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旗盟的十二个人,弄不清中海的话是真是假,稍一迟疑,中海已经冲到,飞刀向左右分飞,射向左右的四骑士,他自己冲向刚才发话的王兄弟,剑发雷霆。
王兄弟身手了得,一声暴叱,挥剑急架来剑。
中海猛地收剑,挫身向侧滑,镫里藏身长剑再发,“嗤”一声向上送,刺入王兄弟的右胁,信手一带,马儿已相错驰过。
“啊……”王兄弟惨叫一声,飞坠马下。
中海向左圈马,在刹那间又发射了三把飞刀,让出空隙向后叫:“靳姑娘,先走一步。”
小孤人妖已不等招呼,从他让出的空隙中驰过,冲入林中。
惨叫声惊心动魄,中海先前所发的四把飞刀,已把最近的两名骑士射落马下,两侧的人马无法加入进击,想兜转马头合围,但被左右的空马所阻。
中海-抖缰绳,直冲入林,一面向小孤人妖叫:“暂勿弃马,走!”
树林不高不矮,不宜乘马,他扭头低叫:“施姑娘,尽量伏下身躯,小心树枝。”
“我理会得,大哥。”姑娘答。
马匹穿林,骑士如不小心,十分危险,马儿不会管背上的人,只顾它自己能否不受树枝的擦挂,幸而小孤人妖的骑术相当高明。
中海更是技高一筹,两匹马转入林中,向西北方向急冲。
小襄王一群人,敢驱马入林追赶的人不满半数,长距离与马匹赛马,事实上不可能,这一来,步行追赶的人,只好泄气地盯着逐渐远去的人马背影兴叹。
奔出三里地,坐骑已有不支现象,中海叫道:“靳姑娘,你和施姑娘在西面那座岗顶等我,我引他们向北追,坐骑给我。”
两位姑娘下马向西走,他牵着小孤人妖的坐骑,向北急驰,远出三里地,方下马解了马儿的缰绳塞入草丛中藏好。
在马臀上扎了一剑,直待马儿负痛向北狂奔老远,方从容向预定聚会处走了。
两位姑娘等得心焦,见到人大喜过望,施姑娘赶着问:“大哥,听,他们果然向北追去了。”
岗顶居高临下,可听到清晰的马蹄声,他向南面的山林一指,说:“山区中可能还潜伏了不少人,咱们由这一面穿出,从南面的旷野脱身。”
“那……他们有马匹,不是容易被他们赶上么?”小孤人妖担心地问。
“我想不会,俗语说,出其不意,制胜之机,他们料定咱们必定利用山林藏匿,绝不会冒险走旷野,咱们偏偏由旷野脱身,这就走。”
他脱下夺自冯兴隆的衣裤,恢复了庄家汉的装束,领先向南走,素素紧跟在他身后,笑道:“龙大哥,你的易容术不高明吗?”
中海呵呵笑,扭头笑道:“我的头巾丢掉了,这时又用不着扮驼子,当然看来不合身分啦!如果你早先看到我骑着骡子的怪相,保证你认不出是我,事实上今早我从遂平赶来,沿途龙虎风云会的人全被瞒过了。”
小孤人妖接口问道:“昨天闹遂平的大地之龙,果然是你?”
“是的。”
“你为何改变姓海?如果我知道你就是甘凉道上的龙中海,也许我会留下来找你呢。你怎么知道我的困难?”
“一言难尽,其实,我并不知靳姑娘也在此地。”
“龙大哥,你是专程赶来的救我的?”素素接口问。
“我从平邱集便得到你的消息,好不容易才赶上你的……”他将前后的经过一一说了,只隐下飞虹剑客邹老人的事,不愿泄露邹老人的隐居处所,以免替老人招麻烦。
素素听说他身中朔望散的毒,且为了救她而耽搁了好些天,至今已拖了十天了,惊得粉脸变色,跌脚叫苦,焦急地说:“糟了!我根本没找到八爪苍龙丘老爷子怎知道回春居士的下落?天啊!你也太……”
中海淡淡一笑,泰然地说:“不必替我担心,我会设法解决的,目下两位准备作何打算?”
