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门口,“当当当”一阵锣响,接着有人拉开嗓子叫:“乡亲们听了,明天一早,田地被划归庄田的人家,必须在卯牌末辰牌初离开,不可有误。”
声落又是一阵锣响,传话的人向街尾走了。
中海推椅而起,抢出店门。
晨光中,街两侧站着不少木然呆立的人,一队雄纠纠的王府卫队,正步伐整齐地从街尾向街口巡逻而过。
只要看到呆立在街两侧的人们,他们那种愤怒而又无助的神色,便可猜出事情的大概了。
中海神色凛然地凝神眺望着对街一幢三合院,广场前面站着三个怒目圆睁的青年人,他们全用饱含怨毒的目光,死盯着大踏步而过的王府卫士。
倏然一阵蹄声自街口传来,五匹健马出现在视线内,在武昌府以南,河流交错,平原甚少,行李大多以舟船代步。
所以说北马南船,在这一带发现骑士,相当罕见。
五匹马小驰入镇,令人眼前一亮。
马骏,人艳,竟然是五个美艳如花的少女,先头一骑士,穿一袭绿色劲装,挂剑,披一袭天青色连帽披风,柳肩凤目,美艳可人。
后四骑则穿蓝劲装,披墨绿色披风,佩剑挂囊,一个比一个美,五个女骑士的年纪,都在二十上下,在美艳中,蓬勃着刚健婀娜的气息。
中海神目如电,他的目力比任何人都锐利,马匹相距在十余丈外,他便将人看清了,低叫道:“咦!是她!”
“谁?”素素生硬地问。
“排云山庄伏魔剑客的爱女吴玄霜,她……她没有死,换穿绿色衣裳了。”
“哦!她远带了女伴,莫非她也在广结群雄为父母复仇?”
“我问她一问。”
素素一把拉住他的手,低声说:“不可鲁莽,免得暴露你和她的身分。”
马儿到了,吴玄霜看清了店前的中海,吃了一惊,中海的脸色不再涂上颜色掩饰,所以一看便知了。
她突然勒住坐骑,扭头叫:“小春,在这儿进食,赶了一夜,马儿也乏了。”
第二匹马上的少女讶然答道:“小姐不是说赶到斜山村进食么?”
“不了,下马。”
她一跃下马,将缰绳交给小春,踏上台阶,向中海送过一道眼色,向店内叫:“伙计,替本姑娘准备吃食,替马儿上草料,要间清静的上房,准备茶水让我们梳洗。”
一面说一面进入店中,中海示意素素退在一旁,走至阶下,向系马的小春抱拳一礼,嬉皮笑脸地说:“姑娘请了,辛苦啦!”
小春瞪了他一眼,大声问:“你是店伙计?”
“不,恕在下鲁莽,请问姑娘一声,刚才进店的那位姑娘,在下觉得十分眼熟,似乎在何处见过面,姑娘可否……”
“啐!见你的鬼!我家小姐却没见过你这种混蛋,滚!”
中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哼!神气什么的你家小姐姓朱,过去在……在……”
小春笑了,“唰”一声劈面抽出一鞭,笑骂道:“看你生得人才一表,不像是病棍,却想用这种拙劣的办法勾搭,你简直昏了头,告诉你,你家小姐姓安,你再去打听,管教你吓得真魂出窍,你很幸运,今天坛主夫人不在,不然的话,准保你死无葬身之地。走吧,本姑娘不忍心和你计较。”说完和另三名同伴含笑入店去了。
中海吃了一惊,素素却走近笑道:“大哥,你还不够资格作偷香贼哩,可碰了大钉子啦!”
中海将他拖出店外,低声道:“这四个少女可能是侍女,小春所说的坛主夫人,极可能是龙虎风云会一位坛主的妻室,吴姑娘如果改姓安,很可能她已打入风云会的内部了,我不便前往找他,你到她的房外留心些儿。”
“你呢?”
中海向对街一指,说:“我去打听镇中的事,很快就会转来的。”
“好,小心了。”
中海向对街走,到了三合庙前的广场,三个年青人仍在向远处眺望,见中海走近,收回目光不住向中海打量。
中海泰然地走近,背着手含笑向三人点头为礼,说:“打扰诸位了,小可姓海,名龙。”
一个青年人木然地点头回礼,冷淡地问:“听口音,海兄不像是本地人,有何贵干?”
“不错,小可是河南人氏,途经贵地,向诸位打听一些小事。”
“请说,小可但愿能为兄台效劳。”
“小可看贵地山明水秀,倒是安家落业的好地方,但不知贵地有何田可买么?”
