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顿呈无比的紧张,眼看血战就要拉开序幕。
就在此刻,一声梵唱破空传来,这声音似含有一种使人无法抗拒的无形威力,所有的人全停止了动作。
“紫衣罗刹”面上也现出了惊疑之色。
一条灰影,从庙门向方缓缓出现。
现身的,是一个褴衣老尼,面目冷得使人看了第一眼就不敢看第二眼。
但她来得太过突兀,所以大家又不得不看,如果不是她正在移动,还真以为是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天底下竟然有这样冷的人,连半点生人的意味都没有。
老尼身后,接着又出现一个妙龄女尼,很美,但与老尼一样的冷漠。
一老一少两名尼姑,直趋场中站定。
陈家麟感到无比的激动,他认得老尼赫然是九岭山笔架峰绝世庵的住持,少尼“却尘”是她的传人。
老尼似冰剑般的目光,缓慢地扫遍全场,然后停在陈家麟面上。
陈家麟身上起了鸡皮疙瘩,感到浑身的不自在,他不能装不认识,作了一揖道:“老前辈别来无恙!”
老尼没有答腔,也不还礼,目不稍瞬地盯着陈家麟,那冷僵而平板的脸上,居然有了表情,绷紧的面皮松弛了,微起抽动,冰冷的眸光,似乎也发了热,变成了一种庄严而仁慈的光辉。
这种目光,只有在一个悲天悯人的得道之士,或是做母亲的面上才看得到。
陈家麟想移开目光,伹又像被一股无形的说不出的力量吸住,移不开。
他想,她为什么要这样看自己?
一声极微的叹息,谁也听不到,陈家麟只是从她的嘴形上感觉到,她的目光终于移开了。
但可煞作怪,目光一离开陈家麟,又立即冷却了。
全场肃静无声,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收尸客”的目光很异样,但没有人注意到。
“紫衣罗刹”象是不耐了,冷冷地开口道:“佛驾怎么称呼?”
老尼道:“绝世神尼!”
声音和面色一样冷。
这名号,谁也不曾听说过。
“紫衣罗刹”皱了皱眉,道:“佛驾不是为了插手这件事而来的吧?”
“绝世神尼”道:“贫尼正为此事而来!”
“紫衣罗刹”的脸色变了,眸子里又回复方才的杀机,寒声道:“出家人似乎不宜惹上血腥?”
“绝世神尼”宣了声佛号,道:“我佛以慈悲为怀,贫尼此来是要化解这场血劫。”
“紫衣罗刹”冷极地一笑道:“佛门重因果,在劫者难逃,佛驾既体慈悲之旨,就先为这些生灵诵几遍经,超渡超渡吧!”
“绝世神尼”道:“施主早已息影江湖,保住真如,不宜再动杀机。”
“紫衣罗刹”道:“佛驾准备如何化解?”
“绝世神尼”一字一句地道:“请施主先息杀念,恢复灵明,然后再谋解决之道。”
“紫衣罗刹”竖目横眉地道:“出家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该守出家人的本份,请便吧!”
“绝世神尼”又宣了一声佛号,道:“施主不要执迷,劫数是可怕的,及早回头,便可登岸。”
“紫衣罗刹”不屑地道:“谈禅说佛,到别处去,现在时地俱不相宜,我说的话够多了,因为念在你是出家人,否则的话……哼!”
“绝世绅尼”冷寂无动地道:“否则怎样?”
“紫衣罗刹”冷厉地道:“把你当作他们一路,请你上西方净土。”
“绝世神尼”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一声暴喝传处,祝龙挥剑扑向吴弘文,他一方面是想杀吴弘文,另方面他要挑起这场血劫。
“找死!”
栗喝声中,陈家麟横里截去,金铁交鸣声中,祝龙被挡了回去。“不败翁”等办齐喝了一声,欺身上步。
“血掌柜”等作势迎击。
“收尸客”横被飘身,拦在“不败翁”头里,沉声道:“你该回头了,你别仗恃着‘僵尸功”控制住气血,你真的不败么?你败过多次了,如果再执迷不悟,助纣为虐,替‘牡丹令主’卖命,今天小老儿要你破功流血而死,你售不信?”