素素挽着小孤人妖说:“靳姐姐,谢谢你这次冒万险前来救我,不敢或忘,希望小妹能有为姐姐效劳的一天,但不知姐姐今后打算……”
“我打算再闯荡几年江湖,等厌倦了江湖生涯再言其他,目下小孤山已成了是非之地,龙虎风云会不会放过我,我也不会轻易地饶了他们,见一个杀一个,看他们能把我怎样?”
中海一面走,一面说:“靳姑娘,在下认为最好暂时隐起行踪,免为龙虎风云的人所乘,等候他们败亡的一天到来。”
“等候他们败亡?”小孤人妖讶然问。
“是的。”
中海斩钉截铁地答,小孤人妖是五魔之一,名声不好,他不敢将内情说出,人心隔肚皮,他不得不防,隐约地说:“相信不久之后,必有武林仁义之士,召集同道共襄除去该群江湖凶徒为世除害的义举。”
“我想,这一天我们这一辈子的人很难等得到了。”小孤人妖慨叹地说。
中海停下脚步,神色肃穆地说:“不然,目下已有人暗中出面主持大局了,时机未至,必须等到能一举将该会连根除去之时方能下手,这一天不会让咱们等得太久的。因此,小可奉劝姑娘暂行忍耐保全实力,以便日后大举,多保全一个人,日后便多一分实力,希望姑娘三思。”
“近来江湖传言,说是四绝秀士已重行出山,在南一带行道,这么说,主持大局的人会不会是他呢?”
“很可能,有他老人家出面,何愁龙虎风云会的小丑跳梁?”
“如果是这些所谓侠义英雄出面主持大局,我小孤人妖可不愿意听他们驱策。”
中海叹口气,诚恳地说:“靳姑娘,请恕小可直言,姑娘在江湖的行径,委实难怪侠义门人的非议,在姑娘来说,仅算是游戏人间,事不分好歹,人不分善恶,好歹善恶全决于姑娘一念之间,因此自以为是任性而为,但人的好恶决定是非曲直,更主宰别人的生死,在情在理都是说不过去的,龙虎风云会的作为,也和姑娘的行事如出一辙,只不过他们比姑娘更为险恶歹毒而已,他们经过了周详的策划,长年累月的秘密进行方有今天的成就。一旦羽翼已成,立即便露出狰狞面目,顺我者生,逆我者死,用毒药挟人为质,以控制那些宇内名宿就范,下一步将是狂风暴雨似的钜变光临宇内,可怕的劫难将君临江湖,这就是任性而为的最好榜样,人的欲望永无止境,但牺牲别人成全自己的作为,不足为法……”
“你教训我么?”小孤人妖变色叫。
中海欠身道:“小可不敢,只是为尽人的本分,向姑娘进言而已,希能谅我。姑娘上次在鬼愁岭山神庙的话,小可仍然记在心头,小可深信姑娘是个绝顶聪明而知大体的人,只不过自小养成任性而愤世嫉俗的性情,易于冲动,因而灵智时受蒙蔽而已。小可绝不信姑娘的一生行事中,没有侠义可风的事迹遗留在人间,江湖所流传有关姑娘的谣言,也绝非全是事实,只要心存仁义,行事……”
“别说了,我不听你的废话。”小孤人妖叫,但声色间已无怨意。
中海爽朗地一笑,转过话题问:“姑娘可知道与姑娘齐名的四妖魔?”
“早些天有两个不是和你在平邱集胡来么?”
“不错,他们已专程出寨返回甘凉去了,另一个毒娘子北宫云娘……”
“她失踪好几年,也许死了呢。”
“不!她……不说也罢……”
“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天机不可泄漏,总有一天,小可要和她作生死一拼。”
“咦!你像是知道哩!”
“不但知道,而且可能是他死我活。”
“你对付得了她?”
