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终于亮了。
雨是午夜停止的,清新的空气令人精神一畅。
天宇中云高而薄,东天已呈现朝霞,今天必定放晴,微风仍带来凉意。
大殿明亮,没门没窗到处透光。
共有十三名男女旅客,被捆了手脚排列在两侧。左侧的六个,显然是受害的普通旅客。
右侧的七个,包括了吴育才、五湖游龙、天涯孤凤、虬须大汉。
三具尸体,摆放在壁角,是昨晚被杀的人,在警啸传出之前搏斗中被杀的。
另三个受伤不轻的人,也摆在一旁捆了双手。
十四名剽悍的劲装男女,监视着所有的人,任何一位旅客有所异动,必将受到惩戒性的打击。
一位年约花甲的老道,与三位相貌威猛的中年人,像审视牲口的主人,不住察看七名旅客的神色。
老道的阴森三角眼中,阴森的冷电令人心悸。
“贫道最后一次客气地询问。”老道的沙嘎嗓音特别刺耳,阴森的目光落在吴育才身上:“千手灵官韩奎是威震江湖的一代之雄,名动天下的天下十大名捕之一,应该有勇气承认身分,不要辱没了十大名捕的名头。贫道不希望天绝星沈施主到来,亲自把你揪出,那会影响我玉虚天师的威望,被人讽刺贫道办事无能。谁!是你吗?”玉虚天师的靴尖,举至吴育才的脸部。
吴育才手脚分别被捆住,只能坐在地上任由宰割。
“在下再说一道,我姓吴。”吴育才不在意靴尖的威胁,咬牙切齿回答,可能体内余毒未清,精神委顿脸色苍白,毫无反抗之力。
“贫道认为你就是千手灵官。”玉虚天师一脚踢在吴育才的胸口,把吴育才踢倒。
“我……我是伏魔一剑吴化雨。”吴育才挣扎着坐正,愤然大叫吐露真名号:“玉虚妖道,我伏魔一剑的名头,并不比千手灵官低,不要乱找人好不好?”
“哦!你就是那个浪得虚名的伏魔一剑。”玉虚天师一怔,大感意外:“不怎么样嘛!你这种二流货色,怎会取一个无聊绰号伏魔一剑?”
“我……”
“去你娘的!”玉虚天师又飞起一脚,狠狠地把伏魔一剑踢得跌滚了三匝。
“给我一把剑,你敢不敢?”伏魔一剑口角有鲜血溢出,躺在地下厉叫。
“呸!你配?”
伏魔一剑还想开口,被一名劲装中年人连踢了三脚。
“你这位大美人,是不是江湖浪女?”玉虚天师找上了天涯孤凤,三角眼闪烁着奇光,在天涯孤凤高挺的酥胸瞟来膘去:“女人在江湖浪迹,浪不出甚么局面来的,必须找强而有力的倚靠,才能风云际会。贫道身边有不少女人,都没有你出色,你愿意跟随我吗?”