“不败翁”窒住了,底牌被“收尸客”揭穿,他有些胆寒。
陈家麟顿时恍悟,为什么“不败翁”中剑不流血的原因。
原来他是凭“僵尸功”,控制住气血,这么说,他已多次败在自己剑下,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不败翁”的老伴怪叫一声:“老不死的又家几句话便把你唬住了不成,看老娘的……”
“收尸客”冷冷地道:“你丈夫不是坏人,是你把他拖下水的!”“醉翁”哈哈一笑,接口道:“怕老婆怕到是非黑白都不分,可
怜亦可悲!”
就在此刻,场中传出了一声霹雳,所有的人转过目光,只见“紫衣罗刹”已退离原地四尺之多,“绝世神尼”的双掌刚刚放下。
这一来,全场皆震。
“紫衣罗刹”竟然不是这老尼的对手,那这江湖中未听传名的老尼始,功力已到了不可思议之境。
“紫衣罗刹”的面色,说多难看有多难看,她一向是有我无人的,她怎能受得了这打击。
一个弹步,回了原位,身形半挫,双手开始在空中划圆,一圈一圈,由慢而快,谁也不知道她更施展什么杀手。
“绝世神尼”也开始划圆,是反方向。
双方的协作,像小孩子在做游戏,但谁也知道道游戏是震世骇俗的。
“长舌太公”面色凝重,缓缓退了开去,他一退,“瘫翁”等也跟着退,直退到院地,过距场心已在三丈之外。
这预示着,将有不可思议的情况发生。
“紫衣罗刹”身后的人,开始后退。
只有“不败翁”与“收尸客”等七八个对峙的,仍僵持在原地。陈家麟距“绝世神尼”最近,他也想退,但却没动。
气氛诡秘而栗人。
“却尘少尼”道:“陈少施主,站远些!”
这一说,提醒了通些僵持对峙的,不约而同地各往后退,于是,泾渭分明,又形成了两大壁垒。
“绝世神尼”口里幽幽地道:“想不到施主传了令堂的秘技神功。”“紫衣仙子”没开口,面色沉得像锐板。
“长舌太公”悄声:“当年‘紫衣罗刹’的母亲‘三眼魔婆’。便是心这一着‘造化神功’。毁了少林十老,引起武林公愤……”
双方仍在划圆圈,但已快得不见手掌。
这时,众人己感觉到无形的罡气在迫人了,似乎整冲空间都已被搅动。
“呀!”
随着这一声栗喝,平地起了一动焦雷,地面一阵晃动,所有在场的跟着打了一个踉跄,正殿郎檐的屋瓦。啦啦碎落了一大片,每一个人惊魂出了窍。
这像是遽逢天灾地变,使人惊怖失措。
毎一张脸都呈苍白之色,除了蠓面的。
响声过后,一切静止,象是宇宙成了空白,什么都不存在。
场中央,双方四只脚陷在石板里,有半尺之深。
太唬人了,这种武功,已超出了人体的极限。
“哇!哇!”
两声,“绝世神尼”与“紫衣罗刹”各呛出了一口鲜血。
这是惊神泣鬼的一个回合,武林中罕阗罕见。
“紫衣罗刹”嚼息着道:“想不到今天会逢到对手!”
“绝世神尼”沉缓地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如果换在十年前,贫尼不敢与施主放对。”
“紫衣罗刹”苦苦一笑道:“十年前我也没这高成就,师太用的是佛门至上禅功?”
“绝世神尼”宣了声佛,道:“不错,但愿贫尼能化解道场冤结……”“紫衣罗刹”面色连变,眸中杀机现而又隐,最后咬牙道:“冲
着师丈,我认命了!”
“绝世神尼”合什道:“善哉,容贫尼为令千金诊视一下,也许托佛之庇祐,能使她复原。”
“紫衣罗刹”双眸一亮,道:“如此有劳师太圣手回春!”
说着,向后招了招手。
两名青衣女子,把梁小玉扶了上前,“紫衣罗刹”接手扶住,示意两女退开,她眼中流露出憨爱的光辉,与先前的神态,判若两人。
母爱,是世界上最伟大最圣洁的爱,没任何东西可以比拟,只有予,没有取,而且是无保留,无止境的。
“绝世神尼”能使梁小玉回复神志么?