“目前不可,但我在尽力而为。”
小孤人妖摇头苦笑,说:“要是见了她,你可得小心,她身上穿了一件银皮特制的背心,刀剑不入,暗器难伤,加以练了铁布衫一类的防身气功,又有奇毒伤人,你……唉!恐怕伤不了她反而送掉性命。”
“我会小心的,假使她真了得,岂会藉银甲保护,显然并不足畏,背心并不能保证她的安全,人的头部更是要害,而且断掉手足,也会失去抵抗力的,是么?前面已是旷野,咱们加快些,靳姑娘受伤不轻,施姑娘可否扶他一把?”
驰出旷野,三人展开轻功,向南如飞而走,昼伏夜行,第三天他们便到了武昌府,沿途平安无事,因为小襄王己带着人马到南阳去了。
在武昌府,小孤人妖接受了中海的劝告,先暂行隐身,答应日后助他一臂之力,她准备下南京,找昔日的朋友盘桓一些时日,然后再隐身江湖,等候机会秘密除去龙虎风云会的羽党爪牙。
素素跟定了中海,她要陪中海寻找回春居士,三天中,有小孤人妖在旁,中海不敢多言,他对小孤人妖还有些顾忌。
解毒的时间只剩下五天,而从武昌府到九宫山,还有七百里以上的路程,山道不好走,必须赶路耽误不得,因此,不再昼伏夜行,决定在三天之内赶到。
到九宫山有两条路可行,一走东南先到兴国州,从州南的太平山到九宫东面,一是南行,先到通山县,翻越大城山进入宝石河,便到了九宫北面,两条路相较,走通山要近百里左右,因此中海决定走南道。
南道也是到岳州府的唯一陆路官道,商旅却不太多,因为往返两府的人,大多走水路,走路陆不但辛苦,而且山区中经常可以发现劫路的歹徒。
一早,送走了小孤人妖,中海立即准备首途。
素素心中自然十分焦急,但他不知中海要到何处寻找回春居士,而且看了中海日渐憔悴的神色,她感到有点心酸地说:“龙大哥,这两天你太辛苦了,神色憔悴,多令人躲心啊!昨晚一夜奔波,落店休息不到一个时辰,怎能立即上道?我看,你还是……”
中海摇摇头,苦笑道:“还有好几百里路要赶呢,时辰不多了,施姑娘,我看,你还是……”
“我怎样?”素素讶然抢着问。
“令尊目下在何处隐居?”中海第一次问起天玄剑的下落,以前有小孤人妖在,他不方便问。
“目前在长沙府湘潭县东西的昭潭潭边,他老人家正在四出游说武林白道隐雄共襄义举,恐怕目前不在家,你问爹的下落,有何用意么?”
“我的意思是,你必须赶回家中隐身,不可再在外闯荡了,你为人好管闲事打抱不平,不知衡量利害,在这风雨飘摇危机四伏的境遇中,委实不宜在外行走,为大局着想,所以你必须立即赶返湘潭我送你到咸宁再分手,怎样?”
“天!你……你要赶我走?”素素惊叫。
“不是赶你走,而是……”
“不!大哥,目下你正在困难中,你没有理由赶我走,咸宁金河北岸,住着一位前辈,叫隐叟邓公明,他老人家是爹的忘年之交,也许从他老人家的口中,可以知道回春居士的下落,我陪你去找他好了。”
“不必了,回春居士目下隐居在九宫山,我一个人赶路方便些。”
“真的?”
“我带着鬼丐常真的手书,鬼丐知道他的隐居处所。”
“老天爷!你何不早说?”素素惊喜地叫。
“早说?被小孤人妖听到,不是替丘老爷子招灾么?”