“呸!你少做梦。”天涯孤凤愤怒地大叫:“给我一把剑,胜得了本姑娘手中剑,再言其他。你是宇内七妖仙之一!应该有接受本姑娘单挑的豪气。”
“你配吗?哈哈哈……”
玉虚天师狞笑,得意极了:“并不是每一个初出道的阿猫阿狗,可以随随便便向一个高手成名人物单挑的。”
“凭我天涯孤凤的名头,就配向你指名单挑。”
“噢,你就是四凤之一的天涯孤凤周瑶凤?”玉虚天师他欣然大叫,简直乐透了:“妙,真妙,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果然美绝尘寰,名不虚传。小美人,贫道正缺少你这种可爱的鼎炉,我要定你了,不管你肯是不肯。哈哈哈哈……妙。”
妙字声未落,妖道的手已在天涯孤凤的脸蛋摸了一把。
天涯孤凤被捆的双脚,羞愤地贴地便扫。
“哎……”她尖叫,扫在妖道的踝骨上,像是扫中了铁柱,痛得失声尖叫。
“哈哈哈哈……”妖道大乐:“真妙,真够味,泼辣可爱,贫道喜欢。”
五湖游龙愤怒得跳起来,并捆的双脚居然能保持平衡。
“玉虚天师,你不能如此对付不相干的人。”五湖游龙沉声说:“冤有头,债有主;你替天绝星沈老兄对付仇家,没有必要波及其他不相干的人。”
“闭上你的嘴!”玉虚天师给了他一耳光,打得他身形乱晃:“贫道追踪了许久,半夜出动意在秘密进行,万一消息走漏传出江湖,岂不影响贫道的威望?所以必须杀掉在场的人灭口,留下这小美女,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至少她死不了。你,非死不可。”
“你不能……”
“我能。”妖道厉声打断他的话:“贫道不是善男信女,我甚么都能。要不是天绝星沈施主坚持要活口,而贫道又不认识千手灵官,昨晚动手时,贫道的人早就把你们杀光了。等天绝星前来把人认出之后,贫道保证你是第一个被处决的人。灭口的规矩不是我订的,你知道。”
“你这是卑劣无耻的谋杀,你侮辱了江湖道义……”
“教训他!”妖道怒叱。
两名大汉立即动手,把五湖游龙打得头青面肿,口鼻血流如注,倒在地上奄奄一息才罢手。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天涯孤凤凤目喷火,想跳起却被一名大汉按住了:“这里不但有不相干的人,而且有安分守己的平凡无辜旅客,你们这样做,不但有违江湖规矩,更是灭绝天良毫无人性的可耻行为,老天爷都不会饶你。”
“哈哈哈哈……”妖道得意地狂笑:“你请放一百万个心,今天的事绝不会外扬,贫道的人全都是忠心耿耿的弟子,没有人能从他们口中问出任何事。老天爷是站在我一边的,强者生弱者死,就是老天爷的金科玉律,你就是被老天爷遗弃了的人,你。”
妖道的脚尖,指向另一位中年人。
“大仙饶……饶命……”中年人快要崩溃了,一旁的三具死尸早把他吓昏:“小……小的是……是孝感县的人,到……到南面的河湾村探……探亲……”
“你撒谎!你身材壮实筋骨硬朗……”
“小的是……是种地的……”
“去你娘的?”妖道不等中年人说完,一脚踢出。
“呃……”中年人由于不住挣扎,胸口恰好被靴尖踢中,仰面便倒,口中血流如涌泉,浑身猛烈地抽搐,被踢中要害,一脚致命。
“谋杀!”天涯孤凤厉叫。
按住她的大汉,给了她两耳光。
增加了一具尸体。所有的人,除了天涯孤凤,与及可能是千手灵官的人以外,都可能成为尸体中的同伴。
妖道不甘心,继续盘问,目标指向另一位身材壮实的中年人,三角眼中阴森的光芒慑人心魄。
“你也否认是千手灵官?”妖道沙哑的嗓音更是吓人。
“在下阴雷豹汪杰,你会替汪某立碑吗?”明知必死的人是勇敢的,不会哀求乞命:“你不会,你是魔道中的杂碎,不会替我这黑道之雄大发慈悲。汪某栽在你的妖术上,委实于心不甘。”
“唔!黑道十八雄的阴雷豹,很了不起,你的阴雷掌,是掌功中的超凡秘学。妖道颇感意外。昨晚的收获丰硕极了,居然有这么多威震江湖的人物,在一起避雨荒郊破庙,这条路难道会有大事故发生?阴雷豹,你死不了。”
“甚么意思?”阴雷豹也感到意外。
“贫道不要你死。”
“要在下替你效忠?”
“我玄都观人才济济,自己培养人才。”
“说说看,我阴雷豹是挑得起,放得下的一代黑道之雄。”
“你愿意交出阴雷掌秘学,就可以活。”
“原来如此。”阴雷豹冷笑:“小事一件,阴雷掌并非不外传的秘学,我答应了。”
“你果然是挑得起放得下的人。”
“夸奖夸奖。”
“等天绝星赶到,证明你不是千手灵官,贫道再带你走。”
“天绝星认得我阴雷豹,三年前我几乎一掌送他去见阎王。”
“贫道保证你的安全。”
“他是坐地分赃的凶残神秘大盗,不但勒索地盘内的土匪强盗,自己也做天人共愤的大案,家中金银堆积如山。把我卖给他讨价一千两银子,他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你不止值一千两银子。”
“那就叫价一万呀!”