所有的目光,全投向场心。
“绝世神尼”面色也不再冷漠,而是一片湛然之色,她挪步上前,用手在梁小玉身上开妈探索。
梁小玉口里喃喃吟着:“断剑……断剑……”
少尼“却尘”缓缓步入场心,陈家麟与吴弘广也跟着过去。
数双目光,随着“绝世神尼”的手移动。
“紫衣罗刹”则是一脸企望之色,额头上布满了汗珠,突地:“绝世神尼”大叫一声:“好恶毒的手法!”
随说,随用右掌附上梁小玉的头顶心,然后极缓慢地向上提,到四寸之时,沉喝一声:“成了!”
手掌一翻,掌心中赫然吸着两寸长的一根金针,有一般缝衣针那么粗细。“
紫衣罗刹”颤声道:“这是什么?”
“绝世神尼”点头叹息了一声,道;“人心太可怕,这叫‘金针锁神术’如果不除,至多可活三年。”
“紫衣罗刹”目中又现杀芒,望着陈家麟道:“是谁的杰作?”
陈家麟道:“何不问令侄祝龙?”
“紫衣罗刹”回过头去,众人的目光也随着转,一看,祝龙与“不败翁”等一干‘天香门’高手,竟不知何时悄悄溜了。因为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在梁小玉身上,竟谁也没注意到。
“紫衣罗刹”恨恨地一跺脚,道:“这畜生……”
以下话,她说不出来了。
梁小玉目光茫然地转动,期期地道:“这……怎么回事?娘,您怎么……”
“紫衣罗刹”一把搂住爱女,泪光莹然地道:“谢天谢地,孩子,你……复原了!”
梁小玉仍一片茫然,目光再转,突地挣脱了她母亲的怀抱,上前两步,面对吴弘文道:“吴哥哥,你也在这里,怎么回事,我糊涂极了?”
吴弘文的脸红了,一下子竟不知从何说起。
梁小玉任性惯了,根本不管有这多人在旁,大声道:“告诉我呀,怎么不说话?”
“紫衣罗刹”深深地打量了吴弘文几眼,默默地点了点头。
吴弘文期期地道:“小玉,为了你,几乎演成了不可收拾的惨剧,我……不知从何说起……”
梁小玉皱起眉头,望望众人,又对吴弘文道:“总得要说的呀?”
吴弘文定了定神,道:“你记得那晚在小镇旅馆中发生的事么?”
梁小玉转动着眼珠,想了片刻,道:“唔!我想想……那晚,我与月桂上床不久,忽然房门打开了,出现两个蒙面人。我还不及开口,只觉身上一麻,便失去了抵抗力,我当时知道是中了暗器,一种极细小的暗器,以后……以后便失去了知觉,到现在……”
吴弘文道:“那你说断剑是什么意思?”
梁小玉又想了想,道:“象是有人敎我这么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吴弘文点头道:“好,我来说经过的情形!”
于是吴弘文扼要地说明了一切经过。
梁小玉听完之后,激愤万状地道:“祝龙呢?”
吴弘文道:“方才还在,偷偷溜走了!”
梁小玉咬牙切齿地道:“我要亲手杀他。”
“紫衣罗刹”道:“孩子,一切由娘作主,先谢过神尼救命之恩!”
梁小玉转身朝“绝世神尼”跪了下去,“绝世神尼”轻轻的抬手,用真气把她托了起来。
梁小玉突然觉察自己功力全无,脱口栗呼道:“我的功力……”
“绝世神尼”道:“阿弥陀佛,小施主不要太过悲伤,江湖险恶,不走道条路也是好事。”
梁小玉木然了一阵,突地扑向她母亲,哭着道:“娘,女儿不要活了!”
“紫衣罗刹”抚着她的肩背,柔声道:“孩子,娘会慢慢设法的!”
梁小玉一转身,望着吴弘文道:“吴少侠,我又丑……又丧失了功力,我们……不必再见面了。”
眸子里满含痛泪,但她强忍着不让它流下来。
吴弘文深深一想,沉静地道:“小玉,我不离开你,只要令堂……肯答应。”
梁小玉的泪水,挂了下来,但面上却绽开了笑容。
只见她用手在面上撕抓,看得众人大感错愕,一些与皮肉同色的东西,应手脱落,等她放下手,抬起头。
“呀!”
