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要想以仁义道德立身行事,是活不了多久的。
因此他的所行所事,当然不可能顶天立地,不可能符合天地良心的德行,结下的仇家,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有多少。
总之,知道他真正身分的人,是不会放过他的。
他用心地打量十余名进进出出的大汉,希望看出一些征候。这些人都是捕快打扮,很难看出根柢。
隔邻有灯光,似乎是另一座厅,可惜隔了一条走道,看不到那边的情景。人声隐隐,不时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看守的大汉,经常保持三名,虎视眈眈颇为尽职,八个囚犯休想打主意逃走。
“绝不可能是治安人员。”他心中嘀咕。
治安人员不可能用迷药把他们捉来,晚上根本不可能有治安人员到河中洲屿捕水贼。
对那位流露出首脑气势的中年大汉,他曾经留心地暗中观察,希望能看出某些征候,但仅发现那人的双耳是招风耳,在耳轮近垂处,有一道指粗的缺口,是旧创痕。
大量冒险闯道的男女涌入江湖,结合老中青各路牛鬼蛇神,因而群雄并起,前仆后继漪欢盛哉。
他出道仅两三年,所认识的高手名宿其实有限,想从这些冒充治安人员的好汉身上了解底细,事实上要困难。
而且,这些人不像是名号响亮的人物,却像某一个组合的爪牙打手,难怪他看不出头绪。
留在屋中看守的三名大汉,显得警觉性不高,并没严加监视,神情懒散不住往复走动,仅禁止囚犯接触或说话,不许互相接近,看出有异动就拳打脚踢制止。
脚步声杂乱,进来了一群人。
领先进入那人身材高瘦,年约四十上下,鹰目凌厉阴森,颊上无肉,勾鼻薄唇。穿了一袭青道便袍,佩了一把古色斑斓的剑,那股阴鸷的外露神态,会让胆小的人心寒气沮。
后面跟了八名大汉,押解着六名男女,同样双手背捆,但脚下加了限绳。限绳长仅及尺,举步维艰,因此六名男女都是半推半拉着走的,相当狼狈。
他和其他七名难友,脚下没加限绳。这六位男女倒霉,限绳限制了双脚的活动。
他一眼便看出六男女被形如脚镣限绳所制的原因何在了:六男女是身怀武功的人。
那位被血魔罚了一百两银子的佩剑年轻人,与那位腰间系有蝉纱织饰巾的少女,都成了囚犯。
押解的另两名大汉,抱着一些刀剑武器,以及武朋友使用的皮护腰、百宝囊、暗器囊、暗器袋、袖箭筒。毫无疑问,是这六位男女兵刃暗器,全被没收弄来了。
“还有比我更倒霉的。”他心中暗叫。
他用激将法为这两位男女开脱,血魔上了当纵走所有的旅客,没料到这两位男女,仍然逃不过劫难,也被这些冒充巡捕的人弄来了。看气色,定然也是被迷香一类药物制住的。
年轻人和少女,也看清他了,颇感意外。
他声称是钦差传奉官的亲眷,巡捕怎敢把他捉来?
在内间休息的几名大汉出来迎接,屋中人满为患。
“杨彪,你在三艘船上,只弄到这几个人?”道装中年人鹰目扫过八名囚犯,向迎出的为首大汉沉声问:“我从一艘船上,就捉到六个练了武功的男女。”
“启禀长上。”为首大汉苦着脸分辩:“三艘船全是些老弱,只有这八个身材稍为结实可用,不得不滥竽充数把他们弄来,这可不是属下的错。反正长上有驱使他们的法力,要的只是人充数就好。如果长上不要,就慈悲他们算啦!”
“少给我贫嘴。”道装中年人冷叱:“这六个男女,都是武功颇有根基的人,很可能是初出道小有成就,雄心勃勃的可造之才,你费些心机好好盘他们的底。这三天中,不要出任何意外,看牢他们,知道吗?”