“你在打甚么主意?”妖道沉声问。
“我在替你打算呀!”阴雷豹冷冷一笑:“你玉虚天师爱财如命,见色流涎,为财为色,你甚么绝子绝孙的事都可以干。任何人肯给你金银,你都会昧着良心替对方卖命。我猜,天绝星请你捉千手灵官,礼金绝不少于一千两。卖掉我,你又可多赚一千两。阴雷掌并非武林绝技,实在不值一千两银。你为祸天下,凭的是妖术,就算你练成了阴雷掌,也派不上用场。”
“你……”妖道发觉被愚弄了,阴雷豹并非甘心愿意把阴雷掌秘学交出。
“你不会用阴雷掌和对手玩命,也不敢。”阴雷豹继续讽刺妖道:“你怀庆府玄都观中,也金银堆积如山,美女成队,亲信爪牙众多,享受人生写意得很,那有勇气和对手凭真本事硬功夫玩命。万一失手,你聚积的无数金银美女,留给谁享受呀?像我这种人就敢,我是凭自己敢斗敢拼的勇气,称雄道霸扬名立万,绝不豢养爪牙替我卖命,我这种人才配在江湖称英雄,你那配?”
“先把他挨个半死!”妖道怒吼。
两名大汉架起阴雷豹,一阵好揍,拳脚交加,掌爪齐施,阴雷豹终于昏迷不醒。
×
×
×
罗远在寺后半里的土坡松林内,度过了漫漫长夜。
解药不怎么对症,他必须行功相辅,减轻那种有毒的特殊迷药发威,等候体内先天具有的排毒性能发挥作用。
江湖朋友所使用的迷药,通常不具有毒性,一个时辰或两个时辰之后,迷药的效力便会消失。有些人的体质特殊,或者排除异物的先天功能良好,迷药的效力更差,片刻便会消散。
凡是药力超过两个时辰的迷药,必定另渗有毒性药物,所以如无独门解药,受害人通常不会自行苏醒。
妖道所使用的迷药,就具有相当强烈的毒性。
破晓时分,他才把余毒排出体外。
这是内丹已成的玄门弟子,才能修至这种境界的超凡造诣。以他二十来岁的年龄看来,那根本是绝不可能的事。
但他的确修至这种境界了,可知他不可能是平凡的采药人,身分如谜,姓名也不可能是真的。
罗也是大姓。天下间即使没有一万个罗远,至少也有五千。
比方说阴雷豹,天下间以阴雷豹为绰号的人,绝对不会超出十个。
阴雷豹再加上汪杰,一亮名号,江湖朋友绝不会想及另一个人。
通名汪杰,天下问恐怕有上千甚至上万个人叫汪杰。
伏魔一剑和那位虬须大汉,就不知道他罗远是老几。
透过树梢枝叶空隙,下面的金刚禅寺隐约可以看到有人走动。
他知道,昨晚用毒迷香与妖术的人,仍在破寺内逗留,不知有何图谋。他们并没发现昨晚有人逃走了,所以没派人搜索寺院的四周。
这些人绝不是好路数,很可能是冲五湖游龙而来,或者目标是伏魔一剑。
那与他无关,江湖人士寻仇报恨平常得很,局外人最好不要介入,那不会有好处。
可是,寺院内还有不少无辜的的旅客。看光景,那些无辜的人似乎并没被释放。
他管是不管?委决不下。
天色不早,对方人多势众。
那些人似乎没走的意思,与作案后迅速脱离现场的规矩不同。这些人逗留不走,他就无法回去取回坐骑马包,损失惨重,马包内有他全部家当。
想起伏魔一剑和虬须大汉,他砰然心动。对这两个热心的陌生人,他甚有好感。
如果他不是睡在殿外,先一步惊醒,那他的命运将与其他的人相同,如果其他的人被杀,他也是尸堆中的一具死尸。
使用毒迷香与妖术的人,而且有众多党羽必定不是好路数,他能置身事外见死不救吗?
