆积如山,正统皇帝不得不忍痛将一部分人遣散,因此把那些忠心耿耿的朝臣恨得要死。

皇帝要利用僧道,让皇帝成仙成佛,僧道们也利用皇帝名利双收,沆瀣一气互相利用,得其所哉。

“他们可以收买吗?”花甲老人不理会丘夫子隐含讽刺的话,仅阴阴一笑。

“世间的人,几乎都可以收买。”丘夫子的话仍有讽刺味:“只问收买的价码是否诱人。世间任何事都有价码,很少例外。用重名重利做价码,十之八九必可成功。我就是活见证,我是被名利所收买的活榜样。”

“把他们带走,让教主量才为用,给予他们应得的价码!但必须在咱们有效的控制下论价码。”

“哦!长上的意思……”

“你不懂我的意思?”花甲老人沉声质问:“咱们白费了半天工夫追逐,一事无成。”

“这……”

“带走,聊算小有收获。”花甲老人大声呼喝。

九华四虎并不笨,终于看出危机了。

“这些混元教的人野心大得很呢!”为首的大汉打出列阵的手势,开始拉开马步戒备:“一早他们便派人去找凌云庄夏侯少庄主,要求联手合作,对付那个残害江湖同道的组合,被夏侯少庄主赶出客店。他们不敢在凌云庄的人面前撒野,却要在咱们这些江湖玩命者头上打恶毒的主意。谁来带我走?我要求单挑。”

“哦!你这混蛋消息灵通得很呢!”闪电狂客主动上前打交道:“咱们派人去找凌云庄协商合作,虽然是公开前往,不算秘密,但外人应该不会这么快就知道了。阁下,你们是不是与凌云庄有往来?”

闪电狂客狂傲自负,不像丘夫子工于心计,对所投入的混元教忠心耿耿无怨无尤,喜欢表现自己,所以有事就踊跃打头阵,在教中的地位,短期间便步步高升,对该教在外地建山门的事极为热衷,是主战派的急先锋。

一个新组合在发展期间,亟需这种人才开拓局面。

“凌云庄庙堂太大,咱们这些小妖魔避之惟恐不及。”为首大汉胸无城府,坦率的可爱:“夏侯庄主自己的仇恨也摆不平,无暇再结更强悍的仇家,所以对挖掘这个神秘组合根柢的事并不热衷,你们找错人了。咱们都是外地人,如无本地的精明龙蛇协助,寻踪觅迹谈何容易?因此都在打主意,找那位破牢好汉梁宏合作供给线索。不久前打听出他到丹徒镇去了,所以咱们前往丹徒镇找他商量。阁下找我单挑,在下深感光彩……”

剑刚出鞘一半,闪电狂客便毫不客气扑上了,拔剑速度真有如闪电,扑上抢攻的速度似乎更快些,剑光迸射,看到光剑尖已经近身了。

“无耻!”第二名大汉厉叫,拔剑咬牙切齿急冲而出。

为首的大汉没料到闪电狂客会突下毒手,这是极为犯忌的举动,有如谋杀,看到剑光,已来不及反应,刚百忙中侧闪,剑光却如影附形跟到,锋尖贯入右肋,入体半尺以上。

七煞夫人像幽灵,从侧方斜掠而至,纤手一挥,六寸长的追魂针破空,幻化为淡淡的青芒,没入第二名大汉的左胁。

第二名大汉的剑,距闪电狂客的左胁足有四尺,做梦也没料到有人从侧方偷袭,针入体气血一涌,痛楚截断了精力之源,但身躯仍在惯性的驱使下前冲,剑尖下沉,已伤害不了拔出剑退走的闪电狂客了。

西面有四个乡民,冒着罡风赶路,出现在六七十步外,可看清格斗中的情景。

“强盗杀人!强盗……”四个乡民狂叫,回头飞逃。

路东也有人出现,也到了六七十步外。

“灭口!”花甲老人沉喝。

不需他这位司令人下令,丘夫子和彩云仙子,已在同一瞬间电射而出,分别扑向剩下的两名大汉,剑光无情地贯肉楔骨,出其不意行雷霆一击。

快速脱离现场,是做案必须遵守的规矩,以免落入第三者的眼下。目击者肯定会报官的,落了案可就麻烦了。

在镇江建外围山门的事还没有着落,目前还没有影响官府的能力。

所建的山门一定是半公开的,半公开才有处理一切事务的能力,如果不设法交通官府,那就不可能立足。

交通官府,才能影响或左右官府。

他们不再沿大道撤走,匆匆越野而走脱离现场。

没有人接近现场,强盗杀人的叫喊声,把东西两面的行旅吓坏了,纷纷回头逃命。

九华四虎没有其他同伴,也没有朋友跟来,不可能有熟悉的人替他们秘密收尸埋葬,只能等乡民发现报官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