“看牢六个小辈,会发生意外吗?长上请放心,保证太平无事。”为首大汉拍胸膛保证。
“你最好不要大意。还有三天准备,聚会期咱们呈现人手不足,麻烦得很,希望在捉人充数上费心。”
“教主,教坛总护法怎么还没有赶到……”
鬼见愁眼神略动,教坛总护法与教主,代表什么?
年轻人和少女,也脸色微变。
天下群雄并起,结帮组会兴教建社,是壮大声势的最佳途径,称雄道霸的最有效手段,目下江湖到底有多少组合,谁也弄不清,大概成千上百,群雄争长。
一般说来,敢用教的名目露面,必定具有强大的实力,才敢公然称教,教必定引起官府的注意。
二十余年前被扑灭的弥勒教,三度兴兵打江山,前后为祸天下近一甲子岁月。治安人员一听某地有人组教,唯一正确的行动,就是在大火燎原之前,尽快扑灭这星星之火,以免尔后遭秧。
因此所组的教如想生存发展,必须具备强大和秘密两大条件,让治安人员不敢碰,找不到任何线索,不然难逃被扑灭清除的噩运。
“希望他们能如期赶到,不然相当棘手,咱们这几个人气势不足,损失可大着呢!”道装中年人眉心紧锁:“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耽搁了,按理他们该在期限前四五天赶到的。期限紧迫,咱们必须未雨绸缪。今晚大概不会再有船泊岸了,但仍得前往碰碰运气,希望能多弄到一些人壮声势。你们不必出动了,看守这些人重要。”
将六男女交代毕,道装中年人带了八名爪牙去了。
为首大汉有耐心地检查所有掳来的兵刃暗器,大概想从兵刃暗器中,找出可以辨识的特殊征候记号,以便了解擒来的六男女真正的身分。
鬼见愁赵是赤膊捆来的,身上没携有兵刃暗器,被看成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只是身材像个孔武有力的大汉而已,没受到怀疑。
少女推至壁根坐下,恰好坐在他左侧,无神的凤目,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眼神虽不友好,但已无慑人的气势流露。可能是受到禁制,吃了不少苦头,气色甚差,眼神已失去凌厉的气势。
年轻人也神色萎顿,仅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这一双男女,在他与血魔打交道时,报出是李传奉官的亲眷身分,便对他流露出敌视的神色了。目下成了难友,敌视的态度仅减少了些而已。
他感到好笑,也有点醒悟,很可能这一双出色的男女,真是有意前往荆州扮刺客的。按理,他们应该感谢他解围之德的,如果没有他用激将法间接解围,他们铁定会落在血魔手中,从外表观察,两人绝难在血魔手中侥幸。
为首的大汉将一把剑拔出鞘,仔细地察看。
这是一把两尺八寸长的狭锋剑,可以双手使用,重量约在一斤半左右,真正的健钢一级利剑,已可列为宝剑级的利器,相当名贵品质极佳,打磨得晶亮如一泓秋水。
剑身近锷处,刻有两个大篆文:追电。
“这把剑在下不陌生。”为首大汉恨盯着瘫坐在壁根下的年轻人,鹰目中冷电森森:“这把追电剑不是你的。你太年轻,所以你不是剑无情刘元霸。”
“没错。”年轻人回答得有气无力,而且语气暧昧,令人弄不清是剑没错呢!抑或是人没错?
“你的路引姓名叫徐元方,真名号是什么?”
通常闯道的人,几乎不可能使用真姓名。
但一旦闯出名头有了声望,便不会更换所使用的名号,除非成了十恶不赦官府有案的要犯,不得不明里更改,暗中仍然使用既有的名号。
“绝剑徐飞扬,就是我。”年轻人提高嗓音,像是恢复了一些元气。
为首大汉眼神一动,气势减弱了一些。
“原来像颇有名气,近年来颇出风头的剑客绝剑徐飞扬,失敬失敬。”为首大汉口说失敬,脸上的神色却没有敬的意思。
“你们是何来路?把在下用诡计擒来有何用意?”