一咬牙,他找了一根三尺长的树枝作手棍,向侧一绕,从寺院的山门接近。
山门附近,一定有把风放哨的人。活人的口供最可靠,他必须先了解这些人的底细。
果然不错,破败的山门外,有两个雄壮的人放哨,剑隐藏在肘后,随时皆可能发剑攻击,两双怪眼监视着唯一接近的小径。
里外是大道,旅客往来看得真切。从放哨的两人脸部神情猜测,似乎在等候从大道折入小径的人。
他像一头潜向猎物的豹,悄然从侧后方的残破垣墙接近猎物。
两大汉不知身后有人接近,接近的也应该是自己人。
远在三丈左右,他双手一振,身形斜飞近两丈高,完全失去人的形态,双脚蜷缩,双手外张,升至顶点,突然以更快一倍的速度,从两大汉的中间顶门上空,收手下搏有如饥鹰敛翅疾降,略偏向左面大汉的上空。
打击如雷霆,凌空下搏雷霆万钧,左脚踹中左面大汉顶门,奇准无比。
手棍长三尺,加上手臂的长度,与及扭身的角度,棍尖半分不差,恰好敲中右面大汉的天灵盖。两击全中,计算之精无与伦比。
他轻灵地飘落,点尘不惊。
“好身法!”右面的杂草中,传出低而清晰的喝采声。
“快来帮我,一人一个。”他拖起一名大汉急走:“你伺伏了许久,就是不敢动手,那你来干甚么?”
钻出了个身材雄壮,手长脚长的青衫中年人,剑插在腰带上,拖了另一名昏厥的大汉,快速地钻入林中,跟在他后面一阵急走。
“我那有悄然接近的能耐。”这人一面走一面说:“而且我还不知道这些人的来路,只想察看他们的动静,看他们在这里弄些甚么玄虚。喂!你是那一头鹰?”
“鹰?你瞧。”
他信手向林上空一指,上空正好有两头苍鹰绕着圈子回翔:“它们在游戏而已。鹰在树林上空猎食不易,入林便无用武之地。”
“别给我顾左右而言他。”那人笑骂:“小鬼,真人面前不许说假话,看你腾空下搏的身法神乎其神,定然是八鹰中的一鹰。自古英雄出少年,看了你的神技,老夫惭愧,老夫耄矣!”
“少发牢骚了,快问口供。”他将大汉摆平在草丛中,轻抚顶门再轻拍双颊,一手控制住牙关,防止大汉突然苏醒大叫大嚷。
“怎么一回事?”中年人问。
他将昨夜避雨,受到袭击的经过,概略地说了,事实他并不知道前因后果。
“哎呀!”中年人惊呼。
“你怎么啦?”
“是号称妖仙的玉虚天师,姓施,河南怀庆府玄都观的观主,无恶不作凶残恶毒的所谓术士。”
“哦!我知道这个妖道。你……”
“他是冲我而来的。”
“咳!你……”
“千手灵官韩奎,不要说你不认识我。”
“去你的?我该认识你吗。”他善意地笑笑:“你的风评不错,算是一个大好人。玉虚天师怎么敢找你?你找府大人发一纸抄没玄都观的公文,他就会成为失巢的乳雀。”
“你真会开玩笑,那一位知府大人,管得了千里以外另一府的事?那妖道只要能在无人证物证时杀掉我,就不会有后患。早些天我就得到风声,有人花了大量金银请他宰了我,我并没在意。
“他在这里出现,那就对了。显然他派有眼线跟我的踪。昨天傍晚,我的确冒雨奔来这里避雨,但一看太过破败,便绕到南面的树林,在一座看山人的小屋安顿。看山人不在,我打算在这一带找些食物,老远便发现这两个人可疑……”