众口同声发出了惊呼,象是变戏法,一张芙蓉美面,呈现在众人眼前,原来她那丑样是化装的。
“紫衣仙子”名符其实的呀!
吴弘文感动得全身发抖,他几乎不敢相信这会是事实。
陈家麟恍然大悟,祝龙苦缠她不放手,在小镇旅店那晚,被一个叫丁克绍的浮浪子调戏,原来,她真是个天仙化人。
他不经意地转过头,一幕奇异的景像出现眼前,只见“绝世神尼”与“收尸客”面对面地站着,也没有说话。
“绝世神尼”似十分激动,那本来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孔,此刻竟连连抽动,那神情无法形容,十分复杂。
“收尸客”满面于思,只能看到双眼,但眼中的神情也相当怪异,使人分不清那是代表什么。
陈家麟下意识地走了过去。
“收尸客”与“绝世神尼”就这样对视着。
难道双方之间有什么过节?
难道双方以一种无形的功力在对抗?
都不像,从双方脸上和眼里的神情,象是在交谈,一种没有声音,仅用心意的交谈,谈些什么,只有双方心里明白。
另一边,吴弘文与梁小玉也对视着交谈,同样没有声音,但双方脸上的表情很单纯,是一对情人应该有的表情,充满了恋慕,愉悦,看他俩的神情,使人感欣羡,似乎还闻到春的气息。
不错,严冬过了,便是春天,春天是属于情人的。
年年有个春天,每一个人也有属于他或她的春天,可悲的是有些人春天一去不返,于是,便只有无尽期地忍受冬天的酷寒,直到生命的终站,春天成了回忆与怅惘。
命运在支配人,所以,现在生活在春天里的人,才是真正幸福的。
边去的,已成追憧,未来的,无法逆料,现在,才是最真实的。
可是,毕竟造化弄人,真正幸福的有多少。
突地,陈家麟发觉场面起了变化,所有人的目光,转移了方向,他的目光也随转,只见场子里多了几个人。
一个是少尼“却尘”,一个是师弟“失心人”,一个赫然是“花太岁”祝龙,小银子竟也在其中。
不用说,祝龙是被她们截回来的。
陈家麟走了过去,与“失心人”站在一道。
祝龙低垂着头,像一头夹着尾巴的狗。
梁小玉两眼瞪得好大,粉腮是铁青的,眼里那份恨意,令人看了心悸。
“紫衣罗刹”的神情,可就相当怕人了,只见她戟指祝龙道:“畜生,你还有什么话说?”
祝龙不敢抬头,只是簌簌发抖。
吴弘文从身上摸出那块凤珮,递与梁小玉,道:“小玉,这是从月桂的遗体上取下的,是她的遗物么?”
梁小玉接过手来,摔在祝龙的身上,目呲欲裂地道:“祝龙,这是你的脏东西,月桂太可怜,你……根本不配称作人。”
凤珮掉在石板上,碎了。
吴弘文明白了,这凤珮是祝龙随身的东西,月桂在被他糟蹋抓下来的,死了还紧捏在手里,而祝龙没有觉察。
如果上次在梁宅举出物证,便免了这多周折,但谁知道呢?好在事情已经都算过去了。
梁小玉突地栗声道:“吴哥哥,把剑给我,我要亲手杀他……”
吴弘文犹豫着。
梁小玉虽然丧失了功力,但用剑杀人的力量还是有的。
“紫衣罗刹”咬着牙道:“小主,这是家事,等回家再说。”
梁小玉狂声道:“他没资格进我家门。”
祝龙双膝一曲,朝“紫衣罗刹”下跪,颤声道:“姑姑,侄儿没什么话说,这是罪有应得,只有一句话,谢谢姑妈这些年的照顾,来生再……”
话没说完,口里溢出了鲜血,“砰”碰然仆倒,他已自断心脉,结束了罪恶的生命。
“紫衣罗刹”以袖掩面,喃喃自语道:“这是我的错,没严加管敎,我……对不起泉下的兄嫂!”