“唷!你摆出剑客嘴脸来了,嘿嘿嘿……”为首大汉狞笑:“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最好不要摆出剑客嘴脸自讨没趣。老实说,像你这种只凭匹夫之勇,无所不为的浪得虚名年轻烂剑客,江湖上用扫把一扫就有一大堆,比垃圾还要多,千万不要妄图唬人撒野。你把剑无情刘元霸怎样了?那家伙的名头不小,你难道宰了他?”
“去年清明,我在开封宰了他,是公平决斗宰掉他的。”绝剑徐飞扬傲然地说。
“难怪近来没有人再见到他。”为首大汉收剑入鞘:“那家伙也是烂剑客,无所不为无恶不作,是黑道朋友竞相争取的人才,本教早就想罗致他替本教效力。你绝剑徐飞扬也是无所不为的货色,为何宰了他?按理你们该是同道,应该携手合作共创局面呀?”
“他抢了在下一笔买卖,只好用老办法解决。”
“原来如此。”
“你们……你们是什么教?不是公人?”
“我,浑天教五祖的第四祖,青莲堂首席法主万凌霄。以往在江湖道上,你该听说过赤练蛇万重山这号人物,那就是我。”
“浑天教?”绝剑徐飞扬脸色一变:“白莲社南天王的叛教门人唯我天君杭若天,五年前自立门户,以黑道自命的浑天教?”
“没错。我赤练蛇是黑道之霸,浑天教所以是黑道组合,而非传道组织。老实说,白莲社那种煽动愚民,准备打江山的宗旨,风险太大而且无利可图,南天王也无意收拾弥勒教留下的残局,不成气候。唯我天君只好自立门户,组成浑天教。求名不易成功,逐利是唯一壮大途径。这五年来,本教威震江湖,所获财宝满库,已有主宰江湖的实力。”
“树大招风。”绝剑徐飞扬冷笑:“贵教行径恶劣,劫掠抢偷烧杀无所不用其极,江湖朋友把你们看成公敌,你们还想主宰江湖?你们应该加入绿林道,何必坏了咱们黑道的名头行规?”
“无知,你的想法过时啦!”赤练蛇嘲弄地说:“只有超级蠢蛋,走投无路才会加入绿林道做强盗。你不是超级蠢蛋,所以在黑道颇有名气混得不错。”
“废话。冲同道份上,该释放在下……”
“不行。”赤练蛇断然拒绝。
“你……”
“咱们正在用人之际,需要大量人手助势。”
“你想要在下听你们的?”
“没错。”
“在下……”
“你给我听清了。”赤练蛇声色俱厉:“我还是一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咱们需要大量人手,办事时会给你服药施术,届时你会勇气百倍,无人能挡。如果你诚心愿意替本教效力,更是武功倍增勇冠三军。我希望你诚意地替本教效力,届时被杀的机会,可减少七八成,你将像一个真的天神临凡,百邪回避。阁下,我只能说这么多。有三天时间训练,是否心甘情愿悉听尊便。”
“如果我不心甘情愿……”
“那就与这些人一样,受到相同的待遇。”赤练蛇指指鬼见愁八个人:“在药力与符咒驱使下,奋力向前不受灵智主宰。”
“心甘情愿就不必服药……”
“不行。”赤练蛇打断绝剑的话:“只不过把你当成自己人看待,你的神智将完全倾向本教,因此特别勇敢,所向无敌。事后的去留,本教不会为难。”
“你们要办的是什么事?”绝剑眼中,出现怪异的光芒:“你们曾经打算罗致剑无情。如果在下投效贵教……”
“本教当然欢迎,但必须观察考核你一段时日。”赤练蛇阴阴一笑:“上了贼船,唯一活命的机会,是加入做贼。但问题是,贼是否愿意让你加入。你不是蠢蛋,应该知道规矩,好好考虑吧!你还有机会。”
“对,在下会好好考虑。”
“你,小女人。”赤练蛇放下剑,找上了神情萎顿的小姑娘:“你小小年纪,身上携有宝刀级的匕首,定然是身手不凡的江湖小浪女,出道没几天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可曾混到绰号了?”