大汉嗯嗯地叫了两声,被弄醒了。
“我来问。”千手灵官自告奋勇:“我是问口供的专家。”
“我知道,你的绰号就是神,神是无所不知的。”他悻悻地说:“你的手段太多,更为可怕。”
×
×
×
人都在大殿盘弄捉到的人,派有两个人在山门警戒,根本没想到会有陌生人闯来,闯来也是白送死,因此并没派出另一些人担任内部警戒。
山门距大殿虽说并不远,寺院本来就小,殿堂也小,但中间隔了一座前殿,因此山门附近发生状况,大殿内的人根本不可能知道,除非放哨的人发出声号示警,才会惊动大殿的人。
所以当前殿后面出现拂动着手棍,大摇大摆向大殿走的罗远时,站在破殿门阶上的一名大汉大吃一惊,一看便知不是自己人,怎么可能突然出现的?立即发出一声怪叫示警。
人群涌出,有十二个男女降阶冲入院子。
玉虚天师则带了五个人,站在阶上袖手神气地虎视眈眈,左手微抬,阻止十二名男女一拥而上动手。
“干甚么的?”妖道厉声问。
阶高七级,居高临下神气得很,站的位置就比罗远高一等,摆出的阵势也够威风。
两侧各有六名男女扬剑跃然欲动,把罗远堵在中间。大殿没有门,里面的人皆可看到外面的景况,几个看守俘虏的人,也暂时不理会俘虏讶然向外瞧。
已经站起的伏魔一剑,首先是看出他是自称罗远的采药人。
踢了罗远一脚的五湖游龙也站起来了,口鼻仍在淌血,看清了罗远,眼神显得怪怪地。
天涯孤凤的凤目中,则呈现惊讶的神情。
“来取回我的东西。”罗远笑吟吟距石级丈余止步,双手支着手棍大声回答。
“取回你的东西?你是怎么来的?”
“走来的,用双脚走。我的坐骑,还留在偏殿呢!”
“咦!你……”
“昨晚我就睡在这里呀!半夜三更碰上了鬼,也许是妖魅,被整得晕头转向,在附近的山林兜了一夜圈子。喂!你打扮像个法师,真是神通广大,这么快就起来捉鬼降妖,我算是服了你。”
“不可能!”妖道怪叫:“昨晚没发动前,贫道就先设下了禁制,连猫狗也不可能脱走……”
“去你娘的混蛋?”罗远破口大骂:“大爷就是从这里出去的,你把大爷我当成猫狗?”
左一声大爷,右一声大爷,即使是普通的人听了也生气,妖道怎受得了?
“先弄断他的双手?”妖道怒叫。
四名爪牙两左两右一闪即至,四支剑一合,要把他逼在中间。
“跪下?”一名爪牙沉叱。
他向下一挫,高不出三尺,说快真快,手棍几乎同时从下盘扫出,像是幻化为一个两丈大的光环。
居高临下的妖道,居然也没看清变化,反正看到人影一动,剧变便发生了。
“哎……”有人厉叫。
四个爪牙像在比赛谁倒得快,谁的剑丢得最远,每人的一条腿膝骨被打碎,皮肉仍然相连,向两外侧摔跌,抛滚,剑也四面飞抛。
“你们这些人是干甚么的?不会是大别山或大洪山来的强盗吧?”
罗远的身影仍站在原地,仍然双手支着手棍,似乎刚才他并没移动,并没发生任何事故:“千万不要打我那些包裹坐骑的烂主意,那可是大爷的全部家当。要抢劫就到州城县城去抢,大爷的东西不能抢。狗养的!来得好!”