素素疑惑地注视着他,幽幽地说:“大哥,你……你似乎不信任靳姐姐呢。”
中海点点头,沉重地说:“靳姑娘心肠太硬,太过主观,也太过任性,愤世嫉俗之心太重,这种人很可怕,对是非很难分清,因此,极易受人利用,她与枯骨魔僧等人不同,他们是闯荡一生经过无数劫难的人,自尊心极重,不受人驱策不甘人下,因此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自尊心更不许他们听命于人。靳姑娘不是这种人,她假使遇上一位工于心计,专在投其所好上下工夫的人,她会不顾一切走上歧途的,她之所以救你,只是基于一时义愤,她想利用你接近小襄王,以便乘机除去四海游僧报一己之仇而已。”
“不!你太估低她了,大哥。”
中海笑笑,若无其事地说:“但愿我错了,反正来日方长,且拭目以待,请你转告令尊,告诉他我已和白衣神君以及三丐连络上了……”
也将在平邱集的事说了,最后说:“龙虎风云会的会主,是长春子的姘头兼弟子毒娘子北宫云娘,他们的阴谋极为恶毒……”
素素如遭电殛,惊叫道:“大哥,此话当真?这……这……”
中海不再多说,淡淡一笑道:“千真万确,我已和长春子见过面,还几乎丢掉性命,请禀明令尊必须小心谨慎,目下长春子只在背后撑毒娘子的腰,还未公然出面,假使他以武林三大高手的身分现身,假藉仁义号召武林朋友另树立一大势力,上当的人当不在少数,令尊恐怕也难逃毒手的,后果可怕。”
“老天爷!看你说得有多严重?”素素呆呆地叫。
“岂只严重而已?目下毒娘子已经率领了大批高手入川,留下小襄王在各处扰乱江湖,吸引江湖朋友的注意,以掩护毒娘子在四川进行可怕的阴谋,并预定下月中旬在湖广大会党羽,如果我所料不差,至迟下月初旬,四川必将传出震惊江湖的重大消息。中旬龙虎风云会大会群魔之后,暴风雨即将君临江湖,当然,这得看毒娘子是否在四川如意,如果她在四川的阴谋落空又当别论。总之,不管事情如何发展,长春子极可能在最短时间内以崭新的面目在江湖出现,他也绝不会公然与毒娘子在表面上亲善合作,只在暗中策划他的恶毒阴谋,大劫将临,所以你得火速禀明令尊早作准备,无论如何不可出面,尽速通知朋友们小心提防。”
素素仍然不信,迷惘地说:“你的话我深信绝无虚假,但……但我怎能令家父相信呢?”
“令尊到过福建,该对武夷排云山庄的伏魔剑客不陌生……”
他将排云山庄的变故一一道出,最后说:“吴济慈为了留得性命以揭发长春子的恶毒阴谋,复被安庆双丑所陷害,忍辱偷生在边寨受刑,身死异乡所谓何来,他死得有价值,排云山庄数十名男女老少也死得轰轰烈烈,不管你信是不信,我将以毕生精力从事揭发长春子的恶毒阴谋,为生者全性命,为慰死者于九泉,我个人的仇恨还是次要,我必须请你向令尊提出忠告,先为保全武林实力而奔走,不必说了,我知道你疑问尚多,可惜我无法向你详加解说,该走了,假使找不到回春居士,我想,日后挽救江湖大劫的重任,只有寄望在令尊的身上了。”
素素仍是男装,背起小包裹黯然地说:“走吧!一切以后再说,目前你需人照顾,无论如何,我得陪你走一趟九宫山找丘老爷子,不要撵我走,大哥。”
她低头拭泪,匆匆出房,她的心很乱,江湖大劫在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所关心的中海身中奇毒,必须尽早找回春居士。
她这一生中,第一次对异性关心,不知怎地,在这短短三天相聚中,她那少女的心湖突然涌起了波涛,一生中第一次油然兴起了奇妙的感觉。
中海在她的心目中,不再是一个普通的朋友,不再是一个仅仅值得关心的英雄豪杰,而是一个令他倾心的男人,一个足以信赖的密友。
中海的身影,已开始令他迷乱,令她烦恼,令她恐慌,甘凉道上第一次见面,他仅感到中海是个难得的奇人,是个有丈夫气概的义士而已,并没有留下太深的印象。
秦岭道上二次并肩救金凤,她对中海加深了一层认识,但还不至于达到令她倾心的程度,而这几天,情形有了异样,她感到中海在她的心目中已完全不同,奇异的感觉震撼着她,一种难以言宣的神奇电流袭击着她。
自然而然地,她的生活圈子不再以自己为中心了,甚至连父母亲人都搁在圈子外,圈子的中心变成了中海啦!