青年人失声狂笑,接着脸色一沉,说:“我家有田六顷,兄弟三人耕种,养活老小二十四人,丰衣足食家道小康,你要买田,我可以卖给你,每顷只要你三文钱,你如果有意,便可立即成交,怎样呢?”
“兄台不是说笑话吧?小可是诚心的。”
青年人叹口气,摇头道:“海兄,不瞒你说,这几天我们都笑不出来,只有哭的份儿,被你这么一说,我只好笑了,这附近的田已化为中官庄田,你能买么?快走吧,不然将有大祸临头。”
中海笑笑,泰然地说:“多承好意关照,谢谢,不管皇庄也好,中官庄田也罢,法有明文,只可在王府百里之内划属。贵镇距楚王府已超过两百里,请放心,没有人会来抢你们的田。”
说完,扭头大踏步走了,经过了第二间大宅,向站在壁角偷听的一个中年人哼了一声,冷笑着走了。
进店后直趋东跨院,一眼便看到素素站在房门口眺望,隔邻第三间套房中,传出少女们嬉笑之声,显然玄霜和四个侍女成了他的邻居。
素素向他招手,拉着他的手闪入室中,低声道:“她不信任我,你快走一趟,可从后窗找他。”
中海火速进入内间,扳开后窗飘身落在房后的走道,一摇三摆地向邻房的后窗从容走去。
“济慈兄,真阳兄。”他若无其事地信口叫,声音不大,但足以从窗缝中透入,他考虑周到,叫吴济慈的名字,不叫玄霜,以免敌人怀疑。
明窗悄然而开,窗格子中突然飞出一团布帛,他一手接住放入怀中,扭头便走,倏地眼角人影一闪,走道尽头昂然站着一位青衣大汉,双目冷冷地注视着自己……
他只好放弃由原路入室的举动,沿走道向青衣人走去,青衣人豹头环眼,海口虎须,肩阔腰粗,结实得像头巨熊,脸上的风尘轨迹可看出是个江湖人。
中海泰然向前走,心说:“看情形,这下子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青衣人冷冷地瞥了中海一眼,往墙上一靠,架起腿双手抱胸,然后冷冷地注视着一步步走近的中海。
中海认为青衣人可能是龙虎风云会的走狗,被这家伙看到他和吴玄霜在后窗弄鬼,岂肯轻易放过他?心中泛起重重杀机,准备动手。
青衣人没看出危机,等中海接近至八尺内,左手一伸,冷冷一笑,吐出两个字:“拿来。”
中海欺近两步,偏着脑袋也冷冷地问:“你要?”
青衣人根本没将中海瞧在眼下,仍大模大样地说:“自然。”
中海嘿嘿笑,也大剌剌地问:“甚么?”
双方都吝惜字眼,针锋相对地简单问答,中海无所谓,青衣人却受不了,倏然离墙站正,冷笑着道:“你老兄多心了,看错了人啦!”
青衣人冷笑一声,厉声道:“安姑娘上月方由坛主夫人收为弟子,成为青锋四女的四妹,夫人宠爱有加,没想到她却不知感恩,竟胆大包天暗与外人私通消息,自毁前程,不是自绝生路,本会在天下各地,明暗中派了不少人,监视着会中各弟子的言行举动,任何人也休想生心叛离。”
中海淡淡一笑,问:“阁下认为安姑娘有叛会之心么?”
“把刚才你接到的布帛拿出来,便知是否有叛会之心了,当然,本会的男女弟子,并不禁止男女相悦的事,在下认为你可能是安姑娘的相好,在未获得真凭实据之前,还不能遽下定论,所以平心静气地向阁下要刚才抛出窗外的布帛。”
中海取出布团,缓缓递过笑道:“给你,如果你认识字,也许……”
“不劳阁下指点。”青衣人冷叱,伸手便抢。
墙角后,素素突然闪出,剑尖点在青衣人的背心上,沉叱道:“且慢,老兄。”
青衣人大概练了不怕刀剑的气功,一声冷哼,倏然身形左旋,肩部一扭,便将点在背心上的剑尖震偏,“嗤”一声裂帛响,衣衫被剑刺破,接着,他右掌劈出,猛劈素素的颈根,反应之快,确是骇人听闻。