“哼!”小姑娘拒绝回答。
“嘿嘿嘿……”赤练蛇狞笑:“笼中的鸟,还想逞强?本教不禁男女之私,人人有权寻找快乐。你如果逞强,我会把你交给本堂的第一号色魔处理。也许你听说过这个人,花花太岁朱信,天下这一代的五色魔之一,他对享受女人有独到的功夫和手段。小丫头,你希望我把你交给他处理吗?他对少女兴趣最浓,但愿你受得了。现在,你愿意和我合作吗?”
“小姑娘,俗话说:在人矮檐下,怎敢不低头?”鬼见愁忍不住插嘴劝解:“又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既然已经落在他们手中,和他们合作是唯一的去路,何乐而不为?反正他们有一千种可怕的手段逼你就范,拒绝合作必定下场悲惨……”
“你少多嘴!”小姑娘愤怒地沉叱。
“好,我多嘴,不说就是。”鬼见愁苦笑认输。
“混蛋,谁要你多嘴的?”赤练蛇也找上了他:“听口气,你这混蛋不像一个普通旅客?”
“你没听到我满嘴江湖口吻吗?”鬼见愁乘机争取机会,目的达到了。
“你也是在江湖混世的?”
“该称闯道的。”鬼见愁一挺胸膛:“在下闯了两三年,虽然武功并不佳,但见识与智慧敢说超人一等,所以活得相当如意。”
“是吗?”赤练蛇脸上不屑的表情。
“在下姓赵……”
“混蛋!你的路引明白地写明叫李雄。”
“那是冒充的,不必当真。你们是浑天教的人,在下知道你们在这里现身的原因了。”
“唷!你他娘的难道是活神仙?”
“凭见识和智慧,在下就配称活神仙。”
“说说看?”
“准备抢劫湖广陈钦差的上贡品金银珍宝。”
“咦!你这厮……”赤练蛇吃了一惊,大感诧异。
“猜对了吧?”
“好家伙,咱们居然走了眼,他娘的,你姓赵……”
“赵雄。运气不好,三年混世,还没混到绰号,但发了不少财,我已经可以称财主。你们想谋夺陈钦差的上贡品,凭匹夫之勇,胜算不会超过两成。如果有我替你们定计筹划,失败的机会绝不会超过两成。在下这一次前来湖广,目的就是打陈钦差的主意,打算大捞一笔,比在江湖招摇撞骗十年八年强多了。”
“唔!似乎你真有些鬼门道,本教需要你这种人才。”赤练蛇被他说动了。
“我愿意替贵教效力,保证你们不会后悔。”鬼见愁打蛇随棍上,机会大好:“但有条件。”
“什么?你配提条件?”赤练蛇大惊小怪:“你没忘了现在的处境吧?”
“我没忘,你们是刀俎,我是鱼肉。但可别忘了,不依我的条件,我只是你们药力与符咒所催动下的一个神智错乱的马前卒,成功无望。有了策划献计……”
“你的条件是什么?”
“放我那艘船上的旅客一条活路。”鬼见愁郑重地说:“贵教不是三滥的组合,希望阁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信守承诺。”
“有何理由?”