中海的话令她感到心向下沉,她听得出中海话中的弦外之音,假使找不到回春居士,他便会不在人世,挽救江湖大劫的重任,自然便落在他爹天玄剑的身上了,她急出一身冷汗,出了武昌城,不等中海催促,她已迈开大步向前急赶,恨不得插翅飞往九宫山。
幸而道上行旅不多,足以让他们施展,一阵急赶,第一天便赶了两百里,入暮时分,便赶到了依山傍水的上桥镇,距咸宁尚有八十余里。
中海确是有点难以支持了,朔望散的奇毒已经逐渐发作,他感到一阵阵倦意不断地袭来,似乎浑身脱劲,懒洋洋地,胃口出奇的坏,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
依他的意思,还想在上桥镇进食,然后赶夜路到咸宁,赶一步算一步。但素素不依,她已看出中海已无法支持,假使再不珍惜体力,奇毒极可能提前发作,所以断然作主,要在上桥镇落店。
上桥镇,是一座小镇市,只有百十户人家,官道通过镇中,另一条小街在东面与官道平行,镇西有一条小河,河对岸延西一带全是水田,秋冬之际田中无水,还没开始冬耕,镇东是绵延起伏的山林山都不高,但树林却很浓密,是这一带燃料的供应场。
这几天气候变了,天宇中乌云密布,阴沉沉地,从北面吹来的寒风冷咻咻的,一件夹衣已挡不住寒意了。
暮色茫茫,炊烟四起,远远地,上桥镇的灯光,在黄昏的朦胧中闪烁,两人大踏步趱赶,中海的脚下已有点浮动,但仍咬紧牙关支撑。
踏入镇口,上桥客栈的招牌入目。
“大哥,请依我,无论如何得在这儿落店,你身体有奇毒,即使是铁打的人,也煞不住一天两夜的苦赶。”素素用近乎哀求的声音说。
沿途为了今晚是否落店的事,曾经发生争执,中海长吁了一口气,让步道:“好吧!只好依你了,我确也感到十分疲倦。”
素素长叹一声,语声有点变了,说:“大哥,我知道你心中焦急,我同样的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飞到九宫山,可是,你……你支援不住啊!再像这样不要命地赶,你会倒下去的,唉!我真该死,你为了我……”
中海拉了他一把,强笑道:“施姑娘……”
“老天,你还叫我施姑娘……”
“哦!我老忘了,一时不易改过来,素素,你不该再说这种话,人的祸福似乎冥冥中自有主宰,怨天尤人只有自寻烦恼,对么?”
“大哥,你相信宿命?”
“不信,但事实上我们只能勉强自己相信以求解脱,只怪我们都是平凡的人……咦!这座市镇怎么如此冷冷清清?通街大道地处宿站,似乎不该如此冷落的。”
“初冬了,谁还在晚间出来喝西北风?这座大桥客栈可能是镇上绝无仅有的一家,希望还剩有房间。”
素素一面说,一面踏入店门,直趋柜台向掌柜的问:“掌柜的,可有上房?”
店堂中一灯如豆,甚是狭隘,只有一名店伙和一个掌柜的照管店面,掌柜的向店伙招手,一面答道:“有有,两位落店么?”