八名爪牙,就在他大放厥辞时左手疾扬,暗器先出手,剑随在暗器后进射聚合。
他向后疾退,身一动形影依稀,大旋身从一名爪牙的剑侧掠过,反手一棍便打断了大汉的右大腿骨。同时左手突然伸长,从另一名爪牙的剑侧闪电似的切入,一把扣住大汉的右肩。
有骨折声传出,大汉的肩骨碎成一团,厉叫一声,身形被抡起抛向侧方的同伴。
风卷残云,八爪牙连人影也无法看清。手棍击中手脚并不严重,骨折而已。被手抓住的人,可就灾情惨重,手脚肩膝不但骨碎,断骨会穿透皮肌,造成可怕的创口,会把人痛昏,再被信手抛掷,创伤重上加重。
似乎在眨眼间,八爪牙便崩溃了,厉号声震耳,人体散布在三丈方圆的泥泞中。
妖道身侧的两个中年人,就在这瞬间光临,长剑一伸,身剑合一扑上了。
“掌心雷来了!”罗远怪叫,飞跃而起。
果然不错,剑是引诱人的虚招,致命的武器是左手,两声霹雷,火光令人目眩,烟火直喷出丈外,炽热的气流控制丈大圆径。
可是,罗远却出现在上空,雷火在他脚下喷射,连靴底也没沾上。
一声闷叫,一名中年人被飞旋而下的手棍,击中右肩,被震出丈外,右肩骨下陷三寸,摔倒在地痛得厉声叫号,大叫救命。
罗远则双脚绞住了另一名中年人的颈脖,双手分扣住对方的双肘向上提,像是骑在马的脖子上。中年人俯身面向下,双脚挺不起腰杆,双手再被反转向上拉,铁打的人也受不了。
“放……手……”中年人狂叫。
“大爷知道你们的底细,你们就死掉一半了。”
罗远沉声扭头向上面的妖道说:“你玉虚天师这点点道行,竟然撒野撤到大爷头上了,真是不知死活,不把自己当人看,你下来,大爷要见识你的妖术是甚么玩意。”
双手一振,有骨折声传出。他跨下中年人的头背,一脚把双肘已碎的中年人踹翻。
片刻间,已有十四个人手脚骨折,一根手棍面对十四把剑,剑一直就沾不了他的身。
妖道骇然变色,其他爪牙全都吓得发抖。
“你……你是甚么人?亮名号。”妖道竟然不敢下来,拔剑在手却在上面厉叫:“你……你竟然毁了贫道这……这许多人,贫道与你誓不两立。”
“不要光说不练,你下来,我等你,等你施放毒物,等你遣六丁六甲把我化骨扬灰。”
“你到底是谁……”
“你不下来,我上去了。”罗远信手拾起一把剑:“你能用法术应付我的剑吗?接着?”
剑急剧旋转,幻化为眩目的光轮向上飞,飞向剑已举起的妖道,飞行所发的破空厉啸似殷殷风雷,连在殿内的人也听得心中发寒。
速度太快,见光难辨影。
妖道怎敢接?本能地骇然向左窜。
铮一声暴震,妖道情急一剑急挥,剑碎成十余段,人化轻烟,眨眼间便消失在破败的偏殿内。
“混蛋,怎么就跑了?”刚跃上阶的罗远,接住崩起的剑跳脚大骂。
妖道碎剑逃走了,可能是金遁。旁观的人,只能看到碎剑崩散所产生的声光异象,与及妖道所散发宛如人体的雾影,无法看到妖道遁走的实体,遁走的速度太快了。
其他的爪牙,也见机急窜逃命。
千手灵官从大殿内踱出,左手拖住一名爪牙的发结,像是拖死狗,爪牙已昏迷不醒。
“你一下子就毁了他一大半爪牙,飞剑横空轰雷制电。就算他是真的大罗金仙,也不敢和你玩命。”
千手灵官苦笑,把昏迷的爪牙一丢:“你不该过早亮出真才实学,把他吓跑了。里面有四个无辜被杀死了,抓不住凶手,你这个证人,得陪这些从犯打官司。”
“哈哈!你少来。”
罗远大笑:“你是当事人,也是执法者,留下十五个行凶的从犯,我这无意中闯入的人与此事无关,那是你的难题。”
“老弟…”
“你不会让我把你摆平在这里吧?这是脱身事外的老手法。”罗远怪笑,明白表示不会留下打官司。
“好好好,我怕你。”千手灵官当然不会留下他打官司:“透露一点,如何?”
“透露甚么?”
“高名上姓。”
“无可奉告。”罗远一口拒绝。
“是那一只鹰?”