“船上旅客是钦差府一位传奉官的家眷,前往荆州钦差府投亲。我对他们有承诺,护送他们到荆州,准备乘机混入钦差府,侦查上贡品的动静。阁下,有这些人做内线,消息必定极为正确,你们难道不想第二次得手?这次事了,我可以再前往钦差府替你们做内应,放了他们,值得的,阁下。”
“我得向教主请求。”
“贵教主的才智定非等闲,他会答应的。他会发现,我赵雄是他发大财的成功保证。”
“好,我可以先答应你的条件。”赤练蛇大喜过望:“就算这次不成功,有你在钦差府做内应,下次必定马到成功。这次,咱们就无法查出上贡品启运的正确消息,仅概略估计出在三五天之内,船可望抵达这附近。”
“老天爷,在这附近动手?”鬼见愁怪叫。
“有什么不对吗?”
“你们在送死。”鬼见愁一语惊人。
“什么?”赤练蛇大为不悦。
“十八妖魔可能有一半在这附近,等你们送死。如果我所料不差,你们早已落在他们的掌握中了。”
“胡说八道……”
“是吗?你何不问问这位绝剑大剑客?”
“为何问他?”
“傍晚之前,在下游那座洲,血魔一群人现身,拦住了他和这位小姑娘。在下多嘴讽刺血魔,血魔愤怒地勒索了他们各一百两银子。血魔现身在这一带,会是偶然凑巧吗?那恶魔是钦差府的护卫,如非重大事故,不可能随随便便出动。现在出现在数百里外的湖广边境,你说是不是巧合?”
“咦!这……”赤练蛇脸色大变。
“他们在这一带布网张罗,你们这群笨鱼傻鸟糊里糊涂闯进来而不自知。算了吧!我拒绝向你们效力。”
“看牢他们。”赤练蛇向大汉们下令,推桌而起:“我去向教主禀告,这里你们小心了。”
留下四个大汉看守,审问的事暂且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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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们十分尽职,禁止他们说话。绝剑刚想向鬼见愁挪近,便被一名大汉踢了一脚所阻止。
不久,大群青衣人涌入。
“赵雄,你的确见过血魔隆四海,在下游那座州出现?”道装中年人向鬼见愁沉声问。
“半点不假。”鬼见愁肯定地答。
“你说。”道装中年人指着绝剑问。
“确是血魔那混蛋。”绝剑答得斩钉截铁:“这姓赵的混蛋,冒充什么钦差府李传奉官的弟弟,与那恶魔打交道,他一个钱也没花,咱们却被敲诈一百两银子。要不是那恶魔人多势众,我绝剑徐飞扬岂肯干休?”
“把经过详细说出来?”
“是这样的……”绝剑把经过一一说了,充分表露合作的诚意。
“我答应你的条件。”道装中年人转向鬼见愁发话:“本教主一言九鼎,不伤害你那艘船的人。”
“我相信教主的承诺,保证替贵教效力。”鬼见愁爽快地表示诚意:“但这次行动……”
“咱们择地为良,前往第二处聚会点商量,得连夜动身,大家准备了。”道装中年人是向赤练蛇一群人说的,看出此地凶险必须撤离。
“我要亲送我的船启航。”鬼见愁挺身站起语气坚决:“可否解绑?浑身发虚,难道怕我逃走?我也是一言九鼎信守承诺的人,答应了的事绝不反悔。”
“好。万法主,派人领他走。”
“属下遵命。”赤练蛇欠身答,示意一名大汉替鬼见愁解绑。
“这位船夫是唯一掌控帆的人,其他船夫皆是老弱难当重任,我要带他走。”鬼见愁说:“我会严厉警告他,要他闭嘴,谅他也不敢不顾性命胡说。”
“依你,反正多一个人也派不上多少用场。”赤练蛇接过一名大汉递来的包裹衣物抛落给鬼见愁,那是大汉们擒捉他时所带走的行囊。
“谢啦!”鬼见愁仅穿了上衣,把包裹留下:“我向李家的人好好交代,以便日后前往钦差府做内应。”
“去吧!日后的确还用得着你。”教主泰然地挥手示意,却用背着的手,向身后的大汉打手势。