梁小玉别转身去,紧咬着下唇,玉样的贝齿,几乎一半陷到肉里。祝龙死了,但没有一个人同情他,他是该死。
“紫衣罗刹”放下掩面的手,一抬头,道:“月芍,把他带走!”青衣牌女之一,应了一声,上前挟起就龙的尸体。
“紫衣罗刹”又向吴弘文道:“你喜欢小玉的话,到我家来。”
吴弘文脸一红,弯了弯腰,道:“晚辈一定去。”
“紫衣罗刹”拉起梁小玉的手,道:“孩子,我们该走了!”
梁小玉扭头望着吴弘文笑了笑,没说什么,但千言万语,已在不言之中了。
吴弘文以会心的一笑,他一样没开口。
陈家麟忽地想到一件事,大声道:“梁姑娘,庙外林子里有辆马车,你们可以用。”
梁小玉点点头,道:“好,陈少侠,盼你也能到我家来做客。”
陈家麟道:“会的,我会陪弘文上门求亲。”
梁小玉羞涩地一笑,含情脉脉地再望了吴弘文一眼,跟着她娘移步。
“紫衣罗刹”一行默默地离开了,没有向任何人作别或说再见。祝龙是该死,但她心里绝不好受。
“收尸客”与“绝世神尼”仍对视着,老半天了,连姿势都没改变。
陈家麟又走了遇去。
这实在是怪事,算什么?
终于,“绝世神尼”还是开了口,声音是喑哑的:“世事如浮云,入生若朝露,过去的永远过去了,算了。”
她收回目无,却转对陈家麟。
“收尸客”还是木然地站着没动,那眼神看来十分空虚。
陈家麟一颗心“卜卜!”乱跳起来,这老尼为什么要这样望着自己?
许久,“绝世神尼”才颤声道:“南柯梦醒,回首百年,因缘已了,还我真如!”说完,转身举歩。
这功力深不可测的怪尼,看来是那么落寞,孤凄。
除了老尼,谁也没开口说过一句话,气氛使人窒息。
“却尘”宜了声佛号,深深望了陈家麟一眼也跟着走了。
一老一少两仪女尼消失了踪影。
陈家麟仍呆站着,老尼说的话他一句也听不懂,他只是奇怪,为什么她要对自己说那四句令入莫测高深的话。
“唉!”一声长长的叹息,发自“收尸客”之口。
陈家麟一抬眼,看到了“长舌太公”,立即触动了心事,忙趋近两步,施礼道:“晚辈有件事要请敎老前辈……”
“长舌太公”以异样的眼光望着陈家麟疲乏:“什么事?”
陈家麟先定了定神,才沉凝地道:“晚辈渴欲寻找生身之母,她的名字是冯奇英,请老前辈指示。”
“长舌太公”窒了一窒,道:“你……竟然看不出来?”
陈家麟心中一动,道:“晚辈看不出什么来?”
“长舌太公”目芒一转,像是自语般的道:“该说出来么?……”
陈家麟一听语中有话,不由激动起来,急声道:“老前辈如果知道,就请指引迷津。”
“长舌太公”沉吟了片刻,像突然下了决心似的大声道:“就是她呀!”
陈家麟全身一震,栗声道:“她,谁?”
“长舌太公”道:“绝世神尼!”
陈家麟脑内轰地一响,打了个踉跄,二话不说,弹身飞掠而去。
华丽的阳光照着古道,虽是秋天,但却有春天的气息。
陈家麟象是发了狂,一个劲地朝西疾奔。
他判断母亲必定回转绝世庵,走的当然是这方向。
“却尘”女尼说有要紧话要告诉自己,指的当是这桩事,为什么母子渎面不认时,她又不开口了呢?
母子相逢不识,实在是人间悲剧。
母亲出了家,父亲知道么?
两条灰影,从视线中出现,飘飘的宽袖,象是乘风归去。
陈家麟竭尽全力飞奔,距离逐渐缩短,他的心却跳得越加剧烈,象是要蹦出腔子口。
迫上了,他似乎也脱了力。
师徒俩双双刹势,回过身来。
陈家麟张着口直喘气,泪水在眶里转呀转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绝世神尼”的面皮在抽扭,面色是苍白的。
“却尘”直着眼,没有说话,脸上一片激动之情。
“绝世神尼”开了口,声音颤抖得像琴弦上的音符:“孩子,你……追来做什么?”