不想中海比他更快,身形倏动,双手扣住青衣人的脖子,手指紧收扣实咽喉,膝盖急抬,“砰”一声撞中青衣人的十四节脊骨,骨左右的命胁二门禁不起千斤力道的打击,他这一膝已用了全力。
接着,他将人猛地带倒,抽出一手戟双指插入对方的双目,任何气功到家的高手,绝不可能练至双目也不怕打击的境地,指入睛毁,青衣人死了一半,想叫,咽喉被锁,无法出声。
中海确是够快,双手重新扣住对方的咽喉,霍然站起,奋起千斤神力,将人扔起向墙角猛砸。
“砰!砰!砰!”青衣人的背脊,接二连三凶猛地砸在墙角上,似乎连墙壁也在震动,三下凶狠的打击,铁打的金刚也禁受不起。中海仍不放手,扣住脖子拖了便走,一面向素素说:“晚上再毁尸灭迹,先藏在房中再说。”
进了房,将尸体往床下一塞,素素倒抽了一口凉气说:“大哥,你知道这家伙是谁么?好险。”
“不知道,但我看出他目朗鬓丰,便知是气功了得的高手,苦于没有机会用宝剑对付,又怕被他跑掉后患无穷,如果他叫嚷,惊动了吴姑娘的同行四女,大事去矣!幸而你及时赶到,真是危险万分呀。”
“这家伙叫铁熊罗真,是太行山绿林道的第一条好汉,内外功都出人头地,双手可以抓裂刀剑,我知道用剑伤不了他,所以才引他转身,希望你用追电剑要他的命,你却用双手进袭,吓了我一大跳真是令人担心。”
中海笑道:“傻丫头,还能拔剑?只消慢上一刹那,他便会脱出被制的范围,声张起来,岂不完了?且看看吴姑娘的东西。”
玄霜丢出来的是一条绢帕,上面用眉笔匆匆地写着:“大哥,我已投身虎穴,候机制恶道的死命,誓报不共戴天之仇,死亦无憾,连络不易,耳目众多,希望大哥速联络天下群雄,共诛此贼,总会设在大巴山,聚集有万副兵革,内主坛设在麒麟山庄,十月十五日之前,群魔聚会,会主毒娘子已率高手入川,六指琴魔也同行,可能已查出缥缈仙子的隐居处,希速示警,令仙子知所趋避,十月间,会主将可至麒麟山庄筹画恶毒阴谋,请留意,知名不具上。”
“我的天!她好大的胆子。”素素惊叫。
中海黯然长叹,苦笑道:“排云山庄化为飞灰,全庄老小死伤殆尽,她……她除了拼死复仇之外还能有何作为?”
“她替你带来了难题,我们怎样向缥缈仙子示警?即使立即入川,也赶不上了。”
中海也深以为然,摇头道:“我们想已无能为力,毒娘子早有万全的准备,派小襄王在中原惹事生非,吸引江湖朋友的注意,她却牵领大批高手入川行事,入川之后,自然不会拖延时日,可能缥缈仙子已遭毒手,我们已无能为力,哦!我得再找吴姑娘……”
“找她有何要事?”
“告诉她飞锤刘隆已打入风云会卧底,要她……”
“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种事怎能告诉她,弄得不好,两个人都断送掉,岂不可惜?”
“但我希望她能和刘隆将内外消息传出来。”
“时机尚未成熟,不可操之过急。听,她们走了,即使不走,也不易接近她了。”
果然不错,玄霜和四名侍女已经食毕离房,谈谈说说走向店厅,中海将门推开一条缝,刚将头伸出,便看到一个灰衣人闪入五女先前的上房,他认得,灰衣人是住在西院客房的一个客人,刚落店不久。
“有人先一步入室去了,可能是铁熊罗真的同伴。”他向素素低声说。
“等会儿我们检查一下铁熊身上的遗物,这家伙晚上再找他,杀一个少一个。”素素说。
“好,赶快把咱们的衣服穿上。”
“为什么?”素素讶然问。
“准备戏弄那位可恶的中官,如果所料不差,来人不久将到,快!”
两人分别换了衣衫,劲装外加穿了一袭鸦青长袍,挂上剑,静候变化,一切准备停当,沉重而急促的靴音已自门外传来。
两人在桌旁落坐,一面喝茶一面交谈。
“砰砰!砰砰砰!”打门声暴响震耳,店伙在外叫:“客官,开门!开门!”