两名大汉带了鬼见愁和船夫动身,没发现有人跟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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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两个大汉陪伴他,事极正常。
杭教主唯我天君表面上对他重视,但并没把他当成自己人,派人陪伴监视,是情理中的事。
天色漆黑,江风微带凉意。
通向江滨的小径,穿越密密麻麻的杂草灌木丛,沿途空茫茫死寂,鬼影俱无。接近江滨的芦苇,这才看到江上零零星星闪烁着的船灯。
以往江上夜航的船只甚多,船灯像天上的繁星。
这几年江上不宁,官府与水匪交相横行煎迫,除了一些背景特殊实力强的商船,敢于正正当当行驶之外,便只有走私船只航行了。
走私船只,是不会悬挂船灯的,所以夜间的江面,船灯是一年比一年少了。
由于他走路经常歪歪倒倒,不时靠路侧的草丛跌跌撞撞迈步,得由陪伴他的大汉搀扶,终于引起大汉的不满,扶的方式愈来愈粗暴。
“小子,你打起精神来好不好?”大汉将他拖回路面,大不耐烦沉声指责:“教主的舒筋麻沸散药力并不强,你既然也练了武功,应该可以支援抗拒些少的晕眩虚软呀!你看,走在前面的那位船夫,就不会东倒西歪。小子,不要打逃走的滥主意,那不会成功的,没有解药,十天半月休想能活动自如。”
他总算知道,这些人给他服下了什么舒筋麻沸散,很可能性质与郎中所用的麻沸散性质差不多。
但麻沸散的药力,麻醉期很短,会自行消失,不会留有后患。
而杭教主的舒筋麻沸散,却需用解药消除,可知作用与麻沸散不同,目的更非用来救人治病的药物。
“逃走?”他神情虚弱,嗓门却不小:“他娘的,亡命闯道的人,谁不是甘心为发财而出生入死的?我也不例外。要想发大财,必须有人手,独木不成林,单枪匹马能搬得了多少金银?现在有贵教出面相助,我高兴还来不及,你老兄却示意要我逃之,你一定疯了。”
“你才真的疯了,居然想到利用本教发财,真是妙想天开。”大汉受激,无意中又透露一些讯息:“本教的弟子,全是最可靠的亲信,创教五祖亲自考核的忠诚无贰故旧或戚友,所以人数有限,需要时再临时找人加以控制利用,用完……你居……算了,你这种新出道的初生之犊,大多数向江湖迈出第一步,便去见阎王了。真能幸运地闯出可观局面,获得可羡成就的人太少太少啦!快到了,好好走。”
当然,他不是妙想天开的人,更没发疯,只是在闯道期间,应付各种情况,常会产生一些疯念头而已。
夜黑如墨,江风振衣。他的船仍泊在原来的滩岸位置,黑沉沉像是没有生物的弃船。
“天亮后船上的人才会苏醒,你不要枉费心机想弄醒他们。”大汉一面向船接近一面说:“有什么事,你可向这位幸运的船夫交代,拿了你的行李物品,咱们赶回去,三更以后咱们必须撤走,别耽搁了。”
他要求回船,向李家的人交代一些事,以作为日后前往荆州钦差府做内线的准备。教主应该知道被迷昏的人,需天亮才能醒来,比雌鸡五鼓返魂香更厉害,为何允许他返船向李家的人辞别?
原因可能是:试试他是否想乘机逃走。
他不能逃走,力不从心。
他之所以要返船辞行,目的是保全船上的人,要亲自察看情况,不希望船上的人受到伤害。
水贼和黑道凶枭,掳人之后,通常如果不需勒赎,必定要对事主与目击的人加以灭口的。
他只能在绝望之中,尽力作无可奈何的挣扎,愿意以替对方效力做条件,换取全船人的安全。
浑天教不是土匪强盗,应该不会做出屠杀无辜灭口的绝事。
教主亲口答应他的条件,他颇为放心。看到船仍泊在原处,船上毫无动静,他心中一宽,颇感安慰。
如果浑天教有灭口的打算,这艘船不可能仍在原处了。
“他娘的!”他粗野地咒骂:“你们做的事相当反常,委实令人莫测高深呢!”