“你少来,鹰天上才有。你瞧,有好几头呢!”罗远指指天空,天空真有好几只鹰飞翔:“海阔天空,任它遨游。”
“对,天空有八头鹰,你是那一头?”千手灵官一语双关:“我把你看成朋友……”
“哈哈!朋友有多种。有同生死共患难的朋友;有酒肉朋友;有利害攸关的朋友;有随时可以便宜出卖的朋友;有……”
声音犹在耳畔,人已进了殿。
片刻,他的坐骑牵出,不再理会其他的人,路上坐骑一溜烟走了。
×
×
×
劫后余生的人,都在拾掇行囊准备动身。
有坐骑的系缰上鞍,准备登程。
千手灵官走不了,得留下来善后。
“谁认识救了你们的小伙子?”他向准备行装的人询问,不死心要查出罗远的底细。
“我不知道。”伏魔一剑摇头:“昨晚我没看到这个人,大家分据各处躲雨,即使碰了面,也无法看清对方的面貌。”
“我也不知道。”虬须大汉更是撒起谎来脸不改色:“我欠他一份情,得赶上去向他道谢。”
谁也不愿意留下打官司,更不想牵扯到其他的人。江湖人的恩恩怨怨一身当,露了朋友的底是大忌。
尤其是知道感恩的人,不希望仇家循线追查恩人的根柢。
“我见过他。”天涯孤凤一脸通红:“他本来在后殿安顿,被我不知天高地厚赶到大殿去了。”
“呵呵?幸好你把他赶走了。”伏魔一剑牵了坐骑动身:“不然,咱们全部得死在这里。”
“喂?你们不留下几个人帮忙吗?”千手灵官焦躁地大叫:“这许多手断足折的人需要料理,我怎办?”
“让他们死。”五湖游龙咬牙说:“那小子没受到虐待,所以伤人而不杀人,把难题留给你,很可恶是不是?如果你撒手不管,让我来善后好了。”
“把他们留给你……”
“我会把他们全弄死,吊在这里让他们成为干尸。”
“去你的!”
五湖游龙冷冷一笑,偕天涯孤凤掉头便走。
附近没有村落,善后的事十分麻烦,尤其受伤的十六个人,更无法处理。
千手灵官押着唯一完整的爪牙,那是千手灵官潜入大殿时活捉的。
两人替受伤的人裹伤,作初步紧急处理。
四具尸体先查身分,所携的路引,皆证明是外地的旅客,而且都是闯道的江湖朋友,所以昨晚中毒不深起而反抗,被扮鬼物的爪牙杀死了三个。
在天下闯道的朋友,处理其实并不难,江湖朋友几乎都以亡命自居,至少也是所谓混口食的浪人,沟死沟理,路死插牌。
这是说,如果尸体被同道发现,而又不能报官,或者有不能报官的理由,就在附近找处沟穴,埋了入土为安。
如果在道路附近,希望死者的家属,日后能循踪寻找,就在路旁掘穴掩埋,插上一块写了年籍姓名的木牌,路过的人看了,或可将消息传出。
千手灵官不是本地的治安公人,没有承办案件的权责,他唯一可做的事,是尽快到附近的村落,通知里正地保,由所属的村镇报官,以证人身分等候官府处理。
当然他无意留下打官司;任何人也不愿留下打官司。
他得去找村落的里正地保,把那个爪牙捆在殿柱上,受伤的人也分别捆绑,伤了手的捆脚,脚废了的捆手,带走了十余把兵刃,匆匆离去找村落。
四个伤重不需捆绑的爪牙,不住咒骂他不积极送医救治。
他走了之后,伤势不算严重的人,开始设法挣脱束缚,以便逃走觅生路,落入官府肯定死路一条。
巳牌时分,温暖的阳光驱走潮湿的空气,血腥味却因阳光的蒸发,更为浓烈刺鼻,引来不少蝇蚁,经过此地的人,必定知道这里曾发生严重的流血事故。
受伤的人已经全部解除束缚,唯一完整的爪牙,那能救助这许多同伴?想离开无此可能。
千手灵官始终不见返回,已经走了一个时辰啦!这一带大道旁的村落,很少有相隔一二十里的,有些农舍,就建在自己的田地内。
按情理,他早该请了村民赶回的,但似乎他一去不回,可能丢下撒手不管了。
几个仍可走动的爪牙,决定尽快离开找人前来救助。
也许,他们的主人玉虚天师,已经吓破胆逃之夭夭,不会返回救援成了废人的爪牙啦!