“干什么?”中海喝问。
“有客人求见。”店伙答。
“叫他滚!”中海不客气地叫。
外面一个洪钟似的大嗓门叫道:“把门撞开,这死囚不识抬举。”
“轰隆隆”一阵暴响,有人用重家伙撞门。
中海向素素示意将门打开,素素一手顶住门,轻轻拉门锁,突然放手。
“砰”一声大震,门开了,四个用木桌撞门的人,连人带桌跌入房中,挣扎难起。
中海安坐在桌旁,手中端着一杯热茶,冷冷地注视着涌入房来的不速之客。
首先冲入八名衣甲鲜明的王府侍卫,其次涌入四名劲装打手,然后是两名蔑片,拥着一个细皮白内,脸色阴沉,内监打扮的中年人。
只消看穿章,便知是韩中官到了,中官是王府有官位的太监,这批人最为可恶,专门鱼肉地方小民,欺凌地方官吏,如狼似虎,地方上至府州大员,下至小民百姓,对他们无不恨之入骨。
断后的是三个穿劲装的中年人,长相一个比一个凶猛,腰悬长剑,腰带上缠了一条粗如手指的逆麟蛇尾鞭,领先那人五短身材,圆脸尖嘴,鹰目勾鼻,络腮刚须根根见肉,双耳轮向上耸,乍看上去活像个猫头腾,想来必定是翻天鹞子夏聪了。
中海先发制人,“啪”一声将茶杯摔得粉碎,怒吼道:“滚出去!岂有此理,你们这群无法无天之徒,简直成了打家劫舍的强盗,想不到王爷竟养出你们这群无法无天的奴才,是不是想陷害王爷,将把柄让御史大人抓住参奏皇上?”
他人长得高大,相貌堂堂,冒充两三品大员,可说甚合身分,气魄够,发起威来居然威风八面。
所有的人全都被他吓住了,韩中官心中有点发虚,扭头向店伙低声问:“喂!你说他是清吏司来的人么?”
店伙浑身发抖,哀声说道:“大人,是……是他……他说的,小……小人不……不知道。”
王府的中官,连知府大人也得卖他三分账,岂怕区区清吏司派来的查案官员?韩中官按下性子,上前冷笑道:“阁下好大的架,好暴躁的脾气,你是清吏司派来的人?”
“混帐!你还不配问。”
“清吏司大小官员上迄郎中,下迄司狱,十三名官员中,本官却从未见过阁下。难道说,你是刑部派来的不成?”
想吓唬经常在官场中混的人极为不易,稍一大意便会露出马脚,中海过去只在流役卫所时见过官,连官阶也没弄清楚,他只知从前被人陷害时,由清吏司审判,以为清吏司必定权大,岂知十三清吏司中,官阶最高的郎中只有正五品,比知府还低一级。
因其直属刑部,反而不如各分道的提刑按察司许可权大,按权便是正三品,在地方上掌握着实权,负责刑名按劾,纠官邪、除奸暴、平狱讼、雪冤抑,澄清吏治,地方官甚至辖下的王亲国威,对提刑按察司不无顾忌,对清吏司却不在乎。
中海人急智生,又掏出他的法宝金云玉版副令扬了扬,这玩意十分抢眼,金光闪闪,白玉晶莹,如不细看,还不知是什么玩意。
他小心地不让后面的翻天鹞子看到,扬了扬便重行收入怀中,冷笑道:“看清了没有?湖广清吏司有无海某人无关宏旨,回去禀明王爷,再纵容中官扰民,小心幽禁高墙,还得砍下你们的头颅挂在东安门示众。”
龙子龙孙犯法,罪不犯逆,大多械送凤阳囚禁,称为幽禁高墙。东安门的北端是东厂,经常将死囚的脑袋悬挂在东安门示众。提起东厂,令人头皮发炸。可是,中海又错了,东厂西厂都由内宫主事内官就是太监,太监与太监之间,大多狼狈为奸,彼此之间多有来往。
弘治登基后,员外郎张伦奏请废除东厂,英明的弘治皇帝也不肯废除,但也知东厂太不像话,皇律规定犯人的枷自十五斤至二十五斤,东厂的枷居然重至一百五十斤,进东厂的人,想活着出来,简直难比登天。因此,虽不废东厂,但严禁东厂横行。
目前主事的人姓罗名祥,后来的杨鹏,皆奉帝命严加管束手下,可以说,大明皇朝十六代帝王中(南明不算),东厂是当时最守规矩的一代。
中官听中海提及东安门,吃了一惊,但东厂办案的人,所用的腰牌却不是有金有玉的小玩意,而是用紫铜雕制的睚眦腰牌。睚眦,据说是龙生九子中的一种,瞪眼龇牙,状极狰狞。
韩中官根本没看清是什么玩意,反正看到金光闪闪,绝不是东厂的是腰牌,但摸不清中海的路数,是以不敢发作,略一迟疑,伸出右手说:“阁下是不是京师来的?请让本官看看腰牌。”
中海向素素挥手,不耐地吼道:“赶他出去!收拾行囊准备启程上京。”
素素应喏一声,急抢而上。
八名王府卫士和两名蔑片目定口呆,他们更摸不清中海的来头,怎敢阻拦?得罪了京师派来查案的人员,弄得不好被抄家灭族那才冤呢。
翻天鹞子不是官,他不怕,厉叱叫:“且慢!”