“最好是有套间的上房。”素素加上一句。
“有,有,小店今天只接了八位客官,空房间多着哩。李三,领两位客官到东跨院丙字号上房安顿。”
店伙李三应喏一声,上前接过两人的小包裹,说:“客官请随我来。”
掌柜的接口道:“两位如果有贵重物品交柜,但请吩咐。还有,小店人手不够,伙食由隔邻的鸿福包办,客官如需酒食,可吩咐店伙早些准备。”
“在下理会得。”中海答,随着店伙走了。
客栈共有三进两院,内部居然相当阔爽,只是店伙少得可怜,廊下无灯,客人稀少,走进东跨院阴沉沉鬼气冲天,没有一般客栈所特有的喧闹声,倒像是大户人家建在深山避暑的广厦。
还好,店伙虽少,茶水倒是不缺,所谓套房,通常作为接待携带家小上路的阔客住宿,有内间,有小厅。比一般的上房高级些,可容纳四至五名的男女旅客。
以往三天中,素素有小孤人妖做伴,三人分内外间住宿,江湖人比世俗男女洒脱些,倒无甚顾忌今天她开始感到心中狂跳,有点惶恐。但梳洗毕,她开始平静下来了,按下心潮,不再理会。
男人先梳洗,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等她浴罢出到外间,吃了一惊,几上热茶仍在,却不见已梳洗停当的中海,灯火明亮,人却不见了,身处险境,她的警觉性特高,掀开床上的枕头,中海的追电剑仍在。她匆匆取了一件衣衫将剑包了,拉开了房门。
房门口人影乍现,店伙正捧了食盒送饭菜到来,见房门猛然拉开,脱口惊叫道:“咦!客官你怎么……”
“看到我大哥么?”她急急地抢问。
“是那位大个儿客官么?”
“是的。”
“小的没看见,他怎么啦?”
“不见啦,小二哥。”
“客官何不叫叫看,也许是上茅坑去了。”店伙一面说,一面进入房中,将饭菜摆好。
“大哥,你在那儿?”素素站在廊下叫。
廊下没有灯,墙根壁角黑沉沉地,这一排上房只有她和中海两个客人,其他的客房没有灯光,她向黑暗中大叫,各处传来的回音令人感到汗毛直竖。
后面还有一排下房,必须由走廊的另一端绕过方能到达,黑暗中突然传来中海的声音:“贤弟,到这儿来一趟。”
素素心头一块石头落地,松了一口气,急急绕过走廊,便看到一座小门前站着中海,正向她招手送食物的店伙也跟来了,看清了房间的牌号,抢前两步惶然地摇手叫:“客官,千万不可管闲事,千万……”
中海取出一锭小银,塞入店伙手中,沉声道:“我兄弟俩今晚到了这房间,只有你知道,如果你张扬出去,小心我要你的命,烧你的店,你给我悄悄走开,千万不可声张,快走。”
店伙打一冷战,扭头便走。
素素怔在一旁,讶然问道:“大哥,怎么回事?”
“刚才我听到这儿有人呻吟,找到这儿……”
“大哥,咱们目下自顾不暇,你……你又管闲事了。”
中海点点头,沉要地说:“见死不救,何以为人?素素,快将救伤丹取来应用,里面有两个人急需援手。”
素素摇头苦笑,叹口气折回房中取药。
房中一灯如豆,前后两张卧榻,分躺着两个花甲以上年纪的老人,两人的上身靠在床栏上,敞开衣襟,露出满是血迹的胸膛,一条条鞭痕悚目惊心。
素素带了丹药进房,看了伤势吃了一惊,抽口凉气说:“是鞭伤,下手的人好狠的手段!”
中海用茶灌丹药入喉,说:“不错,是鞭伤。这种鞭叫作逆麟蛇尾鞭,是用来刮掉皮肉的歹毒玩意,一鞭下去,如果不抽动,麟片也可刺入肉中,运劲急带,着鞭处的皮肉便被刮落,老人家挨了七鞭之多,创处可见胸骨,不死确是奇迹。”
中海平时带在腰间的百宝囊,经常带着不少自制的膏丹药散,这种沉重的外伤,他足以应付,内外药齐下,素素也毫无顾忌地帮着中海替老人包扎伤口。
另一名老人伤势稍为轻些,胸前是皮鞭伤,浮肿凝血而已,只是年老气衰,已然难以支持。
包扎停当,被皮鞭打伤的老人强忍痛楚,虚脱地说:“谢谢贤昆仲援手之德,小老儿没齿难忘,只是,两位请珍重,赶快离开这块是非场。”
中海挪来张木椅在床前坐下,泰然地说:“老丈但请放心,小可自有主意,看两位的伤势,该是午前受的伤,能将原因见告么?”