“所以本教创业五载,迄今日益兴旺。唯一的憾事,是从没发过大财。”大汉傲然地说,领先踏上跳板:“这次,一定大发。”
“有我在,不发也得发。”他信口说。
大汉没骗他,船上的人皆在各舱沉睡不醒。李家盛财物的箱笼全被打开了,值钱的东西被劫一空。
取了自己的简单行囊,交代跟来那位船夫一些事,万分无奈的随两名大汉离去。行前,他在李家小孩沉睡的可爱脸颊亲了一吻,叹了一口气,依依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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洲上的三户民宅,是这些人暂时霸占聚会的地方,人并不多,仅占住了一家茅舍。
所谓的一家,并非指单独的一栋房舍,每一家其实建了好几栋住宅,各有用途,都可以住宿。
另两家派有接待人员,预定作为赶来会会的人住宿,今晚出现意外情况,他们不得不匆匆撤走。
预定各方会合处有几处地方,这些人应付情势变化甚有经验,预定几处便可应付意外变化。可知全是犯罪的专家,准备相当充分,计划有多种极具弹性。
三更一过,三十余名男女潜行急走,到达洲下的洲尾西端,从浓密的芦苇丛中,拖出隐藏在内的三艘八桨快艇,泛水登舟直航江北岸。
鬼见愁一直暗中留心观察,深感困惑。
浑天教创教迄今五载有余,已在江湖群豪中占了一席地,不以传教为目的,无所不为作恶多端,百分之百的黑道为非作歹组合,教名不三不四,一听便知是欺世的邪教组织。看人数,的确没有几个人。
仅俘虏就有十三名,该教的总人数仅二十五个男女,凭这几个人,想抢劫有大批高手名宿护送的运金队,简直有如用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不啻白送死,难怪要临时裹协可用的人手。
他活该晦气星照命,走了霉运,一时大意,惹上了无穷是非。不管日后劫掠成功或者失败,他的老命都岌岌可危。
没有立即的危险,他并不害怕。
权当冷眼观螃蟹,看它横行到几时?
当然,他也有自己的打算。
快艇靠上黑沉沉的江北岸,藏妥舟穿越杂树丛,找到一条小径,领路的人脚下开始加快。
十三个男女俘虏走在中段,三十余人鱼贯而行,禁止发出声响。
前后的警戒小心翼翼,不仅防备前面有人埋伏阻拦,更留意后面是否有人跟踪。
四更正,前面的警戒发出信号,聚会处到了,幸好沿途平安无事。
是一座小山脚下的一座三家村,一阵犬吠迎接他们光临。迎接的人有三个,打扮像是当地的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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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处狭窄,是一栋偏屋,门窄窗小,堆了一些零乱的农具盛器,天气炎热,一股怪味薰人。窗口搁了一盏菜油灯,光度有限,站在窄门外向内监视的一名大汉,事实上看不清室内的景象。
十三个俘虏囚禁在内,分两侧倚壁根睡下,每人可以分到三尺宽空间,并挤在一起转侧相当不便。
小姑娘是唯一的女人,被指定安置在门旁。
这期间情势急迫,人人都紧张地应变,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没有时间注意俘虏们的事。
人手不足,大概不想浪费人手,没另行囚禁小姑娘,似乎也没把小姑娘当女人看待。
一阵好忙,警戒加强一倍。
四更将尽,人声渐止。
鬼见愁躺在小姑娘身侧,距门仅四五步,看守的大汉就站在门中,侧立不时转脸观察外面的幽暗走道,多数时间是监视室内的动静。
俘虏们一个个累得快要崩溃了,躺下去就鼾声大作,睡相极为不雅,根本用不着费心监视,因此看守的大汉也不时打呵欠,倦意甚浓。
十三个人的手脚束缚皆已解除,都可以自由活动了,但一个个手脚发软,想逃力不从心。
在撤走的一个更次中,很可能走了四十里以上,每人都有一名大汉半挟半拖急走,精力将竭快要累垮了。
鬼见愁其实挺得住,但他疲倦的神情装得神似,并没引起大汉们的疑心,没对他特意防范。
按理,他该受到优待的。
但人人都在忙,把他忽略了。
而且这期间,杭教主一直没在俘虏附近出现过。
他知道小姑娘并没疲劳过度,大概体质甚佳,闭着眼装睡,其实并没睡着。
一个含苞待放的美丽小姑娘,落在无恶不作的歹徒手中,后果极为严重,哪有心情入睡?