素素杏眼一翻,厉叱道:“站住!报上官衔,你好大的狗胆。”
翻天鹞子吃了一惊,脚下一慢,素素已劈胸抓住了韩中官的衣领,手上用了三成劲,向下一翻,“哎哟!”韩中官惊叫,脚下发软,接着叫:“夏师父,救……救……我。”
翻天鹞子不再迟疑,踏进一步叫:“放手!有话好说。”
蓦地,房门口出现一个灰衣人,哈哈狂笑,向内躬身行礼道:“海大人,韩中官身旁藏匿江洋大盗,心怀不轨,妄调王府卫队,用心叵测。下官愿擒下太行大盗作证……”
韩中官毛骨悚然,但挣扎不得,情急大叫道:“夏师父,先走一步。”
翻天鹞子本来想替韩中官解围,闻声立即应声击破窗户,闪电似的穿窗而出,上屋走了。
灰衣人一声长笑,追出叫:“恶贼,你走得了?”
素素抓起韩中官,脱手便扔,大喝道:“快滚,小心你的头颅。”
中海推椅站起,拍案向卫士们喝道:“朝庭召令各地蕃王领拥三卫,用意是应付不测之变,你们食君之禄,当知保国卫民之道,为何甘心听命于内臣,鱼肉百姓小民?中官不许干预外事,赐田也限于蕃邸百里之内,韩中官远离府城两百里与民争田,违法乱纪罪不可恕,追究起来,你们难脱关系。速转告你们的百户长,必须立即启程禀明王爷善后。
“本官姓海,从京师来办案,奉旨于办案期间,任何人如若不听约束,一律格杀勿论,韩中官在身旁藏匿太行山大盗翻天鹞子夏聪,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到底是官兵呢,抑或是强盗?给我快滚!本官越看你们越生气,滚回去听候处治。”
“滚!”中海叫,“砰”一声暴喝,他拍桌赶人。
卫士们屁滚尿流,悚然行礼告退。
素素在门外抓起韩中官,在他的屁股上踹了一脚,厉声说:“贱骨头,你这没出息的小病棍,滚回去。”
中海站在房门口,威风八面地叫:“韩芳,回去把你召来的恶棍们聚集在客家,本官随后就到。”
一群人狼狈地逃出店门,急如丧家之犬走了。
素素等众人走远,低声急问道:“大哥,你还要前往宓家冒险?先别说有拆穿纸老虎之虞,单只翻天鹞子一群恶贼也不易打发啊!”
中海呵呵笑,低声道:“翻天鹞子那群人,比起小襄王一群好汉,不是小巫见大巫。”
“但……咱们根本用不着冒此不必要之险,是么?”
“正相反,咱们要利用这次的机会,移祸江东。”
“移祸?移给谁?”
灰影一闪,屋顶飘下刚才追翻天鹞子的灰衣人,走近拱手行礼,笑道:“老弟,你这一招真绝,佩服佩服,在下横江白练梁衡,在大江水道的镖行朋友中小有名气。”
中海向房中伸手虚引,笑道:“梁师父,请到里面小坐,此非说话之所。”
进入室中分宾主坐下,中海开门见山地问:“梁师父刚才进入那五个女人所歇的上房,不知有何贵干,可否坦诚相告?”
横江白练苦笑道:“海老弟可知道一个外号叫金花五娘,姓冉名五娘的人?”
素素接口道:“这鬼女人一手五金花,赛似阎王令,是二十年前黑道中大名鼎鼎的贼婆娘,她的丈夫擒龙客皇甫长风,三十年前便是淮泗一带的绿林大豪,恶迹如山。”
横江白练一怔,呆呆地说:“老弟是……是……”
“她是在下的义弟,姓施。”中海含糊地接口。
“小老弟对擒龙客夫妇的底细如此熟悉,定非等闲人物。”
“其实,擒龙客夫妇的底细,江湖上知道的人不算少,原因是他夫妻俩虽分别在南北作案,但每年必有一段时日同至东南沿海逍遥。”素素从容回答,并送上一杯茶。
横江白练喝了素素送来的茶,叹口气说:“贼婆目下已是龙虎风云会的人,她的老贼丈夫更贵为该会的内主坛坛主。贼婆娘的手下有十二名功力和剑术造诣皆臻上乘的人做她的侍卫,称为龙泉十二剑手,每人一把出自州府龙泉县的名剑龙泉,吹毛可断,而且韧性奇佳,一剑挥出劲达剑尖,剑身可以回折成圈,令人防不胜防,确是珍贵的龙泉名剑。
“此外还有四个少女,称为青锋四女,是老贼婆的贴身侍卫,刚才那五个女人中,有一个便是青锋四女之一,带着四个侍女,早些天,老贼婆从南京溯江而上,可把咱们水路英雄们搞得灾情惨重,龙泉十二剑手所向无敌。
“到了武昌府,老贼婆却不见了,我跟踪这个鬼女人,想找机会要老贼婆的命,可是,按刚才的情形看来,老贼婆并不是走的这条路,我得另外设法,刚才我在厅中,看到狗官在追问店伙,有一个家伙说你姓海,如果所料不差,老弟定然是大地之龙。”
中海一惊,讶然问:“梁兄凭什么猜想在下是大地之龙?”