老人痛苦地低下头,凄然地说:“老朽姓宓,名蔚,本镇人民,家在镇东近山区的坡地上,薄有田产,一向与世无争,那一位是老朽的故友,姓詹名雄……”
素素突然讶然叫:“金雕詹雄老前辈,怎会落得如此狼狈?”
宓蔚吸入一口气,往下说:“詹兄在十年前练一种奇门气功,忽略了自己的年岁,不慎岔气伤身,最后自毁气门保全了性命,一身内家绝学化为泪水,只能使用普通拳脚防身了。”
“气门毁掉仍能保全性命,詹前辈果然名不虚传。”素素万分佩服地说。
“老朽的伤势,说来话长,本镇有个不长进的败类叫作韩芳,从小便人见人厌,年青时则游手好闲,专做偷鸡摸狗的勾当,为镇民所不容,将他赶出本镇,岂知他到了府城自割投入楚王府,转眼二十年,他居然成了府城大名鼎鼎的王府中官。上月,他请准楚王将本镇的田划为庄田。
“大明皇律规定中官可以划授庄田,但法有明文,庄田名义上虽划赐中官,却仍归原主耕作,只不过改向所属中官完粮而已。
“本来,不管皇庄也好,中官庄田也好,原田主事实已一无所有,只是敢怒而不敢言,只好怨命,可是,这畜生欺人太甚,存心报复当年赶他出镇的旧账,王令刚下,便限令附近百顷良田的主人于五天之内离境,否则一律擒解王府问罪。今天是第三天,他带了百名豪奴前来,占了老朽的庄院,将老朽打得遍体麟伤。
“詹老哥是前天光临舍下作客的,一言不合与豪奴们冲突,被一个叫翻天鹞子夏聪的家伙所擒,把他折磨得死去活来,再命人将我两人送来店中,限令店家严加看守,想让我们死在店中,应了客死两字的俗语。
“至于老朽的家小,恐怕已经……我死不足惜,这只是开始,两天之后,镇中那些愿与乡土共存亡的人,不知如何下场。唉!谁知道呢?”
中海并未表示意见,“唔”了一声说:“难怪贵镇如此冷清了,原来如此。”
“一部分老少妇孺已经投奔邻村亲友处暂避风头去了。”
素素愤然接口道:“贵镇乃是通衢大道,他们竟敢如此胡为?难道说,贵镇的人就不能联名上告么?”
宓蔚惨笑,虚弱地说:“上告?往那儿去告?布政使衙门等于楚王府的偏院,布政使知府大人只算是楚王的家奴,而王府中当权的奴才,以中官为首,府城的文武官员,谁敢不仰他们的鼻息?上京击登闻鼓告御状么?本地官府不发路引,寸步难行,总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们要我们死,我们绝难活命。”
中海起身告辞,说道:“两位好好养息,俗语说,天无绝人之路,又道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有因必有果,作恶多端的人必受天谴,请拭目以待,静观奇变可也,小可告辞,等会儿小可请店家替两位熬药并准备吃食。”
两人到了房门口,气息甚弱的金雕詹雄突然瞪开老眼,吃力地说:“两位稍候,翻天鹞子夏聪,早年是太行山附近大名鼎鼎的独行大盗,一身轻功超尘拔俗,内外功根基甚厚,两位如无把握,幸勿逞匹夫之勇。”
“小可留神就是。”
中海答,稍顿又问:“前辈尚有需晚辈效劳的事么?”
“老朽有一好友,住处距此不远,何不替老朽带封书信将敝友请来,多一个人也多一些照顾。”
中海不敢在武林朋友面前透露底细,他准备找到回春居士之后,赶赴麒麟山庄,所接触的人越少越好。
湖广是玉麒麟的势力范围,所有的江湖人大多数与麒麟山庄有来往,谁知道金雕詹雄的朋友,是否与玉麒麟有交情?略一沉吟,断然拒绝道:“老丈的好意,小可心领了,但不管事情是否办好,前辈在十天半月中,不可能走动,前辈可将书信准备好,晚辈愿将书信带给贵友。”
金雕詹雄不再勉强,只好说:“也好,祝两位万事顺心,两位贵姓大名,能见告么?”