这一声孩子,已说明了一切。
陈家麟感到一阵晕眩,因为他太激动了,这一刻,是他一生中最狂乱的一刻,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他跪下去,带着哭声道:“娘,您……您不认我这儿子?”
“绝世神尼”合上了双目道:“孩子,娘已是皈衣我佛的人了!”显然,她内心的激动不亚于陈家麟。
陈家麟用前额碰击地面,哀声道:“娘,出了家……就该不认骨肉?”
“绝世神尼”依然聚闭着眼,她不敢看他,口里喑哑地道:“孩子,娘已经看到了你,再无挂碍了。如今尘缘了了,一心向佛,求证菩提,孩子,你……回头吧!”
陈家麟霍地直起身来,激越地道:“娘,如果出了家便这么绝情,孩儿发誓毁尽天下的寺庙。”
“绝世神尼”陡地张开眼来,眼角已噙着晶莹的泪珠,栗声道:“孩子,你怎可说出这等亵渎佛祖的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陈家麟直挺挺地跪着,泪水像水库开了闸,狂涌不停。
双方都没开口,极度的悲哀,弥漫了整个空间。
无声之音最悲哀,痛苦已吞噬了这一对母子。
“绝世神尼”摇摇不稳地走上前,拉起陈家麟,泪眼直照在他的脸上,久久,久久,她才勉强开口道:“孩子,难道……要娘还俗么?”
“娘!”
他凄唤了一声,接不上话。
一只柔软但冰凉的手,搭上了他的头顶,耳边飘起了梦幻似的声音:“孩子,娘的心碎了,当初娘选上了佛门路,而不走绝道,为的是心中有你……”
“娘啊……”
“孩子,你己经长大成人了,坚强些,伴着你爹。”
“娘,您还恨他老人家么?”
“孩子,娘的心早成槁木死灰,没有爱,也没恨,什么都没有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切世事是虚妄。”
“娘……不见爹一面?”
“见过了,孩子,已经见过了。”
“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刚才在那里。”
陈家麟像触电似的,喃喃地道:“在庙里,庙里……”
眼前,浮现出“收尸客”与他娘对视的那一幕,难道“收尸客”是父亲乔装的?是了,这没有错,他改换形像,变了声音,所以认不出来,“收尸客”是百年前的人,早该想得到的。
父亲说他在鄱阳湖底,发现了一座秘宫,那定是“收尸客”隐化的地方,完全没有错了……
“绝世神尼”收回了手道:“孩子,我答应你以后可以到绝世庵来看我。”
陈家麟抽咽着道:“娘,我从小就不曾见过您,不久前,才知道我还有个娘,您……就道幺走了幺?娘……”
“绝世神尼”哽声道:“孩子,你以后可以来看我。
她幽幽地回转身,走了。
她是绝情,还是……
陈家麟奔了几步,张口欲呼,但却发不出声音,眼帘一片模糊,他感到一阵冷,从心的深处发出来的冷。
等到视力再恢复,眼前只是一条空荡荡的古道。
是梦么?
不是,但真的是一场梦。
他歇斯底里狂叫起来:“我有娘么?”
“有,没有!”
这是他心里的回答。
一阵空虚向他袭来,他没有骨肉重逢的愉悦,只有幻灭的悲哀。他多么渴望有这么一天,这一天终于来了,可是,结果是什么?
他笑了,是自我嘲弄的笑,对无法改变的命运无可奈何的笑。
这笑,该是哭的升华。
现在,什么对他都不重要了,父亲,陶玉芬,甚至小宝。
当一个人在极度悲哀,或过份失望时,都会有这种感觉。
人会灰心、丧志、愤世、嫉俗、甚或走上极端,都是这缘故,非大智大慧的人,无以自我解脱。
一条人影,悄然到了他的身后,但他懵然未觉,仍沉浸在虚无的境地里。那人影扬起了手掌,劈出。
“哇!”
惨号声中,陈家麟飞栽两丈之外,口血连喷。
在毫无防备之下,这一掌实在够他消受。
他努力一提神,挣扎着站了起来,晃了两晃,才稳住身形,当面的人影,由模糊而清楚,他像被毒辣蛇咬了一口似的打了一个战抖。