“武昌府的江湖朋友中,轰传着大地之龙大闹遂平,扬威濯马庄的消息,按行程,大地之龙该走到了这附近了。”
“怪事,你似乎知道大地之龙的行程哩!”
“只是猜想而已,大地之龙与龙虎风云会作对,风云会的少会主是小襄王成小畜生,小畜生的家在麒麟山庄,那么,大地之龙走这条路并不足怪了,麒麟山庄在岳州府汩罗江屈原岭哩。”
中海暗暗心惊,对横江白练思路的明晰,推论的精确,由衷地感到佩服,不由肃然起敬,但他还不愿暴露身分,不加否认也不承认,说:“梁兄如此推断,似乎有点捕风捉影呢!你想,如果大地之龙在这儿,会出面管大桥镇这件闲事么?”
“很难说,英雄豪杰的行径,常令人莫测高深,也许他会悲天悯人仗义插手的。”
中海不愿再说,转过话题问:“梁兄想找机会要老贼婆的命,请教,能接得下龙泉十二剑手么?”
“不行,最多可接下两个,不是在下自甘菲薄,他们的剑术确是高明得可怕极了。”
“那么,梁兄准备如何下手。”
“暗袭,效法张子房博浪一锥。”
中海摇摇头,苦笑道:“匹夫之勇,不足为法,你绝对无法近身。”
横江白练失色长叹,黯然地说:“我也知道此举十分愚昧,可是,我那些死去的朋友,似乎都不分昼夜在地泉下催促我为他们报仇。”
“那又何苦?假使梁兄也白饶上一条命,日后连报仇的人也没有啦!何不暂行忍耐,秘密联络天下群雄,日后一举消灭龙虎风云会的人为世除害,公私两便,岂不两全其美?咱们交浅言深,尚请梁兄三思。”
横江白练沉吟半晌,咬牙道:“也好,多谢老弟指点。”
“梁兄目下有何打算?”中海问。
“兄弟的故乡在九宫山宝石河边,且先返家拾掇拾掇。”
中海心中一动,问道:“梁兄家住九宫山宝石河边,贵地有一位姓邱名诚的长者,梁兄是否认识呢?”
“邱诚?怎不认识?舍下距邱府不足三里地。”
“邱长者目下可好?”中海强按心头喜悦,沉住气问。
“哦!在下不知他老人家怎样了,月前邱府举家迁居,迁至何处却无人知道。”
中海感到脑中“轰”地一声闷响,脸色大变,冷汗满额。
素素心中大急,一把抓住横江白练的衣袖,失声问:“什么?此话当真?”
两人的神色,把横江白练吓得倒抽一口凉气,惊道:“怎么不真?在下月初曾返故里一行,特前往拜望乡中父老,所有附近数十里的人,皆不明白邱家为何突然举家迁走的缘故,而且迁后多日之后方被附近的人发现,除了数幢空屋之外,人已不知去向,并未留下片纸只字,咦!两位与诚老前辈有何……”
“天啊!”素素尖叫,腿一软,“砰”一声跌坐在椅上,珠泪滚滚,泪洒胸襟。
中海反而镇静下来了,拭掉额上的冷汗,淡淡一笑道:“诚老是舍弟的一门远亲,正想投奔九宫山托庇,想不到他老人家突然却迁走了,委实令人失望,在下也深感震惊。梁兄,刚才多蒙出面追跑翻天鹞子,如果兄台有兴,何不前往宓家将狗官赶走?”
横江白练知道中海对邱诚的事有所顾忌,也不好再问,点头道:“好,在下深以能追随骥尾为荣幸。”
“梁兄的兵刃……”
横江白练在衣下掏出一根九合银丝链,笑道:“这就是兄弟的兵刃,可当鞭使,在水中用来套人十分趁手。”
中海拍拍素素的肩膀,用衣袖替他温柔地拭泪,笑道:“贤弟,俗语说,生死由命,半点也不由人,别去担心诚老的事了,走吧,行事如果有始无终,怎算得英雄豪杰?先解决了大桥镇的事再言其他。”
素素拍打着案桌,失色尖叫道:“不!大哥,我不相信命,都是我不好,躲误了你的事,死的该是我……”
中海掩住她的小嘴,沉声道:“贤弟,冷静些。”
横江白练失惊道:“海老弟,令弟是……是……是位姑娘……姑娘?”