按常情论,那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任何一位在江湖声威显赫的豪霸,或者稍有名气的组合,不论伤亡轻重,事后都会派人返回现场善后。
因为按江湖规矩,除非是不共戴天有血海深仇的仇敌外,都不会对负责善后的人为难,善后是避免血案落入官府的措施,对双方都有利,已经成为公认的江湖规矩。
玉虚天师一定会派人回来善后的,他是实力庞大,威震江湖的魔道巨擘之一,爪牙都是身手高明的凶悍人物,大名鼎鼎的妖仙,不可能被吓得飞天遁地一走了之,不可能不派爪牙善后,因为他并没全军覆没。
几个仍可走动的爪牙等得不耐烦了,准备动身,共有三个人,都是臂骨被扣断,用木板包扎尚可自由行动。
刚步履维艰到了山门外,寺右的树林钻出三位同伴。
谢天谢地,善后的人总算返回了。
问清经过详情,三位赶来的爪牙,留下一人照料,两人护送一位受伤的人,奔赴藏坐骑处,驰出小径奔上大道,向汉口镇飞奔。
赶来的爪牙并非专程赶来善后的,主要目的是察看动静,因此带了一个受伤的人先走,以便问主人禀报千手灵官在现场逗留的一切详情,救助同伴的事是次要。
这表示玉虚天师早就远走高飞了,很可能已远逃至汉口镇藏匿啦!
汉口镇龙蛇混杂,正是藏匿的好地方,追蹑的人休想如意,必定知难而退。
两个受伤的爪牙走不成了,跟着留下的那位爪牙重返大殿。
“如果不赶快到附近村落找人来抬,等千手灵官那混蛋赶回,咱们都活不成了。”
一名断了腿骨的爪牙,听说得在这里等候,忍不住发牢骚:“被押送入汉阳府衙门进了牢,四条人命铁定会要我们偿还。”
“你真相信那混蛋会留下打官司?别被他唬住了。”
留下的爪牙冷笑:“那混蛋远离巢穴,在汉阳府他算那条葱?他有事待办,留下来打官司,可能耽误两三个月,他肯留下?恐怕已经快马加鞭,赶到孝感县午膳了。”
“田香主,你如果用你的眼光,自以为看透了这位天下名捕,肯定会遭殃的。”
受伤爪牙的口气流露出轻蔑味:“观主神术通玄,带了咱们将近三十位男女高手,紧蹑跟踪找不到机会下手,好不容易,抓住好机,为何要夜间安排天罗地网暗算,你知道为甚么吗?”
“那混蛋精明机警,料事如神。观主的神术,根本奈何不了他,他如果发现有异,在五丈外便可用暗器将目标杀死。现在他已经知道观主的底细,见面时绝不会让观主有施展神术的机会。他如果轻易地放过我们,就不配称名震天下的第一精明干练名捕。”
“他娘的,你把他看成真的神。”
“我不想灭自己的威风,他本来就号称神捕。”
“少废话了,他绝对不会回来,可能已经到了孝感城。就算他是神,也不会知道这里的事了。观主将偕同天绝星前来了解情势,要查出那个把我们杀得心胆俱寒的旅客,到底是何来路,你们得把所看到所听到的事故,详细向观主禀报。要有耐心,我们会找人抬你们到府城救治的,好好歇息,放心啦!”
“希望真的放心,哼!”
“你最好放一百个心。”田香主开始走动,在各处巡视,留心察看有否可疑的事物。
×
×
×
不为难派来善后的人,这是江湖朋友的共识。
但主脑人物在场,就不能算善后的人了。
按一般常规,逃走了的主脑,是不可能重返现场善后的,派几名爪牙便可轻而易举办妥,那用得着主脑人物亲自善后?
养那么多爪牙干甚么?所以从任何角度估计,玉虚天师皆不可能亲自返回处理善后。
如果他居然出现了,并非是主脑负责的表现。也许有其他让他返回的理由,但其中绝对没有善后的理由存在。
受伤的人急需救治,时光飞逝,重伤的必须分秒必争,却毫无动静,果真是度日如年。
久久,终于听到急促的蹄声。
共来了二十骑,领先的居然是玉虚天师。
坐骑都系在山门外的断垣残壁间,二十名男女骑士,神色紧张不安,齐聚在大殿内外。其中有两位骑士,是带走一位受伤同伴的爪牙,带领着主人赶来了,大概已经知道千手灵官以金蝉脱壳计,撒手不管走掉啦!所以放心大胆重返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