何况已经知道歹徒中,有一个江湖上号称色魔的花花太岁,年轻少女们提起这个色魔,不寒而栗,如见鬼魅。
“如果你打算逃走,最好先想想后果。”他突然转脸向小姑娘低声说。
“没你的事。”小姑娘张开眼睛,也用细小的声音不友好地回答。
“这种舒张筋肉的药……”
“闭嘴,我讨厌你。”
“当天将破晓,就有逃的机会了。但是……”
“我要大叫了。”
他叹了一口气,乖乖闭嘴。这年头好人难做,好心肝被人当成驴肝肺,这小丫头一叫,他将大吃苦头。
“你这混蛋少给我胡说八道,居心叵测心怀鬼胎。”另一侧的绝剑,突然转过脸低声凶狠狠地说:“迟早我会毙了你,你给我小心了。”
“你这是干什么啦?”他扭头冷冷一笑:“你是不是吃错了药?”
“你在血魔面前侮辱在下。”
“你他娘的狗咬吕洞宾。”他冒火了,嗓音提高。
“然后你又说去荆州钦差府打算发财。你这混蛋的话,真真假假令人莫测高深。你给我小心。”
脚步声打断了绝剑的话,教主与四名穿青劲装的人出现在室内。
其中有赤练蛇万法主。
另一人年约三十上下,白净脸皮五官端正,人才一表,像个有身分有气质的大户人家公子少爷。但剑插在腰带上,有打手的神韵。
“人都正常吧?”杭教主向赤练蛇问。
“禀长上,人都撑得住,仅有两个萎顿不堪,但恢复不难。”赤练蛇指指绝剑和鬼见愁:“反而是这七个有武功根柢的人,表现得并不比那六个普通壮汉好多少,也许是药散下重了些,因而成了平凡的人。”
“也许吧!明天着手训练他们巡风放哨,有问题吗?”杭教主踢踢鬼见愁的脚:“这个人,我要用他。”
“不会有问题。”赤练蛇语气肯定。
五官端正的人俯身揪住小姑娘的领口,将小姑娘的上身拉起。
“哎呀……”小姑娘像是从梦中惊起大叫。
“唔!漂亮,含苞待放,我见心喜。”这人在称赞:“把她交给我,我花花太岁是向女人问口供的专家,保证她会把前世今生,甚至来生的底细,将全部和盘托出,每件事都正确无误。你们说她坚决拒绝通名,看吧!我让你们见识见识。”
另一手像兀鹰的爪,落在小姑娘微凸的左乳上,食拇指两指在中间一收。
“你这猪狗……”小姑娘尖叫,手抓脚蹬作无望挣扎反抗,力道有限,发疯似的扭动。
“哈哈,够味。”花花太岁根本不在乎她的手脚,反而得意地怪笑:“剥光了更够味,片刻你就会……”
“不许动她!”绝剑挺身坐起怒叫:“你们这算什么?真无耻……”
花花太岁鹰目一翻,怒火上冲,重重地将小姑娘推倒,跨两步越过斜躺在中间的鬼见愁,身形并没挺起,因为绝剑坐在地上高度有限,反掌一挥,啪一声反抽在绝剑左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