“要你管!”素素尖叫。
中海笑道:“贤弟,如果不是碰上梁兄,咱们岂不是白跑一趟九宫山么?你应该向梁兄道谢才是呀。”
横江白练转身喃喃地说:“施,姓施,是位姑娘……”
蓦地,他跳起来叫:“施姑娘,你是天玄剑施大侠的千金,海老弟如果不是大地之龙,我的梁字倒过来写。”
中海点点头,挽了素素便走,一面说:“梁兄,不可声张。”
横江白练哈哈大笑,说:“老弟,水里火里,但请吩附一声,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这就走。”
村东山坡下的宓府,王府的卫队两面列阵,屋前的广场上,韩中官率领着三十余名打手,正在严阵相候,翻天鹞子与另六名劲装大汉,在韩中官约两侧雁翅排开。
远远地,中海三人的身影入目,韩中官咬牙切齿,同翻天鹞子说:“他们只来了三个人,咱们务必斩草除根,即使姓海的真是京中派来的大员,把尸体往山里一丢,给他个毁尸灭迹,谁替他们伸冤呢?记住,斩草除根。”
翻天鹞子向卫队一指,低声道:“这些卫士如不打发走,后果可怕,谁敢担保他们不寄书京师告密,人心隔肚皮,这种罪该族诛的事,他们担不起这种风险哩!”
一言惊醒梦中人,韩中官猛地省悟,叫道:“厅中待客,李百户。”
卫士队的百户长越众而出,欠身道:“下官在。”
“立即带队启程返回府城,快。”
说快真快,这些王府卫队原是轻装而来,说走便走,立即开拔上道,这一来,韩中官不是自寻死路,自毁前程。
卫队刚进入镇中,中海三人缓步到了屋前,韩中官降阶相迎,行礼堆笑道:“下官已久候多时,请入厅以便参拜。”
中海泰然入厅,冷冷地说:“中官是内官,例不参拜外官,阁下言重了。”
“砰”一声闷响,大厅门闭上了,韩中官面色一沉,叱道:“说!绑下在京隶属何部,官居何职呢?”
中海看清了四周的人,沉下脸大喝道:“狗官居心叵测,竟敢起意谋除本座,罪该万死,拿下!”
素素心中正急躁得五内如焚,一声不吭,银虹一闪,长剑出鞘。
翻天鹞子一声长啸,截出就是一招“花中吐蕊”。
素素长剑一震,“铮”一声“花中吐蕊”落空,接着,剑上风雷骤发,天玄剑绝学出手,但见银虹一闪,翻天鹞子一声狂叫,剑尖穿胸透背而过,扔剑便倒。
姑娘发了狠,一声娇啸,剑影漫天,招出“分花拂柳”,两名劲装大汉惨号着飞掷丈外。
横江白练一声长笑,九合银丝链一挥,三名打手狂叫着伏倒,他横行八尺,直进丈余,银链像怒龙夭矫,一丈方圆内谁近谁死,飞腾盘舞宛若虎入羊群。
中海不拔剑,他的剑目前不宜露眼,人影一闪,便抓住了向内堂逃命的韩中官,手一抄,便撕下了狗官一只耳朵,舌绽春雷地大喝道:“你们还敢抗拒?少不了你们得准备抄家灭族。”
厅中在刹那间便死了八个人,谁还敢再替狗官卖命?一声呐喊,便逃掉了一大半。
中海丢下狂号着的韩中官,向一名逃到厅门口的劲装大汉叫:“留下,你得作证。”声到人到,伸手便抓。
大汉一声虎吼,火速转身就是一刀。
中海闪身错出,手一勾,勾住了大汉的手臂,五指一收,大汉狂叫一声,掌骨尽裂,刀脱手坠地,中海不放手,向下一拧一带,左掌削出,“噗”一声正中大汉的肋骨。
这瞬间,他抬头叫:“贤弟住手!割下耳鼻和右臂,放他逃生。”
原来素素己找不到人杀,冲到刚刚站起身的韩中官身旁,正想一剑结果狗官的性命,中海的叫声传到,她只好罢手,剑虹连闪,狗官的另一只耳朵和鼻尖先后落地,再一剑便卸下狗官的右小臂,叱道:“滚!慢些儿便要你的狗命。”
韩中官居然不怕疼痛,性命要紧,连滚带爬逃走了。
中海将大汉推至壁根下,叉在喉部抵在壁上,冷笑道:“安静些,说,狗官谋得大桥镇,是不是王爷的旨意?”