“前辈请谅,恕晚辈守秘,再见。”
回到房中,素素换了一杯热茶奉上,倚着中海坐下,秀眉紧锁地问:“大哥,你决定要管?”
中海点点头,沉重地说:“素素,我怎能不管?”
“但你……”
“不必为我担心,一天两夜,绝对可以赶到九宫山,我还有两天寻找回春居士的时间。”
“你认为可以一找便到么?”
“鬼丐说过,他老人家目下化名邱诚,九宫山的人,都知道他老人家的住处,想来必定易找。”
“你有没有问过鬼丐在何时曾与邱老爷子见过面?”
“这……这倒没问。”
“也许在十年前,也许更久些,是么?世事凄凉,今天不知明日事,谁敢保证回春居士仍在九宫山?正如他老人家的堂弟八爪苍龙一般,五六年前还有人看到他在许州,但我却空跑了一趟。”
中海一怔,随即淡淡一笑道:“素素别说泄气话了,生有时,死有地,我不在乎。”
“但……大哥,我在乎,你……”她眼泪溢出眼帘,伏在中海的肩上饮泣。
中海轻抚她的秀发,强笑道:“素素谢谢你的关怀,说一句真心话,换了你,你管是不管?”
“我……这样吧,你先走一步,这里的事交给我。”
中海呵呵一笑,说:“不行,你心悬两地,必定心浮气躁,说不定会大开杀戒,这样不但救不了镇民,反而让他们去顶杀头抄家的罪,放心啦!我想不会耽搁得太久的,我问你,你认为宓老丈的话可靠么?”
“当然可靠。”
“有何为证?”
“这……这……金雕詹雄前辈早年是白道的知名人物,难道不足为证?”
“你的意思只是想当然,不足为证,长春子早年也是一代豪侠,但现在怎样?一面之词不足取信,咱们得进一步找出是非好歹来,天色不早,你该歇息了。”
素素粉脸泛红,忸怩地说:“你……你先歇息,我……我还不累。”
“胡说,你还不累?快!你先去歇息,小心门户,我还得练功呢。”
“哦!说起练功,我想起一件事,爹说你已获得六指琴魔杜老爷子的真传,到底是真是假?”
“确是不假,克音之学助长我的内力修为,不然我的进境那有如此神速?你没感到我比半年前进步得多么?”
“大哥,能不能教我?”
“杜老前辈并未说过不许传人,有何不可,等我的心情平静下来时,你我得好好切磋一番,进去吧,晚安。”
一早,两人便在厅中用餐,将剑用布巾裹了,准备出外走走。
刚放下碗筷,街头忽然传来了一连串震耳的锣声,中海接过店伙送来的脸巾净面,一面信口问说道:“老兄,锣声是怎么回事?”
“中官大人派人传话,等会儿客官便知道了。”店伙低声答。
“后房两位老丈的茶水药汤,准备妥当了么?”中海再问。
“客官,求求你,放小的一条生路好不?”店伙哀求道。
“你在本镇有田地?”
“没有,客官,小的靠双手夹一肩讨饭吃,不管双方的事,反正与我无关,但客官却把小的卷入是非之中……”
“没你的事与你无关?哼!谁也休想置身事外。”
“客官,出门人……”
“住口!你知道我是谁?”
“客官是……”
中海掏出金云玉版副令晃了一晃,纳入怀中说:“湖广清吏司派来查案的人,你最好听我的话准没错。”
清吏司,是刑部分置在各部政司的衙门,天下原设有十四个司,宣得十年革除交址,剩下十三个审理各地的重大刑案,百姓小民见了官,不是害怕便是怨恨,想高攀的人并不多,怕惹火上身的人却多的是。
店伙一听说是清吏司的人,吓得打了个冷颤,扭头便溜。
中海一把将他抓住,沉声问:“慢走,说,怎么回事?”
店伙脸色苍白,向店门外一指,恐惧地说:“他……他们会……会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