“王……爷只……只说赐田,并……并未指定要……要大桥镇。”大汉大声叫。
“你是王府中的人么?”
“是……是的。”
中海掏出金云玉版副令,扬了扬说:“回去禀报王爷,大爷根本不是什么京中派来的大员,而是岳州府平江县汩罗江屈原岭麒麟山庄的英雄好汉,龙虎风云会的豪杰,途经大桥村,打抱不平惩治了狗官,告诉王爷,再纵容奴才扰民的话,他得小心了,快滚,叫你的人赶快将尸体带走。”
区区几句话说得太严重,这家伙不敢回禀楚王,却向武昌府的满广布政使陈说,布政使惊得屁滚尿流,火速调动兵马,赶到岳州府,陈兵汩罗江边,日夜监现着麒麟山庄,待命进剿,王府所在地的大小官员责任重大,王爷如被盗贼所伤,将有大批官员被杀头充军,那还敢马虎?这一来,便宜了中海,日后袭击麒麟山庄,官兵吸引了大部分山庄的爪牙,让他们顺利地火烧山庄。
三人火速离开现场,出到小径山,横江白练脸色一沉,冷冷地问:“阁下,你是麒麟山庄的……”
“呵呵!我大地之龙是麒麟山庄的死对头。”中海笑答。
“那……你为何有金云玉版令?”
“这是副令,从小襄王手中得来的,在下要凭这块副令,深入龙潭虎穴。”
素素大吃一惊,抽口凉气说:“大哥,你……你没告诉我,你……”
中海黯然地说:“素素,请原谅我,我不能告诉你,假使我不死,也许会借重你助我一臂之力。”
“海老弟,你说假使你不死,是什么意思?”横江白练惊问。
中海含糊地说:“恕难奉告。咱们火速返店,必须尽早离开。”
素素一面走,一面向横江白练问:“梁师父,邱老爷子的下落,真没有人知道么?”
“在下所知,邱府附近的确没有人知道,施姑娘,邱老爷子与海老弟的事有关么?”
“是的,我们有十万火急的事找他。”
“这样吧,咱们到九宫山再详细打听,怎样?”
“恐怕……唉!也只好走一趟再说。”
三人踏上镇中的大街,所有的镇民早已知道狗官走了的消息,每一家门口几乎都供有香案,在欢呼声中,三人踏入上桥客栈的大门。
中海向掌柜的笑着叫:“掌柜的,请知会店伙一声,咱们立即上道,日后如有官兵前来查问,可照实说咱们下岳州府了,一问三不知,全推在咱们身上就是。”
素素在收拾行囊,横江白练没带行李,帮着中海收拾,拖出床下的尸体裹好,中海突然感到一阵疲倦袭来,头脑有点昏沉,额上冷汗冒出,不支地倒在靠椅上闭目养神。他知道,朔望散的药力已逐渐在发生作用了。
素素吃了一惊,颤声问:“大哥,大……哥,你……你怎么了。”
中海强打精神,撑起上身说:“没什么,有点疲倦而已,你到后面去看看两位老人家,向他们告辞,詹老前辈的书信,咱们已答允替他带到,反正是顺道,替他带到就是。”
素素伏在他的怀中饮泣,久久方拭泪出房,不久,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素素的声音惊天动地地说:“大哥,大哥,老天爷保佑,天啊!”
中海靠在椅上养神,等候素素向金雕詹雄和宓蔚二老告别,并替金雕詹雄带信至咸宁。
蓦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素素的叫声有些失常:“大哥,大哥!老天爷保佑,天啊!”
他吃了一惊,挺身站起,随着叫声,素素像一阵狂风般卷入房中,手中高举着一封书信,忘形地扑入他的怀中,喜极而泣,一面上气不接下气地嚷道:“大哥,看看收……收信人的大……大名,谢谢天!”
中海接过信,念道:“烦送,咸宁,县后街,慈安堂药房烦交,邱兄诚大启,弟詹雄百拜。”
在一旁用床单裹尸的横江白练讶然道:“咦!他老人家搬到咸宁来了?难怪无人知道他的下落,慈安堂药房,那是隐叟邓公明的堂弟邓公皓所设的药局,邓公皓精于岐黄,当年对贫病之家施医施药在咸宁是家谕户晓的大善人哩!”
素素喜欢得直淌眼泪,含泪笑道:“邓老爷子我认识,我们可以赶两步,大哥,要不是你管了这件闲事,真不知如何是好啊!好心有好报,果然老天爷有眼。”
中海顿时精神大振,说:“是的,俗语说,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冥冥中似乎真有主宰的神灵呢,街上人太多了,听,店内不知涌来了多少向我们道谢祝福的人,为免招摇起见,咱们必须从后门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